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将夜心寒凉
将夜，风起。
那寒云寺中的僧众早已掌起灯来，此时飒飒风吹青瓦，窗纸轻寒微透，满庭秋色将晚。
孙鼎云将陈娇娇拥在怀中，看着挂在檐角在风中不断晃动的灯笼，叹道：“起风了，这天要渐渐凉下去了。”
陈娇娇脸上带着笑意，道：“没想到你也会这般伤春怀秋的。”
孙鼎云道：“等我师姐好了，我们便一同回百炼堂去吧。”
陈娇娇撒娇道：“还要和你师姐一起啊，我不去，我不去！”
“娇娇，我师姐其实是个可怜人呢。”孙鼎云的目光投向檐外的星空中，道，“你以后多让着点她吧。”
陈娇娇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抬眼看了看孙鼎云，正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便点了点头。她正待说些什么，四周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接着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直往远处去了。
“怎么了？”陈娇娇问道。
孙鼎云施展地之眼，瞬间将整个寒云寺笼罩在其中。当他看到法痴夹杂在一堆僧众中，直往炼药室赶去的时候，他的心立刻一紧，接着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不好，好像是觉清出事了！”
他放开陈娇娇，猛然瞬移直往炼药室赶去。
陈娇娇想了想，也跟着一起去了。
二人到了那炼药室门口，正见到浑身浴血的觉清被抬了出来，他的脸上犹自带着困惑和不甘的表情，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祥和解脱。法痴一言不发地跟在觉清后面，脸上的表情一片漠然，说不出似喜似悲。
“大师。”孙鼎云迎了上去，喉咙口像堵着什么似的。
法痴木然地朝他点点头，目光却又转到觉清身上去了。
孙鼎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地伫立在那里，目送着法痴跟在觉清后面，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去。
四周的僧众都低着头，随着抬放觉清的担架往前走去，便宛若漆黑大海上的一股暗涌。
孙鼎云呆呆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那门户大开的炼药室。
夜寂静，寒声碎。
此时人已皆去，更显得这室内荒凉空旷，便如一头张开嘴巴的巨兽，几欲择人而噬。
陈娇娇走到他身边，看着心神崩攘的孙鼎云，抿了抿嘴，最终只将自己柔嫩的小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感受着从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孙鼎云终于回过神来，声音竟有些沙哑：“是我害了他。”
却见陈娇娇猛然别过他的头来，美目正对上他有些散乱的眼神，道：“他是为了救你师姐，这不是你的错。”
“不，和我师姐没关系的。”孙鼎云涩声道，“若不是我求他帮我炼药，他又哪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又一阵凄寒呛人的急风吹过，突然就下起雨来。
秋花惨淡秋草长，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秋雨最是伤情，孙鼎云仍然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由凄寒的雨水打在身上，丝毫没有躲雨的意思。陈娇娇看得一阵心疼，便将他推入到炼药室内。
炼药室内此时尚有余温，陈娇娇看向那已然烧毁的宝儿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来。
“怎么可能！”她看着炉底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的燃天陨焰，难以置信道。
听见陈娇娇的惊呼，孙鼎云才仿若有了一丝知觉，抬起头来，朝那宝儿炉稍稍地瞥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目光便没有再移开。
那已然被烧毁的宝儿炉的炉底，原先是燃天陨焰的地方，此时却有一片凝如白霜的粲然晶体。那一颗颗圆润的小颗粒不住地闪烁着银光，看起来炫目之极。那银光此起彼伏，隐隐有风吹雪落的飒飒声从中传出，好似一场狂欢散场时的叹息一般。
“我家的燃天陨焰熄了。”陈娇娇有些伤心道，“这下，算是真没了。”
孙鼎云却悄然地走上前去，伸出手去在那些白霜上点了点。甫一接触，便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生出，直钻到心底去了。
他叹息一声，道：“觉清一死，我师姐的命便算没了。”
