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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十四)

    “珍珠,來家这么多天,大叔沒顾上和你叙叙,觉得冷清了吧?”

    “……沒,沒有。我知道你……忙。”珍珠连连否认着,泪珠子却扑簌簌掉下來了。

    “是的,是的。大叔眼时是个忙身子,你看得到。我说呢,是这样……镇子里正搞土改……是这样……我想听听你这么多年在外面的……事,这很当紧!……很当紧……”

    珍珠听出味儿來了,刘大叔是为公事而來的。那么,十几年來辛酸的日子,就不能不说出來了。尽管她多么不愿意说,连想一想都浑身发抖。

    珍珠被送到白振海家以后,被强迫和他那又丑又傻的儿子成了亲。为了防止她逃跑和寻死,白天有人看守;晚上门前也有人站岗。深宅大院里,岗哨层层,想跑根本不行。寻死的念头,珍珠倒沒有。那时她只想着活下去报仇,别的一切都不去计较了。

    不久以后,她从白振海儿子嘴里,知道黑虎被从法场劫走了。这使她振奋!活下去的信念更加坚定了。她暗暗盼望着有一天还能见到亲爱的虎哥。

    这一天,白振海家來了个木匠。看样子不到四十岁,身体壮健,鼻梁笔挺。一举一动都显出他的稳重。他就是珍珠的亲爹,当年的那个小木匠。

    多年來,他从來就沒有忘记玉梅对他的恩爱。玉梅死后,他曾在夜间偷偷到她坟前烧过几次纸钱。有时在那里默默地坐到天亮,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也一直记挂着珍珠,那是他的骨肉。尽管他知道珍珠在欧阳家的日子不会好过,可他爱莫能助。有欧阳岚在,他沒法去柳镇看望她。后來,他成了家。一直沒有孩子,更加思念珍珠。他多么想把珍珠接回來,可这是不可能的。他常常很苦恼、焦躁,却沒有任何用处,只能一天天地等待。

    这多半年來,他一直在县城做活,给一些大户人家打家具。他的手艺很好,在县城很快就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有个王木匠。有钱人家纷纷请他做活。白振海也听说了,就叫家人把他找來,让做一套桌柜给珍珠,意在讨她喜欢。

    王木匠正愁无法进入白家院,便欣然应允了。

    原來,黑虎被从法场劫走后,他才陆续听说了黑虎和珍珠的事。也知道珍珠被送到白振海家了。他万分着急,生怕珍珠想不开寻了短见。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哪肯放过呢?

    王木匠來到白振海家以后,提出既是给少奶奶做家具,就得当面听听少奶奶的意思。他是想接近珍珠。白振海的管家自然应允。

    王木匠由管家领着到了珍珠的住处。王木匠先在窗外候着,管家到门帘外垂手而立。请少奶奶说说桌柜要什么款式。珍珠正在屋里闷坐,哪有心思要什么桌柜?她先对管家置之不理;后來经不住管家一再解释,说这是白县长的意思,一定要少奶奶满意。珍珠才厌烦地说:“你们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别來问我!”正在这时,突然从窗外扔进一个纸团。

    管家讨个沒趣,只好领着王木匠怏怏地走了。他们刚走,珍珠就快步把纸团拾起來,满脸狐疑地打开。她看完那张纸上的字,先是吃惊,接着激动得哭了。

    这是王木匠偷偷扔进去的。他在信上先说了自己的身份,说了对她的思念。最后写道:“珍珠儿,千难万难,你要活下去。在白家不要过于悲切。事已至此,还是要坦然一点。过些日子,待他们不提防时,我想法帮你逃出去。我们父女远走高飞。爹虽只有一把斧头的家当,总还能{饣(左)胡(右)}口。眼下你要爱惜自己,活下去!活下去!”

    啊!……爹……亲爹……最亲最亲的人!珍珠想不到亲爹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來到自己的身旁。她冲动地向门口跑去,一把掀开门帘。可已经看不见了。迎面十几步开外一棵树下站着一个哨兵,朝她看了一眼。珍珠顿然站住,愣了一下,又赶紧回到屋里。她怕自己失态,引起怀疑,那就沒有任何指望了。

    珍珠在屋子里激动得绕圈子,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不时从窗口里向外窥望,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心里却踏实了,忽然觉得光明就在眼前,有希望逃脱虎口了。跟着爹走,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怕了!

    珍珠竭力让自己镇静下來。第二天,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找到王木匠做活的地方,说要看看家具的式样。管家在那里帮着搬动木料什么的。一见珍珠來了,忙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少奶奶,请您吩咐。”

    珍珠脸一红,“我……我是随便看看的,你忙吧。”

    管家更卖力地拾掇起木料來。

    珍珠急不可待地向王木匠走去。她张开手几乎要扑过去了。王木匠正在给一大堆方木放线,珍珠一走进工棚,他就认出这是女儿珍珠!十八年从沒见过面的女儿!他从她脸上、身上看出了当年玉梅的身影。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那是一种天然的亲切和熟悉。他真想冲过去,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可是,管家在场,不能这么做。当珍珠向他走來时,他克制住激动的感情,只顾低头放起线來。他是在提醒珍珠:孩子,你要沉住气呀!

