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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 缘孽(二)

    他毫无避讳之意,黑眸中仅有一丝浅淡的歉疚,沉声道:“说不上勉强。我以前沒有体会过,如今才知道百花丛中还有其他天香国色,不止有杏花……我是一国之君,不可能不娶皇后,不可能沒有三宫六院,我给不了你今生惟一的承诺,这些你早该知道。”

    云萝只觉头疼欲裂,那曾经让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眷恋的俊颜,如今在眼前全部化作一片狰狞,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去多听他的一句绝情言语,在她还沒有晕厥之前,她必须迅速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宫殿。

    她冷静地抬眸,向他投去最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他的寝殿内缓缓走了出去,沒有片刻停留。

    祁舜静静注视着她的娇弱背影,如同雕刻的石像一般僵立在中庭。

    和祥闻声而入,他眼尖发觉地面上闪烁着一团白色光影,急忙弯腰捡拾起來观看,说道:“是长公主的珠钗……”

    祁舜一个箭步急冲而來,将珠钗夺过握在掌心,那是云萝摔倒在地时从发间坠落的饰物,赫然竟是当时小雨以为云萝失足落下御河时在河岸边遗失的那一枝,他久久凝视着那珠钗,俊颜依旧毫无表情,眼角却已隐然有水色。

    和祥见此情景,顺手合拢了寝殿的门,悄悄转身退出殿外,一名不知就里的小内侍因为平时与和祥关系亲近,壮着胆子靠近他,问道:“皇上今夜不是召幸了二名舞姬吗?怎么庆安长公主突然闯进來,皇上就突然不理睬她们了?”

    和祥摇头叹息,说道:“皇上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哪还有心思召幸舞姬?”

    小内侍察觉和祥的话风大有深意,小心翼翼低声道:“和公公,小的最近听后宫有传言说,几位公主其实都不是先帝的亲生皇裔,如今沒有出嫁的公主们将來说不准都是要做皇妃的。”

    和祥心中暗惊,停下脚步问:“这话是从哪里传出來的?”

    小内侍忙道:“似乎是南苑那边,御安长公主的侍女们说的……”

    和祥直觉此事内情复杂,虽然是月芷的侍女们走漏风声,或许与永妃的点拨和暗示有关,随意点了点头,咳了一声道:“侍女们胡言乱语,听过就罢了,当不得真的。”

    云萝从中宫殿疾步而出,沿着斑驳竹影一路向御河旁的蒲草园中行走。

    从她进入祁国皇宫的那一天开始,每当她伤心落寞的时候,这一片散发着静静幽香的蒲草园,就是她躲避风浪、平复心情的港湾。

    她抬眸四顾,只见秋夜月暗星稀,皇宫内一片静寂,隐约听见宫墙外临安城内街巷的犬吠之声和几下更鼓敲击,夜风拂动河岸边的垂柳,影影绰绰竟似人影摇动,她静静站立在御河前,任夜风吹起她的衣襟,眼角的泪水渐渐随风隐沒。

    “轩辕”这个姓氏的辉煌时代早在十五年前就已不复存在,即使她的父母曾经是威权赫赫的轩辕帝、娇宠尊贵的丹姬夫人,轩辕皇朝都已成过眼云烟。祁国皇宫不是她的家,她只不过是一个无所依仗、寄人篱下的孤女,如那丛在宫墙角落处孤独盛放的白色野花一般,静静独处一隅,在乏人关注的风雨中自生自灭,即使成为“庆安长公主”,她在祁国皇宫内的卑微地位也沒有任何改变。

    在静妃逝去的满目苍凉之际,是他,给了她一丝亲情的温暖,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他会是她将來惟一的倚靠;对她而言,祁国皇宫内所剩下仅有的温情仅是來源于他。

    然而,今夜所见的一切彻底击碎了她的理想,他冷酷无情的言语和僵硬的表情一遍遍在她脑海中浮现盘旋,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胸口传來难言的疼痛,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这个所谓的“家”对于她的意义究竟何在。

    她在御河畔安安静静站立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娇小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

    御河畔生长着一丛低矮的灌木,借着暗淡的月光和宫灯,隐约可见灌木丛中盛开着一朵朵零星的白色花朵,她向來喜欢浅色花,不禁蹲下身去,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柔嫩脆弱的花瓣,泪水一颗颗滴落在花丛间。

    时至三更,中宫殿内灯火依然未灭,数盏琉璃宫灯映照着一个孤独修长的身影,祁舜独自站立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手中依然紧握着云萝鬓边跌落的那一枝白色珍珠钗,仿佛在等待着谁。

    和祥匆匆由殿外而來,带着几分惶恐和慌张之意,说道:“奴才禀皇上,长公主刚才离开中宫殿之后并沒有回西苑。皇城四面宫门紧锁,宫中沒有发觉公主的踪迹,奴才带着侍卫们寻找了许久,还是沒有找到公主……”

    祁舜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來,盯着他问:“御花园内有沒有去找过?”

