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是的。他是山鬼。他一生都在一往情深地为他心上的农民----为全中国的农民----在唱歌。“被薜荔兮带女萝“。在炼狱之大中融化自己的血和泪。手挥五弦目送秋鸿而心系人民众生．仿佛被谁施了魔法永不能休歇地舞蹈。喑哑了喉咙沒有停止、利刃凌迟也沒有停止。
记不得多少次了，更阑人静万籁俱寂之夕，纷纷扰攘的朋友都已离去，只留下一盏橘黄色的台灯和我，还有对面沙发上兀坐的典运。两人各执一支香烟，细线一样袅袅的淡霭慢慢缭绕融会起來，弥漫了这安谧的静室……就这样沉思相对，已经词穷，欲语还休。然而仍是不愿打破这沉默，不愿惊动这气氛。
我曾和他笑说，虽然有了几本书，却一直找不到“作家”的感觉，始终觉得自己还沒有进入“文界”。他一向在呼唤别人名字时是略带一点结巴的，听见这话时回答却十分利落：“解放，那是你自外。朋友们可沒这样认为----就本质而言，作家就应该是平常人，应该有颗平常心。”这句是甸平常话，却化解了我寂寞寥落的孤独感。若论起“资格”，典运是南阳最老牌的作家，著作之丰、品质之高、名望之著都是首屈一指的。他的高深哲理思维似乎都被一种更为强大的主观意识掩盖了，想在他那里听到一句“阳春白雪”掉书袋的话真个是闻所未闻。
他的魔力也在这里，化雅人俗的本领加上他一颗本真纯善的心，使他自然地生出一种凝聚力黏着力也有排斥力，所有的朋友都离不开他，亲他偎依他依托他，可以放肆地说笑，又有一分敬畏感和神秘感。他每次來，人们就奔走相告电话传呼：“老乔來了!住在……”但老乔不会再來了。西峡的天穹仍旧覆盖着他、青山绿水环绕着他、一掬黄土无情地掩埋了他。留下一个懵懂的二月河中夜推枕而起绕室彷徨：这……这样一个人他不再说话了？这就是说，我只能抱着你的书，再去追觅你的音容笑貌，再去体味你的智慧和隽永，再去找寻你的“黑色幽默”？这毕竟太残酷、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他的逝去对我來说，与其说是悲痛，毋宁说是一种无望的失落。我曾经告诉他，每写一本书都有一种穿越撒哈拉大沙漠的感觉，而我已经穿越了十个大沙漠。我注定有一天要倒在沙堆里，但现在已经觉得累了，从骨头里累到心里，我力量不够了……需要绿洲、需要雨、需要荒滩上的朋友。他听了脸上似悲似喜，久久才说，孤独是很令人恐怖的，你在追逐着一种“不可能”，在攀登一座沒有顶峰的山脉，如果我能对你有所帮助那就好了……我期望着他的帮助能够持久到永恒。然而造化无情，遽尔之间尽化梦幻，相期相约竟成终天之悲!心痛无声之时我写下了这副挽联：酹三杯无奈酒，斯哲骑箕化去，星陨岗峦托柏松。
燃一瓣寂寞香，此君著作犹存，风流墓道抚草树。
我觉得他才堪称是一位献身牺牲者，他的献身与别个不同之处在于，他从來沒有想到自己是在献身；他的殉道精神沒有悲壮激切，也沒有慷慨赴义的凛然，所有理性的东西在他身上表现出的只是自然和质朴，他把所有的高亢激昂都消融在自己的人格和事业之中----像扑灯蛾追求光明。成了一种类似本能的东西。唯其如此，我有时觉得他一半是历经磨难修炼得來，一半是天赋他的内蕴。
作家们坐到一起其实是不多谈创作的，什么意识流、创作意图、主題观念等等，基本不谈。常常是海阔天空，说时事夹新闻，议论加着调侃，时而沉郁叹息扼腕瞠目，时而妙语纷呈哗然欢笑。冷丁的，老乔幽他一默：“升官极好，发财极好，桃花运极好----然而统统沒有的!”逗得这拨子学生一个个绝倒。你弄不清这个老乔，在一群人中他似乎永远都是中心人物，但在中心你又找不到他。像盐溶化在水里，一蘸一尝：老乔在里边。记得一次去看他，进他房间坐他身边，我问大家：“乔老爷呢？怎么沒见他¨¨结果自是一阵哄堂。记得他把一本新书递给我，我～看书名就笑了：“你怎么还会流出《美人泪》來？”他也笑，说：“这是市场挨市场需要泪，出版家就流出來了。”
但按照我的习惯思维，《美人泪》这个名字一点商品化也是沒有的。西峡是古商旅之地，张仪欺楚所谓六百里封地，西峡即在其中，和屈子放逐很有点干系，《九歌》之中美人迟暮香草寂寞在在处处皆是。“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诸种人事情景，幻化或白描。或幽绪或幻情，在老乔的著作中都浸润骨髓。所以我告诉他：“你就是个山鬼。”
是的，他是山鬼。他一生都在一往情深地为他心上的农民----为全中国的农民----在唱歌，“被薜荔兮带女萝”，在炼狱之火中融化自己的血和泪，手挥五弦目送秋鸿而心系人民众生．仿佛被谁施了魔法永不能休歇地舞蹈，喑哑了喉咙沒有停止、利刃凌迟也沒有停止。
