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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殇

    玲珑无辜的眼神让水流觞有点愧疚,他不习惯被别人触碰,刚刚那一脚只是下意识的。虽然他想补偿一下他的愧疚,但脸上却并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道:

    “入琴,侍棋,你们留下帮这位姑娘。”

    “是,主子。”

    “走!”水流觞命令一声,当先甩动马鞭,那骏马便撩开四蹄向远处奔去,其他两匹马紧随其后,一路飞驰,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入琴二人皆十五六岁,入琴容貌端正,皮肤黝黑,身材比同龄人要魁梧许多。侍棋则恰恰相反,娃娃脸,婴儿肥,一双月牙眼总眯着,像只软软的小白兔。

    入琴抱起秦氏,上马,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至城里的医馆。侍棋抱着玲珑和敏豪紧随其后。

    医馆的老大夫刚给秦氏把上脉,就对着还存在一丝希望的玲珑摇了摇头。

    一刹那,玲珑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脸,泪如泉涌。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七岁,当吊在棚顶的母亲被解下来,呼吸心跳全无时,她也是这种感觉,痴傻得并没想哭,可眼泪却自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秦氏最终死于头部重创,流血过多。她的后脑勺有一处很大的伤口,正是络腮胡将她摔倒时,撞在石头上留下的。而在络腮胡撕扯她衣服的过程中,因为力气过大,导致伤口又有了二次损伤。其实,当时在被送过来的途中秦氏就已经不行了。

    这一年是天福二十五年,这一晚飘下了水流国今冬的第二场雪,这一晚秦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带着那颗对儿女放不下的心。

    她永远也想不通为何上京寻夫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做梦也想不到,曾与她同甘共苦的丈夫居然成了她生命的终结者。如果她能想到,她当初一定会睁大眼睛,绝不选择这样的人生。

    可惜,人生不容她后悔。

    在侍棋的帮助下,秦氏一口薄棺被草草地葬在了城郊,因为玲珑没有能力扶棺回乡。

    入琴昨夜就被叫走了,大概是他主子那边出了什么事。侍棋是因为可怜姐弟俩,才留下来帮他们处理后事,因此玲珑也不好意思再多麻烦他。侍棋也不客套,塞给玲珑一个荷包就匆匆走了,那荷包里装了五两碎银子。

    同一天里,疲惫不堪的玲珑带着每次入睡都会啼哭的敏豪,抱着破包袱,离开了京城。

    去哪里都好,总之他们不能呆在这儿。

    回眸再次望一眼那高大恢宏的城楼,在这里,只有短短几天,她的生活却已经物是人非。她狠狠地握了握拳头:陈世美,潘氏,这笔账我陈玲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再次回首,拉近敏豪,玲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夕阳如血,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拉得老长……

    天福二十五年的冬天发生了对玲珑姐弟来说的一件大事,可就在这件事的第二天,也就是秦氏下葬的那一天,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对整个水流国来说都很严重的大事——

    天福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备受百姓拥护与爱戴,贤德与美貌并重的水流国皇后云霓裳于凤仪宫暴病辞世,享年三十七岁。

    帝深感悲痛,罢朝三日,不进饮食,并下诏三年内禁婚娶,免歌乐,全国举哀。

    停灵七日后,隆重葬于皇陵,殉葬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

    此次国丧造成了水流国本就不丰富的娱乐产业全部停止,一时间,整个国家就像被雪冻住了一样,苍白寂寥得可以。

    京城的西边。芝麻花街。

    这是整个水流国都熟悉的一条街,也是所有达官贵人销金的天堂。这条街并不长,一共坐落了十多家顶级的青楼楚馆。注意了是顶级,它并非传统的花街,高档的廉价的都有,能开在这条街上的青楼,都不是一般的青楼。

    这里曾经是京城最繁华的景观街之一,只可惜,因为国丧的缘故,导致现在这条街上连只苍蝇都懒得来。

    龟公们没劲地扫着早就扫平了的积雪,姑娘们则聚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无聊地打哈欠。

    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条寂静得近乎荒凉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有好事者特地伸出头来,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抗旨出来逛青楼。

    一辆白色的马车,低调不失奢华,旁若无人地拐弯,来到了名冠京城的第一楼——艳倾天下的后门。

    车帘被掀开,一个秀气的丫鬟跳下来,扶出一名身段窈窕、面罩轻纱的绝代佳人。

    这名女子约有十八九岁,披着一领矜贵的雪貂斗篷,戴着观音兜,双手操在暖手筒里,被丫鬟扶着,款款地往里走。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气场。那是一种温婉却不柔弱,高贵却不傲慢,坚定却不凌厉,泰山崩于前而依旧淡定如初的气质。

    这种惑人的气质将四周的人深深地吸引,她都已经走进了大门,门口的小厮还傻傻地站在那儿,忘了阻拦。

    艳倾天下,奢华堪比宫廷,雅致更像书馆,秀丽好似庭园,什么都像,就是不像窑子。

    此刻,大堂里正歪着两名闲得发慌的公子哥。

    这俩人也就十五六岁,其中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公子穿了件宽大的紫色袍子,上面用金线绣了大片的牡丹,袖口宽大,领口松散。一头流墨般的长发不绾不束,柔顺地披散在肩头。修长的手正拿着一只纯金框架、翡翠为珠的算盘,他睁大了一对凤眼,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遍又一遍,一边打一边叹气。

    另一个则穿了身天蓝色锦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暗纹,腰束镶嵌珍珠的玉带,瓜子脸,紫金冠束发。翩翩浊世佳公子,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柄纯银掐丝珐琅铜镜,撩人的桃花眼不时上挑,对着镜子不厌其烦地照啊照。

    两个人歪在一张罗汉榻上,懒散的姿态却并不损其俊美,相反,楼上的花魁们全在大肆偷窥流口水。

    紫衫公子第一百零二次叹气:“唉!怎么算都出的比进的多,再这么下去,我这艳倾天下关门算了!”

    “改天找哥儿几个偷偷摆两桌,钱就回来了,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蓝袍公子对着镜子撩了撩发丝。

    忽然,一抹素白映入眼帘,竟让两人同时失了措,慌忙站起来,结巴道:

    “凝……凝蕊表姐?”

    “流觞在你们这儿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呃……”两人对望了一眼,紫衣公子心虚地问,“凝蕊表姐,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倾城,堂堂奉恩伯的大公子开青楼,你胆子够大。”明明是威胁,偏偏用温润如泉的语气。

    “凝蕊表姐,我……”花倾城嘿嘿赔笑。

    “流觞呢?”

    “楼上。极乐斋。”花倾城干脆地叛变了。

    “翎玉,相府到处在找你,不想跪祠堂,就早点回去。”

    “哦。”云翎玉扁起嘴,一副可怜相。

    水凝蕊也不理会,在青楼女子们好奇的窥视中,从容走上楼,那份坦然的气度彰显出她高贵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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