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云色倾城

正文 2 祭陵

    云萝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心头懵懵懂懂,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举止,一时间不由面泛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她额头微带汗珠,发间却散发出一种淡雅的清幽香气,显出一种奇异的娇柔姿态。

    春光明媚、暖风拂面,临安郊外四野碧草青青。

    云萝接到祁皇后旨意,命她随同秦王祁舜一起前去拜祭东山皇陵,虽然觉得意外,但是正值春光明媚、适合郊外踏

    青之时,她毕竟是少女心性,心中依然无限期待。

    祁舜带着她和数名皇宫侍卫和宫人组成的车马队列从临安东门而出,他骑乘了一匹高大骏马,头戴一顶纯金龙冠,

    身着淡青色锦衣,腰间系着玉带,肩披一袭嵌绣金线的纯黑色羽缎披风,佩戴着一柄祁国御赐黄金剑,越发显得风姿俊

    朗、潇洒出尘。

    云萝与小雨端坐在华丽的辇车内,她轻轻掀开马车帷幕一角观望沿途风景,见民间的自然风光与临安宫禁的繁花似

    锦大不相同,原本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向小雨说道:“东山的风景真好,不比京城逊色。”

    小雨点点头,说道:“奴婢小时候在江南家乡时,常常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在陌上采桑叶桑葚,站在田野间看远处风

    景,都像画儿一样,公主若是见到那样的景致,一定更加喜欢。”她心情愉悦,随口哼唱家乡的歌谣给云萝听:“青青

    草,草青青,陌上采桑来,男女耕织忙……”

    云萝倚着马车壁,柔声道:“我小时候的事情,如今一件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我的家乡是南是北。只隐约记得漫山

    遍野种植着杏花树,春天来的时候山间红得耀眼,遇见下雨时,那花瓣就落了满山。”

    小雨顽皮问道:“公主家乡既然有杏花林,想必有许多杏子可吃吧?”

    云萝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我明明说的是花,你偏偏要说到果子上去,西苑可从来没断过新鲜的蔬果,你哪里

    就馋成这样?”

    小雨本意是要逗云萝开心,见她展颜欢笑,心中高兴不已,故意道:“开花结果本是人之常情,奴婢可没有公主那

    般才情,也不懂得咏叹怜惜花儿朵儿,还是关心果子比较实际一些!”

    祁舜领着几名护卫策马走在云萝的车驾前不远之处,此时听见辇车内云萝与小雨的低声笑语,不禁回头淡淡一瞥。

    云萝带着开心笑意探身向马车外观看风景,抬头之际恰好撞见祁舜深邃的眼神,一时来不及收敛笑容。

    祁舜见云萝睁大一双明眸凝望着他,心头不觉轻轻震动,那晚他无意间路过西苑时听见她的幽咽琴曲后,隐隐觉得

    她与风菲、月芷、甚至其他宫廷贵族少女并不相同,此刻她柔嫩白皙的肌肤、忧郁迷蒙的大眼睛、清澈、纯净的眼神,

    看起来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韵致,让人几乎不忍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在云萝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轻轻转了过去,继续策马前行。

    云萝无意发觉祁舜表情严肃注视着她,以为他暗责自己失仪,急忙将身子缩回马车内,以眼神示意小雨噤声。

    小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云萝轻声道:“三哥在外面回头看我们,或许是我们刚才说笑声太大,让他听见了。”

    小雨在宫中听说过祁舜性情冷静、不苟言笑的传闻,立刻吐了吐舌头,作出一个惊恐的表情,说道:“奴婢明白!

    虽然现在是宫外,还是不可以大声喧哗,否则秦王殿下一定会不高兴而责怪公主的,对吗?”

    云萝点了点头,说:“母妃时常教导我们,无论在人前人后都要一样注重礼仪,如果三哥责怪我,也是我们不对在

    先。”

    小雨想了一想,笑道:“奴婢听北苑侍候的姐姐们说,秦王那边宫苑规矩最是森严,她们每天都战战兢兢担心犯错

    被罚呢,奴婢还是觉得跟着静妃娘娘和公主在西苑好!”