    和祥道:“奴才将宫中四处都找遍了。”

    祁舜神情微变,问道:“御河机关今夜有沒有报过警?”

    和祥会意,回答说:“奴才去御河边寻过,附近值守当班的宫人们说,隐约看见长公主在御河边站过一小会儿,但是不敢惊动打扰她,随后不久公主就不见了。据奴才猜想,或许长公主在剑湖修习了轻功身法,从无人值守的宫墙处出了皇宫……”

    祁舜冷静的态度瞬间荡然无存,一个箭步冲向中宫殿外,怒喝一声道:“给我备马!”

    显庆带领着一干侍卫守候在皇宫西门通往临安城内的护城河外,他一眼瞥见祁舜的黑衣身影迅速穿过守门侍卫的阻拦飞奔而出,虽然不明就里,料想是发生了极其特殊的事情,急忙令几名侍卫翻身上马,沿着祁舜的去路追赶出宫保护他。

    和祥气喘吁吁赶來将情况向显庆说明,另几名侍卫沒有料到宫中瞬间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显庆顿时大惊失色,跌足叹道:“这可怎么好!既沒有落水,也沒有找到人,难道公主变成神仙飞走了不成?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受罚事小,皇上岂不是……”他说到这里,接连吐了几口唾沫,才说:“希望公主平安无事,大家多活几天罢,你们还不各自分头去找!若是找不到公主,也不必再回來见皇上了!”

    那些侍卫知道云萝诡秘失踪,事态严重非同小可,亦知祁舜最近性情喜怒无常,不敢稍作停留,急忙各自散开,带领一队人马向城中不同方向飞驰而去。

    城外更鼓敲击四下时,云萝忽然听见附近皇宫角门处传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身姿原本柔弱娇小,在暗夜中蹲在灌木丛中,粗心的小内侍们刚才提着灯笼來寻人,竟然不曾发觉她的背影,才将讯息误报给和祥。

    御河边依稀闪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她从花丛旁轻轻站起,借着远处宫苑廊檐下彻夜点燃的灯盏,看清那來人的面孔。他神情疲惫,手提一盏羊角避风的宫灯,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向御河畔走过來。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不知不觉沿着面颊滑落。

    祁舜缓缓走近御河,发觉花丛间多了一个娇弱纤细的身影,黑眸中霎时迸发出掩饰不住的惊喜,飞快地走向她藏身之处。他定定凝视着她,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道:“你一直在这里?显庆他们在宫外找了你整整两个时辰。”他绝口不提自己深夜狂奔策马出宫寻找过她,在毫无收获之下回到中宫殿,竟然不知不觉向御河行來。

    云萝仰头看着他,发觉他的眼神中毫无半点刚才的冷酷和绝情,如同三个月前她所认识的他一样,只有体贴、关心和温暖,甚至还带着一抹担忧解除后的释然之色,她心底犹豫不决,沒有立刻回答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后退一步,将视线转向漆黑的御河,说道:“临安皇城不是剑湖宫,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你应该回西苑去。”

    云萝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口气,心头掠过一阵痛,移动脚步向西苑方向行走,看向前方回答说:“我记下了,是我不该在宫中乱走。如果大家都不希望我回临安,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依旧回剑湖宫去。”

    她忍痛说出这番话,心头却还在隐隐期盼着他能够转变态度。

    不料,他仿佛无动于衷一般,言语间毫无挽留之意,淡淡道:“也好。”

    这句“也好”让云萝的心几乎彻底绝望,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着离开御河畔,她的身影迅疾飘忽,粉红色的衣带在夜风中轻扬荡起,如一只颤抖着扑向地面的断翅蝴蝶,虽然在勉力飞翔,却已失却了方向。

    忽明忽暗的夜色中,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西苑南窗外的芭蕉林,猛然想起他昔日征战归來,黄昏时分静静站立在芭蕉林中聆听她弹奏琴曲的情形,心头一阵恍惚,脚下一滑摔倒在林外的一座遍布鹅卵石的小石桥上。西苑外人迹罕至,此时又当夜深人静,她料想不会有人出门來搀扶自己,想勉强支持着站起來,右脚踝处却突然传來一阵钻心的刺痛感,她咬紧牙关沒有呼痛,只是伏在冰凉的石桥拱级上低声啜泣。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石桥拱面渐渐现出一个熟悉而高大的人影,他仿佛犹豫了很久,终于弯腰向她伸出一只手,声音低沉说道:“是不是扭伤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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