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二）
短短的二十分钟里，巧合、意外、惊奇、危险的事情却发生了这么多。
索嘉楠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先喘口气。虽然只是几秒钟，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视力就变得正常了，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他第一件事就是踉踉跄跄地走到凌晓路身边，他半跪下來，把手搭在凌晓路的肩膀上：“喂！你怎么样了？”
凌晓路双手撑在地上，长而凌乱的头发垂了下來，汗珠从湿成一绺绺的头发上向下滴。
他抬起头，消瘦的脸纸一样的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索嘉楠知道他是哪个正常的凌晓路。
凌晓路朝他费力地一笑：“你还好吧？”他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索嘉楠点点头，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很难过么？”
“是啊，想要压制住‘白’，控制这个身体，是件很辛苦的事。”凌晓路骨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沒有死吧？”
“不会的，我想他只是昏过去了。”
“那太好了！”凌晓路笑得很辛苦，他突然一只手抓住索嘉楠的手腕，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出來，流到脸上，与冷汗交汇在一起，“对，对不起！我总是给你带來危险，对不起！我不应该让‘白’出现……”
凌晓路的声音越來越虚弱，身体抖得厉害，他把全身的力气用在了死死抓住索嘉楠的手上：“这次，我……我终于能补偿你一次了，能够……能够赎一点罪了，能帮到你，真是太好了！真……真高兴，看到你好好的……你，你能原谅我……”
“我”字还沒有说完，凌晓路闭上了眼睛，身体软绵绵地向旁边一歪，倒了下去……
呼啸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來，姗姗來迟的警车终于到了。车顶上警灯旋转闪烁的灯光，一忽红一忽蓝地照在索嘉楠的脸上。
警察从车上下來，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有一个红发少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跪在地上，抱着一个昏过去的人。地上有一块沾着血迹的石头和一把打开的瑞士军刀。
伤员都被抬上了救护车，索嘉楠跟随警车被带到了警察局里。
警察局里，索嘉楠颓废地坐在椅子里，看來自己是沒办法和球队汇合了。紧张的情绪一松懈下來，浑身上下的疼痛就都跑了出來。
“你说是你报的警？”桌子对面的警察问到。
“是。”索嘉楠头也不抬，疲惫地回答到。
“你再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
“我偶然路过那里，看见一群人在殴打两个人，我就赶紧报了警。可是报警台说要十五分钟后警察才能赶到，我想让他们这样打下去，那两个人就很危险了，然后我和他们交了手，再然后你们就赶到了。”索嘉楠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你还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了？”警察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１６岁。”索嘉楠不理会警察对他的嘲讽，他甚至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你的国籍呢？”
“这有什么关系吗？”索嘉楠有点不耐烦，为什么要像审问犯人一样的审问他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就读的学校呢？”
“京滨一中。”
“嗯？你跟那几个人是一个学校的？”警察有点惊讶。
“是。”索嘉楠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警察。
“你们认识吗？”警察继续问，
“认识其中的三个人。”
“这些人都是被你打倒的？”
“对。还有一个逃跑了。”索嘉楠点了点头。对方沉默了好久，他纳闷地抬起头來，看见警察一连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真的都是你打倒的？”警察又问了一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高一的学生，虽然身材高大一些，但是那些人都比他年纪大，也不乏大块头，这孩子难不成学过散打么？
“他们几个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你知道么？你可能是要负责任的。”警察看着他严肃地强调道。
“可是我也受了伤呀！”索嘉楠有点愤怒了，他觉得好像自己就是罪犯似的。
“我们已经通知你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和你们的家长了，他应该很快就赶过來了……”警察的话还沒有说完，一个女警察就跑过來敲了敲门：“王警官，有个李老师找你！”
说着，一个有些谢顶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就走了进來，一看见索嘉楠，就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索嘉楠看见他，也厌恶地别过头去。
王警官连忙站起來，握着他的手：“李主任，你好，你好！”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王警官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跟教导主任说了说，沒想到主任一边听一边用鄙夷的神色看向索嘉楠这边。
末了，教导主任像憋了很久似的，终于吐出个“切”字：“切，王警官，你不了解情况，你不要听他瞎说，别听他给自己贴金了，真不要脸！”
索嘉楠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听着，不去看那个讨厌的家伙，他早知道教导主任來了，绝对不会给他说什么好话。
教导主任继续说：“警官你不知道，这小子和那几个人一样，都是小流氓小混混！他们还在学校里组织什么团伙。就这小子，他就是什么老大！哼！这么小就不学好，学什么组织黑社会，还当老大！呸！”
“怪不得这小子一身的痞子气呢。”沒想到连王警官也一起附和道。
索嘉楠越听越生气，他已经懒得为自己辩解什么了，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漫长的审问，赶快回家睡觉。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胃又微微地疼了起來，他皱了皱眉，拜托，胃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了！
“我看，他肯定是在撒谎，估计是他们几个流氓混混搞内讧，最后他怕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了，就编了个瞎话找警察帮忙吧！我看他们就是狗咬狗！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当老师的就为这些坏学生头疼，也不敢怎么管，沒准他们还敢报复老师呢！正好，警察同志，你帮我们好好教育教育这帮渣滓！”
“噢，原來是这样啊！李主任也真辛苦你们了……”王警官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什么这样了！怎么样啊！你说够了沒有！”教导主任的话就像恶毒的咒语一般，索嘉楠仿佛看见教导主任不停地一张一合的嘴里，一只只黑色的苍蝇嗡嗡嗡地飞了出來，闯进他的耳朵，灌进他的大脑，他感到自己脑子里的血管充满了血，马上就要崩裂了。
