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剥皮新娘

正文 第五章 天仙厄运(二)

    §§§第16节

    大胖子明知他的话使马中楚有些不高兴了,却还要捅一捅他的后背,窃窃道:“你不是说你的新娘身后长了一截尾巴吗?可我怎么看不出來?”

    马中楚不搭他的话,闷闷地朝前走。大胖子就兀自嘿嘿地笑个不停。

    走到马中楚的家里,各人收雨伞的收雨伞,脱雨衣的脱雨衣,然后在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中选个放脚的地方。

    “你把人皮交出來吧。”酒鬼开门见山道,然后用警觉的眼神将整个屋子扫描一周。

    “你是说今天早上你拿到干爹家里去的那张人皮吗?”女人问道。

    酒鬼皮笑肉不笑,冷冷道:“你说除了那张人皮还有另外的人皮吗?”

    “我沒有拿。”女人用同样冷冷的声音回答道。

    马晋龙出來做好人了,他踱着步子道:“哎,我们都知道你嫁给我干儿子是因为长着一条尾巴,我们不会冤枉是你害了酒号子的弟弟和儿子的。你就把人皮拿出來吧。”他边说边挥了挥手,做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姿态來。

    女人冷笑一声,看了她的新婚丈夫一眼,嘲讽道:“我们昨晚的快活儿事,你这么快就讲给别人听了吗?”

    马中楚低了头不说话,只用脚轻轻地碰了碰脚跟下的塑料脸盆。脸盆里已经积了半盆屋檐水,颜色如酱油一般。

    酒鬼不耐烦道:“你快点儿把人皮交出來吧。医生等着那块人皮來作鉴定,然后好给我弟弟和儿子做治疗呢。一个漂亮的女人家……怎么连人皮都不怕呢……真是奇怪……”他斜睨了眼睛去瞟女人。

    女人皱了皱眉头,摊开双手道:“你们真是瞎折腾。你们不知道我长了尾巴的时候,就说我是要吸马中楚的精气。好了,现在我跟他过了一个夜晚了,你们问问他,他有沒有被我吸去什么东西?”女人拍着手,又道:“好了,现在你们知道我长了尾巴,怎么又想着法子來找我麻烦,找我讨要人皮呢?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们怀疑?”

    酒鬼被女人问住了。

    马晋龙又踱起了步子,一副戏台上的包公相,几乎是带着唱腔道:“你不要高兴过早。即使马中楚说你有尾巴才嫁给他,但是为什么酒号子的弟弟见了你就害怕?为什么酒号子的弟弟不在别的地方却刚好在你家出现?为什么你去了一趟酒号子家,酒号子的儿子的双手就扒了……脱了一层皮?”

    女人显出几分慌张來,但是很快就恢复淡定,挨着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喃喃道:“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沒有拿人皮。要不,你们在这里搜吧。”

    马晋龙跺脚道:“谁知道你把人皮藏什么地方了?你刚才在岔路上慌里慌张的,说不定就是藏人皮去了。现在要我们在这里搜?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第17节

    爷爷插嘴道:“我看你们先别问了。她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让她换一件衣服再问吧。”

    马中楚仿佛这一刻才发现他的新娘子浑身湿漉漉的,连忙去衣柜里找衣服:“骆丽丽,你先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可是他在衣柜了翻了三下两下之后,发现沒有可供替换的衣服。他只好将自己打工时穿的破旧衣服拿了出來,脸色羞赧地递给骆丽丽。

    我不知道他的羞赧是因为我们在旁边看见了他的贫穷,还是因为觉得对不起面前这个女人。

    女人去另外的房间里换衣服,我们都坐在马中楚的“新房”里等待。

    大胖子猛地将全身的肉搁在了腐朽的木床上,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大胖子低头看了看垫在床脚的红砖,笑道:“这红砖比我家里的瓷砖还要隔潮吧。”

    马中楚嘴唇一阵抽搐,不说话。

    马中楚越是不说话,大胖子越是有意要逗他说话。大胖子笑嘻嘻问道:“我说中楚,你知道采阴补阳的秘诀吧?”

    “采阴补阳?”马中楚被大胖子突如其來的话问得摸不着后脑勺,终于开口问道。

    大胖子邪笑道:“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是一种道教修炼方法,指男女通过**达到体内的阴阳平衡,属于中国古代道家房中术的概念,有练太极之人也试过。道家的采阴补阳,本义是男**而不泄,数易女而莫数泻精。由于女性的高潮可以加强男性的生命力,所以男性的那个过程要尽量延长,以达到采阴补阳的目的。”

    未等马中楚作出反应,医生抢先道:“你这个胖子从哪里学來的这些歪门邪道?”

    大胖子用力按了按床沿,笑道:“我收藏了一本采阴补阳的古书,是从几百年前流传下來的,正经的道教修炼书呢,可不是歪门邪道。”

    医生感兴趣道:“哦?你这书从哪里弄來的?有沒有多余的书,借给我参考参考?”

    大胖子摆摆手,道:“这种书在现代可是稀缺本。你就是盗了十座百座古墓,也未必见得能碰上一两本这样的好书。这样珍贵的东西,哪能你说借就借?”

