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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

    从爱丁堡回來之后,大家都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论文的滚滚大潮中,就连行动尚未完全自如的陆昊也沒有要求导师延期,尽力在截止日期前交出最理想的功课。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天骐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沒有发短信或打电话來骚扰过莫默。这对她來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她心里,仍有一丝无法言明的牵挂。她隐约觉得,她和他之间还未彻底结束。

    功夫不负有心人。九月初,所有人都准时将装帧一新的论文呈至系主任办公室。

    而离别的时刻,也终于不期而至。

    “乐姗,你慢点儿!”

    “小乐,我自己來拿吧!”

    从抵达希思罗机场开始,乐姗就沒停下來过,一会儿推着小波的行李车跑到队伍的最前头,一会儿抢着帮欧阳静拎旅行袋。

    “哎,易森,你倒是管管她呀!”莫默笑着将易森往前推了一把。

    他好心想接过乐姗手里的拎包,却被她抢白道:“你别管我,姐今儿力气大沒处使。”

    安妮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让她來。易森感激地冲她一笑,露出两排洁白好看的牙齿。

    “小乐,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可易森他也是关心你,你这样对他,他很可怜耶。”安妮挽住她的手。

    “安妮,我……我……”乐姗突然立住,双眼红通通的,说不出话來。

    莫默和欧阳静见状赶快上前。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圈。

    “我就是心里特堵,难受。”乐姗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默默,安妮,欧阳,我舍不得你们,我舍不得伦敦……”

    “傻孩子,我们回国可以再见的啊,而且我们还可以时不时飞來飞去串门儿,多好呀!”话虽这么说,欧阳静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对啊,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等欧阳婚礼的时候,要让小波包吃包住包飞机票,大家一起去热闹。”莫默哽咽着说。

    “布莱恩七人小分队,不离不弃,相亲相爱。”安妮强忍眼中垂垂欲落的泪滴,“这是我们的约定。”

    “嗯!”乐姗重重地一点头,将她们统统抱入怀中。

    “女生就是容易伤感。”即使中国城的理发师曾差点几度毁了章淞圻性感的短发,可他额前那一缕飘逸的刘海很顽强地一直活了下來。此刻他又用大家习惯的手势捋了捋宝贝刘海,回过头,惊讶地看见小波竟也在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你们再抱头痛苦,我们就快成围观对象了。”陆昊微笑着打破忧伤的气氛,左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

    “好了,不哭了。”欧阳静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趁着2012还沒來,我们要尽情挥霍欢乐的时光,多笑笑。”

    一句话把大家都给“扑哧”一下逗乐了。

    “默默,你之后一个人坐飞机,要注意安全。”乐姗说。

    “我知道。”莫默紧紧地抱了抱她,“小乐,有些话我想我不用说你也会明白的。千言万语,我只想说,谢谢你。”

    “你看你,我好不容易不哭了,你又來煽情。”乐姗啜泣着说,“默默,对自己好一点,你这么惹人疼爱,一定会幸福的。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记住,我们都在你身边支持你。”

    莫默流着泪,拼命点头。

    “亲爱的,这一年,我们分享过很多心事,如果你以后想找人倾诉,我永远都在。”欧阳静把手搭在她肩上说。

    “欧阳……”莫默转过身抱住她,“谢谢你总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力量,给我勇气,让我一个人也不觉得孤单。”

    在入关口,一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一年无话不说的友谊,一年惺惺相惜的默契,顷刻均化作决堤的泪水喷涌而出,打湿了每个人敏感而柔软的内心。

    “时间差不多了,小乐,我们该入关了。”易森轻声对她说。

    乐姗含糊地应着,松开抱成一团的姐妹们。

    “快进去吧。”安妮抽咽着说,“安检人多,早点进去比较好。”

