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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 边关(一)

    墨无尘毫无惧色,飞身略下城楼,众人只见一个淡紫色身影凌空飘忽飞坠而下,又似一只大鸟般轻盈飞回起初所站立之处,气定神闲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再看那黑衣骑兵的箭袋内,赫然多出三支箭矢來。

    临安西郊外,落叶成阵,秋风萧索。

    一列旌旗招展,由数十名祁国皇宫侍卫组成的随行队列缓慢地移动着,为当中一架朱红色的锦舆护驾,队伍如一行孤雁穿过祁国境内官道,目标正是与燕国交界的山河关。

    云萝身穿着一袭朱红色的锦衣华服,静静端坐在锦舆之内,神情虽然宁静,眼神却布满了忧郁和哀伤,她默然片刻,低头展开膝上放置的一个锦缎包袱,指尖轻轻抚过那套祁舜登基时所赐予她的“霞光锦”,除了这件华服之外,她沒有接受永妃赐予她的金银珠宝,也沒有携带祁国皇宫中的任何一件华丽衣裳。

    小雨与小翠奉旨从花溪返回陪伴云萝远嫁,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她们二人惊闻祁舜竟然负心薄情对待她,虽然觉得十分意外,但是她们身在宫廷,心中更清楚帝王家子孙自古以來的风流行径。面对此情此景,她们除了尽心侍奉云萝、偶尔温柔劝解她几句之外,对此事皆是爱莫能助,也不敢问云萝为什么肯应允燕国的婚事。

    小雨紧抱着云萝最喜欢的那一架楠木琴,她不忍心抬头看云萝悲伤的表情,强作欢颜说道:“公主常说琴为知己,奴婢一直替公主好好保管着它,公主带着它一起去燕国就不会寂寞了。”

    云萝终于将眸光转过,温柔地看向楠木琴,对小雨说:“你说得对。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无论在哪里,我都一样开心。”

    小翠趁机将那件“霞光锦”收入包袱中,取出另一件略厚的披风,试探着问:“最近天气有些凉,公主应该多加一件衣服才好。”

    云萝任由她替自己将那件桃花色披风披上肩头,果然不再关注“霞光锦”,只与她们二人闲话,仿佛真的遗忘了那些往事。

    队列越往北行,气候越是寒冷。

    她们一路走走停停,数日后抵达山河关前。早有守城的兵士收到讯息,山河关总兵听说太妃降旨让庆安长公主如约嫁往燕国,亲自列队相迎,率领一干守城士兵在关前迎接候驾。

    和祥奉永妃之命一路护送云萝到山河关,眼看离别在即,队列再往前行便是燕国地界,他心头霎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苦涩感觉,躬身走到云萝的锦舆前,说道:“奴才启禀公主,前面就是山河关,关外地界皆属燕国。太妃与燕国太子相约在山河关相见,奴才只能送公主到此地了。”

    云萝一路恍恍惚惚,此时听见和祥的声音,才如梦方醒一般,她伸手掀开锦舆侧面的小窗帷幔,眼带愁绪凝望莽莽苍苍的连绵山脉,不禁黯然神伤,一旦走出山河关外,从此就不再是祁国的“庆安长公主”,而是燕国后宫中的一名嫔妃,翦州路远山遥,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沒有机会返回临安,沒有机会见到祁舜的身影。

    小雨见她怅然凝望的落寞神情,忍不住悄悄拭泪,说不出话來。

    小翠心中同样难过,却沒有像小雨那样形诸于外,婉转提醒云萝说:“公主,和祥公公要回宫向太妃复旨,请公主示下。”

    云萝闻言,示意小翠将锦舆门帘掀起,移步走下锦舆,向和祥说道:“多谢你一路相随护送,请回宫转告母妃,我已平安抵达山河关,让她不必担心挂念。”

    和祥与其他祁国皇宫内侍一起伏地叩首,他低声称“是”,依然心有不甘,顿了一顿,终于问道:“奴才再请公主示下,倘若皇上归來……问及公主今日离开祁国情形,不知奴才如何回话?”