他实在忍无可忍，终于一拍桌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是当过一段时间小混混，那又怎么样？”索嘉楠愤怒地直视着教导主任的眼镜，“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做过什么坏事吗？我的成绩很差吗？经常不守纪律吗？我逃避过劳动吗？破坏过公务吗？欺负过同学吗？抢过别人的东西吗？如果这些都沒有，你凭什么说我是渣滓？是不是染过一次黑，就永远都是乌鸦了？”
一番抢白之后，教导主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巴张了几次，光秃秃的脑袋上汗都留下來了，最后，他只好说：“警察同志，你也看到了吧，他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老师，太沒礼貌了！”
教导主任看到王警官这次并沒有帮自己说话，灵机一动，指着索嘉楠的耳朵说：“你看，哪个好学生会戴这么多耳环的？”
“哪条法律说戴耳环的就不是好人了？”索嘉楠觉得很可笑，立刻反问道，“你沒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学校安宁了很多吗？外校的小混混也不來捣乱了吗？你别跟我说那是你的功劳，是因为你们管教的好。”
他接着指向王警官：“还有，你们警察办事不是最讲究证据的吗？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的话，为什么却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呢？难道就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沒有倒下？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装晕才对，沒准我现在正躺在床上睡觉呢，就不用在这里像犯人一样被盘问了！”
教导主任气急败坏：“你看看，你看看，警察同志，他对你都这么嚣张！”
“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像唬弄小孩一样吓唬我！你们有时间在这审问我，为什么不去审问一下那些人？”索嘉楠说着，向前走了两步。
“这是什么？”王警官一个箭步冲了上來，抬起他的下巴，十分不客气地把他的嘴掰开，“这里面是什么？”他严厉地问索嘉楠。
“牙套。”索嘉楠叹了口气 ，“我是篮球运动员，有牙套也很正常吧。”
一直背索嘉楠说得灰头土脸的教导主任，仿佛捡到了救星了一般，看着塑料片两眼直放光，语调也理直气壮了起來：“怎么样，我就说嘛。他是早有预谋的，要么怎么会事先准备这个东西！”
索嘉楠皱起眉头：“我正好要赶往市篮球队，随身携带这些体育用具怎么了？我包里还有两副牙套，我事先防护一下有什么错嘛？”
“你就不要狡辩了，现在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你再狡辩也沒有用了！”教导主任还是咬住不放。
“这东西对你很不利啊。”连王警官都这么说了。
索嘉楠的心理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王警官，尽量平静地说：“随便你们吧，事实就是事实，那两个被抢的受害者可以为我作证。”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哪个黄头发的跟你是好朋友，他当然会向着你这边说话了！”教导主任得意地说。
“真的吗？”王警官问。
两个人看着索嘉楠，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哼……哼哼……”他突然阴沉地冷笑起來，那笑声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起头來，用有些失望，有些嘲讽又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那么，是不是，为了避开嫌疑，我报了警之后，就应该安安静静地等警察到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被打死，然后看着他们带着抢來的战利品开心地逃走，即使是自己的朋友被抢了也不能上前去帮忙？”
房间里是一片沉默。
“或者，我去救人的时候，就应该赤条条地上去，最好让他们打死了，这样，沒准过几天我就成见义勇为的英雄了，沒准还会被大肆宣传呢。这次以后，我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还做不做一个好人了。”索嘉楠充满嘲讽地冷笑着，他宽宽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好了，不要再说了，还是等你的家长來了再说吧。”王警官赶紧说。
“好啊，我不怕，我相信我的律师，我相信法律会给我清白的。”索嘉楠的口气十分沉稳，像个经验老道的成年人一样。
“别以为你家有钱就了不起了！能请得起好律师有什么了不起？在法律面前，有钱人也一样！”教导主任叫嚣着，“你和他们都一样，一样都是渣滓，无可救药！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是早点进少管所的好，免得给学校添麻烦！”
“他们？他们怎么了！你们真正关心过他们吗？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大家都放弃了他们，也沒有人关心他们，所以才更加自暴自弃的！他们在学校里挨欺负的时候你们知道吗？你们保护过他们吗？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拳头來保护自己！你们认为他们是包袱是渣滓，离你们越远越好，等他们出了事，只会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把责任都丢给社会，恨不得他们都进监狱！”
索嘉楠越说越激动：“虽然他们都是小流氓，可是他们也是你的学生呀，也是未成年的孩子呀，你一进來就知道职责他们，想着惩罚他们，你有沒有问过他们的伤势怎么样？跟不就关心学生的人，你來这干什么？”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愤怒和失望让他浑身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空气中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突然，像被雷击中了一般，索嘉楠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剧烈地疼起來，里面好似有个钻头在胃里钻空。
再怎么坚强的索嘉楠也忍不住了，再也不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了，他虽然不想这样，好像在装病逃避示弱似的，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踉跄着走到墙边，扶住了墙壁。他觉得自己再不扶住点什么，一定会倒下去。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疼痛使他直不起腰。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涌了上來，充满了血腥味，迅速地涌上到了嗓子里，呛得他直咳嗽。他急忙用按着胃部的手捂住了嘴，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來。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满手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正往下淌着，他又看到了王警官和教导主任惊愕的脸在摇晃着，紧接着，他的眼前，手上的那一团猩红，越來越模糊……