    “盗古墓?”医生惊讶道。不只是医生,酒鬼他们的注意力也被大胖子吸引了过來。

    刚好骆丽丽换好了衣服,从门口进來。她听到了大胖子的话,也愣了一愣,一只脚刚跨进门槛便站在门口不动了。

    大胖子急忙从床边站了起來,窘迫地摆手道:“你们干吗都这么紧张?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哪里真能去盗墓呢?盗墓可是缺德的事!我可从來不盗墓的,要这样的东西也只能从盗墓者手里买,自己……”他用力地咳了一声,后面的话就断了。

    众人见女人进來,便也不再追问大胖子,纷纷将矛头转向这个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服装的女人。马中楚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简直如乌龟壳一般,既生硬又难看。

    §§§第18节

    大胖子绕到女人身后看了许久,似乎想找到马中楚说的那条尾巴來。可是宽大的衣服将她的身体罩住,如线条粗硬的简笔画。

    酒鬼却无暇顾及这个女人的尾巴,直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拿了那张人皮沒有。拿了的话早些交出來。如果我弟弟或者儿子以前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我在这里代他们向你道歉。”看來,酒鬼还是倾向于他弟弟跟这个女人之间有过节儿的说法。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偏见时,所有鸡毛蒜皮都可以成为偏见的理由。

    “我确实沒有拿,你就算逼死我,我也拿不出來呀。”女人皱眉道,不过她丝毫沒有生气的意思,轻松地斜倚在门框上,甚至悠闲地晃着脚。“除非你剥了我的皮去充当你要的人皮。”她朱唇轻启,像跟一个朋友商量一件无关轻重的事情一般。

    是这些人逼得她沒有办法了,还是她掩饰得太完美了?我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酒鬼急得满面通红,怒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鼻子里哼出一声,道:“我沒什么意思。拿了就是拿了,沒拿就是沒拿。你难道要我变出一张人皮來不成?”

    酒鬼着急道:“你们大家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弟弟和儿子还在医生家里受折磨呢。”他又抖着手指着女人的鼻子,狠狠道:“你还有点儿同情心沒有?”

    女人道:“我是看见你拿了人皮到干爹家里去,我们也是在干爹离开之后才离开的。可是我告诉你,我从头到尾沒有碰那个人皮一下,连手指头都沒有沾一下。你听清楚了吗?我沒有碰那个脏兮兮的恶心的东西!”

    “那它到哪里去了?”酒鬼大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女人耸了耸肩。

    四百多年前,工部侍郎的亲人跟那个剥皮的行刑人说了同样的话。

    “那它到哪里去了?”工部侍郎的亲人代表提着一小布袋的碎银子,找行刑人讨要工部侍郎的人皮。那块人皮可谓剥得非常顺手,揎上草在皮场庙示众好些天之后,那块人皮还保持着完整无损。可是等工部侍郎的亲人代表找到行刑人,要赎回那块人皮的时候,行刑人却说那块人皮不见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行刑人正在一块月形的磨石上磨刀。那年头,剥皮的刑罚比较常见,行刑人要保持他的小刀足够锋利,这样就不至于临阵磨枪。

    “求您了,大爷,您就别耍我啦。那是一块人皮呀,又不是什么珍珠宝贝,有谁会偷一块人皮呢?偷了人皮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吃的当喝的。”工部侍郎的亲人代表将布袋里的碎银子摇得哗哗响。

    §§§第19节

    行刑人偷觑了布袋一眼,心痒痒道:“您别叫我大爷,我叫您大爷吧。大爷,我就算剥去十个二十个人的皮,也挣不到大爷您手里那点儿碎银子。”他抹了抹嘴巴溅出的口沫,继续道:“我何尝不想得点儿外快?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工部侍郎大人的人皮去了哪里。”

    工部侍郎的亲人代表仍然不放弃,央求行刑人道:“真求您帮帮忙了。如果您嫌银子少,我还可以加一些。人死了嘛,就求个全尸。不把他的皮子和骨头埋在一起,我怕他无法超生呢。”工部侍郎的亲人代表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行刑人不为所动。他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剥皮的刀刃,觉得磨得差不多了,将剥皮的刀收进了小皮囊里,站起身來道:“说句实在话,大爷您有精力跟我耗着,还不如把这些银两悬赏,叫偷走人皮的人送回來。”

    工部侍郎的亲人代表垂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怏怏地走开了。

    行刑人见來者走了,摇头叹息道:“我何尝不知道人皮去了哪里?可是你工部侍郎都斗不过那些人,我哪里敢说真话?可惜了那些碎银子不能到我手里來!”

    而就在同时,皮场庙的审判官正和一个皮匠师傅在一起。他们俩绕着一个揎了草的人皮转來转去。

    审判官像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般欣赏着工部侍郎的人皮。皮匠啧啧称赞:“看來这个行刑人是下了一番真工夫的。不但皮子沒有剥坏,揎草也扎扎实实,除了眼眶和鼻孔里沒有东西之外,其他地方看起來跟活人几乎沒有什么差别!好工夫!好工夫!”

    审判官听了皮匠的话,连连点头,催促道:“叫你來不是请你欣赏刀工的。”

    皮匠弹了弹鼓起的人皮,道:“刀工虽好,可是工部侍郎大人的皮肤不怎么好。可能是他未发迹之前缺少保养。”

    审判官哈哈大笑道:“难怪我派去的女人说跟他亲热的时候不舒服的,说他的手搓揉她的背时像砂布一样。”末了,审判官抹嘴骂道:“那个小骚货,这样的话也能说出來。原來见她有功,还想纳她做妾的,听了这话就恶心,看來只能随便找个下人把她嫁了算了。”

    皮匠摸着下巴问道:“大人,这么大一块皮子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只选一小块來做书的封面呢?”

    审判官得意扬扬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就是要他跟书离不开。活着的时候是输,死了还是输。我要让他知道,跟我斗,他从头到尾只有输。哈哈……”

    “原來如此。”皮匠道,“我看,就选这张脸皮吧。”

    审判官走近人皮,按了按工部侍郎的脸,被按的地方立即凹进一块:“我看他的脸皮够厚,可以剖成两张。其中外表皮质地比较粗糙,如同砂纸,用來做书的封面;内表皮比较光滑,如同小山羊皮,用來做书脊和封底。皮匠师傅,你看如何?”

    皮匠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四肢哆嗦着问道:“大人,原來您这么在行啊!”

    §§§第20节

    终于,讨要人皮再次失败。从马中楚家回來的路上,大胖子直埋怨酒鬼表现得不够强势,反而让那个女人占了上风。

    酒鬼甩手道:“我能怎么办?我还真要从她身上扒下一块人皮來不成?”

    一同打道回府的还有马晋龙、医生、我和爷爷。马中楚沒有再跟來,他走到门口时被他的新娘子拉住,沒让他出來。

    马晋龙向爷爷致歉道:“真对不起你,岳云哥。原來是我多想了,我怎么也猜不着那个女人是因为长了尾巴才跟着我家干儿子的。”

    我插嘴道:“第一天您去叫我爷爷的时候,不是就肯定了她是长着尾巴的吗?”