    挥手告别,莫默、安妮和陆昊在外边看着他们一个个排队走进关卡,手都挥酸了,依然不愿放下。

    在检查护照的地方,乐姗好像遇到了点小麻烦,满衣袋地找东西。易森用手中的登机牌打了一下她的头,继而把纸牌递到她面前。她吐吐舌头笑了,还不忘朝莫默他们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直到望着所有人都消失在门板背后,莫默才失落地将手收回。

    我们说好的,布莱恩七人小分队,永不说再见。

    回程的地铁上,骤然少了亲亲热热的一群伙伴,三个人似乎都沉浸在刚刚分别的感伤里,一时沉默无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昊最先回到现实中。

    “安妮,你接下來什么打算?”他问。

    “我还沒想好。”她低声回答。

    “哦。”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稍稍犹豫了下问,“你……会留在伦敦吗?”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更轻了。

    地铁驶至中国城时,莫默说她要下车去买点东西,安妮想也沒想就说要和她一起走。

    “不和他聊聊?”从沉闷的地下钻出來,莫默问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诚实作答,“最近事情比较多,或许过段时间会好吧。”

    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如火如?地进行着收拾大业,莫默听到书桌上传來一阵悦耳的音乐。她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手机。看见來电提示的刹那,她楞住了。良久,她按下通话键。

    “喂。”

    坐在熟悉的咖啡厅里,莫默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虽然才过去一个多月,对面的人却似乎老了好几岁,一贯的整洁绅士变作一脸的胡子拉碴和满头蓬发,松松垮垮的T恤随便地套在身上。

    “我真沒想到你还愿意出來见我。”李天骐看着她说,“你不怕?”

    莫默摇摇头,说:“我相信你会來找我,因为你欠我一句话。”

    他凝视她数秒,开口。

    “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來是那么轻,却又是那么重。

    “天骐,”莫默第一次主动将手覆上他置于桌上的手背,“这句话,你不只欠我,你还欠云怡姐。”

    他盯着她,眼里尽显痛楚和迷茫。

    “因为七年前,云怡姐之所以会选择以那样极端的方式离开你,不就是希望你不用为难,可以过得更好吗?为了想让你和父母和好,她不惜牺牲了自己。可是现在你问问自己,你快乐吗?”

    她的话犹如一柄利刃刺向他的心脏,他痛苦地别过脸。

    “虽然云怡姐不在你身边,但是她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也一定会为你担心的。”每一个字,莫默都说得非常真挚。

    “她如果真担心我,当初就不会离开我。”李天骐咬着牙说,抽回自己的手,死死地捏着左手手腕上再也不能成双的琉璃飞龙。

    “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云怡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你啊。你说她不曾考虑过你的感受,那这些年來,你有沒有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想过呢?”她言辞恳切地质问他。

    “我……”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七年來,他一直活在自己的悲痛中,坚信自己才是唯一的受伤者,从來沒想过在整件事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很多很多,包括他的父母,和逝去的云怡。

    “你痛失心中至爱,可你的父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而云怡姐,她失去了最最宝贵的生命。”

    “我恨他们,是他们间接害死云怡,害我七年來有家不能回。”他的十指用力交握,指关节尖锐地外凸,青筋暴露无遗。

    “爱有很多种方式,可能你的父母沒有选择最正确的那一种,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世人沒有人比他们更爱你。”稍顿片刻,莫默提高了音调说,“天骐,醒一醒吧,不要再被仇恨蒙蔽双眼了。阻止你有家不能回的不是他们,是你自己啊。就算要惩罚,七年,也足够了。”

    泪水像一条难看的小虫爬上他的脸,他沉痛地合上眼。回忆似一部漫漫无终的蒙太奇,在脑海中不断循环交错,重构成一部完整的默片。他想起刚出国的时候,父亲怕他钱不够花,每个月都会给他打一笔英镑,他却将这笔钱全部用來吃喝玩乐;天冷了,母亲在QQ上给他留言,让他多穿衣服,他却狠狠心将母亲拖入黑名单;看见国内的來电号码,他一个都沒接过……

    如果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对父母的惩罚,七年,够了吗?

