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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无论写字,还是赏字玩字。我的心理感应是“缘分”:无论大人物小人物。成名的或未成名的。构成了心灵沟通,文、字就成了高尚品位。

    我沒有书法概念,也从不练字,因此小时候沒少挨师长的斥骂。建国伊始,我住的小县城里,学生使用钢笔写作业已渐成规矩,至穷的学生也要买一支五百元(旧币,相当于五分钱的蘸水笔.再花二百元买一包颜料配一小瓶蓝墨水。那时我用的是一支“自來水”。倘使我那时知道毛笔字可以“尺幅”论价,硬笔书法也能卖钱,不单养糊口且可光宗耀祖,也许会去拼命学习做个书法家。我的朋友郭国旺是个书法家,有次笑叹:“我要有你的文笔,你若有我的字,咱俩都‘盖了帽儿’了。”

    可惜小时候太无知。我的急躁与粗心害我未能书法出息,别说“通幽”,简直是乱戳一气,烧锅用的乱柴,是通柴了。好像有一阵子,忽然欣羡老师表彰某某同学的“字好”,发狠练过一阵子。但毛笔始终沒有听过“侍候”,一弄一团乌云,再弄一片荒草,练钢笔字弄得两手似蓝靛锅中洗过,是一双“蓝手”,书本作业本上面到处是“愁云惨淡”。然而,毛笔字固然沒有稍成气候,钢笔字依旧一塌糊涂。

    荒唐日月中混迹尘寰,就这样过去了几十年,我从另外的蹊径出了名,不料登门求字者也络绎不绝。有一次著名的全国书展,我也居然堂而皇之忝居其列!我终归占了胆气壮的便宜,谦虚一番一确切地说是推让一番------也就泼墨胡画一通。当然,最后落款常是“劣字二月河”,我的自我感觉是挺适意舒坦的,因为写的当间,求字的人往往啧啧羡叹,得了字又心满意足抱幅而去。明知是假,偏偏听了高兴。其实我心中有时暗笑,逢场作戏也蛮有趣的。由此便知道,我毕竟不是政治家的料,倘若政治家这已是要坏大事的。我的朋友田永清将军专门收集“闻鸡起舞”四个字,也请我写了给他,他说:“你的文章我佩服,你的字实在不敢恭维。”我听了哈哈大笑,这实在是真话。

    几年前偶尔有所感,写了一首《自画像诗》:罗衣载酒五花马。

    一度芳草一春花。

    天津桥头醇方醒,

    炼狱毒火断金枷。

    惊已才折章台柳,

    落魄碎揉扬州花。

    畸零唯余劫后矣,

    青灯孤愤赊万家。

    给郭国旺看过,他竟大发笔狂,豪气挥洒一阵给我。

    我不会书法,见此行云流水、落花缤纷也自动魄,挂在堂中玩赏多时。再早些年遭际困顿,我的恩师冯其庸先生寄句來说“浊浪排天君莫怕,老夫见惯海潮生”--是他的自况,陪我过了许多艰难日月。还有一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录了一首脂批红楼的诗“无才可去补苍天,枉人红尘若许年”----极少见的硬笔书法,也很觉对脾,现在还挂着。所以无论写字,还是赏字玩字,我的心理感应是“缘分”;无论大人物小人物,成名的或未成名的,构成了心灵沟通,文、字就成了高尚品位。

    但钱也是“缘分”,做文章要稿费,写字要“润笔”,是自然之理,但似乎事事按规矩來,六亲俱不认,只问阿堵物,也有失自然。不知郑板桥当年给知交写字,是否也用尺子量一量,划价交易?----我猜他或迫于生计,或畏于应酬,于不相干者收取润银是有的,但不相信他像葛朗台那般每天数钱。现在报刊多有说我是百万、千万富翁,居家有小蜜,出门有保镖,那是阔得很了,但年轻人來求我写个书序,穷朋友來索两本书,都仰着脸伸手,那不是得了钱痨了吗?所以我也决计要练一练了。我知道我决计成不了什么书法家,写得好又有缘分,那就赠与朋友共赏;写得不好,孤芳自赏,挂起來偷着乐,不亦乐乎?就像《快嘴李翠莲》浑家自话:“修不得成佛,修个小菩萨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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