    马晋龙自嘲地哼了一声,道:“我那时说她长着尾巴,是因为怀疑她要么是剥皮鬼,要么是狐狸精。怀疑她跟着马中楚是要吸他的精血,哎……哪里知道她真的是长了条尾巴?她來的头天晚上,我家传香偷看她洗澡却吓得失声尖叫。我原以为传香是看清了她的鬼形才受了惊吓,现在想想,肯定是因为看到一个人的身后长了尾巴才吓到的。”

    “哦。”我点点头。既然马中楚承认了他的新娘子是因为长了尾巴才跟他结婚的,那么其他问題表面上就沒有什么不能解释的了。

    马晋龙拖着爷爷的手,问道:“岳云哥,要不在我家吃了饭再走吧。说不定我家传香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就会回來呢。”然后,他扭了头去叫大胖子:“你既是我家传香的好朋友,那也一起吃饭等他回來吧。”

    大胖子点了点头。

    爷爷却说不用吃饭了,他想早点儿赶回去。

    酒鬼焦躁道:“你们都走了,那我弟弟跟儿子怎么办?”

    医生拉住酒鬼,道:“我先给他们弄点儿药治治吧。不过我不能保证……”

    酒鬼不听医生的劝,一把甩开医生的手,怒道:“不行,这样不行,我要找到马传香!”

    “马晋龙都不知道他儿子到哪里去了,你又从哪里找去?”医生劝道。

    “不行,我得去找他。”酒鬼不听医生的劝,扭头走进了雨帘深处。

    爷爷想追过去拉住他,马晋龙却劝道:“岳云哥,你就随他找去吧。他心里难受,让他找找也许心里会好受点儿。”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为了不让家里的奶奶担心,我和爷爷决定先回去,不在马晋龙家里吃饭了。马晋龙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将我们送到了湾桥村的村口。

    临到分手了,爷爷嘱咐马晋龙道:“晋龙啊,长个尾巴总比带着孩子的哑巴寡妇好。你别在马中楚他们夫妇中间作梗啦。他们的问題,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马晋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嗯了两声。

    §§§第21节

    遭遇这件怪事的第二天,我和爷爷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家里。

    据马中楚后來说,我们几个沒有要到人皮,离开之后,屋里的锅碗瓢盆突然不够用了。女人刚将锅碗里的雨水倒出去,瓢盆里的雨水就溢了出來;等她急着将瓢盆端到外面的时候,锅碗里的雨水又开始溢流了。

    “这雨是越下越大了。”马中楚抬头看天,缓缓道。

    女人抱怨道:“你就别闲在一边了,快來帮忙啊。再不然家里都变成**大海了。他们怀疑我是鬼是妖精,你可以不管;这家里漏水你总得伸只手來帮帮忙吧。”

    马中楚沒有动,他凝神看了女人片刻,然后说道:“你的尾巴其实可以切除的。”

    女人一下子就呆住了,端着一个破碗站在门口,肩膀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动手术切除呢?”马中楚定定地看着傻站着的女人。女人的眼睛、嘴巴、鼻子、眉毛等,看起來还是那么的精致好看,可是马中楚已经沒有以前的舒畅感觉,此刻他的心脏却像发了霉长了毛一般又痒又难受。

    “我切除了尾巴,就沒有必要跟你在一起受罪了。”女人从静止中舒缓过來,顿时显出一丝疲态。

    “为什么?”马中楚问道。

    女人伸手在马中楚的脸上抹了抹正在往下滑的水珠,道:“别人都如此明白,你却不明白吗?像我这样好看的女人,如果不是有什么缺陷,肯定不会跟着你过一辈子的。”她的声音很柔很柔。但是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刀刃一般划痛了他的心。

    马中楚嘴角的肌肉抽搐起來。

    女人放开手,将破碗放回原地,背对着他道:“就算是现在,也还有人苦苦追着我不放呢。”

    马中楚突然厉声道:“现在还有人追你,是吧?那你现在去跟人家走啊!趁着我们还沒有领证!趁着我昨晚还沒有得到你!你走啊!你既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着我來这里的,你还可以走,沒人拦你!”

    女人苦笑道:“你在你干爹面前怎么沒有大声说话的勇气?在我面前就大声嚷嚷?”女人走到马中楚面前,又道:“哦,对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对我嚷嚷的,甚至可以因为我跟你干爹闹翻。但是现在你知道我是有缺陷的女人了,所以你后悔了,你敢在我面前发脾气了!我怎么早沒有看出來你是这样的人?”

    马中楚胸口起伏,对着女人大声道:“我也沒有看出來你是这样的人!沒想到你是怕被人抛弃才主动來引诱我的!”

    “引诱?”女人重复着男人的话,“你居然以为我是在引诱你?你看看你的家里,有几件像样的家具?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有几间不漏水的房子?你有什么值得我引诱的!”

    “因为我老实,因为我知道真相后不会抛弃你!难道不是吗?”马中楚声音稍微弱了一些。

    “真相?”女人嘲弄地看着她的新郎,“你知道什么是真相吗?你开始以为你干爹说的就是真相,摸到了我的尾巴又以为我引诱你就是真相,如果我沒有了尾巴,你又会猜想什么样的事情才是真相呢?”

    马中楚哼出一声,道:“既然长了尾巴,怎么又会平白无故地沒有?你已经骗我骗得够多了,不要再耍什么手段了。”

    女人冷笑道:“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到这里來的,如果我说这才是真相,你会相信吗?”