    云萝的心头宛如被针尖刺过,倘若祁舜归來,他得知一个他并不爱的人远嫁燕国,会如何想?他或许只会觉得如释重负、觉得终于可以摆脱她的牵缠,甚至,或许不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一丝丝的难受?她仰望着天幕中排成“一”字的大雁,声音温柔而平静,说道:“请你告诉他,我自愿离开祁国,心中并无牵挂,请他多多保重。”

    除了这简短的三句话,她已想不出还能对他说些什么。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决定放弃,她不需要他为了花溪的那段过往而负疚,留下一抹淡淡离去的背影和一句对他的祝福,便已足够。

    山河关总兵缓步上前,向云萝叩首行礼,让山河关驻守的祁国兵士替换下祁国皇宫侍卫,对和祥道:“请公公放心离开,臣必定遵照太妃旨意,等候燕国太子前來亲迎。”

    和祥与他简略交谈数语,带领送亲的诸人拜别云萝而去。

    云萝回身走上锦舆时,忽然听见附近不远处有一个男子声音急道:“公主请留步!”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低沉中带着几分轻松魅惑,云萝尚未完全回过神來,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紫影,一张肌肤白皙、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年轻男子面庞出现在她面前,赫然竟是那日在剑湖偶遇的墨家弟子墨无尘。

    山河关总兵日前已与墨无尘照过面,得知他本是天下闻名的墨家掌门人,又是奉祁舜枯木之令前來守关助阵,想必深得国主信任,迅速上前向云萝解释道:“属下启禀公主,他是皇上的朋友墨公子,奉皇上诏令前來相助属下守关的。”

    墨无尘在云萝面前站定,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闲闲开口道:“我们又见面了,原來你是祁国公主。”

    云萝沒想到会在远嫁之时、山河关外遇见他,虽然有几分诧异,仍是礼貌地回答说:“墨公子安好?”

    墨无尘用深邃的眼神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注视着她所穿的鲜艳吉服,皱了皱眉头说:“祁国国君让我们在此抵挡燕国攻袭,怎么还会让你前往燕国和亲?两国交战之际,你一出山河关便是现成的绝好人质,是谁让你去做这么危险又愚蠢的事情?”

    云萝不明其中变化,惊疑问道:“你们在此抵挡燕国攻袭?皇兄不是前往援助衣国吗?难道燕国要趁机倒戈相向?”

    山河关总兵见此情形,料想墨无尘与云萝是旧识,忙说:“请公主和墨公子容属下解释。臣收到晏口城发來的战报,衣国公主居心险恶设下陷阱,幸亏皇上早有防备……”他简略将祁舜等人在边防情况述说一遍,才接着说道:“太妃娘娘前日有旨意将庆安长公主赐嫁燕国太子,燕国已遣來使在山河关外等候,并沒有大批人马前來攻袭。”

    云萝沒想到前线竟有这么大的变故,心中惊疑不定,暗想道:“衣盈风为什么要对皇兄设下陷阱?他对衣盈风一片深情,她果然如此辜负他的情意吗?她的居心何在?难道她是为了她的国家和她的父亲才如此背叛他?”她静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衣国与祁国之间曾有婚约,衣国公主是皇兄的未婚妻,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山河关总兵十分确定地说:“臣不敢欺瞒公主,皇上已率军攻下衣国晏口,即日挥师直下衣国都城!皇上传旨让臣在此严防燕国突袭我国后方,墨公子前來助阵,正是为此。”

    云萝心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假如他们所言都是真的,那么祁舜与衣盈风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她所设想的那样,他对衣盈风早有防备,说明并沒有真正地信任过她。他接受她的“求救”领兵前往晏口城,如今看來竟是声东击西的奇险一着。

    墨无尘冷眼旁观着她的表情,见她柳眉洋溢轻愁、虽然身着吉服却沒有待嫁新娘的喜气,不禁扫视那总兵一眼,带着几分慵懒之色说:“按你所说,燕国目前并沒有攻袭山河关的计划?难道皇上紧急调用枯木令,让我带领数百墨家弟子前來支援守关,只是闲來无事戏弄我们不成?你们太妃主张和亲,皇上可曾知晓?如果他不同意和亲,你贸然将公主送出关外,只怕将來后患无穷!”

    山河关总兵本是聪明人,被墨无尘一点拨,立刻明白此事棘手,祁舜与永妃一个主张迎战,一个主张和亲,显然并沒有达成一致意见。祁舜让墨无尘前來守关,想必是因为他带领大军前往援助衣国,祁军精锐尽出,为防备燕国趁虚而入边关有变。

    云萝不忍见那总兵左右为难,黯然说道:“皇兄只说守关,并未说进攻燕国,用心只在防守,母妃主张和亲同样是为了平息干戈。总兵大人不必为难,你按母妃的旨意送我出关吧。”

    墨无尘神色微变,看向云萝说:“假如燕国背信弃义,日后翻脸以公主为质子,我们投鼠忌器,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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