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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 红鸾影上(一)

    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半年。

    一片金灿灿的风景薄薄地覆盖了整个秋季,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香息,桂花的袅娜清新,菊花的灿烂妖娆,把一年四季景色各不同的丰宁山庄推到了另一个极致,伴随着百花芬芳,丝丝凉意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走进江南的水土。

    这半年來,苑昭禾变得越來越安静,静得像一滴露水,似乎秋日阳光一个折射,就可射穿她的全部一样。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喜欢游逛,除了每月必定要去的花神庙一次之外,她几乎不大走出家门。

    以前,苑昭禾偶尔也会前去苑泽卉所居的梧竹小院探望这位姐姐,这次历劫归來之后,她照例去过几次,却不幸都吃了闭门羹。任寒烟如何拍门喊叫,里面都沒有人回应一声。苑昭禾一腔心事无人倾诉,只好怏怏折返。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闺房里,独坐在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目光偶尔落在某一处花草上凝视,就这样的一个简单动作,往往都可以维持一天。

    宁夫人丝毫不觉得女儿有异样,反而见人就夸奖,说女儿自从定亲之后,闺门更见整肃,越來越有后妃的端庄仪态,不愧是未來的皇太子妃。

    清夜如水,一轮素月高悬在天际。

    苑昭禾独自倚着楼窗,静静地俯视着山庄后花园内的景致,池塘中映出闪闪烁烁的清辉,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寒烟蹑手蹑脚地走过來,将一丸新制的“丹桂玉樨”香饼放入香炉内,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忽然之间,一缕清越的箫声从遥远的围墙外传來,悠扬里带着萧瑟,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里,像是天籁。

    苑昭禾仿佛被触动了一般,目光中顿时透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以來,每逢月朔之日,都能听到这一缕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她迅速地站起身來,飞奔到楼窗畔,探出头向四周张望。然而,深深夜色里,只有一钩上弦月散出清朗的似银铂一样的光茫,映在湖边的楼阁上,是那样的静谧,宛如天上人间。除了箫声悠扬,花园内不见一丝人影。

    吹箫的人会是谁呢?这独立山间、深夜吹箫之人,应该也有着沉沉心事,想借箫声诉说一番吧?

    苑昭禾有些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静静聆听着那箫声,她甚至有些恍惚地猜想,那吹箫之人会不会是他呢?

    当日住在竹林小筑的那几天,她曾经看到竹墙上悬挂着一支碧绿剔透的玉箫,那支玉箫必定属于路维青和展凌白其中一人。但是她只见过展凌白喝酒,却从來沒有见过他吹箫,像他这样忙碌奔波的人,恐怕沒有太多的闲情雅致來玩弄管弦;路维青一向温文儒雅,玉箫倒更可能是他的。当然,也不能就此判断展凌白不通音律,或许只是她沒有看见过罢了。

    每当听见箫声,苑昭禾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展凌白,然后她蓦然发现,原來展凌白一直都留在她心里,他的影子从來都沒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暗淡模糊,反而如刀刻一般,愈加清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明离得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却在转眼之间变得如天涯海角一般遥远。

    中秋节前夜,宫里数百名技艺最好的绣女不分昼夜赶制出的各色嫁衣、大红喜袍和牡丹凤冠从西京皇宫一路送到丰宁山庄,东宫迎亲的特使团队也随之到來。

    苑府里一片欢欣鼓舞,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厅堂内外都贴满了大红剪纸。喜字铺天盖地,遍布着丰宁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再过几天就是皇宫花桥上门迎娶苑昭禾的吉日良辰了,这也是丰宁山庄数年來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前來贺喜的亲朋好友、江南官员商贾们,几乎要踏平丰宁山庄的门槛。

    后花园的闺房里,寒烟伴着另一名侍女,正在给苑昭禾试穿喜袍凤冠。

    一旁端坐的宁夫人偶尔会指点几处穿着不当的地方。平日里拿捏出的淡笑也换成了眉飞色舞的指点,言语之间透着肆无忌惮的欢喜。

    “皇宫大内的绣品,质量就是不同凡响,你们看看这缎子的纹路,这刺绣的手艺,放眼江南也难找出第二件來,果然都是上上等的!”