    云萝微笑看着她,说:“你觉得西苑好,倒是母妃与我之幸。”

    小雨不禁撇撇嘴,低声嗔道:“公主何必又说这种话?就算西苑平时用度供给分例比别的宫苑少些又怎样?奴婢可

    不稀罕!公主或许不知道,东苑、南苑的姐姐们羡慕奴婢的人多着呢……”

    云萝轻轻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说这个话题,二人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马车队列一路行进,春雨淅淅沥沥飘落,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距离东山皇陵尚有数里之遥有一座皇陵驿馆,驿馆主事听宫中传旨皇子公主前来祭陵,早已将众人的下榻之处、膳

    食安排得妥妥当当,亲自率领驿馆差使的众人跪在门前迎接候驾。

    祁舜在驿馆前下马,小雨扶着云萝走下马车,一班宫人侍卫整整齐齐站立成两排侍立,候着他们进入驿馆。

    晚膳宴席设在驿馆花厅内,厅中陈设简洁精致,四面烛火通明,祁舜坦然落座后,云萝迟疑犹豫着移步走近桌案,

    坐在距离祁舜较远的一侧,她进宫十载从来没有与祁舜单独相处过,两人之间关系原本生疏,厅内过于宁静的气氛,更

    让她觉得十分局促、忐忑不安。

    轩窗微敞,清幽的山间晚风徐徐吹来,将云萝鬓旁一缕秀发撩起,柔光映照之下的烛火映衬着她的侧影,犹如一朵

    被朦胧烟雨笼罩的初绽杏花,神态温柔纯真、楚楚动人。

    驿馆主事躬身趋近云萝,亲自奉上一盏新鲜香浓的冰糖燕窝红枣羹,小声陪笑说道:“这是此地驿馆御厨最拿手的

    甜品燕窝,三公主若是喜欢甜羹,不妨试着用些。”

    云萝对饮食并不挑剔,见他一番诚意,轻轻尝过一口燕窝羹,点了点头说:“真的很好。”

    驿馆主事第一次见到云萝出行,对她的口味并不了解,得到她的称赞,不禁暗自欢喜。不料转眼瞥见祁舜面前的枸

    杞人参汤竟然一口未动,心又悬了起来,急忙恭恭敬敬走到祁舜身旁,说道:“今日的参汤,仍是秦王殿下上次称赏过

    的那名御厨所制,是否不合殿下心意?要不要奴才换别的御厨重做?”

    祁舜并不看他,淡淡说道:“不必。”

    驿馆主事见他态度冷淡,讪讪后退站立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祁舜突然住箸抬头,看向云萝问道:“你一向很少出门,如果需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妨直接告诉他们。”

    云萝低头啜饮了一口玉碗中的莲子羹,见他主动关怀问候,迅速抬头看向他,随即又低下头,柔声道:“谢谢三哥

    。”她略带羞涩的表情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娇柔可爱,那侍立一旁的驿馆主事,此刻也忍不住偷偷以眼角余光窥测着她。

    祁舜仿佛对她视而不见,站起身说:“东陵临近我国与衣国边界,衣国最近局势有些乱,你代母后前来祭陵责任重

    大,切记不要离开驿馆四处走动,我会多派人手保护你。”

    云萝轻轻放下玉碗,说道:“我记住了。”

    祁舜离开偏厅后,小雨等侍女才敢迈步走近桌案侍候云萝,偏厅内一时又恢复了轻松笑语。

    晚间春寒料峭,云萝在驿馆房间内睡下不久,突然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冷,她原本不以为然,打算强撑着继续安睡下

    去,不料到半夜时突然发起高热来,她勉强独自支持了半晌,无奈病势沉重、唇舌干燥、头疼欲裂,于是轻声呼唤小雨

    取水。

    小雨梦中惊醒,急忙掌灯来看,只见云萝满面绯红、额头温度高得烫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几乎哭出

    来说:“公主生病了,都是奴婢照料不周!驿馆中没有御医,这可怎么办?”

    云萝昏昏沉沉,支持着说:“没有大碍……给我一杯水……”

    小雨急得六神无主,忽地想起祁舜,匆匆擦干眼泪说:“奴婢去请秦王殿下过来!”

    云萝无力阻止,过了一阵后听见纱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一人走近帐前,低声问候道:“你觉得怎样?”