    §§§第22节

    在医生的简陋的病房里,酒鬼苦着一张脸看着他的儿子和弟弟。吊瓶里的液体不紧不慢地输入两个昏迷不醒的人的体内。酒鬼甚至能听见他的儿子和弟弟的血管像口渴了似的咕嘟咕嘟喝着吊瓶里的液体。

    医生坐在酒鬼的旁边,两手撑着脸,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真是奇怪。如果说马中楚的新娘不值得怀疑的话,那他们俩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呢?”赤脚医生咂嘴自问道。

    酒鬼在旁边呆成了一根木头。

    医生叹口气,安慰酒鬼道:“我这点液输进去,至少能给他们退退烧。虽然不能治好他们的皮肤,但是你可以问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酒鬼还是一动不动。

    病房的门口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医生仰起头问道:“我叫你拿的药水找到了?”

    门外怯怯地回答道:“是的。”声音是医生的妻子发出的。然后一只白嫩嫩的手从支开的门缝中伸了出來,手上拿着一瓶透明的药水。瓶中的水面微微荡漾,那个女人的手在颤抖。

    医生喝道:“怕什么?他们又不是鬼!”

    女人在外辩解道:“他们不是鬼,但是那样子比鬼还要吓人呢!”

    医生嘟囔了一声,拖着脚步走到门口去接女人递进來的药水,然后回到床边换上,又挨着一声不吭的酒鬼坐下,默默地看着酒鬼的弟弟和儿子。

    新换的药水不知对酒鬼的弟弟有沒有起作用,但是明显对一旁的酒鬼起作用了。酒鬼蠕了蠕嘴,对着面前方虚无缥缈的空气道:“家里还是需要一个女人的。沒有了女人,这个家就像沒有钉子的椅子似的,稍微摆弄一下就稀烂垮散了。”

    赤脚医生奇怪地问道:“这事跟你那个跑掉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他知道酒鬼肯定是想起了以前那个买來的女人才说这番话的。与其两人无聊,还不如跟他扯点儿东西。

    不知是新换的药水真有效果,还是因为“女人”这两个字,床上昏迷不醒的酒鬼的弟弟居然动了动身子,喃喃地说了几句话。

    §§§第23节

    酒鬼一惊,像弹簧一样从原地蹦了起來,也不顾卫生不卫生,一把抓住他弟弟的手,惊喜道:“他醒了!他居然醒了!医生,你看!你过來看看!”

    医生根本不去看酒鬼的弟弟眼睛是不是睁开,不去看他的嘴唇是不是恢复了健康的颜色,却只往他的腰间去看。

    酒鬼见医生异常地冷静,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他抑制住极度的激动,缓缓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他这么久沒有反应,现在终于动了一下,你不感到惊喜吗?”

    医生站起來,摇摇头,道:“我看不是我的药水治好了他,而是因为他听到了我们说的话。”说完,医生伸手指着酒鬼的弟弟的腰间。

    对于马传香來说,这是他生命中最为漫长的一天。据他后來回忆说,当时他像再次重生一般,正在一条曲折而幽暗的产道里蜗行摸索,像即将出世的婴儿一般,朝着前方微弱的光亮行进。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和干弟等人正在到处寻找他的踪迹。但是他确定,如果他死在了这条产道里,那么外面所有的人都会找不到他的尸体。

    认识那个移植了一只狗眼的大胖子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行业从陌生走向了熟悉,甚至游刃有余。虽然他只能在整个世界睡着了的时候活动,但是他从來沒有害怕过什么。他不怕那些幽灵,更不怕独身一人待在幽灵的居所。

    但是……

    但是当他发现幽灵住进了自己家里时,他的每个毛孔里都黏附上了恐惧的寒冷!当从窗边看见那具美丽的胴体在他小时候用过的木澡盆里沐浴时,他的体内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惊悚!那惊悚几乎产生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推倒在地!

    就在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时,他突然感觉不对!

    不对!这个木澡盆里的女人沒有尾巴!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他认识的那个“女人”是长着一条丑陋的尾巴的!

    尾巴呢?那条尾巴呢?那条尾巴到哪里去了?

    细细回想刚才看见的那具胴体,那个部位明显沒有任何畸形。浑圆与平滑的交接处,美丽而自然。

    紧接着,多年未见的干弟从屋里走了出來。他的脑子里急速运转,猜测澡盆里的女人与干弟的关系,然后假装很热情地呼唤道:“哎呀,中楚,你什么时候回來的呀?怎么之前也不通知哥哥一声,好让哥哥给你准备点儿酒菜啊!”

    老实憨厚的干弟自然轻易被他蒙混过关。

    可是他的脑海里回回荡荡地飘着一个声音:“这个女人是谁?她是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幽灵?”

    当见到那个女人充满诱惑力地从澡盆里走出來之后,他更加惊讶了!这个四百年前的幽灵,是怎么勾搭上干弟的?她要做什么?她要报复我吗?因为我**过她?

    §§§第24节

    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平淡无奇地从他的身上滑过,仿佛他们从來沒有见过面似的。他更加迷惑了。

    之后,他千方百计地假装不咸不淡地询问干弟,那个老实憨厚的家伙却说那个女人是他在工地上认识的,并且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不对!不对!他的心紧张了起來。

    是干弟命犯桃花,还是这个女人怀揣着诡计阴谋而來?她这么漂亮妩媚,为什么偏偏跟了沒多大出息的干弟?他不相信。

    那个夜里,他无法抑制住心中的好奇,领着干弟一起去女人的窗户前偷窥。眼前的一幕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6242785575/12602094/-6360265565784166928.png)'></span><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6242785575/12602094/-6360265565784166928.png)'></span>女人的房间里居然多了一个人影!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横躺在床的女人,还看到了俯身床边的另一个人影!

    他大吃一惊,急忙闯进女人的房间。可是此时房间里只有女人一个!这不是怪事吗?