说这话时，孙鼎云倒没有多么伤心，长久以来在希望和绝望之间的反复冲刺，早已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变得麻木不堪了。此时再陷绝望之中，他便像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在弥留之际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反而有一种变态的快意和解脱。
“你不难过吗？”陈娇娇突然问道。
孙鼎云摇摇头道：“若说难过，自然还是有一些的。但是该做的我都做了，该说的我也说了，可谓尽心尽力，便也无甚遗憾了。事已至此，便是上天要收我师姐去了。倒是那觉清，却是被我害死的，我心下实在是羞愧难当啊！”
陈娇娇一听，沉默不语，便垂着臻首，若有所思地揉捏着衣服的下摆。
末了，她抬起头来，又瞅了孙鼎云一眼，倒把后者看得浑身一阵发毛。接着她走到那片白霜旁，道：“这是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孙鼎云想了想，道，“该是经过萃取提纯的冰雪之心吧。”
地上仍然有依稀可辨的血迹，陈娇娇指着其中一滩模糊的血迹道：“这小和尚着实刚烈，竟用了佛宗的‘大悲喜法’，以血易气，以气换元。想来是在萃药的过程中佛元不支，却又始终不肯放弃，才会如此的。现在想来真是可歌可泣啊，罢了，他未竟的心愿便让我替他完成吧！”
孙鼎云呆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道：“娇娇，你说什么？”
“将那方子给我，我帮小和尚将这碧柯沉血丹炼制出来。”陈娇娇正色道，“这样既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又可以救你师姐一命。”
“你真的愿意？”孙鼎云激动道。
“你若再不走，我说不定就真的不愿意了！”陈娇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她的声音虽然冷厉，但那眉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爱意。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孙鼎云连声道。
便出了炼药室，此时雨方初歇，乌云中的月亮缓缓地探出头来。孙鼎云站在那一片空旷里，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愣了片刻，他便逡巡着往后殿去了。
雨过月华生，冷彻寒云寺。
孙鼎云来到后殿，却发现殿门虚掩，影影绰绰的烛光从殿中泻出来。他在殿门前徘徊良久，却终究没有勇气进去。正在他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殿中传来一个声音道：“孙施主，请进来吧。”
他愣了愣，便迈开腿，推门进去了。那后殿中，只有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和尚在枯坐参禅，正是穆慈法王。
“大师。”孙鼎云低眉顺眼道。
穆慈法王叹了口气，指着那尊半藏于阴影中，在昏黄的烛光里看得不甚分明的弥勒像道：“先拜拜我佛吧。”
孙鼎云依言走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接着便磕起响头来。
穆慈法王见他如此，仍旧盘腿坐着，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孙鼎云便叮叮咚咚磕了一阵，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
“好了，够了！”穆慈法王见他再次弯下腰去，猛然喝道，“孙施主，你现在可知我佛为什么能够笑得出来？”
“恕晚辈驽钝，实在是不知。”孙鼎云垂着眼答道。
“人人心中皆有佛性，纵使这世界充满了苦难、坎坷和艰险，纵然你深陷苦海，只要心中佛性长存，你便可自渡。佛是放下，藏于眉眼之间，你若常笑，便可成佛。”穆慈法王道，“我知你不日便会离开此地，贫僧不曾求过人，今日却要求你一件事情。”
“前辈请讲。”
“日后你手握生杀大权时，望少做杀戮，以免泯灭了心中的佛性。”穆慈法王长叹一声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情，都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当你春风得意时，切莫忘了别人给予你的帮助；当你灰心沮丧时，也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
孙鼎云点点头，道：“前辈，我都记下了。”
穆慈法王缓缓低下头去，道：“你走吧。”
孙鼎云心下一滞，便转身往殿外走去。却听到身后穆慈法王苍凉道：“走之前，再去看看觉清吧。他孤身上路，只怕有些孤单。”
刚刚迈出殿外，一阵秋风猛然砸在孙鼎云脸上，他感到眼睛一阵生疼，视线便有些模糊了。
那风毫不停歇，窜入后殿之中，便将那昏黄的烛火生生地掐灭了。