他说这叫“别无选择”。
记不得多少次了，更阑人静万籁俱寂之夕，纷纷扰攘的朋友都已离去，只留下一盏橘黄色的台灯和我，还有对面沙发上兀坐的典运。两人各执一支香烟，细线一样袅袅的淡霭慢慢缭绕融会起來，弥漫了这安谧的静室……就这样沉思相对，已经词穷，欲语还休。然而仍是不愿打破这沉默，不愿惊动这气氛。
我曾和他笑说，虽然有了几本书，却一直找不到“作家”的感觉，始终觉得自己还沒有进入“文界”。他一向在呼唤别人名字时是略带一点结巴的，听见这话时回答却十分利落：“解放，那是你自外。朋友们可沒这样认为----就本质而言，作家就应该是平常人，应该有颗平常心。”这句是甸平常话，却化解了我寂寞寥落的孤独感。若论起“资格”，典运是南阳最老牌的作家，著作之丰、品质之高、名望之著都是首屈一指的。他的高深哲理思维似乎都被一种更为强大的主观意识掩盖了，想在他那里听到一句“阳春白雪”掉书袋的话真个是闻所未闻。
他的魔力也在这里，化雅人俗的本领加上他一颗本真纯善的心，使他自然地生出一种凝聚力黏着力也有排斥力，所有的朋友都离不开他，亲他偎依他依托他，可以放肆地说笑，又有一分敬畏感和神秘感。他每次來，人们就奔走相告电话传呼：“老乔來了!住在……”但老乔不会再來了。西峡的天穹仍旧覆盖着他、青山绿水环绕着他、一掬黄土无情地掩埋了他。留下一个懵懂的二月河中夜推枕而起绕室彷徨：这……这样一个人他不再说话了？这就是说，我只能抱着你的书，再去追觅你的音容笑貌，再去体味你的智慧和隽永，再去找寻你的“黑色幽默”？这毕竟太残酷、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他的逝去对我來说，与其说是悲痛，毋宁说是一种无望的失落。我曾经告诉他，每写一本书都有一种穿越撒哈拉大沙漠的感觉，而我已经穿越了十个大沙漠。我注定有一天要倒在沙堆里，但现在已经觉得累了，从骨头里累到心里，我力量不够了……需要绿洲、需要雨、需要荒滩上的朋友。他听了脸上似悲似喜，久久才说，孤独是很令人恐怖的，你在追逐着一种“不可能”，在攀登一座沒有顶峰的山脉，如果我能对你有所帮助那就好了……我期望着他的帮助能够持久到永恒。然而造化无情，遽尔之间尽化梦幻，相期相约竟成终天之悲!心痛无声之时我写下了这副挽联：酹三杯无奈酒，斯哲骑箕化去，星陨岗峦托柏松。
燃一瓣寂寞香，此君著作犹存，风流墓道抚草树。
我觉得他才堪称是一位献身牺牲者，他的献身与别个不同之处在于，他从來沒有想到自己是在献身；他的殉道精神沒有悲壮激切，也沒有慷慨赴义的凛然，所有理性的东西在他身上表现出的只是自然和质朴，他把所有的高亢激昂都消融在自己的人格和事业之中----像扑灯蛾追求光明。成了一种类似本能的东西。唯其如此，我有时觉得他一半是历经磨难修炼得來，一半是天赋他的内蕴。
作家们坐到一起其实是不多谈创作的，什么意识流、创作意图、主題观念等等，基本不谈。常常是海阔天空，说时事夹新闻，议论加着调侃，时而沉郁叹息扼腕瞠目，时而妙语纷呈哗然欢笑。冷丁的，老乔幽他一默：“升官极好，发财极好，桃花运极好----然而统统沒有的!”逗得这拨子学生一个个绝倒。你弄不清这个老乔，在一群人中他似乎永远都是中心人物，但在中心你又找不到他。像盐溶化在水里，一蘸一尝：老乔在里边。记得一次去看他，进他房间坐他身边，我问大家：“乔老爷呢？怎么沒见他¨¨结果自是一阵哄堂。记得他把一本新书递给我，我～看书名就笑了：“你怎么还会流出《美人泪》來？”他也笑，说：“这是市场挨市场需要泪，出版家就流出來了。”
但按照我的习惯思维，《美人泪》这个名字一点商品化也是沒有的。西峡是古商旅之地，张仪欺楚所谓六百里封地，西峡即在其中，和屈子放逐很有点干系，《九歌》之中美人迟暮香草寂寞在在处处皆是。“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诸种人事情景，幻化或白描。或幽绪或幻情，在老乔的著作中都浸润骨髓。所以我告诉他：“你就是个山鬼。”
是的，他是山鬼。他一生都在一往情深地为他心上的农民----为全中国的农民----在唱歌，“被薜荔兮带女萝”，在炼狱之火中融化自己的血和泪，手挥五弦目送秋鸿而心系人民众生．仿佛被谁施了魔法永不能休歇地舞蹈，喑哑了喉咙沒有停止、利刃凌迟也沒有停止。
他说这叫“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