    睁开眼,李天骐喃喃地说:“你是从哪儿來的,天上吗?”

    “也许吧。”莫默淡淡地微笑着说,“另外,天骐,我今天來其实也是为了把上次沒來得及说完的话告诉你。我想说,对不起,我沒有喜欢过你。”

    “我知道。”他终于苦笑了下说,“你一直喜欢的都只有林然,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

    这回轮到她不说话了。她望向大玻璃窗的外面,异国情调,风情万种。伦敦的这一年,给她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她也很喜欢这个前卫而传统的城市,然而,她却从來沒想过要留下,或许在她的心底,依旧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念有他的地方,才有家的味道。

    阳光与大地玩起了捉迷藏,在云层的后面栖身而居,天空一片苍茫。

    两天之后,莫默在李天骐的QQ状态里看到显示地址:上海。

    飞离伦敦的前一天傍晚,安妮陪莫默将打包好的衣服鞋子礼物分门别类地装进托运的大箱子。

    低沉的拉链声响,过往被严密封锁。环视空无一物的房间,莫默的心里也似瞬间被抽空了一大片。素净沉寂的色调,是她不熟悉的颜料,而她好似突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生活,心里空空落落。

    撤走了史努比的顽皮笑脸,清空了书桌上的台灯、书本和槐花桌布,当所有被还原成一年前的样子,她不禁怅然若失。镜花水月,浮生若梦。她是谁的过客,谁又是她的见证?自她离去之后,还有什么能证明,她曾经來过这里?

    “默默,”,安妮倚墙而立说,“我明天不能去送你了。因为明天,我也将离开伦敦。”

    “你要去哪儿?”莫默惊讶地注视着她。

    “安顿好了我会联系你的。”安妮浅笑道。背包里的那张单程机票,目的地无人知晓。

    “那……陆昊他知道你要走吗?”莫默犹疑地问。

    安妮轻轻地摇了摇头。

    以前是错失,以后是未知。

    “保重,安妮。”曲终人散,万千思绪,说到了最后无非就是一句珍重。

    “你也是。”既然分离是逃不开的宿命,那至少,我们可以笑着拥抱告别,安妮想。今夜,我们都不要流泪,好不好?

    如果不是有挂在床头的照片日日提醒,莫默很多时候都会犯迷糊,伦敦,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城市,真的曾在她生命中驻守过一年零两个月?

    回国以后,莫默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名记者,只是工作的地点,她选择了离家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北京。

    有时奔走在首都的大街小巷,偶尔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相似的背影,莫默都会恍神很久很久。下班堵在三环路上时,万家灯火齐亮,回家的人们归心似箭,哀声载道,她却安然端坐于驾驶室,因为这座城市数以千计的烛光,沒有一盏在等待她的归期。

    车里的音乐播放器悠悠地流漾着王菲那无与伦比的空灵,莫默不禁跟着轻轻地哼起來,“……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

    心痛而铭记的歌词,哪怕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忘怀的旋律,曾经将她带入这个天籁世界的男孩,如今,应该变成一个更为成熟和稳重的男人了吧。副驾驶座上,搁着一张卷起來的巨幅海报。

    林然,菲姐要开演唱会了,你知道吗?

    座无虚席的五棵松体育馆,莫默凝神望着菲姐如天使一般重降人间。正如她一如既往的艳酷,除了捧着话筒专心于自己的世界,天后并沒有多余的言语,但现场却因她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集体大合唱。

    于是,那些沐浴阳光的清晨,那些沾满泪水的黄昏,那些共赏花开的早春,那些独观日落的深秋,都在这个初冬的晚上,乘着音乐的翅膀,扑面而來。

    很早以前,她就放下矜持,只愿与他共谱一段传奇,如今,却只能孤身在夜夜催眠中将爱开到荼靡。天空不再相连,相见不如怀念。熬干了相思的红豆,却只能在无心的彼岸看不见我们当时的月亮。

    林然,你说过如果菲姐开演唱会了,你一定会买最好的位置请我去看,可是,等了五年,盼了五年,只可惜我们相恋于菲姐隐退之后,分别于菲姐复出之前。这一番震惊世人的个唱,是不是只是我另一场哀伤的悼念?

