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身份的真相（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身体在云端飘游了很久，终于着陆了，稳稳地停在了一片草地上。头顶是一棵不知名的树木，阳光正透过那树叶的缝隙照射着她的眼睛，婉婷的睫毛动了动，有一个温柔的似真似幻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来：“她醒了。”那声音里带着一份颤栗的喜悦。
婉婷的身子动了动，勉强让自己睁开了眼睛。立即一道光线冲进了眼帘，她本能地蹙起眉头，然后，有张熟悉的脸在眼前晃，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那深深的目光里有抹怜惜，有抹惊痛。屿槐！她陡然振作了，眼睛睁大了，她唇边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屿槐，怎么是你？”
她挣扎着想让自己起来，“不要动，”屿槐说，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比那声音更温柔的是那目光，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出手按住她，他冲她摇摇头，“不要动，医生说你太虚弱了。”他一脸嗔责地：“我不是要你请假么？怎么你又来了呢？身体这么差，又好几天没睡好，你不晕才怪呢！”
是噢，她是晕了的？她的意识回来了，有把钥匙开始扭动她的思维。她想起来了，她的脸色一白，迅速分开她的目光，她费力向周围望过去，这才发现，她正躺在一张床上。扫眼看看周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房间应该是盛远下面的客房。房间里还有几个人，穆云雪坐在床头的另一边，正祈谅内疚地注视着她。
柳书言也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是复杂的，有迷惘，有怜惜，有痛楚，还有份亲情。她的心思一动，心底有根线被狠狠揪了一下，想起母亲的话，如果她没有说错，这应该就是她的父亲。没多久以前，这还是个陌生人，甚至她对他还有份薄薄的怨恨，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抛弃她而去。但是，突然间他成了自己的父亲，世事何等荒谬。
她硬生生地把目光转开，不由自主地去看青青。青青双手抱胸正脸色青白地靠在墙上瞪着自己，她脸上的愤怒不见了，被那份迷蒙的悲怨的神色所取代。青青的身边是莫雨桐和谢天佑，他们正表情复杂各怀心事地坐在沙发上。谢天佑与她的目光相接，就讪讪地把目光避开了。
婉婷转回头，晕倒前的那一幕重新回到了眼前，她深深嘘了口气，就把目光深深地停到了屿槐的脸上，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低语了一句：“相信我。”屿槐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表情是信任的，坚决的，他的眼光是深情而专注的。他点了点头。“我相信。”
很显然，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她不再多解释，不想多解释，他的问题解决了，还有另一个问题呢！她把目光转给了穆云雪，她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接，十几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认真地端详着母亲。母亲，多么近的距离，怎么中间偏就隔了那么多年呢？
她的嗓子涩了起来，有股气流横在喉咙的边缘。她呆呆地茫然地看着穆云雪，哀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竟那么狠心，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抛下我，为什么你为的那个男人竟然还是我的父亲，我想，”她舔了舔嘴唇，有种酸楚的感觉控制了她的语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穆云雪闭了闭眼睛，眼里的热浪向上冲，刚刚她把电话打给了寇海，特地征询了寇海的意见。知道所有的事情到了该揭晓的时候了，寇海在电话里很沮丧也很平静。“告诉她吧！她有权利知道谁是她的父亲，让她自己去做选择。”
穆云雪睁开眼，她的眼睛潮红，眼神痛楚而无奈，她紧紧地凝视着婉婷，攥住了她的手，她的声音哀恳而悲伤：“这么多年来，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因为，只有寇海他才有资格做你的父亲。”
房间里其他的几个人都振作了，真相牵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青青挺直了脊背，对真相本能地抗拒中还有份天性的好奇。谢天佑和莫雨桐也把头转过来了。柳书言脸色纠结地点燃了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着。
屿槐也扬起了头，专注地等着穆云雪的讲述，他比那几个人更多一份关注，事情有一半他是清楚的，但是，在穆云雪先前的那部分讲述中，有一部分是茫然的，对不上的。隐约的，他觉得穆云雪有一部分的保留。在婉婷晕倒后，穆云雪第一时间通知了他，在等待婉婷醒来的那段时间，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突然间知道婉婷竟然是柳书言的亲生女儿，他的震惊大过雨桐对婉婷和谢天佑的那份误会。