    她隐约听见有人问候,勉强打起精神应道:“不要紧……”

    祁舜见云萝还能说话,举手将纱帐撩起悬挂在榻旁的银钩上,俯身观察她的气色。

    云萝就寝时只贴身穿着粉红色的软缎绣花胸衣,外罩一件白色软绸衫,乌黑如瀑的秀发随意拖曳在枕畔,一双清亮

    的眸子半开半合,白润的肌肤因热度而泛红,身体却因冰凉畏冷而蜷缩弯曲,她在火热与冰冷之间受着煎熬,身体覆盖

    的锦被早已滑落到腰际,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尽落祁舜眼底。

    祁舜见此尴尬情形,居然并不退后,反而近前一步,伸手轻轻试探她额头温度,问道:“头疼吗?”

    云萝被高烧所困意识昏沉,并没有睁开眼睛,以为是小雨或其他身边侍女,勉强摇了摇头说:“不疼。”

    祁舜察觉她额头发烫、面色潮红,侧身转向身边内侍,淡淡说道:“速传医官来开方配药,务必在三日内让公主痊

    愈。”

    内侍不敢怠慢,应命匆匆而去,医官赶来替云萝诊过脉象,随后便将煎熬好的汤药呈进来。祁舜站立一旁,看着小

    雨用银色羹匙将药汁一勺一勺细心喂给云萝,深邃的黑眸犹如潭水般沉静。

    风寒草药原本都是性涩之物,那医官见祁舜有旨限日治好她的病,于是将各种草药剂量加大了一倍调配,自然更加

    难以下咽。云萝勉强服下半碗汤药后,摇了摇头不愿再喝。

    祁舜见状,声音微冷说道:“后日祭陵大典,她必须安然无恙出席,设法让她喝下去。”

    小雨急忙上前,劝哄着云萝说:“服了药病才会好,公主再喝一口好吗?”

    云萝仍是坚决摇头,不肯张口,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唤道:“爹爹……”这声低唤,虽然唤的是她的父亲,所指却显

    然不是祁帝,十有**是源于她幼年流落在外的记忆。

    祁舜剑眉一动,沉声命小雨道:“都退下,将汤药交给我。”

    小雨不敢违逆他,只得将药碗交与祁舜后退出纱帐外,她隔着薄薄的淡蓝色纱帐,隐约可见祁舜伸手将云萝抱起,

    一手托住她的肩颈,让她的头微微上仰,另一手迅疾无比地将整整半碗汤药全部倒入她的咽喉。

    云萝猝不及防被他强迫一口饮下药汁,一时只觉苦涩溢满喉间,几颗珠泪不由溢出眼眶,挣扎着说:“好苦……”

    祁舜接过内侍早已备好的冰糖,凑近她的樱唇让她舔舐,以纾解汤药的苦涩滋味,随后扶正了她的身子,将她缓缓

    放入锦被内。

    小雨侧身站立在纱帐外,目睹祁舜对云萝的细心关注,不禁瞠目结舌,暗道:“宫中都传说秦王殿下为人冷酷高傲

    ,向来不对女子假以辞色,北苑中至今都没有娶妃纳妾,他为什么会这样特别关照三公主?难道是因为公主与燕国太子

    已有婚约,将来会是地位尊贵的燕国王后,秦王才会有意对她示好?”

    云萝服下汤药后不久就合眸睡去,祁舜回到自己居所时,已至四更时分。

    次日清晨,祁舜按照往日的习惯在驿馆小院中练剑,他身穿一袭黑色短装,手持一柄黄金锻造的长剑,身形矫捷、

    剑势凌厉,宛如飞燕惊鸿一般,一阵阵剑气将院内种植的梧桐树叶摧落而下。

    小内侍候着他收势,近前禀报说:“回殿下,显庆将军求见。”

    祁舜收势凝视着手中的长剑,淡然道:“宣。”

    一名二十开外、浓眉大眼的年轻将军应声而入,他虽然不及祁舜风姿潇洒,亦是齐整少年,在一身侍卫戎装的衬托

    之下显得神采奕奕,正是祁舜心腹手下之一、祁国威远将军显庆。

    显庆自幼入皇宫为皇子侍读,行事为人谨慎,深受祁舜信任,他近前叩拜之后,向他说道:“衣国剑湖宫主冷公子

    听说殿下近日身在东陵,派遣弟子送来拜帖,说剑湖宫离东陵不远,邀约殿下移驾前往剑湖宫一叙。属下不敢贸然回话

    ,请殿下定夺。”

    祁舜将长剑归鞘,转身说:“回复冷千叶,待祭陵大典完成,我可以赴约。”

    显庆答应着,似乎想起一事,迟疑片刻才继续说道:“据属下所知,衣国公主此时正在剑湖宫内小住……”

    祁舜俊颜微沉,反问道:“她在不在剑湖,与我们的行程有关系吗?”