    我爱你,我却这样失去了你。

    好像是正式地与过去划了一个分界线,自演唱会之后,莫默将精力全放在了工作上。从最基本的打印复印入手,她努力地学习,不断地进步,碰到别人不愿意跟的有危险的线索,她一定跑在最前头。凭着一股敢拼敢冲的韧劲,现在她示于人前的名片上赫然印着:《环球明报》经济部首席记者。

    而两年的时光,就在这种平淡如水的嘀嗒声中悄然远逝。

    某个周末的黄昏,莫默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她接起來,竟然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安妮?!”她差点喜极而泣。

    “是我,默默。”简单的几个字难掩安妮激动的心情。

    “你在哪儿啊?这么久沒有你的消息,我和欧阳都快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在新加坡。”

    隔着千山万水,莫默似乎感觉到了海风吹拂,蓝天白云,椰香四溢。美得不可方物。

    在聊天中,莫默才得知,自从伦敦一别,安妮辗转去了希腊和澳大利亚,后來在朋友的引荐下进入新西兰当地的一家华人学校当老师,每日混迹于孩子堆,亦师亦友。

    两个人怀旧地说着往日美好的种种,分享着彼此的新鲜事,聊着聊着话題自然跑到了感情的事上。

    “还是一个人吗?”安妮问她。

    “是的。”

    “你这样又是何苦呢?如果爱他就去找他吧。”

    “那你呢,当年明明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为什么要逃避?”莫默反问。

    两人俱是沉默。

    许久,像是穿越时空隧道回到了过去,无奈伴着心痛弥漫,莫默轻启朱唇,“安妮,你以为我不想放弃吗?这么久以來,我也见过不少不错的男孩子,英俊多金的,事业有成的。可是优秀,不是爱的理由。他们再好,都不是林然。我承认我傻,这么多年了,他的性格、脾气也许早就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青涩的大男生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想和命运赌一把,看看它把我的男人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为了一份未知的感情赌上你的青春,你的幸福,莫默,值得吗?”

    听了她的话,莫默反而笑了,“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爱与不爱,沒有值不值得。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我可以坦然地和自己说,我爱过了,伤过了,等过了,痛过了,所以不后悔了。”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她问道,“安妮,你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安妮被她问住了。毫无疑问,何鹏只留下一封信的不告而别曾无情地瓦解了她对幸福的憧憬,所以那时她沒有办法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去面对陆昊。可是当她从失恋的伤痛中一点一点地走出來,她也越來越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何鹏的成全让她心存感激,但陆昊在爱丁堡不明心意的拒绝让她无法释怀,于是她宁愿选择在记忆中继续爱他,也不愿冲动地回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

    深爱是因,结出思念的苦果。

    叽叽喳喳的化妆间,彩妆师手忙脚乱,偏偏脚边还有一个婴儿爬來爬去,她还得时刻提防着不能踩到他。

    今天这摊活真是接亏了,她咕哝着,本來早上就可以帮新娘化完妆走人赶场的,结果刚收拾完化妆盒呢,门口风风火火地冲进來一姑娘,进來啥话也沒说,抱着新娘就是一顿大哭,活像两个失散已久的亲人,哭完了接着就是大笑。新娘也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拉着她嚷嚷赶紧补妆。

    趁着补粉的空隙,她偷偷地从镜子里往后瞟。新來的女孩子看來和新娘差不多大,一头栗色卷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休闲的短T七分裤配一双匡威经典红色高帮帆布鞋,帅气又活泼。从女孩和新娘的交谈中,彩妆师听出她们似乎还在等几个人。

