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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1初见

    刘统勋于雍正二年得中进士,正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熬到现在已经年近六十,官职累至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及军机大臣,位尊高权势重,深得帝王宠信。

    他同林如海是同科,连任数次科举主考官,门生桃李满天下,此时临近年节,投贴拜见之人不计其数。

    刘统勋收到林璐拜帖的时候,正同自己的得意门生纪昀聊天,此时的纪昀还不是日后声震朝野的铁齿铜牙先生纪晓岚,他于去年恩科时刚刚得中,二甲第四名,如今只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纪昀三十一岁金榜题名,在当时虽然算是较为年轻的年纪,也并不显眼,不过他托了刘统勋的眼缘,两人平日里往来甚密,私交不错,并不只是普通门生和座师的关系。

    刘统勋收了拜帖,看了看署名,见是林如海的儿子送上来的,知道是私事,也没有避着纪昀,打开来一看,先笑了三声。

    “先生?”纪昀见他突然开怀,微微讶然,前倾了身子问道,“不知先生所乐为何?”

    “前任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是我的至交好友,天资纵横,昔年高中探花郎,不过双十。”刘统勋抚摸着自己的三寸山羊胡,把请帖又看了一遍,叹息道,“如海兄才华横溢,只可惜林家家丁单薄,几代单传,如今如海兄壮年故去,只留一子一女,实在是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纪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从这番话中怎么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又知道刘统勋绝不是幸灾乐祸的狭隘逼仄人物,因此只是不说话,等待着下文。

    果然,刘统勋微微伤神后,继续道:“他以往回京诉职时我们也是常聚首的,常听他叹息家中独子不知上进,我原还道他是为人谦炳,今日再看,这林家小儿确实并无他当年的半分风姿。”

    刘统勋一边说,一边把请帖翻过来给纪昀展示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如海兄那样一个风雅人物,真是可惜了。”

    平心而论,林璐写的字并不算差,还不到歪歪扭扭蜘蛛爬的地步,不过清雅不足,略欠风骨,自然不能入刘统勋之眼,尤其跟林如海的一比,更是丢了老林家的脸面。

    纪昀笑言:“先生也说了,林公年过中年方才得此一子,自当严格调养,悉心栽培,何至于如此不堪?”

    他看那字也算不上天怒人怨的地步,刘统勋这是期望值太高,才显得格外失落,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这儿子,说来也是奇了,”刘统勋轻轻摇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老夫三年前奉旨察勘江南河工,与此子也有一面之缘,看其言谈,伶俐聪慧,许多见解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十分有趣,无奈偏偏于才学文章上不得其道。”

    纪昀度其神色,觉察到刘统勋明贬暗褒,对林璐观感不差,故意道:“此等蠢物,自然不值得先生浪费时间?”

    “非也非也,”刘统勋哈哈一笑,把拜帖往八仙桌上一放,“如海兄这个儿子,虽然文章不通,奇门巧物上却有着十分的才干,如此妙人,不可当面错过。而且性情温和,能言善辩,却也懂得韬光养晦,不至于惹人反感。”

    又把眼看向纪昀,语重心长道,“你就是太锋芒毕露,城墙傲慢,肆意风流,真率□太过了,不然以当年的文章,足以位列三鼎甲之列。”

    纪昀点头应是,眼角有些不以为然,刘统勋尽皆看在眼中,暗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另提了一个话题,笑道:“最近在翰林院怎么样?”

    这话说得,老头就是翰林院管事,谁敢欺负了他的得意门生去?纪昀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外放的公文已经批下了,还要多谢先生从中周旋。”

    刘统勋用背部顶着椅子背,阖上眼摆了摆手:“你任编修的时候做出了成绩来,谁都亏不了你,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无需往我身上推的。”

    话是这么说的,纪昀也不是傻子,就算没有刘统勋从中周旋,最起码有这尊大佛罩着,旁人也不敢伸手把他的功劳冒名顶占了去,态度仍然十分恭敬。

    他此时确实有着文人特有的清高孤傲与旷达狂放,但是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却怀着十成十的感激,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也是满怀钦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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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统勋上次见到林璐是三年前,早知道他同林如海相貌极像,此时三年后再见,林璐褪去了婴儿肥,身形已经长开,又因为林如海已经故去,更添了三分怅然,因此等林璐行完晚辈礼后,便把人虚托而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公瑜大有乃父之风,遥想昔日探花郎跨马游街,检点芳丛饮数杯,不过须臾,已是天人两隔,可见天心难测。”

    这话带有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欣赏,亦带有暗暗的告诫,林如海十几岁的时候都当了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了,你这都十五了,头上半个功名也无,就顶了一张你爹的脸招摇撞骗。