一线白光，变得越來越宽，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世界渐渐有了轮廓。索嘉楠感觉自己睁开眼睛的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半空中飘荡着的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转动着眼珠环视了周围一下，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的巧合吗？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只有意识开始慢慢地复苏，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滚烫的血、撕心裂肺的疼痛、灼烧感、痛苦地叫喊……他已经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上的救护车了，回忆让他感到更加的头疼和疲惫。
一个严厉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怎么听起來有点熟悉：“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这个病是由于长期不注意饮食，吃饭沒有规律，压力太大和过于疲劳引起的，而且他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你都沒有发现吗？让他还这么小就得这样的病？你知不知道处理不当抢救不及时也会死人的啊！”
“你说的对，我确实沒有尽到做家长的责任，平时对他关心得不够，以后一定要注意！好，让您费心了。”
索嘉楠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经常训别人的妈妈被别人训，还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
紧接着是妈妈的秘书黛西焦急的声音：“老总，你要是不过去，那几千万美元的生意就泡汤了！”
“我儿子还沒有醒过來，我要在他身边等着。那就随他们吧，不想做就不做好了。客户沒了可以再找，钱沒有了可以再赚，而我的儿子只有一个，我不能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到他的妈妈！”
妈妈并不知道儿子已经醒了，更不知道这些话已经被儿子清楚地听进了耳朵，并且让他的心里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我挺好的，你放心去吧！”
听见索嘉楠说话的声音，妈妈激动地跑过來拉开病床周围的帘子，扑到他的床边：“你醒了！”
“嗯。”他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感觉怎么样？”妈妈颤抖的手怜惜地爱抚着儿子的头发。
“我很好。”索嘉楠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精致的女人，现在满脸憔悴，容妆也花了，他只有在爸爸去世的时候才看见过妈妈这个样子。
“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处理好的。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了！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一定要快点好起來！”
索嘉楠很想抓住妈妈的手，可是他连自己的手在哪里都感觉不到了。他只能微微地笑着，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妈妈先是一愣，然后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牵动着嘴角，微微地笑了。
“你去吧。”
“嗯？”
索嘉楠努力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给妈妈：“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呢。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妈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别忘了打扮得漂亮点！”
妈妈走了，从帘子后面探出一张脸來。索嘉楠惊讶地看着她：“怎么是你？”
“哈哈，很巧吧！”原來是上次索嘉楠在“跳楼事件”时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姐姐，“我说你们母子俩都是铁石心肠吗？一见面都沒什么话说，还把你妈妈赶走了，你妈妈也真舍得走。”
“呵呵，”索嘉楠笑笑，“本來的嘛，她留在这里，我们两个哭哭啼啼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題。我们也不需要多说什么，我妈还不了解我吗，我都干了什么她心里都有数，她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就不用?嗦了。”
“我不知道 说不可思议好还是说你们真有默契才好。”
“对了，你原來在这家医院工作吗？怪不得我听你和我妈妈说话的时候，声音这么熟悉呢。”
“不是，我跳巢了，做急救医生哪有伺候有钱人挣得多啊，沒想到第一个病人居然是你。”医生姐姐耸了耸肩，“你这倒霉孩子，看起來挺强壮的嘛，怎么总是伤啊，病啊的。”
索嘉楠笑笑：“我是倒霉孩子嘛！话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
“胃出血加胃穿孔加皮肉伤。不过手术很成功。你得胃病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不早点去医院看看呢？你得日子是怎么过的啊，看起來你家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地就得这个病？”医生连珠炮似地说。
索嘉楠苦笑了一下，问了另外一个问題：“我要在这里呆多久？”
“至少三个月吧。你的胃被切除了一小部分，要三个月以后才能恢复正常的饮食。你妈妈的意思是想让你多住院一段时间，直到完全康复为止。”
“三个月？那我的嘴里一定会淡出鸟來。我的胃在哪里？我想看看，我还沒看过我身体里面的零部件呢。”
“那块烂肉有什么好看的，已经送去切片检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索嘉楠转动着眼珠看着自己的情况，悬挂在头顶的输液袋子正一滴一滴地流淌下來，床头边是一大堆他不认识的仪器，自己盖着雪白柔软的毯子，让他联想到科幻电影里的浑身插满线和管子改造人，“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跑哪去了，就剩下一个魂飘飘悠悠的，都要飘飘欲仙了。”
“你是属小强啊，刚醒來就这么能说，看來你还是病得太轻。”医生装作生气的样子，“用这个把你的嘴堵上，赶快睡觉去！”
说着，医生把氧气罩扣在了他的脸上，呼吸着纯净的氧气，索嘉楠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索嘉楠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起來。
“什么？”
“如果有除了我妈妈以外的人來看我，请你一定要谢绝他们。”
“嗯？你自我感觉真好，就那么肯定会有人來看你？”医生调侃地说，“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孩儿。”
索嘉楠笑笑：“那就先谢谢你了！我有点累了，那么，我要睡着了，会很长时间的。一星期后见！”
说完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接下來的一个星期里，索嘉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也经常有醒过來的时候，但他只是睁着眼睛，从不跟别人主动说话，也不看周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女医生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况且他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在一星期后，她去查房，听见索嘉楠的声音时候还有些吃惊。
“早上好啊！”索嘉楠精神饱满地躺在床上和她打着招呼。
“你看起來很精神的样子嘛。”女医生看到他的样子也很高兴。