是的，他对婉婷和谢天佑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来不及关心，他心里有一个强烈的信念，他信任婉婷，事情绝不会是雨桐想的那样。反倒是婉婷怎么就无端端地成了柳书言的女儿，这份愕然攥取了他全部的神经。
穆云雪长长舒了口气，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就要被展开了，她突然平静了下来。注视着婉婷，她开始娓娓讲述：
“二十五年前，我和书言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们不同班，却在一次校活动中一见钟情了。和很多情侣初涉爱河的人一样，我们的爱情来得火爆和热烈。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我们的爱情是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的。然后，在这种社会和双方家长的双重反对下，我们跨过了最后的界限。”穆云雪停住了话头，她的脸色一红，眼底掠过一丝难堪的神色，她埋下眼帘，咬咬嘴唇，她继续往下讲：“然后，我发现，我怀了孕，”婉婷的心思一动，眼睛不知不觉地睁大了。
“这件事很快就瞒不住了，传到了校方，这件事一度在学校被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无法留在学校了。只差一个月，我们就考试了，就毕业了，但是这个时候，我却被学校勒令退了学。家里因为发生了这件丑事，父母觉得脸上无光，一怒之下，将我赶了出去，兄弟姐妹都视我为耻辱，他们不再与我联系了。那段时间，我几乎成了被邻居耻笑的对象，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而书言呢！我没有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他被保住了，他继续完成了学业。这个世界，出现这种事情，受到伤害最多的永远只是女人。”穆云雪扫了一眼柳书言，柳书言没有看她，无限痛楚矛盾地用手拄着额头，紧紧地闭着眼睛，往事重现，有一份无地自容，一份更深重的愧疚。穆云雪把目光转开了，她的声音悲戚起来：
“然后，书言的父母说什么都不同意我们来往，我被学校退学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在他们的思想里，认定我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他们不惜以死相逼，坚决让书言和我分手，然后，这个时候，谢美新出现了，也就是青青的母亲。她有很好的家世，有贤惠的性格，这个完全符合书言母亲的标准。她创造一切机会让他们相处，书言不爱她，却母命难为。最重要是那个时候，我的身材已经显形了，不能等了。书言提议不如先把孩子做掉，等以后机会成熟了再要。看着书言左右为难，犹豫不决，我一怒之下决定和他分手。
那时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我爱这个孩子，我不想把她拿掉。然后，这个时候寇海挺身而出了。他是我的邻居，从小我们在一起长大，他没有念过多少书，对我是倾慕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辈子做的最多的梦就是娶我做老婆。但是知道我上了大学，他根本就没敢奢望能和我在一起，直到我成为全世界摒弃的人。他知道了我的处境，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要这个孩子，他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她。所以，无奈之下，加上对书言的那份怨怼和无望，我怀着身孕嫁给了寇海。”她停住了话，埋下头去，腾出一只手，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中向外涌出，她没有停住她的讲述：
“婚后，我们就来到了北远，远离了那个城市。开始的头几年，我和寇海过得相安无事。我对他没有爱情，但是，怀着对他的感激，我们倒也算幸福。然后，书言也来到了北远，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名字，他的照片开始见诸报端。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寇海一点点的变了，他变得多疑，变得敏感，变得心胸狭窄了。往往是一件小事，都会触发他心底的那份醋意，甚至是身边的人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引起他的情绪。有一次，有个朋友来做客，不经意地说婉婷长得像妈妈一点都不像爸爸，那个朋友是无心的，没有人知道婉婷不是寇海的孩子。但是，那一次，寇海喝得酩酊大醉，朋友走了，他借题发挥，大大地羞辱了我一番。
他说尽了侮辱我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第二天，酒醒了，他后悔莫及，真心向我忏悔了一番，我原谅了他。主要是我觉得对于寇海，我是愧疚的，没有给他生个孩子，是我这一辈子对他的亏欠。然后，因为我的宽恕，寇海越来越过分了。起初他是喝醉了酒，侮辱我，随着我的一次次原谅他，他开始在清醒的时候，任意一个时候，只要他不痛快，他都会不分场合，不分时机的侮辱我。甚至，”她咬牙，晦涩而艰难地：“甚至，有时候，在床上，他也会突然之间说些侮辱我的话。他一次次提醒我，书言的存在，直到现在我想起他羞辱我的样子都觉得他是可怖的。然后，道歉和侮辱交替着开始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