    无暇顾及她们叙旧,她只管抓紧手头的工作。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正祈祷着功成身退呢,她听见外边传來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又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利落的短发,格子衬衫牛仔裤,看上去既文气又干练。

    十分无奈地,彩妆师眼睁睁地看着头先那一幕“认亲”的场面再次上演。新娘从椅子上倏地站起來,拎着裙摆跑向门边;“匡威女孩”“啊”地大叫一声,像箭一般奔了过去。三个女孩立马搂成一团,哭了笑,笑了哭,眼泪和笑容混成一块儿,难分难解。

    这是來贺喜的还是來捣乱的?彩妆师郁闷地立在一边犯嘀咕。

    “小乐,你把小易森抱过來吧,让他一个人乱爬多危险。”莫默坐在沙发上颇为担心地瞅着肉嘟嘟的小家伙在房间里手脚并用玩得不亦乐乎。

    “哎呀别管他,他有多动症,和我小时候一个样。”乐姗笑着说,视线却不曾离开过地上的小身影,“他呀,和他爸沒和我亲,成天粘着我。”

    “是不是因为你身上有蛋糕的香味啊?”欧阳静端坐在镜子前补胭脂,笑呵呵地说。

    “那还真说不准,‘乐姗饼屋’家的西点,享誉海内外啊,哈哈……”话语间乐姗尽显自豪,“待会儿你们尝过这次我亲手为欧阳的婚礼研发制作的九层大蛋糕就知道啦!”

    “我们乐姗做的美食,一定馋得让人流口水。”莫默拉着她的手说,“自从你去了香港之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我等下要好好问问易森,怎么就把我们最最可爱的小乐给拐跑了。”

    “我也沒想到,稀里糊涂地人生就被改道了。”提到易森,乐姗“嘻嘻”地笑,“你罚他喝酒吧,我举双手赞成。”

    “沒问題,你别心疼就行。”莫默逗她。

    这话把乐姗给臊红了脸,她哈着气凑上前挠莫默的胳肢窝。莫默痒得岔了气大笑着喊救命。欧阳静瞧着她俩这闹乎乎的劲儿也乐得不行。

    “咦,我们这幕后吴老板怎么还沒到呀?”玩够了,乐姗拉着莫默重新赖回到沙发上。

    “小波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人啊。”莫默说。

    “才包了机票而已,当初说好还要包吃包住的。”乐姗故意嘟起小嘴,继而眼里立即闪闪发光,“不过听说他这次有个特大惊喜带给我们,不知道是什么。默默你知道吗?”

    莫默耸耸肩,“不知道。欧阳,你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啊……”欧阳静眨了眨刚补好眼线的眼睛,卖了个关子说,“我也有一个神秘嘉宾,保准让你们高兴得合不拢嘴。”

    化妆完毕,莫默和乐姗帮欧阳静拾掇好婚纱的各个小皱褶,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先下楼去了宴会大厅。欧阳静则甜蜜地挽着泽由伴娘陪着去酒店正大门迎接各方來宾。

    一入酒席,莫默就看到了正偏安东南一隅谈天说地乐不可支的小波和淞圻,而且,两人身旁都各有一位佳人相伴。易森看见乐姗走來,忙站起身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酣睡的儿子。

    “小波,还不赶紧介绍一下你的‘惊喜’!”乐姗未落座先向他发声。

    吴小波“咳咳”清了两下嗓子站起來,同身边的女孩说:“我來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莫默,乐姗。”说完他转向她们,微微红着脸说:“默默,小乐,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嘉懿。”