    苑昭禾任由寒烟将大红喜袍披上她的肩膀,宁夫人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慢慢地围着女儿踱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这一身大朵牡丹赤色烟纱碧霞罗,散花水雾百花簇拥百褶裙,身披百鸟朝凤薄烟纱,一件件一物物,把苑昭禾娇拢其中,衬得她越发得倾国倾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就像从天上降落人间的美丽花神。

    一旁侍候的梅氏和寒烟等婢女们都不由得眩了眼目,梅氏早已一叠连声地夸奖起來:“我的小姐呀,平日里不打扮都美,这一打扮,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呢!小姐若是入了宫廷,一定是让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再世……”

    寒烟在旁轻咳了一声,提醒说:“梅姨,怎好拿杨贵妃和我们小姐相比?小姐可是御赐的太子正妃,又不是侧室,将來是要做正宫皇后的。”

    梅氏忙“呀”地惊叫一声,笑道:“可不是,我这老糊涂,真是该掌嘴!我家小姐若是入宫,日后自然如前朝长孙皇后一样受万人敬仰。”

    宁夫人先是欢喜,听到婢女们又是“杨妃”又是“长孙皇后”地说长道短一番,蓦然想到女儿此行嫁去的是东宫,无论如何富贵荣华,都是在那宫禁高墙之内,心中又不免酸痛起來,一把拉住苑昭禾的手说道:“我的儿啊,一入宫门深似海,娘亲还不知道哪日才能再见到你……”免不得又落了几滴泪。

    苑昭禾披上嫁衣,起初只觉得麻木,此刻见亲生母亲落泪,这才隐约感觉到心痛,她眼眶酸涩,泪水就要涌出,却还是生生忍了回去。

    宁夫人一边用丝帕拭泪,一边絮絮叮咛道:“我儿……进了宫后,凡事记得先找你姨娘商议,要处处小心,不能再如在家里这般自由随性,要三思而后行。咱们苑家、丰宁山庄,你的父亲,你的族人,都将以你为荣,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太子面前,要懂得察言观色,他是你的夫君,无论他如何待你,你都要好好侍奉他,要尽好为妻的本份,不能失咱们苑家的闺阁体统。”

    宁夫人字字动情,却又句句如刀,割在了苑昭禾的心上。

    那个她从來沒有向往过的地方,就像一座坟墓,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而她明明不愿意却还要作出飞蛾扑火的姿势,在父母和家族的期望中,走入那个耀眼的光环之内,将自己的一生囚禁。

    她曾经愿意相知相许、托付终身的人,只要他肯说一句话,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几世轮回,碧落黄泉,都愿意跟着他去。可惜的是,他终究沒有说。她原本炽热与渴慕的心,在半年的等待和痛苦中早已古井无波,既然如此,嫁进坟墓又有什么关系?落花流水春去也,那些逝去的往事随着心扉一起关闭,如今的苑昭禾,只为回报父母养育之恩,才嫁入宫廷。

    若是虑及父母,她也许应该庆幸展凌白的抉择,他狠心拒绝了她的爱意,却成就了她的孝道。倘若他真的接受了她的感情,带着她远走江湖,从此闲云野鹤一般不见踪影,这个生她养她十几年的苑家,将有何颜面去面对世人?而疼她爱她的父母双亲,又将情何以堪?也是该狠心断念的时候了。

    ----从此以后,我是我,君是君。

    苑昭禾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含泪而笑,明明是灿若烟花的笑容,却因为那两行泪痕,在红红的喜色里显得异常凄凉。

    丰宁山庄西侧偏院的梧竹小院里,是整座山庄惟一沒有沾到婚庆喜气的地方,小院内一如既往的萧瑟,随着秋意的來临更显荒僻。

    清晨时分,厨房还未有炊烟拢上时,小院已经早早地飘起了小米粥的香气。

    经过半年的调养生息,苑泽卉的精神比之前渐渐好了起來,饮食也恢复了正常。滴翠心里恨不得她能够日进六餐,身体康健,因此服侍得更加殷勤,常常在小院内给她单独做些点心羹汤之类。

    苑昭禾被选为皇太子妃的事,滴翠听庄里的人说过,知道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喜事。滴翠虽然也高兴,但是心中更为自家小姐鸣不平,苑泽卉与苑昭禾同年,还比她略大,可是因为被父亲苑观植“雪藏”在偏僻小院内,至今连一个登门提亲的人也沒有,后母宁夫人一心扑在亲生女儿身上,恐怕早已忘记了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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