    显庆毕竟跟随他多年,十分了解他的心意,立刻改口说道:“当然没有,属下多嘴!”

    祁舜将黄金剑交给小内侍,径自向驿馆外行走。

    显庆跟随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暗自想道:“冷公子与衣国皇族关系向来亲近,衣国公主是剑湖宫主冷千叶

    的表妹,自去年在剑湖宫见过秦王殿下之后便对他芳心暗许,衣帝年前曾修书给皇上,有意促成两国姻缘,可惜落花有

    意、流水无情,殿下心如明镜却故作不知,枉费衣国公主一番心意。倘若殿下前往衣国求亲,衣帝想必是求之不得。”

    云萝清晨醒来,隐约听见远处鸡鸣之声,她缓缓睁开眼睛,见床榻旁烛火依旧,小雨趴在房间内桌案上小憩,忙唤

    醒了她。

    小雨揉揉惺忪的睡眼,发觉云萝面上绯红已退,心头如释重负,忙说道:“医官的汤药真见效,公主的脸色好转,

    还觉得头疼吗?”

    云萝微笑着说:“不疼,昨天晚上你守护了我一夜,回房间去歇歇吧。”

    小雨一边侍候她盥洗梳妆,一边笑道:“奴婢不累,昨夜公主突然发起高烧来,奴婢吓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幸亏

    秦王殿下过来,叮嘱医官立刻开药方熬药给公主服下,后来公主一直喊冷,殿下一直在房间里守着公主……奴婢后来竟

    然糊涂睡着了,都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云萝隐约记得,昨夜糊里糊涂间似乎一直有人守护在侧,却没有想到竟是祁舜,虽然二人有兄妹情谊,毕竟还是不

    妥,她想起静妃昔日谆谆教导的公主礼仪,芳心好一阵惭愧,不等小雨说完,早已红晕双颊,急道:“怎么是他守护我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小雨担心云萝生气,忙说:“都怨奴婢没用,奴婢以为殿下亲自替公主喂药之后就会离开,谁知道他……”

    云萝更加着急,抓着小雨的衣袖问:“你说什么?他亲自给我喂药?我的衣服……他看见了?”

    小雨心直口快,点头说:“公主觉得药汁太苦,奴婢又喂得太慢,殿下才帮忙扶着喂公主服药啊!”

    云萝左思右想当时的情形,不由粉面潮红,说道:“都怪我自己不好,不留神生了这场病,你切记不可以让母妃知

    道这件事,否则母妃一定会觉得我没有听她的话。”

    小雨不以为然,直言说:“公主当时病得那么重,娘娘怎么会怪公主?要怪也只能怪殿下!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

    殿下和公主本是兄妹,偶尔亲近一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我哥哥还经常背我上山采蘑菇呢。”

    云萝忍不住摇头,说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也不是祁国真正的公主,况且他心

    里并不愿意亲近我们,无论如何总该避些嫌疑才好。”

    小雨略带不满,噘着嘴说:“在奴婢心目中,您就是真正的公主,怎么可以这样妄自菲薄?”

    云萝见她认真生气,不禁嫣然一笑,哄着她说:“好,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心中却暗忖道:“即使如此,我又怎

    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实际身份?母妃常常对我说,祁帝对我们恩宠有加,假如能有机会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于情于理我都

    应该顺从他的旨意。”

    第一次见到祁帝和祁皇后的情形,令她至今记忆犹新。

    十年前,一个下着茫茫大雪的寒冷冬日,祁王将她带回祁王府,命人用心照料她们数日,教导她们皇宫内的各种礼

    仪规矩,直至年后春天,才将她们三人送入皇宫。

    皇宫的金銮殿,一片金碧辉煌,御花园中处处花红柳绿,宫娥们翠袖招摇、一阵阵香风拂面而来,金殿御座上端坐

    着一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身边侍立着几位头戴凤冠、气度雍容的美妇,云萝听祁王称呼,知道他们是祁帝和