    “有你的啊,吴小波,这么快就有新欢了,那小妹妹怎么办?”乐姗凑近他耳边小小声地问道。

    “她……就是小妹妹。”小波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皮。

    在好奇的群众们强有力的一致要求下,小波坦白了他和嘉懿相遇相恋的奇妙过程。回国那天从机场出來,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谁知那车竟然绕过他,笔直开到一个美女跟前停了下來。他正埋怨那司机贪图美色來着,一转头竟与那女孩的眼神不期而遇。用吴小波同志的原话來说,他瞬间“被电着了,浑身酥酥麻麻的”。后來那车开走了,美女也就不见了。一想起沒冲上去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他懊恼了整整一天。老爸叫他晚上一起出去吃饭,说是小妹妹从美国回來了,两个家庭一道接风,顺便好让他见见她,培养下感情,他也懒懒地提不起精神,简单地洗了把脸就出门了。接下來的事就跟演电视似的。他见着了小妹妹,惊讶地发现她就是早上令他一见钟情再难忘怀的那位美女。正好小妹妹对他也很有好感,两人聊着说不完的话,一副相见恨晚之状。他老爸就纳闷了:这小子以前怎么劝都不愿见这姑娘一面,今天怎么变得如此热情似火了?唉,这年头的孩子们啊,真是搞不懂啊,搞不懂啊。

    他话音刚落,乐姗已笑得前仰后合。

    “你看你,之前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现在好了吧,白白让你捡了个美人归。”

    小波“嘿嘿”地傻乐,在桌子底下牵紧了心上人的手。

    “淞圻,听说你们家去年移民去了澳洲啊?”听完了“小波秘史”,乐姗转移了八卦的靶心。

    “是呀是呀!”章淞圻连连点头,欣喜着被冷落久矣的自己总算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了,不等她继续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地把什么都说了,“我不是去澳洲读博士了嘛,我爸一盘算,想说那就移个民好了,他们过來看我也方便,不用一次次地办签证。这两年他们就国内住半年,墨尔本住半年,每天都春暖花开的,别提有多爽了。”

    “确实乐逍遥啊。”莫默笑着说,“淞圻,你身边这位美女看着有些眼熟呢。”

    扯了那么久,章淞圻这才想起漏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右手握半拳置于嘴边,学小波清清嗓子说:“我向大家隆重介绍,这位是我的初恋女友,也是即将成为章夫人的任琦萱,任小姐。”

    “小子从良了嘛,改邪归正啊?”乐姗狡黠地眨着眼睛说,“不玩了?”

    “早不玩了,”章淞圻故作潇洒地摆摆手说,“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是吧,老婆?”

    所有人适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琦萱倒是镇静得很,含笑不语,看來早已历经‘章氏肉麻阵’,百毒不侵了。

    他们说说笑笑的同时,宾客陆陆续续地來到。望着不相识的面孔,莫默禁不住心想,欧阳所指的“神秘嘉宾”到底会是谁呢?

    酒店正大门,一辆出租车停定。一个戴着半框眼镜的小眼睛男生拉开车门跨了出來。

    “欧阳,新婚快乐。”他走至好友面前,将礼金递到她手里。

    “谢谢。”欧阳静把红包交给伴娘,转过身和他说,“进去吧,莫默他们都在了。”

    “欧阳,她……”他想问又不敢问,心怦怦直跳。

    “放心。”欧阳静浅笑着点点头,与他交换了一个意会的眼神。

    他亦点头,大步进入正厅。

    “陆昊!”数年未见故人,乐姗激动地摇着莫默的手臂大呼,“默默,是陆昊耶!”

    莫默也喜出望外地站了起來,朝來人挥手,“陆昊!”

    待他走近,乐姗毫不留情地对准他胸口就是招牌一拳,“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物呢,原來是你啊。”

    “怎么,哥來了你不欢喜吗?”陆昊摆出典型的小痞笑容,让她们备感亲切。他转向对面几个人笑眯眯地说:“兄弟们,别來无恙啊。”

    “恙你个头啊!”章淞圻和吴小波过來也是一人一拳,紧接着三个大男生互相拍着肩膀笑了。

    “这么多年沒见,你倒是混得很人模狗样嘛。”淞圻瞅着陆昊的阿玛尼衬衫说。

    “彼此彼此啦,大金融学家。”陆昊回敬了他一句,然后侧过头对小波说,“小妹妹很漂亮啊。”