终于，一片黑暗地安静起来。
那寒云寺中的僧众早已掌起灯来，此时飒飒风吹青瓦，窗纸轻寒微透，满庭秋色将晚。
孙鼎云将陈娇娇拥在怀中，看着挂在檐角在风中不断晃动的灯笼，叹道：“起风了，这天要渐渐凉下去了。”
陈娇娇脸上带着笑意，道：“没想到你也会这般伤春怀秋的。”
孙鼎云道：“等我师姐好了，我们便一同回百炼堂去吧。”
陈娇娇撒娇道：“还要和你师姐一起啊，我不去，我不去！”
“娇娇，我师姐其实是个可怜人呢。”孙鼎云的目光投向檐外的星空中，道，“你以后多让着点她吧。”
陈娇娇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抬眼看了看孙鼎云，正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便点了点头。她正待说些什么，四周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接着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直往远处去了。
“怎么了？”陈娇娇问道。
孙鼎云施展地之眼，瞬间将整个寒云寺笼罩在其中。当他看到法痴夹杂在一堆僧众中，直往炼药室赶去的时候，他的心立刻一紧，接着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不好，好像是觉清出事了！”
他放开陈娇娇，猛然瞬移直往炼药室赶去。
陈娇娇想了想，也跟着一起去了。
二人到了那炼药室门口，正见到浑身浴血的觉清被抬了出来，他的脸上犹自带着困惑和不甘的表情，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祥和解脱。法痴一言不发地跟在觉清后面，脸上的表情一片漠然，说不出似喜似悲。
“大师。”孙鼎云迎了上去，喉咙口像堵着什么似的。
法痴木然地朝他点点头，目光却又转到觉清身上去了。
孙鼎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地伫立在那里，目送着法痴跟在觉清后面，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去。
四周的僧众都低着头，随着抬放觉清的担架往前走去，便宛若漆黑大海上的一股暗涌。
孙鼎云呆呆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那门户大开的炼药室。
夜寂静，寒声碎。
此时人已皆去，更显得这室内荒凉空旷，便如一头张开嘴巴的巨兽，几欲择人而噬。
陈娇娇走到他身边，看着心神崩攘的孙鼎云，抿了抿嘴，最终只将自己柔嫩的小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感受着从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孙鼎云终于回过神来，声音竟有些沙哑：“是我害了他。”
却见陈娇娇猛然别过他的头来，美目正对上他有些散乱的眼神，道：“他是为了救你师姐，这不是你的错。”
“不，和我师姐没关系的。”孙鼎云涩声道，“若不是我求他帮我炼药，他又哪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又一阵凄寒呛人的急风吹过，突然就下起雨来。
秋花惨淡秋草长，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秋雨最是伤情，孙鼎云仍然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由凄寒的雨水打在身上，丝毫没有躲雨的意思。陈娇娇看得一阵心疼，便将他推入到炼药室内。
炼药室内此时尚有余温，陈娇娇看向那已然烧毁的宝儿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来。
“怎么可能！”她看着炉底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的燃天陨焰，难以置信道。
听见陈娇娇的惊呼，孙鼎云才仿若有了一丝知觉，抬起头来，朝那宝儿炉稍稍地瞥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目光便没有再移开。
那已然被烧毁的宝儿炉的炉底，原先是燃天陨焰的地方，此时却有一片凝如白霜的粲然晶体。那一颗颗圆润的小颗粒不住地闪烁着银光，看起来炫目之极。那银光此起彼伏，隐隐有风吹雪落的飒飒声从中传出，好似一场狂欢散场时的叹息一般。
“我家的燃天陨焰熄了。”陈娇娇有些伤心道，“这下，算是真没了。”
孙鼎云却悄然地走上前去，伸出手去在那些白霜上点了点。甫一接触，便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生出，直钻到心底去了。
他叹息一声，道：“觉清一死，我师姐的命便算没了。”