    林璐此等厚脸皮的人虽然可以承受,完全当这老头是放屁,此时也作出十分愧疚的模样,红着脸道:“不敢当不敢当,公瑜何德何能,虽有意为生民立命,奈何天资驽钝,不得入圣贤之门,非但不能光宗耀祖,倒叫门楣无光,实在枉为林家子弟。”

    刘统勋盯着他圆圆的鹅蛋脸看了三秒钟,觉得那愧疚从清浅的眼睛深处透出来,不像伪作,因道:“你能看明白这点,也是难得,既然有心,更当勤恳读书,不堕乃父声名。”

    林璐给他念叨得头皮发麻,这可真是读书人说的出来的话,跟林如海平日里教训他的话一模一样,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来刘统勋这老头跟他亲爹关系确实不错,可不是哪个同科之人的儿子来了,都能听见刘统勋这样教训自家晚辈的口气。

    像刘统勋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见面就斥责他反倒是亲近的表现,不然随便来个路人甲乙丙,人家准保客气生疏到极点。

    林璐自然满口答应,见刘统勋有点想要立时考校他学问的意思,急忙笑道:“不瞒世伯,侄儿此次并非单身前来,父亲大人于过身之前,曾收一养子,此番他同晚辈一起上京,也来给世伯请安。”

    以两家的关系,林璐称刘统勋一声“世伯”并无不适之处,不过他不想一上来就这样没脸没皮地套近乎拉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一直是自称“晚辈”,尊称刘统勋为“刘大人”的,此时见刘统勋话里话外透着亲切,并无官架子,方才改了口。

    刘统勋显然先前并没有收到消息,他跟林如海只是同僚同科,又一者在京,一者外放,对人家的家务事也不是多了解,眯了眯眼睛,道:“这又怎么说?”

    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心中仍然有着几分惊讶,相交这么多年,平日里也有书信来往,林如海是什么人,刘统勋也是很清楚的,那是规矩透到骨子里的人物,按照常理,自然不会行事这样莽撞胡来。

    林家虽然几代以来一直人丁单薄,世代单传,但是林如海本人并不是没有子嗣,而且有儿有女,儿女双全,林家并无绝后之忧,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林如海竟然还会提出收养义子,实在是让人很难理解的事情。

    更何况,林家几代单传,并没有合适的血脉,连远亲中都选不出来合适的同宗,这个养子八成是一个异姓。

    中国唐户令规定“诸无子者听养同宗于昭穆相当者”,中国人尤其是汉人立嗣最强调的是“血的共同”,所谓“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就是由此而来。

    在满人入关以前,乱收异姓养子是要判刑的,虽然满清在这方面的律令并无明确要求,但是林如海的所作所为明显也是不怎么符合规矩的。

    林璐坦然自若,仍然笑得坦然无害:“子毓是栖霞寺智方主持的关门弟子,虽然只是俗家弟子,但是天资聪颖,先父母于栖霞寺上香还愿时,得智方主持引荐,青眼有加,收为徒弟。及至后来,父亲担心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孤木难支,便干脆收了子毓当养子。”

    刘统勋沉默了一下,略一想就明白了林如海的打算,眉头一皱,道:“叫他进来吧。”

    刘统勋平日里贵人事忙,确实没有空闲跟几个小辈扯闲篇,不过如今临近年节,他年岁又大了,乾隆向来怜惜老臣,干脆大笔一挥,批给他一个月的假期。

    刘统勋此时并无差事在身,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他向来又以汉臣执掌者自居,平素也喜欢同有才能的小辈打交道。

    刘统勋是知道林如海这个人的,人家十几岁中了探花郎,以这个年岁能在学问上有这样的成就,称一声“天之骄子”并不为过,林如海平日里谦谦君子,温润平和,其实眼界极高,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

    不论那个林家二小子是什么来头,哪个主持哪个方丈引荐的都是虚的,堂堂正二品大员收了徒弟,足以堵了智方的嘴,偏偏能被喜欢到直接收为养子的地步,可见林如海对他的认同与看重。

    更何况,这个养子收得很是时候,不早不晚的,林如海在即将过身的时候才下定决心,视礼法规矩于不顾,破例收了这么一个养子,其实已经有了托孤的意思.

    ——先前的林家二少爷,不过是一个寺庙里和尚的小徒弟,甭管智方主持是何方神圣,这个身份也绝然不可能比得上一个正二品大员之子在政治上的地位,林如海这是在向其施恩。

    刘统勋人老成精,他相信林如海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自然不是因为对那位林家二少爷看得顺眼,这是影响到林家家风和名声的事情,林如海却义无反顾仍然做了,可见其中猫腻不少,这么一思量,刘统勋还真起了好奇。

    林璐告辞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林琳再次进来了,刘统勋打眼一看,先有了三分惊疑不定,饶是以他的心力,定了定神方才对着林璐笑道:“这便是如海兄新收的养子?”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不过废话也有它的作用,刘统勋现在有点头晕目眩,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思路。