    “那必须的。”小波得意地说。

    “还有,易森,鉴于你把我们乐姗给拐到香港去的事实,我们布莱恩小分队今晚一定让你不醉不归。”陆昊走到他座位旁,友好地举起右手。

    “不醉不归,悉听尊便。”易森笑着应战,伸出手与陆昊“啪”地一声击掌为盟。

    “小乐,易森的国语精湛了不少呀,全是你的功劳吧。”莫默与乐姗咬着小耳朵说。

    “那是,我和他说,要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就得先学会说中国话。”乐姗双手插袋,“呵呵”地笑。

    随着神圣的婚礼进行曲响起,身披曳地纯白婚纱的欧阳静在全场人起立祝福的目光中挽着父亲的手优雅地步入大宴会厅。路经莫默他们时,她调皮地抛了个飞吻。

    台上,主持人手拿话筒正欲宣布良辰即到,婚礼即将开始,欧阳静却抬起手拦住了他,“请再等一等,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沒有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飞机晚点……”宴会厅大门被打开,一个女孩连声道着歉风尘仆仆地跑了进來。

    欧阳静的心这才完全落定。她冲女孩露出一个粲然的笑脸,回身示意主持人婚礼可以开始了。

    莫默和乐姗同时从座位上跳了起來,朝刚來的女孩一边用劲招手一边大声呼喊:“安妮,这边!”

    安妮开心地朝好姐妹一路小跑,及至她们身前,伸出双臂将她们拥入怀里,嘴里的话因为喜不自禁也变得含糊起來,“默默,小乐,我好想你们啊……”

    “我们也好想你……”莫默的眼睛湿润了。

    “安妮,你快看,都有谁來了。”乐姗放开她,哑着声音说。

    “易森,小波,淞圻……”安妮依次念着,眼里的雾气越來越重。曾经年少稚嫩的脸庞,曾经亲如一家人的布莱恩七人小分队……

    到齐了。

    陆昊站在离她半米开外的地方,含泪而笑。

    于是,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等候,所有的彷徨,所有的期待,终于在看见希望的这一刻,找到了地老天荒的出口。千千万万种感觉翻江倒海地涌來,很快淹沒了她的视线。

    “安妮……”他泪眼模糊,掌心一枚泛黄的小照片附着于黄澄澄的一镑硬币上重遇故主。

    “陆昊……”她捂住嘴,潸然泪下。

    被他们两个重逢的喜悦所深深感染着,莫默心里忽然生出一份疯狂的想念,根系缠绕长成参天大树。当岁月的流沙涤去表面的浮尘,真爱终将如久砺磨难的珍珠璀璨亮世,光华照人。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刀枪不入,却原來在回忆面前一触即溃。

    感情从來都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幸福也不曾唾手可得。多少人因为寂寞而错爱,又因为错爱而寂寞了一生。我们跌跌撞撞,我们磕磕碰碰,无非就是梦想在有生之年,能如此幸运地遇到那个人,从此卸下或华丽或坚强的外衣,只愿为他柴米油盐酱醋茶。任红颜老去,洗尽铅华,依然能得一人与之共赏灯火阑珊。

    有时我们渴望的爱情,要的就是相依,而不是相望。

    宽畅亮堂的大厅,苏丽珍坐在鸢尾紫软皮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一对充满活力的新鲜组合。

    林然把孩子横抱在手里,忽而上忽而下,嘴里还很配合地“呜,呜”作响。小男孩被他逗得高兴坏了,张着嘴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然,过來坐吧,小心别把他宠坏了。”她笑着说。

    “小孩子嘛,就是用來宠的。”他说。抱着孩子又转了几个圈后,他才将他妥帖地放到她身边。

    “妈妈,我要喝水。”小孩子向她伸出稚嫩的小手,童趣无限。

    苏丽珍把水杯送到他嘴边,眼里的母爱尽露无遗,“慢慢喝,别呛着。”

    “我觉得轩轩和我很投缘啊。”林然用纸巾擦去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

    “那必须的,谁让你是他干爹呢。”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眨眼间轩轩都这么大了。”他感慨道,“要不是你们家辰逸來杭城开会,我都不知道还要隔多久才能见到这可爱的小家伙。”

    “是呀,”她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给轩轩找一个干妈呢?”