    祁皇后及二位皇贵妃永妃和静妃。

    云萝被静妃选中后,曾与风菲、月芷等人一起在御花园中遇见过祁帝的大皇子祁辍、二皇子祁瀛和三皇子祁舜,她

    按照乳母的教导向他们叩拜呼唤“哥哥”,当皇子们身边的内侍们笑容满面提醒他们向“妹妹”们问好时,那些幼童们

    的反映和表情却很让人意外。

    祁辍傲然扫视了她一眼,对身后的内侍说道:“她不是本王的妹妹,本王只有两个弟弟,没有妹妹!”祁瀛更加直

    白,附和着哥哥的话说:“对,她们不是父皇母后的孩子,是宫外捡来的野孩子!”年纪最为幼小的祁舜虽然没有说话

    ,但是他高傲的神情同样昭示着他对这些“妹妹”的忽视和漠然。

    从那一刻起,云萝幼小的心灵就已经明白,这些血统高贵的皇子们才是锦苑中的孔雀,自己只不过一株从宫外捡来

    的野草,能够不受饥寒之苦已是万幸,祁国“三公主”的头衔,只是一顶看似荣耀实则毫无意义的空壳。

    她在寂寞的西苑、失宠的静妃身旁长大,没有风菲那样努力学习各种技能以获得皇后和皇子们欣赏关注的上进心思

    ;也没有月芷深谙宫廷世故、察言观色以博取祁皇后和永妃欢心疼爱的缜密心机,她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就像

    生长在宫墙角下的野花,虽然不被人关注,却活得单纯而快乐。正因如此,她才会拥有那一双令秦王祁舜惊怔的清澈双

    眸。

    次日,众人按照计划一路驱车前往东陵,云萝虽然感染风寒,退烧后并没有特别症状,祭陵典礼如期举行。

    天气十分晴朗、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祁国各地司礼官员及东陵附近百姓,约有万人之众齐集陵外,站立了黑压压

    的一大群。

    祁舜身穿一袭明黄色织绣云朵的祁国储君皇袍,头戴一顶前后悬挂累累垂垂珠串的冠冕,在万众瞩目下,随着悠扬

    的礼乐声,神态庄严肃穆登上东陵高台,代替祁帝主持祭陵大典。

    云萝依照祭祀礼仪换上祁国公主的凤冠礼服,手捧一炉檀香缓缓登台,她风寒初愈身体虚弱,公主礼服上环佩、飘

    带等饰物多而繁琐,凤冠上的宝珠串沉重无比,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她跟随在祁舜身后,勉强行走登上几步台阶之

    后,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香汗浸透内衣。

    祁舜登台依序主持进行种种祭祀典礼仪式,并没有留意她。

    云萝努力坚持走完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在祁国先祖牌位前端端正正跪好,轻轻舒了一口气。

    祁舜跪地拈香祷告完毕,台下众人山呼“万岁”叩首行礼时,他发觉身旁的云萝竟然毫无动静,不禁微簇剑眉,冷

    峻的目光扫过云萝的面容。

    云萝小脸一片苍白、粉嫩的额间渗出点点滴滴的汗珠,一双明净的眼眸带着欣慰和坚忍之色,浑然不觉祁舜的眸光

    关注,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与众人一样向祖宗牌位叩首行礼,无奈头重脚轻、身体重心不稳,只怕一弯腰就会跌倒在地

    面上,因此犹豫不决。

    突然,她听见耳畔响起一个淡淡的男子声音道:“这次跪拜就免了,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后面的礼仪大约还需

    要半个时辰,你还能坚持多久?”

    云萝愕然抬眸,祭台之上仅有她与祁舜二人,依照祁国礼仪,登台祭祀时主持大典者不可以出声说话,她见他居然

    违背祖制开口询问自己病情,不敢轻易回答他的话。

    祁舜面容沉静,沉稳低声说:“你若是头晕禁受不住,不如趁此机会下去歇息。”

    云萝虽然感觉身体不适,毕竟是第一次奉祁皇后旨意代替她祭陵,心中对此事极其重视,不愿中途退场,轻轻摇了

    摇头示意无事。

    祁舜见她执意不肯离开,淡然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要努力坚持到礼毕之时,不可以有失仪之举。”