她松开了手，泪眼婆娑地望着婉婷：“我不是想污蔑寇海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必须承认，寇海是个好爸爸，我想没有谁做父亲能够比他更好。但是，我必须说，寇海做丈夫他是不合格的。假如我第一个认识的是寇海，也许他会把我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但是，书言就是在他之前存在着，这是无法改变的。或许是因为他自卑，骨子里他是自卑的，觉得自己比不过书言，或者他明白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他，我只是把他当做了桥梁，不管怎么样，我想他是矛盾的。
有时候，他想对我好，但是，几乎同时，他就会想起书言，嫉妒到最后已经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根本就无法在象以前一样的生活了。后来，书言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喘了口气，蹙起眉头，她矛盾地瞅着婉婷。婉婷呆呆地望着她，这一瞬间，对母亲的那份怨怼，那十几年的愤恨竟一下子被冲淡了。穆云雪的那份哀伤，那份无可奈何，婉婷几乎是感同身受的。心潮翻江倒海地涌起沉落，心底有根神经就不自觉地绞痛起来。
房间里其他的几个人都听得呆了，听得怔了，柳书言几乎也僵在了那儿。穆云雪对于她和廖寇海的生活，很少和他提及。他只知道她和廖寇海在一起是不快活的，但是，他却从来不知道她的生活中还拥有这么一段。一时间，愧疚、怜惜和深深的负罪感，使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穆云雪深看了他一眼，他们彼此紧握在了一起。转过头，她瞅着婉婷，继续往下说：
“于是，我和他提出分手，他同意了，但有个条件，必须将你留下，并不准把你的身世说出来。我舍不得你，所以，我最后没有走成，这样翻来覆去几次，他认定了我舍不得你，于是，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了。直到后来，我和书言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北远说小不小，前几年，我有意回避书言，所以，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近在咫尺，却并没有机会见面。何况那个时候，书言的事业已经如火如荼了，所以，我们分属两个阶层，见面的机会就更难得了。
知道我和书言见了面，寇海简直是暴跳如雷，更多的是惊恐和胆寒。无论如何，婉婷都是书言的女儿，他认定了我会舍他而去，认定了我会嫌贫爱富，所以，他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那个时候，我是和书言见过。”她停下了话，把目光转向了青青，她坦荡而恳切地看着她：
“我那个时候的确和书言吃过几次饭，记得有一次，书言还带了你去，尽管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他，从他的眼神中我也看得出来，他也是爱我的。但是，我们当时的交往纯粹是君子之交，根本就没有重叙旧情，更不是你所说的，我破坏了你们的家庭。”
她深看了一眼青青，后者迷惘不知所以地瞪着她，然后，转头，她重新把目光转给了婉婷。“书言知道我的生活不富裕，他提出帮助我，他还提议让寇海到他的公司去。寇海认为这是对他的最大的侮辱，他把对书言的嫉妒全部都撒在了我的身上，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来侮辱诋毁我。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决定把你留给他，我知道，他不会亏待你，做父亲，他是合格的。主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住的地方，我的经济状况也无法保证，所以，我不可能带着你走。
我离开寇海没多久，青青的妈妈就去世了。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和书言重新走在了一起。所以，我不是因为书言把你抛下的，我是真的无法忍受寇海的羞辱了。而这么多年，我兑现了对他的承诺，我把你留给了他，起初的几年，我偷偷地去学校门口等过你，但是那给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于是，后来，我再也不敢去找你了，生怕我见了你，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天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可是，”她的眼里夺眶而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哽咽出声：
“我万没想到，你却因此给自己招惹上了那么大的一个麻烦。婉婷，早知道今天，当初就是宁可被他羞辱死也不会离开你啊！”她伸出另一只手，无限疼惜地去拂婉婷的脸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透过那层浓重的雾气，她痛楚地凝视着婉婷。“我可怜的女儿，这么多年，你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我真的不应该抛下你啊！”说完话，她哀嚎一声，就紧紧地扑过去，抱住了婉婷，那份肌肤之亲，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那份感同身受，瞬间冲淡了原有的距离和隔阂。
