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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 宫帘半卷

    湛蓝的天空下,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闪耀中绽出威严而华丽的光芒。

    远目望去,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地上一样,露出一个个拢着金光的瓦顶,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

    ,而在这金色岛屿的正中心,有一座格外庞大的宫殿。那飞檐上的两只龙凤,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

    欲腾空飞去。

    ——这就是传说中位于木朝皇宫内的鸾宫。

    照例与太傅们做完早课,身着一身浅黄色太子朝服的赵无极微皱着英气的眉,慢慢地从殿内踱步而

    出。

    昨日,殿内中丞上奏辽国和突厥结成婚盟之事,让他觉得心绪有些烦乱。

    辽国和突厥本来都是木朝附属盟国,然而这次竟然避开木朝,私下结成联盟,显然没有将木朝放在

    眼里。辽国与突厥各自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如果木朝不善加遏制,三国鼎立的形势迟早要出现,辽国

    与突厥之间的政治婚姻,对木朝更是一种隐隐的威胁。

    想到了政治婚姻,赵无极不禁暗自冷笑。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挂在自己床尾的那一只桃花纸鸢,他想到那次江南之行,原本忿怒心情顿时轻

    快起来,苑家少女那一张娇怯流羞,又溢着几分脉脉含情的瓜子脸,仿佛如在眼前。

    自幼见惯了勾心斗角的宫妃,他要的身边人,绝不能再重复之前的模样。

    婚姻必须是一个让人安定的港湾,东宫必须是一个让他省心的家园,而不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屠宰场

    。

    赵无极所居的太子东宫位于在皇宫东南侧,前朝原本是一个只有七八个院落、并不算广阔的偏殿。

    自六岁的他搬进去后,当今皇上为独显对太子的宠爱,耗巨资扩建了东宫,又把附近几处的小宫殿并到

    了东宫里。

    如今,在木朝皇宫内,这太子东宫已经是除了皇上所居的正和宫与鸾宫之外,最大的独立宫院了。

    赵无极回了自己的东宫后,按往常的习惯先去了悬着玄帝御笔亲书的“勤思斋”,他日常起居坐卧

    的书房。

    他端坐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一名绿衣侍女送来一盏江南新贡的“雨露”茶,他端起茶盏,鼻端立

    刻萦绕着一缕飘渺的江南烟雨清新之气,他目视着那盏新茶,心中竟又想起那日在丰宁山庄后山,那一

    声侬侬缠耳、叫他“公子”的声音,幽幽转转动人心弦。

    绿衣侍女乖巧地退下。

    东宫总管太监冯保迅速地走进书斋,他快速地瞄了一眼气势威严的主人,见赵无极正摆弄着书桌上

    一群用黄布包裹着的画轴,他暗自揣摩了片刻,见主子面色平静、气息如常,似乎并没有被这一大堆忽

    然而至的画轴所烦扰,这才快步向前,低声恭谨地禀道:“奴才侍候太子殿下。”

    “这些女子画像,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随手翻了几幅,赵无极就明白了这些画轴的来历,此前虽然有无数宫妃明示暗示,但还没有人敢如

    此大胆,公然将美人画像送到书房来。

    “回殿下,是皇上亲自让李公公送过来的,说是今年选秀的美人中最出类拨萃的几个,请殿下留意

    挑选。”冯保毕恭毕敬地应答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偷视着太子的表情,却看见了他眼眸中那一

    抹漠不关心的神色。

    看来,皇上的苦心又是白费了,这些名门闺秀,无一能够如入太子的眼。

    “冯保,这些画你拿下去收好,再有送来的,不必拿到书房,直接送入库房封存。”赵无极挥袖将

    那些画像拂到桌案一侧。

    “殿下,皇上有旨,殿下择婚的最后期限已经快要到了……”冯保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最近一年来

    ,玄帝对这件事格外上心,甚至让太傅们进言,说什么“平民百姓家都懂得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大

    业”云云,十分热衷于御赐婚事给太子。这一次玄帝已下了最后通牒,三个月内必须娶一个太子妃,这

    件事万万不能再拖延了。

    “笔墨伺候,本宫要写几个字。”

    自从成为皇太子的那一天,赵无极就很清楚,身居东宫这个位置,有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比

    如婚姻大事,玄帝所谓要他选择,其实也不过是从他那些嫔妃们所推荐的佳丽中选择,何尝给过他自由

    选择的权利?东宫粉黛如云,他也并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只是从内心里抗拒政治婚姻,更不喜欢被人

    逼迫的感觉。若是一定要娶那些框定的女子,倒不如……选择那桃花纸鸢的主人?