“我睡醒了。”索嘉楠将沒有插着输液针头的手臂从毯子里抽出來，举到半空中，不断地做着握拳的动作。他已经不像手术后刚醒來时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各种感觉开始慢慢恢复了，奇怪的疼痛感也隐隐地遍布全身，握拳的手一点力气都沒有。头还是晕晕的，不过已经有精力去思考一些事情了。
女医生在输液管里注入了一管针剂，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给他测了体温，过了一会儿，索嘉楠身上的疼痛和不舒服都消失了，又像刚醒來的时候那样，感觉飘飘欲仙。
“我给你注射的是止痛剂，不过以后我要减少剂量甚至停药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很痛苦，但是经常使用的话是容易上瘾的。”
“嗯。”索嘉楠点了点头。
“这几天的确有人來看望你，有一位太太和两个高个子的小伙子，还有你妈妈派來的一个姓吴的先生。”女医生说。
“一位太太？”索嘉楠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是的，她來过好几次了，我跟她说你一直在昏迷中不能见客人，她说等过几天你好一点了再过來看你。他们还给你带來了一些东西，我去拿给你。”
女医生刚要转身去给他拿东西，突然停下來，欲言又止地说：“你……我知道你的事……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我当然想知道，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有妥善的解决的，况且我在这里，这种情况，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什么也管不了。所以，等着一个适当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结果就行了。难道你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那位吴先生应该知道吧。我去拿东西。”
“你这个人真好，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嗯？”女医生被夸得莫名其妙。
索嘉楠笑笑：“一般看到我和我和我妈妈的人，都会问，你是外国人吗？是哪个国家的？你家什么样？或者刨根问底地问我曾经发生的那起事件，要么就上來就说‘我很担心啊，你太不幸了啊’，‘你很了不起’啊之类的话，很烦的，可是你一点都沒有问过。”
“呵呵，我等着你有心情的时候亲自告诉我！”女医生明媚的笑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不能叫你‘王天骄’吧！哈哈！”索嘉楠问。
“你看到我胸卡上的名字了吧，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么？不过你的小命可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要对我尊重点。”
“我知道了，王医生！”
两个人相视笑了笑。
不一会儿，王医生把一个纸盒子和索嘉楠的手机拿了过來。病床被支了起來，索嘉楠虚弱地坐好，靠在上面，他打开关着的手机，结果短信铃声像开了闸泻出的洪水一般响个不停，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些短信一半是樊梦雨和阿洋他们现在的学校的同学发來的，另一半是西埃洛卡蒂亚这些以前学校的朋友发來的，都是很担心他，询问他的内容。他看完所有的短信，默默地把手机合上，放到一边。
纸盒里面是篮球队友们送來的礼物，他们获胜的合影照片还有签了名的卡片。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玩具，一个竹棍上面试一个戴着拳击手套的拳头，据说是教练送给他的，还缠了小布条，上面写着“教训”和五个感叹号。索嘉楠会心地笑了笑，不愧是教练得风格。
王医生又塞给他一个小盒子：“这里是你的耳环，上手术台前光是帮你摘这个就花了不少时间，真是耽误事儿！”
这时候有护士來敲门，说那位吴先生又來了，问病人醒了沒有。
來的人果然是司机老吴，他一看见索嘉楠已经醒了过來并且都能坐起來了，非常高兴。他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用家长般的口吻说：“你这个孩子真是的，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索嘉楠急忙做出一个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的动作，他不想听别人教训他，也不想听到任何人对他所做过的这件事的评价：“别的就先别说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老吴这才在沙发上坐了下來。索嘉楠的病房是一个独立的单人间，除了基本的医疗设施以外，还配有简易厨房、厕所和浴室，病房里还摆放着沙发、茶几、衣柜、写字台等家具，电视机冰箱一类的电器也一应俱全，还配有一个小套间，与其说是病房，更像酒店的客房。
老吴喝了口水，舔了舔嘴唇说：“那群抢劫打人的小子已经承认了他们的罪行，现在都被暂时关在少管所里，被抢的那对父子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说等恢复了一定亲自登门感谢。他们都为你作了证，洗清了你的嫌疑，有个叫叶旭平的小子因为持刀伤人要判得长一些……”
“嗯，那凌晓路呢？”索嘉楠急切地问。
“那个拿砖头拍了人的那个孩子？”
“对！算是他救了我。”
“那个孩子沒有被追究责任，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送进精神病院了？哦……”索嘉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有，”老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纸盒子來，“这个是警察局给你的锦旗。”
“嗯！？”索嘉楠惊讶地接过那个盒子，打开來看。
“好棒！把它挂起來吧！”王医生拍这手。
索嘉楠毫不犹豫地把锦旗放回盒子里，扔进床头柜里面，“砰”地一声关上门，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病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老吴赶紧改变话題：“你看，有什么需要我从家里给你带过來的吗？”
“嗯，那就……”索嘉楠托着腮思索着，老刘十分麻利地掏出笔记本來，很职业地摆出记录的姿势，“把我的笔记本、PSP、PS3、XBOX360拿过來，还有书架上第二排的前三本书、碟架上第十到第十五张盘拿过來，再有给我把我在外文书店预定的《鲁鲁修画集》和《纽约客》带过來……”
老吴走了以后，闹哄哄的病房终于安静了下來，索嘉楠的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王医生不禁问。
“我只是在想叶旭平和凌晓路他们的事，”索嘉楠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必然呢还是偶然呢？”
王医生听得一头雾水。索嘉楠一副很烦恼的样子，抱着膝盖：“你说如果被抢的那对父子來看我，我可不可以不见他们？”
“嗯？为什么？”
“我这么做不是希望有谁來感谢我，我知道他们平安就好了，如果他们真的來到我的面前说些感谢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觉得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听谁赞扬我做了好事，也不想听谁教训我缺乏考虑太过冒险，总之我并不后悔做这件事，也许下次我还会这么做，我也不想让它在我的记忆中占多么重要的位置。”
“你真是个好孩子。”王医生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不用去看看别的病人吗？”
“我只是针对你一个病人的，住院三个月，是不是对于你來说太过无聊了？”
“说实话，我还挺庆幸的，我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安静地思考一些事情了。不过，这三个月也绝对不会平静的……”