婉婷又惊又痛，思绪一片混乱，混乱的思绪深处，对母亲有份模糊的同情和宽恕。她的眼泪疯狂而出，这么多年所受的磨难一一在目，她终于失声痛哭，许久以来，那份压抑的痛，那份无助，那份自怨自艾，一下子被完整的释放了。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屋子里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此起彼伏那母女的啜泣声。终于，穆云雪抬起了身子，柳书言默不作声地递给了她一块手帕，她接过去擦着脸上的泪水。婉婷也停止了啜泣声，她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有一会儿的功夫，她才把眼睁开，看着屿槐，她虚弱地低语了一句：“屿槐，去把爸爸接过来。”穆云雪和柳书言同时抬起了头，他们狐疑地看着婉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婉婷没有看他们，她直接望着角落里的青青，“青青，你是家里的一份子，所以，等下，你也应该在。”她的目光又转向雨桐和谢天佑。“你们是这一段关系的见证者，何况，从青青的那边算，你们是青青的舅舅和舅母，从屿槐这边，你们也是我的姐姐和姐夫。所以，你们也该算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你们也应该在。”屿槐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房间里剩下的人坐在原位不动，每个人的心里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婉婷要做什么。柳书言靠进沙发的深处，脸色激动地重新点燃了一支烟，他的手一直在抖动，以至于他手中的打火机打了几次火才算把那烟点燃。谢天佑也手忙脚乱地点燃了一支烟，他们一口一口地抽着，抽得急促而凌乱。只是瞬间的功夫，烟雾就弥漫在了整个房间。
莫雨桐一脸空洞迷惘地靠在那儿，先前的那份愤怒没有了，她的眸子里是一层深深的无奈和失落。青青呢！她的表情依然是震惊而混乱的，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她无法从这份惊撼中抽离出来，眼前的一切依然是那种荒谬的极不真实的感觉。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婉婷靠在床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这连续的几个打击让她筋疲力尽，让她仍然头昏而目眩，不知不觉，她的精神恍惚了，摇曳了，陷入到了一种半混沌的状态。直到门的一声响，有人的脚步声进来了。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屿槐和廖寇海进门了。婉婷看到他们眼前一亮，她的睡意被赶走了，努力让自己从床上起来，屿槐紧步上前，扶着她起身，拿起一边的枕头垫到了她的身下，好让她可以很舒服地靠在床上。
《晚霞不落天》现已全部完稿，每天会准时在晚上20：00或者中午12:00左右更新。等着看你的评论，会比我看自己的文章更过瘾。
婉婷的身子动了动，勉强让自己睁开了眼睛。立即一道光线冲进了眼帘，她本能地蹙起眉头，然后，有张熟悉的脸在眼前晃，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那深深的目光里有抹怜惜，有抹惊痛。屿槐！她陡然振作了，眼睛睁大了，她唇边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屿槐，怎么是你？”
她挣扎着想让自己起来，“不要动，”屿槐说，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比那声音更温柔的是那目光，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出手按住她，他冲她摇摇头，“不要动，医生说你太虚弱了。”他一脸嗔责地：“我不是要你请假么？怎么你又来了呢？身体这么差，又好几天没睡好，你不晕才怪呢！”
是噢，她是晕了的？她的意识回来了，有把钥匙开始扭动她的思维。她想起来了，她的脸色一白，迅速分开她的目光，她费力向周围望过去，这才发现，她正躺在一张床上。扫眼看看周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房间应该是盛远下面的客房。房间里还有几个人，穆云雪坐在床头的另一边，正祈谅内疚地注视着她。
柳书言也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是复杂的，有迷惘，有怜惜，有痛楚，还有份亲情。她的心思一动，心底有根线被狠狠揪了一下，想起母亲的话，如果她没有说错，这应该就是她的父亲。没多久以前，这还是个陌生人，甚至她对他还有份薄薄的怨恨，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抛弃她而去。但是，突然间他成了自己的父亲，世事何等荒谬。
她硬生生地把目光转开，不由自主地去看青青。青青双手抱胸正脸色青白地靠在墙上瞪着自己，她脸上的愤怒不见了，被那份迷蒙的悲怨的神色所取代。青青的身边是莫雨桐和谢天佑，他们正表情复杂各怀心事地坐在沙发上。谢天佑与她的目光相接，就讪讪地把目光避开了。
婉婷转回头，晕倒前的那一幕重新回到了眼前，她深深嘘了口气，就把目光深深地停到了屿槐的脸上，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低语了一句：“相信我。”屿槐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表情是信任的，坚决的，他的眼光是深情而专注的。他点了点头。“我相信。”