说这话时，孙鼎云倒没有多么伤心，长久以来在希望和绝望之间的反复冲刺，早已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变得麻木不堪了。此时再陷绝望之中，他便像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在弥留之际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反而有一种变态的快意和解脱。
“你不难过吗？”陈娇娇突然问道。
孙鼎云摇摇头道：“若说难过，自然还是有一些的。但是该做的我都做了，该说的我也说了，可谓尽心尽力，便也无甚遗憾了。事已至此，便是上天要收我师姐去了。倒是那觉清，却是被我害死的，我心下实在是羞愧难当啊！”
陈娇娇一听，沉默不语，便垂着臻首，若有所思地揉捏着衣服的下摆。
末了，她抬起头来，又瞅了孙鼎云一眼，倒把后者看得浑身一阵发毛。接着她走到那片白霜旁，道：“这是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孙鼎云想了想，道，“该是经过萃取提纯的冰雪之心吧。”
地上仍然有依稀可辨的血迹，陈娇娇指着其中一滩模糊的血迹道：“这小和尚着实刚烈，竟用了佛宗的‘大悲喜法’，以血易气，以气换元。想来是在萃药的过程中佛元不支，却又始终不肯放弃，才会如此的。现在想来真是可歌可泣啊，罢了，他未竟的心愿便让我替他完成吧！”
孙鼎云呆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道：“娇娇，你说什么？”
“将那方子给我，我帮小和尚将这碧柯沉血丹炼制出来。”陈娇娇正色道，“这样既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又可以救你师姐一命。”
“你真的愿意？”孙鼎云激动道。
“你若再不走，我说不定就真的不愿意了！”陈娇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她的声音虽然冷厉，但那眉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爱意。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孙鼎云连声道。
便出了炼药室，此时雨方初歇，乌云中的月亮缓缓地探出头来。孙鼎云站在那一片空旷里，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愣了片刻，他便逡巡着往后殿去了。
雨过月华生，冷彻寒云寺。
孙鼎云来到后殿，却发现殿门虚掩，影影绰绰的烛光从殿中泻出来。他在殿门前徘徊良久，却终究没有勇气进去。正在他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殿中传来一个声音道：“孙施主，请进来吧。”
他愣了愣，便迈开腿，推门进去了。那后殿中，只有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和尚在枯坐参禅，正是穆慈法王。
“大师。”孙鼎云低眉顺眼道。
穆慈法王叹了口气，指着那尊半藏于阴影中，在昏黄的烛光里看得不甚分明的弥勒像道：“先拜拜我佛吧。”
孙鼎云依言走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接着便磕起响头来。
穆慈法王见他如此，仍旧盘腿坐着，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孙鼎云便叮叮咚咚磕了一阵，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
“好了，够了！”穆慈法王见他再次弯下腰去，猛然喝道，“孙施主，你现在可知我佛为什么能够笑得出来？”
“恕晚辈驽钝，实在是不知。”孙鼎云垂着眼答道。
“人人心中皆有佛性，纵使这世界充满了苦难、坎坷和艰险，纵然你深陷苦海，只要心中佛性长存，你便可自渡。佛是放下，藏于眉眼之间，你若常笑，便可成佛。”穆慈法王道，“我知你不日便会离开此地，贫僧不曾求过人，今日却要求你一件事情。”
“前辈请讲。”
“日后你手握生杀大权时，望少做杀戮，以免泯灭了心中的佛性。”穆慈法王长叹一声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情，都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当你春风得意时，切莫忘了别人给予你的帮助；当你灰心沮丧时，也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
孙鼎云点点头，道：“前辈，我都记下了。”
穆慈法王缓缓低下头去，道：“你走吧。”
孙鼎云心下一滞，便转身往殿外走去。却听到身后穆慈法王苍凉道：“走之前，再去看看觉清吧。他孤身上路，只怕有些孤单。”
刚刚迈出殿外，一阵秋风猛然砸在孙鼎云脸上，他感到眼睛一阵生疼，视线便有些模糊了。
那风毫不停歇，窜入后殿之中，便将那昏黄的烛火生生地掐灭了。
终于，一片黑暗地安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