    那个漂亮的女人此时居然毫无惧色,还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那个憨厚得如猪一样的干弟竟然维护那个女人!当时他就心想:糟了,糟了!干弟一定是被这个女鬼媚惑了。

    他本想当场揭穿女人的阴谋,可是如果揭穿她的话,自己的那点丑事也就暴露无遗了。这么一想,他才硬生生将嘴里的话咽进肚子里。

    之后那个女人居然要干弟搬回到那个几十年沒有人住的老屋里去。他更加怀疑那个女人是害怕被他看穿,那个女人可能是要想了新的阴谋來害他。虽然女人口头上说是为了尽快和干弟结婚,为了让爹不好阻拦他们。可是他不会相信。

    但是从另一方面來说,女人的离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夜里他能睡安稳了,不用担心半夜醒來发现女人站在他的床头。

    以前他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发泄**的时候,他可从來沒有担心过后果。

    他担心的是一个傻子,那个见了女人就蠢蠢欲动的傻子。

    直到前一天,在路上碰见体无完肤的傻子,他才吓得几乎大小便失禁。那个傻子像是从稻草中滚过一般,血肉模糊的地方粘着许多稻草,乍一看就仿佛是四百多年前皮场庙的受刑人一般。

    他记得,干弟说过这天晚上要和女人圆房。

    难道那个从墓穴里逃出的幽灵打算今夜复仇?

    他一个激灵,一股寒意迅速从地下传入身体,蹿上头皮。他决定再去那个地方一趟,不再是为了下半身的冲动。他甚至來不及去扶一下面前歪歪倒倒的傻子,就慌慌张张地跑向那个神秘之所,那个他曾经向往现在害怕的地方,那个曾经是天堂现在是地狱的地方。

    §§§第25节

    酒鬼顺着医生指着的地方看去,脸上顿时显出愧疚來。

    “都是我的错,我早应该给他找个女人的,无论什么条件的女人我都应该先给他找一个的。”酒鬼抹着眼角溢出的泪水道。

    他弟弟的尘根无比兴奋而高昂,一如他清醒时见了漂亮女人一样。

    酒鬼的弟弟的声音无比微弱地说道:“女人……女人……狗日的传香,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我后!”

    “等等,等等!”医生举起手制止酒鬼说话,“你听,他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酒鬼光顾着埋怨自己去了,沒來得及听清他弟弟的话,于是扭着脖子问医生道:“什么话?他还说了什么话?”

    医生道:“他说了传香的名字,还说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我后。”

    酒鬼侧头想了想,道:“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什么意思。”

    “看來这事真的跟马传香有关系。”医生道,“如果能找到马传香,那就好了。”

    “他爹都找不到他,我们又从哪里找起?”酒鬼苦着脸道,“我媳妇跑了之后,我弟弟一直对马传香怀有敌意,见了他就翻白眼。可是最近他的态度好像改变挺大的,见了马传香笑呵呵的,嘴角还流出涎水來。”

    “他得了马传香什么好处吧?”医生猜测道,然后瞥了一眼那个傻子的裤裆处。

    酒鬼摇头表示不知道。

    医生忽然转换话題问道:“你说你拿到了一块人皮,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皮啊?你确定那就是你弟弟身上掉下的人皮吗?”

    酒鬼道:“这里沒有第二个人皮肤剥落吧?”

    医生点点头。

    “如果那不是我弟弟的皮,那会是谁的?”酒鬼问道,“马传香他爹开始说见到我弟弟的皮囊了,等我跑到他说的地方,就只捡到了那块人皮。”

    医生刚要问酒鬼具体情节,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我沒有叫你來,你來干什么?”医生大声吼道,“胆子又小,拿个药水都不敢进门,真是……”

    “我是骆丽丽,马中楚的新娘。”门外的声音不是医生的妻子发出的。

    “啊!”医生一惊,看了看一旁的酒鬼,问道,“马中楚的新娘子跑到这里來干什么?”

    酒鬼不再一谈到这个女人就激动非常,而是懒洋洋地反问道:“我哪里知道?”

    门外的骆丽丽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以一种非常平淡的口气回答道:“你们不是要找一个四四方方的人皮吗?我给你们带來了。”

    骆丽丽的话如一根针刺痛了酒鬼。酒鬼立即神色大变,不去开门,却拉住医生问道:“我们先前去找她要,她偏偏不给。现在她又主动给我们送來,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捏了捏鼻子,道:“我知道了。先前她不敢交出人皮,是因为交出人皮就代表承认她是凶手了。现在她沒有了嫌疑,自然敢亲自送來了。”

    §§§第26节

    骆丽丽在门外听到赤脚医生的话,冷笑一声,回答道:“我这不是交出來,而是送回來。之前你找我的时候我确实沒有。”

    医生将门打开,一股芳香飘进了他的鼻子。据后來他说,当时的香味糅杂了许许多多的诱惑,让他一闻到那香味便有些失控,差点儿就势拉住女人还按在门把上的手。虽然在后來他辩解说也许是自己平时闻多了药味,而他自己的妻子身上只有泥土味,所以才造成当时热血澎湃,但是他仍不否认那个女人有着令人无法摆脱的蛊惑意味。

    酒鬼沒有发现医生的异常心理,眼睛盯住骆丽丽问道:“你这是什么话?现在能交出來,之前怎么就交不出來?”

    骆丽丽对酒鬼的质疑不置口否,随手将那块四四方方的人皮扔进了屋里,然后转身就要走。

    医生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用手将充满香味的空气往鼻子前扒。他见女人立刻要走,急忙喊道:“别走!”

    女人一愣,回头瞥了医生一眼,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医生也一愣,他是由于鼻子前的香味淡去才禁不住失口喊出來的,自己都沒有想好为什么叫女人别走。他挠挠头,接上酒鬼的话:“你还沒有说清楚呢,为什么之前找你的时候你确实沒有,但是现在又有了呢?”

    女人嘲讽地笑了笑,道:“你们还有脸说我?不知是谁临走的时候沒有捂紧口袋,将自己要找的人皮遗落在我家呢。我不计较你们一伙贼喊捉贼倒罢了,现在还敢來问我?”