很显然，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她不再多解释，不想多解释，他的问题解决了，还有另一个问题呢！她把目光转给了穆云雪，她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接，十几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认真地端详着母亲。母亲，多么近的距离，怎么中间偏就隔了那么多年呢？
她的嗓子涩了起来，有股气流横在喉咙的边缘。她呆呆地茫然地看着穆云雪，哀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竟那么狠心，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抛下我，为什么你为的那个男人竟然还是我的父亲，我想，”她舔了舔嘴唇，有种酸楚的感觉控制了她的语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穆云雪闭了闭眼睛，眼里的热浪向上冲，刚刚她把电话打给了寇海，特地征询了寇海的意见。知道所有的事情到了该揭晓的时候了，寇海在电话里很沮丧也很平静。“告诉她吧！她有权利知道谁是她的父亲，让她自己去做选择。”
穆云雪睁开眼，她的眼睛潮红，眼神痛楚而无奈，她紧紧地凝视着婉婷，攥住了她的手，她的声音哀恳而悲伤：“这么多年来，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因为，只有寇海他才有资格做你的父亲。”
房间里其他的几个人都振作了，真相牵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青青挺直了脊背，对真相本能地抗拒中还有份天性的好奇。谢天佑和莫雨桐也把头转过来了。柳书言脸色纠结地点燃了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着。
屿槐也扬起了头，专注地等着穆云雪的讲述，他比那几个人更多一份关注，事情有一半他是清楚的，但是，在穆云雪先前的那部分讲述中，有一部分是茫然的，对不上的。隐约的，他觉得穆云雪有一部分的保留。在婉婷晕倒后，穆云雪第一时间通知了他，在等待婉婷醒来的那段时间，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突然间知道婉婷竟然是柳书言的亲生女儿，他的震惊大过雨桐对婉婷和谢天佑的那份误会。
是的，他对婉婷和谢天佑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来不及关心，他心里有一个强烈的信念，他信任婉婷，事情绝不会是雨桐想的那样。反倒是婉婷怎么就无端端地成了柳书言的女儿，这份愕然攥取了他全部的神经。
穆云雪长长舒了口气，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就要被展开了，她突然平静了下来。注视着婉婷，她开始娓娓讲述：
“二十五年前，我和书言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们不同班，却在一次校活动中一见钟情了。和很多情侣初涉爱河的人一样，我们的爱情来得火爆和热烈。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我们的爱情是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的。然后，在这种社会和双方家长的双重反对下，我们跨过了最后的界限。”穆云雪停住了话头，她的脸色一红，眼底掠过一丝难堪的神色，她埋下眼帘，咬咬嘴唇，她继续往下讲：“然后，我发现，我怀了孕，”婉婷的心思一动，眼睛不知不觉地睁大了。
“这件事很快就瞒不住了，传到了校方，这件事一度在学校被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无法留在学校了。只差一个月，我们就考试了，就毕业了，但是这个时候，我却被学校勒令退了学。家里因为发生了这件丑事，父母觉得脸上无光，一怒之下，将我赶了出去，兄弟姐妹都视我为耻辱，他们不再与我联系了。那段时间，我几乎成了被邻居耻笑的对象，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而书言呢！我没有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他被保住了，他继续完成了学业。这个世界，出现这种事情，受到伤害最多的永远只是女人。”穆云雪扫了一眼柳书言，柳书言没有看她，无限痛楚矛盾地用手拄着额头，紧紧地闭着眼睛，往事重现，有一份无地自容，一份更深重的愧疚。穆云雪把目光转开了，她的声音悲戚起来：
“然后，书言的父母说什么都不同意我们来往，我被学校退学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在他们的思想里，认定我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他们不惜以死相逼，坚决让书言和我分手，然后，这个时候，谢美新出现了，也就是青青的母亲。她有很好的家世，有贤惠的性格，这个完全符合书言母亲的标准。她创造一切机会让他们相处，书言不爱她，却母命难为。最重要是那个时候，我的身材已经显形了，不能等了。书言提议不如先把孩子做掉，等以后机会成熟了再要。看着书言左右为难，犹豫不决，我一怒之下决定和他分手。