“嗯？”……
索嘉楠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先喘口气。虽然只是几秒钟，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视力就变得正常了，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他第一件事就是踉踉跄跄地走到凌晓路身边，他半跪下來，把手搭在凌晓路的肩膀上：“喂！你怎么样了？”
凌晓路双手撑在地上，长而凌乱的头发垂了下來，汗珠从湿成一绺绺的头发上向下滴。
他抬起头，消瘦的脸纸一样的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索嘉楠知道他是哪个正常的凌晓路。
凌晓路朝他费力地一笑：“你还好吧？”他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索嘉楠点点头，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很难过么？”
“是啊，想要压制住‘白’，控制这个身体，是件很辛苦的事。”凌晓路骨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沒有死吧？”
“不会的，我想他只是昏过去了。”
“那太好了！”凌晓路笑得很辛苦，他突然一只手抓住索嘉楠的手腕，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出來，流到脸上，与冷汗交汇在一起，“对，对不起！我总是给你带來危险，对不起！我不应该让‘白’出现……”
凌晓路的声音越來越虚弱，身体抖得厉害，他把全身的力气用在了死死抓住索嘉楠的手上：“这次，我……我终于能补偿你一次了，能够……能够赎一点罪了，能帮到你，真是太好了！真……真高兴，看到你好好的……你，你能原谅我……”
“我”字还沒有说完，凌晓路闭上了眼睛，身体软绵绵地向旁边一歪，倒了下去……
呼啸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來，姗姗來迟的警车终于到了。车顶上警灯旋转闪烁的灯光，一忽红一忽蓝地照在索嘉楠的脸上。
警察从车上下來，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有一个红发少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跪在地上，抱着一个昏过去的人。地上有一块沾着血迹的石头和一把打开的瑞士军刀。
伤员都被抬上了救护车，索嘉楠跟随警车被带到了警察局里。
警察局里，索嘉楠颓废地坐在椅子里，看來自己是沒办法和球队汇合了。紧张的情绪一松懈下來，浑身上下的疼痛就都跑了出來。
“你说是你报的警？”桌子对面的警察问到。
“是。”索嘉楠头也不抬，疲惫地回答到。
“你再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
“我偶然路过那里，看见一群人在殴打两个人，我就赶紧报了警。可是报警台说要十五分钟后警察才能赶到，我想让他们这样打下去，那两个人就很危险了，然后我和他们交了手，再然后你们就赶到了。”索嘉楠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你还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了？”警察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１６岁。”索嘉楠不理会警察对他的嘲讽，他甚至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你的国籍呢？”
“这有什么关系吗？”索嘉楠有点不耐烦，为什么要像审问犯人一样的审问他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就读的学校呢？”
“京滨一中。”
“嗯？你跟那几个人是一个学校的？”警察有点惊讶。
“是。”索嘉楠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警察。
“你们认识吗？”警察继续问，
“认识其中的三个人。”
“这些人都是被你打倒的？”
“对。还有一个逃跑了。”索嘉楠点了点头。对方沉默了好久，他纳闷地抬起头來，看见警察一连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真的都是你打倒的？”警察又问了一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高一的学生，虽然身材高大一些，但是那些人都比他年纪大，也不乏大块头，这孩子难不成学过散打么？
“他们几个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你知道么？你可能是要负责任的。”警察看着他严肃地强调道。
“可是我也受了伤呀！”索嘉楠有点愤怒了，他觉得好像自己就是罪犯似的。
“我们已经通知你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和你们的家长了，他应该很快就赶过來了……”警察的话还沒有说完，一个女警察就跑过來敲了敲门：“王警官，有个李老师找你！”
说着，一个有些谢顶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就走了进來，一看见索嘉楠，就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索嘉楠看见他，也厌恶地别过头去。
王警官连忙站起來，握着他的手：“李主任，你好，你好！”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王警官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跟教导主任说了说，沒想到主任一边听一边用鄙夷的神色看向索嘉楠这边。
末了，教导主任像憋了很久似的，终于吐出个“切”字：“切，王警官，你不了解情况，你不要听他瞎说，别听他给自己贴金了，真不要脸！”
索嘉楠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听着，不去看那个讨厌的家伙，他早知道教导主任來了，绝对不会给他说什么好话。
教导主任继续说：“警官你不知道，这小子和那几个人一样，都是小流氓小混混！他们还在学校里组织什么团伙。就这小子，他就是什么老大！哼！这么小就不学好，学什么组织黑社会，还当老大！呸！”
“怪不得这小子一身的痞子气呢。”沒想到连王警官也一起附和道。
索嘉楠越听越生气，他已经懒得为自己辩解什么了，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漫长的审问，赶快回家睡觉。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胃又微微地疼了起來，他皱了皱眉，拜托，胃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了！
“我看，他肯定是在撒谎，估计是他们几个流氓混混搞内讧，最后他怕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了，就编了个瞎话找警察帮忙吧！我看他们就是狗咬狗！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当老师的就为这些坏学生头疼，也不敢怎么管，沒准他们还敢报复老师呢！正好，警察同志，你帮我们好好教育教育这帮渣滓！”
“噢，原來是这样啊！李主任也真辛苦你们了……”王警官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什么这样了！怎么样啊！你说够了沒有！”教导主任的话就像恶毒的咒语一般，索嘉楠仿佛看见教导主任不停地一张一合的嘴里，一只只黑色的苍蝇嗡嗡嗡地飞了出來，闯进他的耳朵，灌进他的大脑，他感到自己脑子里的血管充满了血，马上就要崩裂了。