    女人的一席话如同五雷轰顶,降临在酒鬼的头上。酒鬼差点儿失足跌倒在地,医生连忙上前扶住。

    “她,她,她说是我们几个找她的人偷拿了人皮?”酒鬼指着门口问医生道。女人早不管酒鬼怎么反应了,昂首阔步跨过门槛离去了。

    在门后,医生和酒鬼看着女人抡圆了翘臀姿态万千的离去。那翘臀运动的轨迹引得医生直咽口水,而在酒鬼看來,那轨迹分明是个曲折的问号。

    “那就是你要的人皮?”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直往门外探看,可是女人早转弯不见了,仿佛他的目光可以循着香味找到女人的倩影一般。

    酒鬼低头看去,那块人皮躺在离他的脚不到三尺的地方,呈对角线折叠。那个“眼洞”叠在上方,恰好正对着他,仿佛它也正端详着酒鬼。酒鬼不禁感觉一股凉意在后颈脖上游动,毛骨悚然。

    “它在看着我!”酒鬼慌忙拉了拉走神的医生。

    “你也走神啦?她早走了,哪能还看着你呢。”医生在酒鬼的眼前挥了挥手,开玩笑道。

    “它真的看着我呢。”酒鬼神情严肃道。

    §§§第27节

    医生这才知道酒鬼说的是地下的人皮。他也低头朝那块折叠的人皮看去,浑身一颤,然而立即舒缓下來,连连轻轻拍打胸口,叹气道:“我说老兄,你别这么吓我好不好?它连眼珠子都沒有,你怎么知道它看着你呢?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酒鬼并不理会医生的辩解,仍神经兮兮道:“我不是吓你。它真的看着我呢。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它肯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医生走过去捏住人皮的一角,将人皮拎了起來。人皮立即如刚刚脱茧的蝴蝶一般轻轻扑扇翅膀。

    “这下它沒有看你了吧。”医生以嘲讽的口气对酒鬼说道。

    酒鬼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医生拎着人皮走到病床前,问酒鬼道:“你说这块人皮是从你弟弟身上剥落下來的,对吗?”医生将人皮在酒鬼的眼前挥舞着,以提醒酒鬼注意听他说话。

    酒鬼瞟了一眼人皮,立即收回目光,嘟囔道:“我是在马晋龙说的地方发现的,自然觉得这是我弟弟的人皮啰。”

    “觉得不一定对。有时候很多人都只是觉得,但是这个不确定的觉得往往能害死人呢。这就是古语里说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医生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块人皮撑开來,两只手各捏住人皮的一角,然后朝酒鬼的弟弟俯身。

    “你要干什么?”酒鬼不理解赤脚医生的举动。

    赤脚医生侧头看了酒鬼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盯住人皮,回答道:“这块人皮显然是从人脸上剥下來的,那么我就将它跟你弟弟的脸对比一下,看看跟你弟弟的脸型是不是一致。”说完,他像过春节在家门前贴“福”字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四方人皮贴在酒鬼弟弟的脸上。

    酒鬼的弟弟也许感觉到了人皮贴在脸上的不舒服,表情痛苦地蠕了蠕嘴,说出一句含糊的骂人话來。

    医生将人皮抹平,咂嘴道:“我是在帮你呢,你却连我妈都捎带进來了。”

    酒鬼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等了一会儿,酒鬼耐不住问道:“怎么样?”

    医生像给别人做面膜一样,小心地撕下酒鬼弟弟脸上的人皮,若有所思道:“这肯定不是你弟弟的人皮嘛。这人皮是桃花眼,八字眉,按面相來说应该是个有桃花运还做大官的人。你弟弟的虽也是桃花眼,但是短眉,按面相來说也是有桃花运的,但是短眉说明桃花运对他來说不是什么好事。呵呵,更主要的是,你弟弟的眼眶比这个人皮的眼眶小多了。”

    酒鬼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块人皮不是我弟弟的?”

    医生将人皮搁在桌上,环抱双臂,摇头道:“一定不是。你弟弟的脸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但是眉毛还在,脸上剥落的皮肤面积也沒有这块人皮大,所以一定不是。”

    “那……那会是谁的呢?”酒鬼神色大变,“我们村可还有别人出现皮肤剥落的症状?”

    医生道:“如果有,那个人早就应该來找我了。”

    “难道是马传香的不成?”酒鬼灵光一闪,急问道。

    §§§第28节

    时间退回到几年前,酒鬼就会记得这句话他是说第二遍了。不过,那次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生着毛发的人皮,而是一条四角形的内裤。

    “难道是马传香的不成?”酒鬼凶神恶煞地对着买來的女人喝道。他用漆黑的火钳夹住内裤的一角,将泛着一股臊味的内裤伸到女人面前。内裤的裆处开始落色,斑驳得如军人穿的迷彩服。

    女人的鼻子离那条散发难闻气味的内裤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但她沒有用手去掩住鼻子,而是眼泪婆娑地抽泣,一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如受了伤的老鼠。

    因为,那条内裤不是丈夫从外面的田野里或者地坪上捡來的,而是丈夫的弟弟从衣柜里翻出來的。

    她丈夫的弟弟站在一旁看热闹,双手互握,有一挂清涕从鼻孔里挂了出來。正是她对丈夫说马传香之前來过这里,她丈夫才质问这条内裤的主人是不是马传香。

    马传香之前确实來过。在酒鬼沒有回來之前,马传香几乎每天都要过來,跟她扯些国家大事,说些和平与战争,唱段不伦不类的戏文。她对这些沒有任何兴趣,但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门外有谁经过,或者生怕门外沒有一个人经过。怕有人经过,就是担心村里的长舌妇长舌男在丈夫耳边胡说;怕沒人经过,就是担心马传香肆无忌惮。

    因为马传香在扯过国家大事,说完和平与战争,唱不出戏文的下一句之后,都要用那张鬼爪一样的手在她身上碰碰这里、蹭蹭那里。

    而丈夫常年在外,独守空房的她感觉自己像根经过无数次暴晒的干柴,只要挨着点儿火苗,便会无可救药地燎燃。

    马传香的那只手,显然是带着火苗來的。

    可惜那次审问沒有结果就结束了。因为门外的大客车就要出发了,客车里坐着一群一起在城里打工的兄弟和带队的包工头。包工头将油光满面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來,大声催促酒鬼快点儿上车。

    酒鬼愤愤地将那条棉布内裤扔在地上,瞄准裆部狠狠地跺了一脚,似乎那样做就会使内裤的主人突然剧痛不已,然后走到门口提起一个化肥袋就上了客车。

    那个化肥袋是买來的女人扎的口,她用细麻绳勒住袋口,然后还用缝纫线将细麻绳的两头缝到了一起。她找不到合适的行李袋,只翻出了蛇皮一样的化肥袋。袋里装的是丈夫工作时要穿的帆布衣服和帆布手套,还有几块今天早上才烙好的糯米糍粑。

    丈夫的弟弟就是在帮忙找行李袋的时候从衣柜里翻出那条來历不明的内裤的。

    酒鬼说,他上了客车之后,透过棕色玻璃看了看愣在门口的女人,沒來由地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沒想到等他再从城里回來,那个女人果然跑了!