那时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我爱这个孩子，我不想把她拿掉。然后，这个时候寇海挺身而出了。他是我的邻居，从小我们在一起长大，他没有念过多少书，对我是倾慕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辈子做的最多的梦就是娶我做老婆。但是知道我上了大学，他根本就没敢奢望能和我在一起，直到我成为全世界摒弃的人。他知道了我的处境，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要这个孩子，他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她。所以，无奈之下，加上对书言的那份怨怼和无望，我怀着身孕嫁给了寇海。”她停住了话，埋下头去，腾出一只手，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中向外涌出，她没有停住她的讲述：
“婚后，我们就来到了北远，远离了那个城市。开始的头几年，我和寇海过得相安无事。我对他没有爱情，但是，怀着对他的感激，我们倒也算幸福。然后，书言也来到了北远，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名字，他的照片开始见诸报端。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寇海一点点的变了，他变得多疑，变得敏感，变得心胸狭窄了。往往是一件小事，都会触发他心底的那份醋意，甚至是身边的人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引起他的情绪。有一次，有个朋友来做客，不经意地说婉婷长得像妈妈一点都不像爸爸，那个朋友是无心的，没有人知道婉婷不是寇海的孩子。但是，那一次，寇海喝得酩酊大醉，朋友走了，他借题发挥，大大地羞辱了我一番。
他说尽了侮辱我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第二天，酒醒了，他后悔莫及，真心向我忏悔了一番，我原谅了他。主要是我觉得对于寇海，我是愧疚的，没有给他生个孩子，是我这一辈子对他的亏欠。然后，因为我的宽恕，寇海越来越过分了。起初他是喝醉了酒，侮辱我，随着我的一次次原谅他，他开始在清醒的时候，任意一个时候，只要他不痛快，他都会不分场合，不分时机的侮辱我。甚至，”她咬牙，晦涩而艰难地：“甚至，有时候，在床上，他也会突然之间说些侮辱我的话。他一次次提醒我，书言的存在，直到现在我想起他羞辱我的样子都觉得他是可怖的。然后，道歉和侮辱交替着开始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
她松开了手，泪眼婆娑地望着婉婷：“我不是想污蔑寇海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必须承认，寇海是个好爸爸，我想没有谁做父亲能够比他更好。但是，我必须说，寇海做丈夫他是不合格的。假如我第一个认识的是寇海，也许他会把我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但是，书言就是在他之前存在着，这是无法改变的。或许是因为他自卑，骨子里他是自卑的，觉得自己比不过书言，或者他明白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他，我只是把他当做了桥梁，不管怎么样，我想他是矛盾的。
有时候，他想对我好，但是，几乎同时，他就会想起书言，嫉妒到最后已经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根本就无法在象以前一样的生活了。后来，书言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喘了口气，蹙起眉头，她矛盾地瞅着婉婷。婉婷呆呆地望着她，这一瞬间，对母亲的那份怨怼，那十几年的愤恨竟一下子被冲淡了。穆云雪的那份哀伤，那份无可奈何，婉婷几乎是感同身受的。心潮翻江倒海地涌起沉落，心底有根神经就不自觉地绞痛起来。
房间里其他的几个人都听得呆了，听得怔了，柳书言几乎也僵在了那儿。穆云雪对于她和廖寇海的生活，很少和他提及。他只知道她和廖寇海在一起是不快活的，但是，他却从来不知道她的生活中还拥有这么一段。一时间，愧疚、怜惜和深深的负罪感，使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穆云雪深看了他一眼，他们彼此紧握在了一起。转过头，她瞅着婉婷，继续往下说：
“于是，我和他提出分手，他同意了，但有个条件，必须将你留下，并不准把你的身世说出来。我舍不得你，所以，我最后没有走成，这样翻来覆去几次，他认定了我舍不得你，于是，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了。直到后来，我和书言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北远说小不小，前几年，我有意回避书言，所以，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近在咫尺，却并没有机会见面。何况那个时候，书言的事业已经如火如荼了，所以，我们分属两个阶层，见面的机会就更难得了。
知道我和书言见了面，寇海简直是暴跳如雷，更多的是惊恐和胆寒。无论如何，婉婷都是书言的女儿，他认定了我会舍他而去，认定了我会嫌贫爱富，所以，他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那个时候，我是和书言见过。”她停下了话，把目光转向了青青，她坦荡而恳切地看着她：
“我那个时候的确和书言吃过几次饭，记得有一次，书言还带了你去，尽管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他，从他的眼神中我也看得出来，他也是爱我的。但是，我们当时的交往纯粹是君子之交，根本就没有重叙旧情，更不是你所说的，我破坏了你们的家庭。”