他实在忍无可忍，终于一拍桌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是当过一段时间小混混，那又怎么样？”索嘉楠愤怒地直视着教导主任的眼镜，“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做过什么坏事吗？我的成绩很差吗？经常不守纪律吗？我逃避过劳动吗？破坏过公务吗？欺负过同学吗？抢过别人的东西吗？如果这些都沒有，你凭什么说我是渣滓？是不是染过一次黑，就永远都是乌鸦了？”
一番抢白之后，教导主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巴张了几次，光秃秃的脑袋上汗都留下來了，最后，他只好说：“警察同志，你也看到了吧，他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老师，太沒礼貌了！”
教导主任看到王警官这次并沒有帮自己说话，灵机一动，指着索嘉楠的耳朵说：“你看，哪个好学生会戴这么多耳环的？”
“哪条法律说戴耳环的就不是好人了？”索嘉楠觉得很可笑，立刻反问道，“你沒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学校安宁了很多吗？外校的小混混也不來捣乱了吗？你别跟我说那是你的功劳，是因为你们管教的好。”
他接着指向王警官：“还有，你们警察办事不是最讲究证据的吗？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的话，为什么却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呢？难道就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沒有倒下？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装晕才对，沒准我现在正躺在床上睡觉呢，就不用在这里像犯人一样被盘问了！”
教导主任气急败坏：“你看看，你看看，警察同志，他对你都这么嚣张！”
“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像唬弄小孩一样吓唬我！你们有时间在这审问我，为什么不去审问一下那些人？”索嘉楠说着，向前走了两步。
“这是什么？”王警官一个箭步冲了上來，抬起他的下巴，十分不客气地把他的嘴掰开，“这里面是什么？”他严厉地问索嘉楠。
“牙套。”索嘉楠叹了口气 ，“我是篮球运动员，有牙套也很正常吧。”
一直背索嘉楠说得灰头土脸的教导主任，仿佛捡到了救星了一般，看着塑料片两眼直放光，语调也理直气壮了起來：“怎么样，我就说嘛。他是早有预谋的，要么怎么会事先准备这个东西！”
索嘉楠皱起眉头：“我正好要赶往市篮球队，随身携带这些体育用具怎么了？我包里还有两副牙套，我事先防护一下有什么错嘛？”
“你就不要狡辩了，现在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你再狡辩也沒有用了！”教导主任还是咬住不放。
“这东西对你很不利啊。”连王警官都这么说了。
索嘉楠的心理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王警官，尽量平静地说：“随便你们吧，事实就是事实，那两个被抢的受害者可以为我作证。”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哪个黄头发的跟你是好朋友，他当然会向着你这边说话了！”教导主任得意地说。
“真的吗？”王警官问。
两个人看着索嘉楠，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哼……哼哼……”他突然阴沉地冷笑起來，那笑声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起头來，用有些失望，有些嘲讽又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那么，是不是，为了避开嫌疑，我报了警之后，就应该安安静静地等警察到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被打死，然后看着他们带着抢來的战利品开心地逃走，即使是自己的朋友被抢了也不能上前去帮忙？”
房间里是一片沉默。
“或者，我去救人的时候，就应该赤条条地上去，最好让他们打死了，这样，沒准过几天我就成见义勇为的英雄了，沒准还会被大肆宣传呢。这次以后，我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还做不做一个好人了。”索嘉楠充满嘲讽地冷笑着，他宽宽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好了，不要再说了，还是等你的家长來了再说吧。”王警官赶紧说。
“好啊，我不怕，我相信我的律师，我相信法律会给我清白的。”索嘉楠的口气十分沉稳，像个经验老道的成年人一样。
“别以为你家有钱就了不起了！能请得起好律师有什么了不起？在法律面前，有钱人也一样！”教导主任叫嚣着，“你和他们都一样，一样都是渣滓，无可救药！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是早点进少管所的好，免得给学校添麻烦！”
“他们？他们怎么了！你们真正关心过他们吗？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大家都放弃了他们，也沒有人关心他们，所以才更加自暴自弃的！他们在学校里挨欺负的时候你们知道吗？你们保护过他们吗？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拳头來保护自己！你们认为他们是包袱是渣滓，离你们越远越好，等他们出了事，只会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把责任都丢给社会，恨不得他们都进监狱！”
索嘉楠越说越激动：“虽然他们都是小流氓，可是他们也是你的学生呀，也是未成年的孩子呀，你一进來就知道职责他们，想着惩罚他们，你有沒有问过他们的伤势怎么样？跟不就关心学生的人，你來这干什么？”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愤怒和失望让他浑身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空气中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突然，像被雷击中了一般，索嘉楠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剧烈地疼起來，里面好似有个钻头在胃里钻空。
再怎么坚强的索嘉楠也忍不住了，再也不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了，他虽然不想这样，好像在装病逃避示弱似的，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踉跄着走到墙边，扶住了墙壁。他觉得自己再不扶住点什么，一定会倒下去。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疼痛使他直不起腰。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涌了上來，充满了血腥味，迅速地涌上到了嗓子里，呛得他直咳嗽。他急忙用按着胃部的手捂住了嘴，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來。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满手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正往下淌着，他又看到了王警官和教导主任惊愕的脸在摇晃着，紧接着，他的眼前，手上的那一团猩红，越來越模糊……
一线白光，变得越來越宽，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世界渐渐有了轮廓。索嘉楠感觉自己睁开眼睛的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半空中飘荡着的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转动着眼珠环视了周围一下，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的巧合吗？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只有意识开始慢慢地复苏，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滚烫的血、撕心裂肺的疼痛、灼烧感、痛苦地叫喊……他已经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上的救护车了，回忆让他感到更加的头疼和疲惫。