    后來他见马传香还在家里,见了面还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便以为当时猜测错了。

    对于马传香來说,生活像回到了酒鬼沒有买女人之前一样无聊。唯一的改变是他要避着酒鬼的弟弟。因为那个傻子自那以后每次见了他都要俯身去捡石头。虽然傻子捡起石头不一定是想要扔他,但是马传香做贼心虚,觉得还是避得越远越安全。

    §§§第29节

    傻子虽傻,但也知道砸伤了人要他哥哥赔医药费,所以也不敢真向马传香扔石头。他只是将石头攥在手心里,紧紧地跟着马传香。马传香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可是马传香比他精灵得多,在巷子里多拐几道弯就把他甩了。再者,如果半路上遇到漂亮姑娘,傻子便会将石头一扔,朝姑娘流口水摸裤裆,将马传香忘得一干二净。

    令马传香意想不到的是,某个晚上正当他伏在那个女人身上卖力的时候,那个傻子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來,朝他傻傻地笑。他先是吓了一跳,想到要杀人灭口,可是低头一看傻子的裤裆里拱起一片账篷,便有了更好的办法。

    这个办法,不但使得他的秘密不会泄露,还使得傻子从此以后见了他不再俯身去找石头。

    “现在好了,他们不会怀疑你了。”马中楚将上次沒有燃尽的红蜡烛点上。一颗豆大的火苗便从火柴梗转移到烛芯上,颤颤的,将地上的影子也弄得凌乱。“不过,你不应该骗我。当初你就说你长了一条尾巴,我也不见得会看不起你。”

    “他们怀疑我都沒有关系,只要你不怀疑我就可以。”美丽的女人挽起了秀发,拧出了一线细细的水。

    男人脸上立刻泛出一片羞赧的红色。

    “我把那块人皮送回去了。我就说他们还是会认为是我藏了那块人皮的,果不其然!”女人将男人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却漫不经心地说道,“头发也打湿了。”

    “是谁先前藏了人皮还要栽赃给你呢?”男人思索道。

    “管他是谁,只要让你知道这个人不是我就好。”女人柔柔地说道。

    “雨还不停呢。”男人听了女人的话,感觉心里塞了一团棉花,棉花里还带着刺。于是,他假装看起了外面的雨。天色已经晚了,外面其实漆黑一片,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看不到牛毛一般的雨线。

    “天色晚了,我们睡觉吧。”女人一面说,一面将被子铺开來。“被子有点儿潮。什么时候出太阳啊,家里的东西都要晒一晒。最好能把房顶掀开,这样就简便多了。”说完,她自觉好笑,捂住嘴巴笑了半天。

    男人看着女人笑得花枝乱颤,顿时心柔了,烛光也柔了。他低声问道:“今天晚上不分开睡吗?”

    女人铺被子的手停了下來,而后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男人,问道:“你不想一起睡吗?因为我有尾巴?”

    §§§第30节

    男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抬起手來摸了摸鼻子,脚不由自主地在地上碾來碾去,声音低低地说道:“沒有的事。既然你是我的妻子,已经进过洞房了,我还会嫌弃你那条尾巴吗?再说了,我这样的男人,能娶上媳妇已经是谢天谢地,哪里还敢挑剔?”

    女人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仍勉强摆出一张笑脸:“我们是进过洞房了,可是……可是我们正要那个的时候不是被雨水打断了吗?严格來说,我们还不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呢。”

    男人躲避着女人的目光,心虚道:“你这么急着结婚,不就是为了让我干爹沒有机会反对吗?现在你的计谋得逞了,何必在乎这些……这些沒有用的东西呢?”

    女人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男人似的,声音也提高了七八分:“什么?沒有用的东西?你认为这是沒有用的东西?”

    男人尴尬地摆手,急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既然骗过了我干爹,这事就沒有必要那么急了。”然后他换了一种舒缓的口气,伸长了脖子问女人道:“你……你说对不对?”

    女人寂然一笑,那个笑似乎是覆盖在女人脸上的一块薄冰。马中楚隐隐感觉到了迎面而來的一阵凉意,仿佛是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打开了一扇窗。

    “你跟其他男人沒有任何区别,爱上的只是我外面这一副皮囊吧?”女人透着那块薄冰看着男人,“对你们男人來说,女人的内部不过是一把揎在皮囊里的稻草,沒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马中楚倒吸了一口冷气,女人的话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百年前皮场庙的凄惨场面。马中楚倒退数步,语无伦次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直视她的男人,冷冷道:“算了吧,反正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那么我不妨告诉你真相吧。”

    “真相?”马中楚一愣,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希望从那里看到答案。可是女人的眼睛空洞深邃,让他探不到底。

    “是的。他们现在都不怀疑我了,沒有人來阻碍我们在一起了。那么,我不妨告诉你。”女人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我原來是想继续骗下去的,可是……可是谁料到你也只是关注我的皮囊呢?我真是看走眼了。”

    “你说些什么疯话呢?”马中楚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要在这沉默的空气中呼啸一声冲出來。

    女人不说话,走到马中楚面前,用力地抓住她丈夫的手。马中楚想挣脱,试着用了力,但是女人的手中有一股更加强硬的力量。他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有着这种强硬的力量,心中暗暗惊讶。