    云萝闻言,向祁舜凝眸一笑,点头应允。

    祁舜将眸光转过不再看她,他循着祭祀乐音站起时,云萝知道自己也应该随同站起来,无奈跪得太久头晕目眩,好

    不容易才站立了身体,忽然只觉重心失衡,整个人向高台后方倾倒下去,祭陵事关国体,她身为祁国公主,如果不慎跌

    下高台让众人看见,一定大大有损祁帝和祁皇后的颜面。

    她惊惶失措时,只觉腰间微风骤起,伴随着一种柔和的力量将她稳稳托住,她借助这阵力量定了定神,努力站稳了

    脚步。她轻轻侧目,发觉祁舜左手宽大的礼服袍袖微微扬起,知道刚才是他暗使内力相扶,行动之间更加小心,不敢再

    有丝毫大意。

    她心情紧张,一直支撑到典礼完毕,前来观礼的祁国官员和东陵百姓们向祁舜和云萝叩首后依序散去,祭台附近只

    剩下随行的皇宫侍卫及奴仆诸人,方才暗自安心。不料,她紧张过度之后突然放松下来,反而觉得整个人都像虚脱一般

    ,身子一软,跌倒在祭台附近的地面锦毡上。

    小雨一直在祭台下关注云萝情形,见此情景急忙高声大叫道:“公主小心!”

    祁舜听见身后一声惊叫,转头瞥间云萝匍匐在地、表情痛苦,迅速弯腰近前,以一手扶起她道:“你怎么了?”

    云萝只觉头晕目眩,声音低微说道:“对不起……是不是有很多人看见了?”

    祁舜凝视她片刻,突然伸手将云萝抱起,带着她向东陵外的马车停靠之处飞掠而去,沉声道:“没有人看见,你不

    用担心。”

    云萝被他横抱而起,身子轻飘飘离地,耳畔风声呼啸,早已吓得玉容惨淡,她紧紧合上双眸,慌乱之中胡乱扣住他

    的礼服前襟,低声说:“我、我自己能走路……”

    祁舜仿佛没有听见她小猫般温柔的低语,舒展双臂让她依偎在自己身上,说道:“别怕,我不会让你跌下去。”

    云萝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心头懵懵懂懂,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举止,一时间不由面泛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她额头微带汗珠,发间却散发出一种淡雅的清幽香气,显出一种奇异的娇柔姿态。

    祁舜似乎并没有发觉她的尴尬心思,坦然自若拥抱着她。

    从祭台回到东陵驿馆的路程并不长,以祁舜的武功修为,即使负载着一个娇弱少女的身体重量,也不过半盏茶功夫

    就可以抵达。云萝却觉得无比漫长,一双手不知该放到何处才算妥当,更不敢睁眼正视祁舜,与此同时,她清晰地听见

    了他胸口传出的激烈心跳声。

    那心跳的速度,决不是正常男子应有的速度,更何况祁舜并不是普通的男子?此时此刻,云萝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

    ,却能够感受得出,他的心情决不会像他的表情一样静若止水。

    祁舜带着云萝回到东陵驿馆内,医官闻讯赶来诊治,云萝服药后歇息了一阵,直到日暮时分,她渐渐清醒过来,因

    为觉得房间内气闷,独自走到院内一株梧桐树下,抬头遥望天际暮色。

    黄昏前后,东陵地界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

    驿馆小院内弥漫着一阵新鲜泥土的芬芳气息,梧桐枝头一片新生的嫩叶被春雨浸湿,茎叶不堪负重,随着骤起的晚

    风轻轻飘落枝头,恰好坠在云萝的绣鞋面上。

    云萝弯腰将那片落叶拾了起来,还没有站起,听见一个冷肃的男子声音道:“小心站稳,别又摔着了。”

    她闻声抬头,见院内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立着一个风姿俊逸的淡青色锦衣人影,正是秦王祁舜,想起午时二人相处

    的亲密情形,强自按捺着心绪的纷乱,乖巧低声道:“三哥。”

    祁舜俊容沉肃,移步走近她,问道:“你觉得好些了?”

    云萝触及他的灼灼目神,不由心头一颤,也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她将梧桐叶片握在手中,轻轻站了起来,隐约感觉

    腰间传来一阵温暖的热度,仿佛有一只手在不远处帮扶,她掩饰着心情的不安,努力站定后侧转眸光,却又并未发觉祁

    舜有任何动作。

    一阵轻风骤起,几片梧桐树叶随风飘逝,将她手中握住的那一片桐叶也一并卷起,纷纷坠落在梧桐树根处的淤泥中

    ,她目视落叶,眼神中不禁流露出淡淡的惋惜之色。

    祁舜淡然开口,说道:“落叶归根,本是自然道理,何必如此惋惜?”