一个严厉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怎么听起來有点熟悉：“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这个病是由于长期不注意饮食，吃饭沒有规律，压力太大和过于疲劳引起的，而且他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你都沒有发现吗？让他还这么小就得这样的病？你知不知道处理不当抢救不及时也会死人的啊！”
“你说的对，我确实沒有尽到做家长的责任，平时对他关心得不够，以后一定要注意！好，让您费心了。”
索嘉楠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经常训别人的妈妈被别人训，还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
紧接着是妈妈的秘书黛西焦急的声音：“老总，你要是不过去，那几千万美元的生意就泡汤了！”
“我儿子还沒有醒过來，我要在他身边等着。那就随他们吧，不想做就不做好了。客户沒了可以再找，钱沒有了可以再赚，而我的儿子只有一个，我不能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到他的妈妈！”
妈妈并不知道儿子已经醒了，更不知道这些话已经被儿子清楚地听进了耳朵，并且让他的心里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我挺好的，你放心去吧！”
听见索嘉楠说话的声音，妈妈激动地跑过來拉开病床周围的帘子，扑到他的床边：“你醒了！”
“嗯。”他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感觉怎么样？”妈妈颤抖的手怜惜地爱抚着儿子的头发。
“我很好。”索嘉楠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精致的女人，现在满脸憔悴，容妆也花了，他只有在爸爸去世的时候才看见过妈妈这个样子。
“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处理好的。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了！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一定要快点好起來！”
索嘉楠很想抓住妈妈的手，可是他连自己的手在哪里都感觉不到了。他只能微微地笑着，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妈妈先是一愣，然后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牵动着嘴角，微微地笑了。
“你去吧。”
“嗯？”
索嘉楠努力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给妈妈：“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呢。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妈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别忘了打扮得漂亮点！”
妈妈走了，从帘子后面探出一张脸來。索嘉楠惊讶地看着她：“怎么是你？”
“哈哈，很巧吧！”原來是上次索嘉楠在“跳楼事件”时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姐姐，“我说你们母子俩都是铁石心肠吗？一见面都沒什么话说，还把你妈妈赶走了，你妈妈也真舍得走。”
“呵呵，”索嘉楠笑笑，“本來的嘛，她留在这里，我们两个哭哭啼啼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題。我们也不需要多说什么，我妈还不了解我吗，我都干了什么她心里都有数，她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就不用?嗦了。”
“我不知道 说不可思议好还是说你们真有默契才好。”
“对了，你原來在这家医院工作吗？怪不得我听你和我妈妈说话的时候，声音这么熟悉呢。”
“不是，我跳巢了，做急救医生哪有伺候有钱人挣得多啊，沒想到第一个病人居然是你。”医生姐姐耸了耸肩，“你这倒霉孩子，看起來挺强壮的嘛，怎么总是伤啊，病啊的。”
索嘉楠笑笑：“我是倒霉孩子嘛！话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
“胃出血加胃穿孔加皮肉伤。不过手术很成功。你得胃病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不早点去医院看看呢？你得日子是怎么过的啊，看起來你家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地就得这个病？”医生连珠炮似地说。
索嘉楠苦笑了一下，问了另外一个问題：“我要在这里呆多久？”
“至少三个月吧。你的胃被切除了一小部分，要三个月以后才能恢复正常的饮食。你妈妈的意思是想让你多住院一段时间，直到完全康复为止。”
“三个月？那我的嘴里一定会淡出鸟來。我的胃在哪里？我想看看，我还沒看过我身体里面的零部件呢。”
“那块烂肉有什么好看的，已经送去切片检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索嘉楠转动着眼珠看着自己的情况，悬挂在头顶的输液袋子正一滴一滴地流淌下來，床头边是一大堆他不认识的仪器，自己盖着雪白柔软的毯子，让他联想到科幻电影里的浑身插满线和管子改造人，“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跑哪去了，就剩下一个魂飘飘悠悠的，都要飘飘欲仙了。”
“你是属小强啊，刚醒來就这么能说，看來你还是病得太轻。”医生装作生气的样子，“用这个把你的嘴堵上，赶快睡觉去！”
说着，医生把氧气罩扣在了他的脸上，呼吸着纯净的氧气，索嘉楠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索嘉楠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起來。
“什么？”
“如果有除了我妈妈以外的人來看我，请你一定要谢绝他们。”
“嗯？你自我感觉真好，就那么肯定会有人來看你？”医生调侃地说，“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孩儿。”
索嘉楠笑笑：“那就先谢谢你了！我有点累了，那么，我要睡着了，会很长时间的。一星期后见！”
说完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接下來的一个星期里，索嘉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也经常有醒过來的时候，但他只是睁着眼睛，从不跟别人主动说话，也不看周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女医生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况且他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在一星期后，她去查房，听见索嘉楠的声音时候还有些吃惊。
“早上好啊！”索嘉楠精神饱满地躺在床上和她打着招呼。
“你看起來很精神的样子嘛。”女医生看到他的样子也很高兴。
