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老人与石
一张古朴破旧的杂色地毯上，凌乱放着几个石头一样的小坠饰。在它的后面，靠墙的地方，蹲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头。他在清晨的微光中似醒非醒，面对着前方陆陆续续，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显得懒懒散散，并不像人行道边那些不时露出一丝狡狯干练，捕捉着每一丝射向摊位陈列品目光的摊贩，显得悠然而自在。
阳光一阵阵地变强了，他也像被一片阴影包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没人前去打扰他，那个不顺路的角落，磨掉了大多数人一探究竟的兴趣。但他又几乎是天天在晨光微启时出现，到日落将烬时离开，就像定时上班的人一样准时。除去雨天和下了大雪的冬天，都能看到他蹲坐在老位置上。四周的小商贩虽不搭理，却有一种默契，没有人去抢占那一片位置。
毕竟，这老头除了在地上摆了一摊外，是很难把他当作一个同行的。
在这条梧桐树荫下的人行道上，罗生已经走过了数个春秋。他每次走到这里，看着那个老人安然蹲坐在那里时，都会自然而然地猜测起那个老人所过的生活。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像是手握一杆钓竿，坐一矮凳，悠然等着游鱼上钩的垂钓者。有时他觉得这个老人是居家寂寞，就在闲暇里做点年轻时的勾当，怀念怀念过去的时光，想想现在已经阴阳相隔的朋友，一生的情与事。有时他又觉得他并不关心这一切，像是给别人守着店面的无聊店员，潦混一天光景，在这人来人往中，耗去一天的时间……
罗生从没生出过去老头那里一探究竟的想法，他喜欢走这一条有点绕的路，多半是为了看看这些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梧桐树，从春天里的翠意夏天里的凉意，秋天的落叶萧萧到冬天里的枯瘦树干，在他的心中已构成了一个环。
而现在正是秋季。
四季更迭，生命轮回，总是在提醒他在日常生活中几乎遗忘的一些事，这些事实不时地在他逐渐麻木的心中扯出了一道道微不可察的伤口，让他在夜深人静时，还能对自身的存在有所感觉。这些感觉曾一度被他认为是活着唯一的坐标，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遗忘了，又是在什么时候才会再想起。
这些感觉已如幽灵，生生灭灭，不再因他停留。
他对这一切，已经产生了无可奈何的感觉，即使从未在意识中有过被这种种繁琐同化的念头，但他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被改变着，而这种改变，让他找不到源头。是生活不够完整吗？还是自己的生命变得不够完整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缺了点什么，但这是怎样的一回事，怎样开头怎样结尾，却是无从知道。
这种无处不在的困扰让他一度陷入无可挽救的无所适从中，终于，他决定去其它地方走走，就在这个秋天，当万物静默之时，去做一次寻找之旅。
也许是因为即将离开这里，他突然很想在那个老人那里买点什么。
罗生绕过排成一线的摊位，从贴墙的夹缝中朝着老人的位置走去。行走在阳光的阴影中，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曾经无数次这样去接近过什么。他的心跳开始变快，呼吸也有点急促，越走越觉得自己离那里更远，而心中也生出了无端的忧伤与愤怒，越来越激烈，在他的脑子中一阵阵泛起，让他的意识有些恍惚。
他走着，走着，像是走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深深的疲惫感麻木了一切感觉。行人的喧嚣听不到了，鸟叫和蝉鸣也消失了，接着行人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树木消失了，眼前的世界渐渐消失了，周围的一切慢慢被吞没，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形体，只剩下光与暗，黑与白，以及在面前漂浮起来的一块黑黝黝的石头。他本能地伸出手，像是沙漠中跋涉已久的远行者牢牢地握住了荆棘条上结出的一枚浆果一样，紧紧握住。
老人的眼皮动了动，头转了过来却并不睁眼，他望向呆立在面前的年轻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又向下望向他手指所触碰到的黑色石头，眉头上的皱纹却慢慢堆在了一起。一声叹息之后，他弯了弯身子，伸手将石坠上的黑色链子缠在了罗生右手腕上，然后捏起黑色石头，将它放上了罗生的手背。轻轻一按，黑色的石头寸寸裂开，露出了一个蠕动着的黑色石核，深黑色的石质上，回绕着一圈圈红色条纹组成的图案，有如生命呼吸一般荡起一层层红色微光，点点微光开始慢慢渗入罗生的皮肤，汇聚进他的血管，顺着血液的上行，将连接心脏的血管映成了青红色。
石核越来越软，吊坠上的链子也慢慢蠕动起来，如同一只软体动物的触须，一点一点地缠紧了罗生的手腕，红色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弱时，整个变形后的吊坠已经成为了罗生手背手腕上犹如刺青一般的一幅图案：一只体形修长的蝌蚪。
光芒隐没时，整个图案也消隐了下去。
老人松开了手，望向了罗生的脸，静静地端详了一下他，似乎在审视他的灵魂，在测度他的命运。然后，他向后一仰，收敛了一切气息，又变成了一个地摊前打着盹的老头。
罗生回过神来，站在墙角的他略感茫然，仿佛在他抬脚的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接着的一阵阵疲惫感从身体各处涌了上来，使他再也无法顾及那一丝疑惑。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也开始晃动着变得站立不稳，他忙用手撑住墙面，蹲下来喘着气，好一会儿才从即将趴到地上的疲惫中恢复了一点点体力。他咬咬牙，双手撑起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自己租住的房屋的方向。