    珍珠在他身旁站住了。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爹呀,这就是自己的亲爹!她完全看清了他的面容。和当年黑虎娘向自己描述的样子一样,那么朴实、英俊,那么健壮,不……又不一样,爹比想象中的样子要老一些。他腮边已经有了许多胡子,那聪颖的额头上也有了皱纹……他在埋头干活,好像沒有看见自己一样。但珍珠看得到,他一连放错了几根线,又在重放。那只长着老茧的大手,捏住墨绳时抖个不停……爹,你咋不抬抬头,看看你的女儿呢?

    王木匠抬起头來了,缓缓地抬起头來了,他装作擦汗的样子,把头仰起來。父女俩的目光碰在一起了!他们互相都看到了,双方的嘴唇都在哆嗦,眼睛里都滚动着泪珠子。

    “少奶奶,请您放心回去吧,我会……把事情都办好的。”王木匠突然说。他意识到,父女俩在这种地方第一次见面,都太激动了,万一泄露了感情,就危险了。

    “嗯,嗯……”

    珍珠扭转脸,像逃跑一样出了工棚。管家吃惊地抬起头來,这个自进白府以來脾气坏透了的少奶奶,怎么在一个木匠面前这么听话?

    这一套桌柜要一个多月才能做好。珍珠常到工棚來。有时管家在;有时管家不在。父女俩总算说了不少话。现在,他们所计议的事只有一件了,就是如何想法逃出去。最后商定,由王木匠在外面准备好一辆马车,定好三天以后的晚上,珍珠装作去看戏,散场时趁混乱逃走。这几天,河南來了一个有名的须生,正在演出豫剧《赵氏孤儿》,天天爆满,连县城周围一些乡绅都赶來看戏,城门到很晚才关。

    珍珠怀着忐忑不安的激动心情等待着。

    然而,事情又发生了突然变化!

    就在他们商量好的第二天传來消息,日本人攻占了徐州,形势一下紧张起來!

    全县城一片混乱,生意人关门闭店,忙着转移钱财。河南那个戏班当天就走了。徐州离这里只有一百多里路,日本人要來,抬脚就到,县城随时都有沦陷的可能。

    第三天四更多天时,白振海弃印逃走,一辆汽车拉上全家和一些细软财物,直奔南京去了。临走时,珍珠挣扎着不上车。白振海喝令卫兵把她双手绑上,塞进汽车里。珍珠又哭又叫,白振海又叫人把嘴给她堵上。汽车绕道安徽,一直往东南去了。

    到南京日子不长,白振海的傻儿子不明不白地死了。白振海要收珍珠做小。他早就看上了桃花一样娇艳的珍珠。珍珠至死不从。白振海老婆更不答应,大闹一场。白振海只好暂时收了心。但珍珠被关在一间屋里,看管得更严了。

    三个月后,白振海奉命弃政从商,到重庆去扰乱共产党的统一战线。白振海正好脱开家庭,只带珍珠一人乘飞机去了重庆。

    珍珠像一只美丽而可怜的小鸟,被关在铁笼里,提來提去,完全失去了自由。到了重庆的当天,他们被一辆小轿车送进一家阔绰的公寓住下。女招待为他们开了两个房间,白振海和珍珠各住一间。

    珍珠失魂落魄,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几天來,从地下到天上,从天上到地下,弄得她晕晕乎乎。如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这儿离家有多远,只知道这一定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觉得精神和身体都是这么疲劳。她什么也想不起來,什么都不愿想了。

    一个年轻的女招待打开门进來了,一看见珍珠就笑盈盈地说:“哎哟!小姐,下了飞机,又坐汽车,路途上一定很累,怎么不洗个热水澡呢?’

    “啊?”

    “不会摆弄是吧?來,我帮你冲好水。在这个地方。”

    女招待一阵风似的又推开一个套间。里面是洗澡间。

    珍珠看她并无恶意,站起來跟了过去。身上黏乎乎的,是想洗个澡了。

    女招待分别拧开两个水龙头,一股热水一股冷水同时泄到一个白玉样的狭长池子里。珍珠看着吃惊。女招待笑着介绍说:“慢慢地你自己就会摆弄啦。这是瓷砖做的单人澡池。”又转身指指别的几样东西,“这是便池,这是洗脸池,都很方便。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你洗澡吧,我把门带上。”

    女招待拧上水龙头,冲她诡秘地笑了笑,像一阵轻风似的走了。门被她“砰”一声带上了。

    珍珠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洗澡间半壁都是白瓷砖砌成的,光洁得打滑。澡池里半池清水能照出人影。这么豪华的陈设,让珍珠眼花缭乱。她顾不上细看,赶紧脱衣服。脱了一半时,忽又觉得不放心,悄悄走到门后,用力拉拉门,拉不开。看來是锁上了,外人不会进來,可待会儿怎么出去呢?……不管他,女招待还会來的。

    她迅速脱光衣服,跨入澡池,往下一躺,周身沐浴在温乎乎的清水里了。她在水池里泡了好长时间,又认真把身上搓了一遍,像脱了一层甲壳一样舒坦。在热水的浸泡中,她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连骨头都酥软了。珍珠仰躺在澡池里,微微闭上眼,感到连爬出澡池的力气也沒有了。

    “嚓!”

    她似乎听到外间房门一声轻微的响动,有脚步声进來了,很轻。肯定是女招待來开门了。珍珠想起身,刚欠起一只胳膊,洗澡间的门也被打开了,门扇轻轻转动着。珍珠倦慵地往外看去,在朦胧的水汽中,进來一个人。不是女招待。她很快认出來了,那是白振海!他穿着一件肥大的睡袍,正乜着眼,猥亵地笑着,一步步走进來。

    珍珠吓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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