    就在一转念间,赵无极沉寂下的脸孔,竟有了一缕释然的神情。

    ——倘若真的娶了她,在东宫内搁置一个这样娴雅纯净的太子妃,未来的生活应该还是值得憧憬的

    。

    赵无极的心思和眼神变化,都悄悄落入了一旁静候的冯保眼中。

    冯保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那些美人画像,按照赵无极的吩咐送去了库房,他看着小太监们锁了库

    房,一路出了太子东宫,向西绕过几道看似相同的长廊,到了鸾宫内,景妃所居的丽景宫门前。

    冯保向看守宫门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是认得冯保的,忙一路小跑地向内通禀。

    此时,景妃正欲梳洗扮妆,今日可谓喜从天降,玄帝刚刚已经派人传过口谕,真龙天子今晚要在丽

    景宫过夜。

    年逾三十的景妃,仍似当年十六岁进宫时的娇艳模样,江南女子独特的丰姿秀韵,在她身上展现得

    淋漓尽致。虽然这些年来玄帝并非特别专宠于她,然而总算是皇宠不断,只可惜却始终未有子嗣。如今

    玄帝已过花甲之年,景妃早已灰心断念,不再想子嗣之事,但是因为断了这个念想,也就更将目光着眼

    在别处。后宫嫔妃没有儿子,将来晚景必定凄凉,要想稳固在宫中地位,必须拉拢新君,也就是未来的

    皇上,当今皇太子赵无极。

    皇太子赵无极的亲生母亲是玄帝太子时迎娶的正妃,据传血统高贵,品貌无双,终温且惠,淑慎其

    身,一直陪着玄帝走了一段艰难岁月,二人不但是青梅竹马,更是患难夫妻。这样的鹣鲽情深,后来再

    进宫的女子无人可以媲及。可惜这位贤皇后虽性子坚强,却体弱多病,赵无极出生的第二年,因病重医

    治无效薨逝。

    玄帝大哀,举国之力为皇后守孝三年。

    这三年,后宫连续三年未选秀女,全宫着素色、无鼓乐、杜歌舞、禁欢祝,玄帝夫妻情深,忧思绵

    长,一时传为佳话。

    这位贤皇后遗留下来的惟一血脉太子赵无极,皇上极其偏疼。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找来

    ,以弥补他幼年无母之痛。即使后来,皇上又添了几个儿子,也没有改变他对赵无极的独宠。

    深居后宫,多年无子的景妃,怎么能不明白其中利害。

    自她进宫第三个年头,她便开始在赵无极的身上用下功夫,无论人前人后,她对赵无极堪称和善谦

    恭,关心备至,嘘寒问暖,比对玄帝更经心十倍。

    眼看着赵无极从青涩少年长成风度翩翩佳公子,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龄,景妃不得不提早考虑赵无极

    娶妃之事。

    苑家亲姨侄女儿昭禾,才貌俱佳,只要能够进得宫来,不愁太子赵无极不喜欢。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她辛苦播种了十几年的庄稼,绝不能眼看着要长成了,最后却颗粒无收,竹篮

    打水一场空。

    小太监躬身进来通禀时,景妃正端坐高大的铜镜前,由身后的两名婢女服侍着梳理乌黑如云的青丝

    秀发。

    听说冯保求见,景妃微顿了一下,她挥手打发了小太监,命他把冯保领到前面正厅歇息等候。随后

    又吩咐两个婢女,令她们继续梳妆。

    景妃的头发自小就好,似长春藤般茂盛繁密。

    婢女的手指小心而轻柔地在发间缓缓穿过,将三千青丝用一支金崐点珠兰花簪斜斜插上浅浅绾起,

    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娇柔丽色,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摇来漾去,显得灵动又不失庄重。梳得妥当的刘海

    半遮住了宽阔的前额。脑后的头发,则梳作双环望仙髻。铜镜中,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几分妖媚,皮肤

    白皙得接近透明,清水脸上挂着一个永恒不变的微笑,如一潭湖水,温柔又深不可测。

    景妃依着玄帝的喜好,选了一身淡紫色双雀绣罗裙,既不显得繁重,又能衬出她丰满风韵的身姿。

    她在铜镜前微微转身,裙摆处微香就如春风拂过,不浓不重,清淡如水,却又沁人心脾。

    十几年来,进入鸾宫的美人一批又一批,她却仍能保持着对皇上不浓不淡的吸引力,除却美貌,更

    重要的是一份灵透心机,懂得投玄帝所好。

    冯保进来后,景妃免了冯保的拜见之礼。

    十年前,冯保还是王贵妃宫口的看门小奴。当年他还年幼,家里太穷被卖进宫,并不懂得这宫里的

    阴险,一不小心犯了大错,险些被杖毙,是玄帝新宠的景妃力保,并一手周旋才保住他的性命。

    景妃虽救了冯保,却没有把冯保调到自己宫里,反而暗中买通太监总管,将冯保这个机灵的小太监

    安插调到了太子的东宫,又暗中推波助澜,费了无数周折与金钱,终于将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奴仆,提拨

    成了东宫总管太监,也成了太子赵无极较为信任的红人。

    冯保对景妃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有了这样一个绝好的耳目,隐蔽地放在了赵无极的身边,便是她景妃棋高一招,运筹帷握的最好保

    障。

    景妃令婢女上了茶,她自己先抿了一口,开口笑问道:“冯公公侍候太子殿下事忙,今儿怎么有空

    到本宫这里来?”