往常十几分钟的轻轻松松的步行，今天却如同一场煎熬一般难以忍受。等到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时，哆嗦的手已经拿不稳钥匙，他对了几次孔眼，总算比对了位置，然后用手掌把钥匙推进锁孔，艰难地双手用力，转动着钥匙，拉开门，靠着墙将身体挪了进去，再反手将门关上，最后倒在床上，昏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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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一阵阵地变强了，他也像被一片阴影包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没人前去打扰他，那个不顺路的角落，磨掉了大多数人一探究竟的兴趣。但他又几乎是天天在晨光微启时出现，到日落将烬时离开，就像定时上班的人一样准时。除去雨天和下了大雪的冬天，都能看到他蹲坐在老位置上。四周的小商贩虽不搭理，却有一种默契，没有人去抢占那一片位置。
毕竟，这老头除了在地上摆了一摊外，是很难把他当作一个同行的。
在这条梧桐树荫下的人行道上，罗生已经走过了数个春秋。他每次走到这里，看着那个老人安然蹲坐在那里时，都会自然而然地猜测起那个老人所过的生活。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像是手握一杆钓竿，坐一矮凳，悠然等着游鱼上钩的垂钓者。有时他觉得这个老人是居家寂寞，就在闲暇里做点年轻时的勾当，怀念怀念过去的时光，想想现在已经阴阳相隔的朋友，一生的情与事。有时他又觉得他并不关心这一切，像是给别人守着店面的无聊店员，潦混一天光景，在这人来人往中，耗去一天的时间……
罗生从没生出过去老头那里一探究竟的想法，他喜欢走这一条有点绕的路，多半是为了看看这些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梧桐树，从春天里的翠意夏天里的凉意，秋天的落叶萧萧到冬天里的枯瘦树干，在他的心中已构成了一个环。
而现在正是秋季。
四季更迭，生命轮回，总是在提醒他在日常生活中几乎遗忘的一些事，这些事实不时地在他逐渐麻木的心中扯出了一道道微不可察的伤口，让他在夜深人静时，还能对自身的存在有所感觉。这些感觉曾一度被他认为是活着唯一的坐标，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遗忘了，又是在什么时候才会再想起。
这些感觉已如幽灵，生生灭灭，不再因他停留。
他对这一切，已经产生了无可奈何的感觉，即使从未在意识中有过被这种种繁琐同化的念头，但他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被改变着，而这种改变，让他找不到源头。是生活不够完整吗？还是自己的生命变得不够完整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缺了点什么，但这是怎样的一回事，怎样开头怎样结尾，却是无从知道。
这种无处不在的困扰让他一度陷入无可挽救的无所适从中，终于，他决定去其它地方走走，就在这个秋天，当万物静默之时，去做一次寻找之旅。
也许是因为即将离开这里，他突然很想在那个老人那里买点什么。
罗生绕过排成一线的摊位，从贴墙的夹缝中朝着老人的位置走去。行走在阳光的阴影中，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曾经无数次这样去接近过什么。他的心跳开始变快，呼吸也有点急促，越走越觉得自己离那里更远，而心中也生出了无端的忧伤与愤怒，越来越激烈，在他的脑子中一阵阵泛起，让他的意识有些恍惚。
他走着，走着，像是走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深深的疲惫感麻木了一切感觉。行人的喧嚣听不到了，鸟叫和蝉鸣也消失了，接着行人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树木消失了，眼前的世界渐渐消失了，周围的一切慢慢被吞没，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形体，只剩下光与暗，黑与白，以及在面前漂浮起来的一块黑黝黝的石头。他本能地伸出手，像是沙漠中跋涉已久的远行者牢牢地握住了荆棘条上结出的一枚浆果一样，紧紧握住。
老人的眼皮动了动，头转了过来却并不睁眼，他望向呆立在面前的年轻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又向下望向他手指所触碰到的黑色石头，眉头上的皱纹却慢慢堆在了一起。一声叹息之后，他弯了弯身子，伸手将石坠上的黑色链子缠在了罗生右手腕上，然后捏起黑色石头，将它放上了罗生的手背。轻轻一按，黑色的石头寸寸裂开，露出了一个蠕动着的黑色石核，深黑色的石质上，回绕着一圈圈红色条纹组成的图案，有如生命呼吸一般荡起一层层红色微光，点点微光开始慢慢渗入罗生的皮肤，汇聚进他的血管，顺着血液的上行，将连接心脏的血管映成了青红色。
石核越来越软，吊坠上的链子也慢慢蠕动起来，如同一只软体动物的触须，一点一点地缠紧了罗生的手腕，红色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弱时，整个变形后的吊坠已经成为了罗生手背手腕上犹如刺青一般的一幅图案：一只体形修长的蝌蚪。
光芒隐没时，整个图案也消隐了下去。
老人松开了手，望向了罗生的脸，静静地端详了一下他，似乎在审视他的灵魂，在测度他的命运。然后，他向后一仰，收敛了一切气息，又变成了一个地摊前打着盹的老头。
罗生回过神来，站在墙角的他略感茫然，仿佛在他抬脚的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接着的一阵阵疲惫感从身体各处涌了上来，使他再也无法顾及那一丝疑惑。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也开始晃动着变得站立不稳，他忙用手撑住墙面，蹲下来喘着气，好一会儿才从即将趴到地上的疲惫中恢复了一点点体力。他咬咬牙，双手撑起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自己租住的房屋的方向。
往常十几分钟的轻轻松松的步行，今天却如同一场煎熬一般难以忍受。等到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时，哆嗦的手已经拿不稳钥匙，他对了几次孔眼，总算比对了位置，然后用手掌把钥匙推进锁孔，艰难地双手用力，转动着钥匙，拉开门，靠着墙将身体挪了进去，再反手将门关上，最后倒在床上，昏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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