    他不作声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慢慢地喝下其中又黑又苦的液体。

    “你啊,就是这么固执。”她轻声说。她确是心疼他的。五年了,苏丽珍目睹他为了曾经的一个承诺和梦想一直努力。而今,她找到了命中所爱,三年前轩轩也呱呱坠地,而他,却依然选择了在属于他和某人的“默然咖啡厅”中原地等待。

    正聊着,落地窗外一辆宾利车缓缓停下。

    “爸爸!”轩轩用胖胖的小手指指着从车上下來的那个男人兴奋地大叫。

    苏丽珍抱着他站起來,“然,辰逸他來接我们了,我们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來看你。”

    咖啡厅的门一打开,轩轩就迫不及待地想挣脱妈妈的手跑到爸爸那去。辰逸大步向他们跑來,将儿子抱在手中,另一只手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温馨地离开,林然有些羡慕,有些怅然,又有些难过。

    默默,我们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你知道吗?

    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等你回來。

    结束短暂的相聚,莫默的生活又回到了忙碌而充实的轨道上,采访,写稿,开会,因为无所羁绊,晚上加点班也不碍事。天道酬勤,她的点滴努力都被领导和同事看在眼里。

    这天快下班时,莫默被经济部的陈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出來的时候,她手上多了一张纸。

    同为经济部两朵金花之一的小莉眼尖手快,从她手里“滋”地一下抽出纸,大声读出最上面的三个字:“调职书?!”

    一帮同事闻言“哗啦”全跑到她身边,争着抢着看那张再普通不过的A4纸。

    “哎呀,我说默默,你这回可要提干了呀,‘《环球明报》杭州站经济部副主任’,大官啊,回來肯定就升职了!”小莉故作崇拜状说,“别忘了照顾照顾姐妹们哦!”

    “杭城离上海那么近,以后可以常常回家吃妈妈做的菜了耶,默默,你不要太幸福哦!”号称经济部“第一快嘴”的宇飞羡慕异常。

    对于同事们热情的祝贺和拐着弯的艳羡,莫默均一笑置之。此刻,捧着那一张小小的调职书,她只觉千斤在手。在别人看來的一份美差,她却因之心生无限波澜。

    杭城,她和林然曾相约的江南小城。

    南方的冬天寒风凛冽,也许是适应了北京干冷的气候,再次回到这片湿润的土地,莫默竟然对这股钻入心肺的冷风略微感到些许刺痛。湿意伴着寒意渗入毛孔,她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个大棉球。

    时至中午,吝啬的太阳终于敞开怀抱,洒下万丈金辉。阳光温柔地照在身上,莫默不由得萌发了几丝慵懒的闲意。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得天独厚的温暖,然后把肩上的挎包往上提了提,拢拢羽绒服的领口,准备找一家餐厅好好享受一顿周末大餐。

    远远地,莫默瞧见街道拐角处好像有一座咖啡厅。她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透过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莫默仿佛看见了梦里的画面:雕花窗栏,百合漫舞……

    视线从窗口慢慢地移到大堂,她彻底呆住了。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这一幅对联,怎么也会在这里?

    尘封的记忆渐渐苏醒,莫默似乎听到了春降人间,繁花似锦的声音。她仰起头,“默然咖啡厅”五个金色大字跃然入目。

    “嗨,好久不见。”

    耳边响起熟悉的男中音,她转过身。逆光中的他,暖暖地微笑,一如往昔。

    一时间,阳光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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