    当然,他的心慌意乱也不是因为林琳顶着的那张脸的,刘统勋活到现在,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看到了一个长得俊俏的后生也断不至于失态至此,他是隐隐觉得林琳眉宇间带着的沉沉威严像极了一个人。

    异样的感觉并不是一闪而逝的,刘统勋凝神再看,越看越觉得古怪,那样的气度只能是长时间的养尊处优、权掌天下方能慢慢锤炼而出,那是脚踏日月,手掌乾坤之人才有的从容萧索,放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儿郎身上,竟然找不到丝毫违和感,

    林璐察言观色,竟然在这只老狐狸身上看到了不甚明显的惊惧,心念一转,只是笑着答道:“回世伯,这是幼弟,单名一个‘琳’字,字子毓。”

    刘统勋神色一晃,失态转瞬即逝,笑道:“如海兄一如既往地风雅高华,倒是好名字。”言罢不再多说,让管家取了见面礼来,自己另从书桌上取了一方砚台,交予林璐。

    作为一个靠眼力界发家的人,林璐招子毒辣,只扫了一眼就笑道:“世伯这样贵重的礼物,侄儿可是受之有愧。”

    手中的砚台是全新的,明显刘统勋放书桌上就是个摆设,没舍得用,蕉叶白冰纹单打砚,端正大方,触手坚润细腻,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块砚台材质是松花玉石的。

    松花石产于中国东北长白山区,那是满清的发祥地,被皇家封为禁区,禁止开采渔猎。松花石只能由皇宫的“造办处”单独进入山区采集石料,运回宫中研制成砚,做为国宝御用,少量的也用于赏赐给有功的臣子。

    一句话说,这是御赐之物,这老头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转手送人?

    林璐心头跳了两下,抬眼看向这位军机大臣,刘统勋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笑道:“不碍的,这并非皇上下明旨赐下的。皇上宽厚仁德,怜惜老臣,乃南巡期间下赐,内务府并无记录。”

    说着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拱手,“况且一共下赐了三方,当今圣上最欣赏读书人,早已言明交由我暂管,取恰当时机转赠给有才学之士,老夫已送出了两方。”

    刘统勋先前准备好的见面礼并不简薄,此时凭借多年老狐狸的嗅觉,隐隐觉得林琳不同寻常,方才临时改了主意,加重了见面礼的分量。

    因为事情的真相太扯淡了,他倒是没把心思往乾隆那边想,只是觉得林如海眼光确实出彩,眼前的少年尊贵天成,头角峥嵘,恐怕日后另有一番大造化。

    以他此时的身份地位,本不至于如此心急,林琳日后再有造化,此时也不过是个失怙失恃的小白丁,可是刘统勋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觉。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见识过,可是偏偏觉得林琳与众有别,他的尊荣霸气隐藏得极深,气吞山河,凌压天地,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以足够叫人心笙摇曳,这是一个上位者独有的尊严和骄傲。

    刘统勋心中的算盘打得很响,就算他一时看走了眼,林琳不过是个无用的草包,那又怎么样呢?交出去的不过是一方砚台,再怎么珍重宝贵,损失也是有限的,可是若然林琳真的有惊天纬地之才,他此时的善举得到的回报将是无穷无尽的。

    林璐十分推辞不过,方才收下了这方砚台。

    刘统勋坐回到位子上,笑道:“待你们孝期过时,恰逢三年取士大比之年,不知道公瑜是否有心下场一试?府上虽是侯爵门第,如海兄可是从科举入仕,并不一味倚仗祖上荫德。”有句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着再怎么不凡有出息都是虚的,科举之后方见真章。

    林璐笑容不变,一指自己的鼻尖:“侄儿正是打算禀从先父遗志,待得孝期一过,便回扬州参加县试。”

    他这次倒不是拿话来糊弄刘统勋,科举历来繁琐,光最开始的小考就分县试、府试、院试,后面的乡试、会试、殿试方才是真正的科举,林璐连县试也没有参加,离会试八字还没一撇呢,所谓大比之年其实跟现在的他着实扯不上关系。

    林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十八道山门要一道道拜下来,少说也要五六年光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他早就无事一身轻,正在美洲跟土著人光屁股围着篝火跳舞呢,压根不用为会试发愁。

    至于区区一个县试,多是为书香门第的小孩子准备的,也不见得是多难的东西,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不至于连一群七八岁的小屁孩都考不过,林璐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林璐也不是傻子,一眼看出人刘统勋这句话问得压根不是自己,因此一指林琳,笑道:“至于子毓,到时候也要同我一起回去呢,他于文道平平,在舞刀弄枪上确很有天赋。”

    刘统勋早看到林琳手上茧子厚实,身形挺拔,脊背笔直,心中猜测他恐怕是个练家子,此时一听,见果然如此,抚掌笑道:“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如海兄得子如此,也当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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