“我睡醒了。”索嘉楠将沒有插着输液针头的手臂从毯子里抽出來，举到半空中，不断地做着握拳的动作。他已经不像手术后刚醒來时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各种感觉开始慢慢恢复了，奇怪的疼痛感也隐隐地遍布全身，握拳的手一点力气都沒有。头还是晕晕的，不过已经有精力去思考一些事情了。
女医生在输液管里注入了一管针剂，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给他测了体温，过了一会儿，索嘉楠身上的疼痛和不舒服都消失了，又像刚醒來的时候那样，感觉飘飘欲仙。
“我给你注射的是止痛剂，不过以后我要减少剂量甚至停药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很痛苦，但是经常使用的话是容易上瘾的。”
“嗯。”索嘉楠点了点头。
“这几天的确有人來看望你，有一位太太和两个高个子的小伙子，还有你妈妈派來的一个姓吴的先生。”女医生说。
“一位太太？”索嘉楠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是的，她來过好几次了，我跟她说你一直在昏迷中不能见客人，她说等过几天你好一点了再过來看你。他们还给你带來了一些东西，我去拿给你。”
女医生刚要转身去给他拿东西，突然停下來，欲言又止地说：“你……我知道你的事……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我当然想知道，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有妥善的解决的，况且我在这里，这种情况，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什么也管不了。所以，等着一个适当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结果就行了。难道你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那位吴先生应该知道吧。我去拿东西。”
“你这个人真好，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嗯？”女医生被夸得莫名其妙。
索嘉楠笑笑：“一般看到我和我和我妈妈的人，都会问，你是外国人吗？是哪个国家的？你家什么样？或者刨根问底地问我曾经发生的那起事件，要么就上來就说‘我很担心啊，你太不幸了啊’，‘你很了不起’啊之类的话，很烦的，可是你一点都沒有问过。”
“呵呵，我等着你有心情的时候亲自告诉我！”女医生明媚的笑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不能叫你‘王天骄’吧！哈哈！”索嘉楠问。
“你看到我胸卡上的名字了吧，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么？不过你的小命可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要对我尊重点。”
“我知道了，王医生！”
两个人相视笑了笑。
不一会儿，王医生把一个纸盒子和索嘉楠的手机拿了过來。病床被支了起來，索嘉楠虚弱地坐好，靠在上面，他打开关着的手机，结果短信铃声像开了闸泻出的洪水一般响个不停，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些短信一半是樊梦雨和阿洋他们现在的学校的同学发來的，另一半是西埃洛卡蒂亚这些以前学校的朋友发來的，都是很担心他，询问他的内容。他看完所有的短信，默默地把手机合上，放到一边。
纸盒里面是篮球队友们送來的礼物，他们获胜的合影照片还有签了名的卡片。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玩具，一个竹棍上面试一个戴着拳击手套的拳头，据说是教练送给他的，还缠了小布条，上面写着“教训”和五个感叹号。索嘉楠会心地笑了笑，不愧是教练得风格。
王医生又塞给他一个小盒子：“这里是你的耳环，上手术台前光是帮你摘这个就花了不少时间，真是耽误事儿！”
这时候有护士來敲门，说那位吴先生又來了，问病人醒了沒有。
來的人果然是司机老吴，他一看见索嘉楠已经醒了过來并且都能坐起來了，非常高兴。他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用家长般的口吻说：“你这个孩子真是的，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索嘉楠急忙做出一个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的动作，他不想听别人教训他，也不想听到任何人对他所做过的这件事的评价：“别的就先别说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老吴这才在沙发上坐了下來。索嘉楠的病房是一个独立的单人间，除了基本的医疗设施以外，还配有简易厨房、厕所和浴室，病房里还摆放着沙发、茶几、衣柜、写字台等家具，电视机冰箱一类的电器也一应俱全，还配有一个小套间，与其说是病房，更像酒店的客房。
老吴喝了口水，舔了舔嘴唇说：“那群抢劫打人的小子已经承认了他们的罪行，现在都被暂时关在少管所里，被抢的那对父子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说等恢复了一定亲自登门感谢。他们都为你作了证，洗清了你的嫌疑，有个叫叶旭平的小子因为持刀伤人要判得长一些……”
“嗯，那凌晓路呢？”索嘉楠急切地问。
“那个拿砖头拍了人的那个孩子？”
“对！算是他救了我。”
“那个孩子沒有被追究责任，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送进精神病院了？哦……”索嘉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有，”老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纸盒子來，“这个是警察局给你的锦旗。”
“嗯！？”索嘉楠惊讶地接过那个盒子，打开來看。
“好棒！把它挂起來吧！”王医生拍这手。
索嘉楠毫不犹豫地把锦旗放回盒子里，扔进床头柜里面，“砰”地一声关上门，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病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老吴赶紧改变话題：“你看，有什么需要我从家里给你带过來的吗？”
“嗯，那就……”索嘉楠托着腮思索着，老刘十分麻利地掏出笔记本來，很职业地摆出记录的姿势，“把我的笔记本、PSP、PS3、XBOX360拿过來，还有书架上第二排的前三本书、碟架上第十到第十五张盘拿过來，再有给我把我在外文书店预定的《鲁鲁修画集》和《纽约客》带过來……”
老吴走了以后，闹哄哄的病房终于安静了下來，索嘉楠的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王医生不禁问。
“我只是在想叶旭平和凌晓路他们的事，”索嘉楠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必然呢还是偶然呢？”
王医生听得一头雾水。索嘉楠一副很烦恼的样子，抱着膝盖：“你说如果被抢的那对父子來看我，我可不可以不见他们？”
“嗯？为什么？”
“我这么做不是希望有谁來感谢我，我知道他们平安就好了，如果他们真的來到我的面前说些感谢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觉得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听谁赞扬我做了好事，也不想听谁教训我缺乏考虑太过冒险，总之我并不后悔做这件事，也许下次我还会这么做，我也不想让它在我的记忆中占多么重要的位置。”
“你真是个好孩子。”王医生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不用去看看别的病人吗？”
“我只是针对你一个病人的，住院三个月，是不是对于你來说太过无聊了？”
“说实话，我还挺庆幸的，我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安静地思考一些事情了。不过，这三个月也绝对不会平静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