    §§§第31节

    马中楚曾看过一则新闻,说是一个母亲看见自己的儿子从三楼的窗台上掉落下來,远在数十米外的楼下晾衣服的母亲在一刹那间奔跑的速度超过了世界短跑健将。她居然接住了跌落的儿子。

    女人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马中楚心里这样想道。后來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他说他根本沒有预测女人拿住他的手是什么意思,脑袋里全是一个陌生的母亲奋力营救从三楼跌落的孩子的情景。就算女人将他的手拉到了润滑如玉的腰间,这个愚笨的男人还是沒有预测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马中楚说,当时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新娘的眼睛。他的新娘的眼睛很复杂,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泪水浸润着眼球;又像是期待着一个巨大的惊喜,眼眶圆张,楚楚可怜。

    然而,当他的手在女人的腰间摸索半天之后,他才忽然一惊。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女人的腰间,当然了,这样是看不到他想看的地方的。他又抬起头來,眼睛中充满了迷惑。而他的新娘面对他的迷惑沒有任何解释的说辞,只有暧昧到几乎不能再暧昧的眼神。显然,此时的暧昧不能再使马中楚像以前那样激动、那样沉醉了。他心里更多的是恐惧。

    他的手不再能保持安静,抖抖瑟瑟地像是按在了漏电的高压线上。接着,他的嘴唇也开始抖抖瑟瑟,然后整个身子开始抖起來。

    “你怎么了?”他的新娘完全不理解他的恐惧,眼神由暧昧变为疑惑,“中楚,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雨水把你弄着凉了?”她仍用力地拉住马中楚的手,不让他轻易挣脱。

    女人的动作无疑更增加了马中楚的恐惧。在那一瞬间,他将女人的动作理解为威胁,理解为挑衅,理解为嘲弄。

    马中楚的脑袋变成了一台控制不住的播映机,干哥警告的话、那晚床边的两个人影、酒鬼弟弟血肉模糊的景象、像蝴蝶一样飘落的方形人皮……他的脑袋里突然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浮现出四百年前那些剥人皮的血腥场面,他甚至闻到了腥臭的血的气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这种味道的來源正是对面的美丽女人!他浑身的血管突然扩张,血的流速大幅增加。女人的脸在那块薄冰折射下变得扭曲起來,鼻子和眼睛如正在融化的冰激凌,坠坠的几乎要从那张脸上滴落下來!

    这哪里是他的“新房”?连蜡烛发出的光都是血淋淋的,墙上、柜上、地上到处都是流荡的血液!地上的锅碗瓢盆里,有无数的血液慢慢溢出!

    “不,不!不!!不!!!不<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6242785575/12602094/-6360265565784166928.png)'></span><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6242785575/12602094/-6360265565784166928.png)'></span>”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马中楚的体内爆炸。

    “你的尾巴呢?你的尾巴怎么不见了?你……你欺骗了我!你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你就是剥皮鬼!你是鬼<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6242785575/12602094/-6360265565784166928.png)'></span><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6242785575/12602094/-6360265565784166928.png)'></span>”他的声音撕裂了这个寂静的夜晚。

    §§§第32节

    “不是,不是……”女人死死抓住他想要挣脱的手。

    可是马中楚哪里还听得进女人说的话?他一手抓住女人的手腕,奋力将另一只手抽了出來。然后,他的脚踢翻了地上的几只破碗,摇晃不定但是速度飞快地跑出了房间,像一只被猎人击中了腿的逃窜的兔子。

    “你就是剥皮鬼!你果然是剥皮鬼!”马中楚边跑边大声喊道。接着一连串刺啦啦的略带嘶哑的雷声盖过了他的呼喊。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天气潮湿的原因,女人感觉男人的手蒙着一层滑溜的黏液,像泥鳅一样从她的手里溜走,她甚至听见了“哧溜”的一声。在那个男人逃离的时候,她还感觉腰部有男人的手的余温存在。

    马中楚沒有跑到别的地方去,他去了对面的干爹家。

    马中楚的干爹正准备铺床睡觉。他的干爹马晋龙在床板上新加了许多稻草,然后将老旧的垫被铺在上面,再加上一层薄薄的被单。那个被单已经很老了,每次马晋龙看见它就要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的儿子和干儿子躺在他的脚下,躺在当时还很新的被单上。他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松树枝一样的手在被单上按了按。新铺上的稻草果然有用,床软和了许多,虽然每按一下都会听到窸窸窣窣的稻草摩擦声,但是睡在这上面肯定也能安稳一些,梦也会香一些。这样他就可能不会因为马传香沒有回來而失眠。

    “干爹,干爹!”紧接着,门就被人擂得山响。

    “中楚?”马晋龙愣了一下,急忙走到门后。就要拉开门闩的时候,他犹豫了,“这么晚了不在家里搂着你那漂亮的新娘,跑到我这里來干什么?”

    “干爹,干爹!我错了,我承认错了还不行吗?”门外是马中楚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刚才跑得特别急,“那个女的就是剥皮鬼!她沒有尾巴!她是骗你们的,她沒有尾巴呀!”

    马晋龙一惊,但立即冷静下來,“哼,你这小子是不是太兴奋喝高了?”

    马中楚一边擂着门一边说道:“是真的,干爹。她确实沒有尾巴。我刚刚摸了,她确实沒有尾巴!她把我们都骗了。她就是皮场庙的剥皮鬼,來找我们麻烦的。快开门,干爹。我向您认错还不行吗?”

    听了这话,马晋龙急忙打开门來。马中楚急忙跨进屋里。马晋龙一把抓住他,将他拉了进來,然后急忙闩上门,回头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她有沒有追过來?”说完,他又扑在大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窥看,可惜外面实在太暗,只看见剪影一样的树随风摇摆。有几滴冰凉的雨滴钻进门缝,打在马晋龙的鼻尖上。

    马晋龙缩回了脖子,摸了摸鼻尖,细声问干儿子道:“说给干爹听听,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之前不是说她有尾巴吗?你怎么现在才发现?你出來的时候她知道吗?她知道你发现了她的底细吗?”他的问題像连珠炮一般。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