    听着是疏远客套的言辞,却是做戏给丽景宫其他奴仆们看的,也是给冯保面子。

    “回娘娘的话,奴才奉了殿下的命令去见皇上,答谢皇上万千眷宠之恩。刚出宫门口,便听说皇上

    此时正在华清宫沐浴,片刻后将来娘娘这里歇息,就偷了个懒,想在娘娘这里等皇上,免得再走个周折

    来回。”冯保毕恭毕敬地答着景妃的话,面上带着谦卑的笑。

    “这样啊,公公可方便说是答谢什么皇恩吗?一会儿皇上来了,本宫替你传一句。”冯保话里暗藏

    的意思,景妃怎能听不出,顺水推舟地问着。

    “那还要谢娘娘了,娘娘向来体恤奴才们,奴才们感恩不尽,”冯保做了一礼,又道,“也不是什

    么不方便说的皇恩,不过是皇上今早给太子殿下送过去的待选美人画轴,太子殿下感念皇上的一番苦心

    ,特派奴才来谢恩。”

    “是吗?太子殿下可有相中的姑娘?是不是不好意思开口,才让公公来面呈皇上?”景妃眉眼里还

    是恬淡的微笑,心头却不由自主地一紧,看来玄帝决意插手干涉东宫婚事,这件事若是再不盯紧,只怕

    就真要竹篮打水了。

    “画轴里倒是没有相中的,奴才这番来,还有事求娘娘恩典。”冯保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

    景妃心中暗急,追问道:“本宫知道,你无事不会轻易来这里,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本宫

    能帮上忙,定当尽力而为。”

    “谢娘娘,这件事倒不是奴才的事,与太子殿下有关。”冯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前些时,太

    子殿下携带御前侍卫去了江南一趟,回来后就像丢了魂一样,拿着一个桃花纸鸢挂在床尾,每日里都要

    特意瞧上几眼,这夜里,更是灯火不灭地望着,奴才暗自猜想,只怕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然而皇

    上又几次三番给太子殿下送美人画轴……奴才自幼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看着他受相思之苦,衣带不宽、

    日渐消瘦,心里真是……难受。”

    冯保这话说得十分动容,景妃忙道:“怪不得,这些时日本宫偶尔见到太子,就觉得他有些心不在

    焉的,原来是碰到喜欢的人,晓得相思之苦了。冯公公,依本宫看这是好事,公公难道没问上一问,太

    子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奴才不敢问,只见那纸鸢上写着两行小字……”冯保是个灵透的人,景妃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早

    就猜到了,今日来此,正是为了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景妃,也算还她一个人情,“这字本是皇上所赐,娘

    娘应该不陌生。”

    “何字?快讲!”

    冯保走进景妃身侧,低声耳语了一句,又退步说道:“奴才要恭喜娘娘了。”

    “丰宁瑞祥,昭泽草木”。

    景妃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阵狂喜之情,难道果真是上天开眼,不枉费她多年心血,诚心向佛,果然

    佛法慈航普度,让太子赵无极恰好独下江南,巧遇昭禾,成就这一场姻缘?真是费尽千般心思,原来早

    已注定!

    “昭泽草木,纸鸢……”景妃低声喃喃念了一句,面上却不变颜色,仍是淡淡的模样,点头说道,

    “冯公公既然忠心为主,本宫一定在皇上面前进言,若不是公公有心,太子殿下的婚事,还不知道要耽

    搁到什么时候呢。”

    “还请娘娘费心,奴才就先回去了,一切谢过娘娘了。”

    “公公放心好了,本宫既然答应了,定会全力去说,太子也是本宫的皇儿,本宫自幼疼他,他的婚

    姻大事,本宫怎么能不尽为母之力?倒是太子身边有你,真是为主子的福气!”景妃说着,便命身边小

    太监,“将皇上年节时赏赐的一对夜明珠拿来,本宫赐与冯公公。”

    冯保忙叩首谢恩,说道:“娘娘屡次厚赏,奴才实在不敢领!奴才不过是尽了本分,怎敢要娘娘的

    赏赐!”

    景妃娇笑一声:“不过是些玩意儿,本宫从来不在乎这些,公公万万不要推辞,反倒拂了本宫的心

    意。”

    冯保知道此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次叩首道:“奴才谢娘娘恩典。”

    当晚,玄帝如约驾临丽景宫。

    景妃在床第之间婉转游说,并不提及苑家渊源,只说冯保转述之事,玄帝先是惊讶,后又了然一笑

    ,话语之间竟然隐约有成全之意,景妃料想此事必成,这才放下心来,只等待玄帝召见太子,定议迎娶

    苑家侄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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