她深看了一眼青青，后者迷惘不知所以地瞪着她，然后，转头，她重新把目光转给了婉婷。“书言知道我的生活不富裕，他提出帮助我，他还提议让寇海到他的公司去。寇海认为这是对他的最大的侮辱，他把对书言的嫉妒全部都撒在了我的身上，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来侮辱诋毁我。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决定把你留给他，我知道，他不会亏待你，做父亲，他是合格的。主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住的地方，我的经济状况也无法保证，所以，我不可能带着你走。
我离开寇海没多久，青青的妈妈就去世了。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和书言重新走在了一起。所以，我不是因为书言把你抛下的，我是真的无法忍受寇海的羞辱了。而这么多年，我兑现了对他的承诺，我把你留给了他，起初的几年，我偷偷地去学校门口等过你，但是那给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于是，后来，我再也不敢去找你了，生怕我见了你，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天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可是，”她的眼里夺眶而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哽咽出声：
“我万没想到，你却因此给自己招惹上了那么大的一个麻烦。婉婷，早知道今天，当初就是宁可被他羞辱死也不会离开你啊！”她伸出另一只手，无限疼惜地去拂婉婷的脸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透过那层浓重的雾气，她痛楚地凝视着婉婷。“我可怜的女儿，这么多年，你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我真的不应该抛下你啊！”说完话，她哀嚎一声，就紧紧地扑过去，抱住了婉婷，那份肌肤之亲，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那份感同身受，瞬间冲淡了原有的距离和隔阂。
婉婷又惊又痛，思绪一片混乱，混乱的思绪深处，对母亲有份模糊的同情和宽恕。她的眼泪疯狂而出，这么多年所受的磨难一一在目，她终于失声痛哭，许久以来，那份压抑的痛，那份无助，那份自怨自艾，一下子被完整的释放了。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屋子里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此起彼伏那母女的啜泣声。终于，穆云雪抬起了身子，柳书言默不作声地递给了她一块手帕，她接过去擦着脸上的泪水。婉婷也停止了啜泣声，她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有一会儿的功夫，她才把眼睁开，看着屿槐，她虚弱地低语了一句：“屿槐，去把爸爸接过来。”穆云雪和柳书言同时抬起了头，他们狐疑地看着婉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婉婷没有看他们，她直接望着角落里的青青，“青青，你是家里的一份子，所以，等下，你也应该在。”她的目光又转向雨桐和谢天佑。“你们是这一段关系的见证者，何况，从青青的那边算，你们是青青的舅舅和舅母，从屿槐这边，你们也是我的姐姐和姐夫。所以，你们也该算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你们也应该在。”屿槐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房间里剩下的人坐在原位不动，每个人的心里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婉婷要做什么。柳书言靠进沙发的深处，脸色激动地重新点燃了一支烟，他的手一直在抖动，以至于他手中的打火机打了几次火才算把那烟点燃。谢天佑也手忙脚乱地点燃了一支烟，他们一口一口地抽着，抽得急促而凌乱。只是瞬间的功夫，烟雾就弥漫在了整个房间。
莫雨桐一脸空洞迷惘地靠在那儿，先前的那份愤怒没有了，她的眸子里是一层深深的无奈和失落。青青呢！她的表情依然是震惊而混乱的，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她无法从这份惊撼中抽离出来，眼前的一切依然是那种荒谬的极不真实的感觉。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婉婷靠在床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这连续的几个打击让她筋疲力尽，让她仍然头昏而目眩，不知不觉，她的精神恍惚了，摇曳了，陷入到了一种半混沌的状态。直到门的一声响，有人的脚步声进来了。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屿槐和廖寇海进门了。婉婷看到他们眼前一亮，她的睡意被赶走了，努力让自己从床上起来，屿槐紧步上前，扶着她起身，拿起一边的枕头垫到了她的身下，好让她可以很舒服地靠在床上。
《晚霞不落天》现已全部完稿，每天会准时在晚上20：00或者中午12:00左右更新。等着看你的评论，会比我看自己的文章更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