    云萝心有所感,轻声说:“我读古诗中曾有‘梧叶落山路,杏花明驿墙’之句,还以为是前人杜撰,没想到春天杏

    花开时真的有落叶,只是现在绿叶落下枝头,未免早了一点,实在可惜。”

    祁舜衣袖轻挥,将随后不断随风飘下落叶尽数接住握于掌心,向她说道:“春天落叶,大多是因为枝茎脆弱而不堪

    风雨,即使勉强支持生长下去,也会远远不及其他枝叶繁茂。”

    云萝听见他的话,终于抬起清澈的双眸,看向祁舜说道:“可是,先天不足并不是它们的错,它们不该得到这样不

    公平的待遇。”

    祁舜语气沉肃,淡淡说道:“世间本无绝对的‘公平’可言,弱肉强食才是天道,它们若想生存下去,只有先让自

    己强大起来,否则挨过了春天不落,到了夏天、秋天,每一天都可能是它们的生死大限。”

    云萝不想与他辩论,意兴阑珊低头说:“既然终究难逃一劫,这样看来,落在春天或是秋天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与

    其担惊受怕地活着,倒不如安心化作春泥,护佑其他的叶子更好。”

    祁舜看着她纯真的模样,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问道:“今日在祭台之上,你明明身体不适,我让你离开

    祭台的时候,为什么不走?是想故意在众人面前逞强吗?”

    云萝惟恐他误解,急急忙忙抬头解释说:“不是,我以为我还不至于那么虚弱……父皇母后第一次让我前来祭陵,

    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祁舜并不肯放过她,追问说:“你知道母后此次为什么选你前来祭陵吗?”

    云萝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答道:“或许父皇母后觉得我以后没有机会拜祭东陵,才会让我前来。”

    祁舜听见她说“以后没有机会”,随即说道:“的确如此,你若是嫁往燕国,日后祭祀的不会是祁国祖陵,应该是

    燕国的皇陵了。”

    云萝不料他会如此直白说出自己和燕国太子的婚约,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下意识含羞垂首,粉面微微泛红,

    一阵微风掠过她的鬓发和粉色披帛,尽显少女娇态。

    祁舜仿佛不曾察觉她的尴尬,说道:“我明日去剑湖宫一行,三日之后才能返回京城,你风寒未愈,暂且安心在驿

    馆歇息,不要在外面四处走动。”

    他转身离开后,云萝在梧桐树下伫立良久,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回想起近日与祁舜相处的种种亲密情形,以及他

    怀抱着自己返回马车时的温柔态度,心头竟有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小雨从院外摘山茶花归来不见了云萝,急忙一路寻找,见她默然而立、凝神遥望天际,连续呼唤了数声“公主”都

    不见回应,不禁走近她身旁,举起手中花束摇了一摇,喊道:“公主!奴婢将茶花摘来了!”

    云萝回过神来,接过那一束艳丽的红山茶,赞道:“野外的山茶真美,还有淡淡的香气,宫里种植的茶花可都没有

    。”

    小雨笑出声道:“公主记得花儿吗?奴婢还以为公主只惦记着天上有什么好东西,留心观看这么久!”

    云萝微笑道:“三哥说他有事出门一趟,让我们在东陵等候三日,我刚才看见那边有人在放纸鸢,你在宫中常说纸

    鸢好玩,明日若是天色放晴了,我们一起到东山郊外放纸鸢去,好不好?”

    女儿心性喜欢玩耍,小雨听见云萝的提议,顿时兴奋不已,极力赞成说:“当然好!听说放纸鸢能祛病消灾,奴婢

    一定给公主放一个最高的纸鸢,保佑公主长命百岁!”她随即双手合十默念祈祷道:“老天爷保佑,明日可千万不要下

    雨。”

    云萝想了一想,说道:“西苑有许多母妃旧制的纸鸢,凤凰、蝴蝶、燕子之类应有尽有,可惜这次没带来东陵,我

    们只能自己赶着制几只了。”

    小雨拍手说:“好主意,奴婢这就和驿馆主事公公说去,奴婢找些油纸和青竹来,今夜就赶制几只大燕子给公主玩

    !”

    她们主仆二人计议已定,小雨向驿馆寻来许多制作纸鸢的材料,与另几名侍女合力赶制,连夜造了几只精美无比的

    大燕子风筝,只等到次日天色放晴供云萝去郊外赏玩。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