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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四十八、求不得(上)

    九重天,玉清宫。

    紫微大帝看着眼前这位中天之主,抿嘴不语。

    万年不曾见面了,或许是因神者眼中的岁月太过漫长,万年的间隔于他们也不过如同数日暂别。

    玉帝好整以暇地坐在帘幕后,两指间夹着一枚圆润的玉质白子,轻轻敲打着棋盘。

    他轻笑:“命途已定,如今竟连陪我下一局的时间也没有?”声音柔和温润,又不失磁性,与香炉紫烟一起在室内飘荡。

    紫微帝君叹气,“你知道我并非没这个时间,而是没这心思。”话虽如此,他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帘幕后是张清秀而不老的容颜,举止从容,风度翩翩。他的眉眼细长,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平淡柔和的眸中却像装进了无尽沧桑岁月,波澜不惊。

    紫微帝君入了帘幕后却只是只身立在那里,看着他半晌无语。

    玉帝依旧颇富节奏地闲敲棋盘,“你当真是愈发小心眼了。”

    紫微帝君眉头一挑,也只有在同为神祗、共生于天地初始的“六御”面前,他才会不吝啬于自己的面部表情。

    “音儿被钉上了弑神台。”

    “我知道。不过你来此是为了跟我说这事?”

    紫微帝君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撩袍在玉皇大帝对面的席位上坐定。

    “音儿的事,你知道了?”

    “唔。”

    紫微帝君抬眼。

    “数日前那气息那么重,我怎会感觉不到。”

    紫微帝君沉默了,当日颇为熟悉的魔气东去,他远在中天也有所感应,此刻又微微诧异于眼前人的镇定自若。半晌,才又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玉帝看着明明已经坐到自己身前却没有一点执子意思的星主,“我要是不解决你就不陪我来一局了?”

    紫微帝君的眼脸向下一耷拉,“我现在已经想打道回府了。”

    玉皇大帝一抿嘴,不置可否,只是将棋子抛回棋盒。

    “毕竟是凤族之主,又牵连到封神之石,能救可还要等到现在?弑神台已属魔界境内,只要止陆有心,人说什么也救不下来。何况一般神明不得参与这样的寻常战事,你又不能亲自去抢人,那么等天兵天将攻到那里少说也要月余,有这时间你我还下不得一盘棋?”

    诸神之战损伤实在太大,所以自从上古洪荒诸神损落后便有了神明不得参战这一铁律,除却那些以战为名而封神的神祗或各界的最高统治者有特权破例。

    严格来讲神与魔神都已超脱仙魔的境界,凌驾于众生之上。纵有兵将百万在他们眼中也毫无意义,所以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平衡。

    可总有人逆天而行,欲将这万载和平打破。

    “你的意思是纵然伽蓝石落入止陆手中亦无妨?”

    当年他封印魔帝无熵的行为便已轰动六界,如今再创伽蓝石,其心昭然若揭。

    玉皇大帝笑着曲臂撑起了头,“此处坐着的就两神,伽蓝石容量有限,我们俩都还未必装得进去……”

    纵然凤凰泪已是当世绝佳的灵魂容器,七彩凤凰更是凤中皇者,但神者的灵魂过于浩瀚,一般一块也只封得了一位神祗,至多不过封印两神。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紫微帝君待要开口,玉帝却突然一转话锋,低垂的眸子抬了起来,“但止陆那里,或许已有一滴七彩凤凰泪了。”

    此话一出,饶是紫微帝君也不禁面色微变。

    “当年无熵被封之后,我曾命人下界找过末瑶的那滴凤凰泪,却没有收获。”

    他神情依然自若,眸中却有一瞬间稍纵即逝的流波,流波过后他复又淡然笑道:“不过纵然有了伽蓝石,他止陆也要有这能耐将我们打入其中才行。他当初能封印无熵也已经够令人吃惊了。无熵邪气入魔,却不为其所惑,自成一道,是魔界古往今来的佼佼者,本还不至于被彼时的止陆封印。”顿了顿,他有意无意道:“我记得那日,正逢末瑶涅磐吧……”

    “所以呢?”紫微帝君抬头,“你是打算——放弃音儿?”

    袅袅紫烟,沉香缭绕,室内一派氤氲风光。

    玉帝复又伸手从棋盒内执起一枚白子,笑道:“你先下,待到局中我再同你讲。”

    .

    古战场的西北边境,一座悬浮高空的望战台上,一个身穿青色常服的男子迎风独立。他极目遥望,却只见得远处战火滔天,万万天兵魔将混战于此,阻断了他欲极远方的视线。

    手中卷轴无力滑落,那金色的神印在夜空中尤为耀眼。那是无上的铁令,他不能拒绝,一如他难以回头。

    .

    弑神台,戾天柱。

    百尺高台,擎天之柱,任何人的身躯在柱下都会显得异常渺小,被钉在台上的女子也是。

    苏音近来睡得很勤,阖着一双美目,整个人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一柄金枪贯穿她的右肩,这是龙霄,神力加持的神器。像这样刺入她的伤口,紧紧贴合,即便是拥有极强治愈能力的凤血也无济于事。

    鲜血顺着柱子的雕纹缓缓流下,这看似微薄的血流日日累积,竟铺平了整个台面,开始顺着高台向下流淌。

    肩头的伤早已麻木,只有殁骨的瞬间疼得钻心,苏音甚至怀疑那是不是长起了新肉,可转念一想,不说枪附神威,她一身拥有治愈能力的凤血都快流尽了,又如何疗伤?

    血一点点从体内流失的感觉十分微妙,使人眩晕又迷离。苏音昏昏沉沉、梦梦醒醒,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错,就是平静。除却抹不开的疲惫与伤痛,她其实反倒心安。

    自从被钉上这里,她想了很多以往无心回首的事情。关于族亲、师父,关于生平所为,关于那些遥远又虚无缥缈的梦。

    细细数来,她其实不失为一个幸运儿,人生的前五千年集万千宠爱,尊荣与生俱来。

    她幼时就是凤凰岭内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没心没肺玩闹嬉戏,笑看族人为她忙前忙后劳碌奔波。荒唐事她一点儿也没少干,有几件如今想来也恨得让人牙痒痒,族人却有足够的包容和宠溺,以至于那时的苏音觉得,天下间凡是自己想要的,都可以握在掌心。

    可彼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小模样,她自己都快遗忘了。

    她上天入地,游历天宫南北,在那些欢声笑语、朝气蓬勃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便已长大成人。

    其实她对自己的成人礼并无它印象,那条长大与否的界限一直很模糊,她成年后依旧无忧无虑地生活,似乎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悄然发生了改变?彼时无忧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苏音暗自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又或许隐隐知道也不愿承认、不愿回首。所以只是大概应付自己一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脑内胡乱地略过这一话题,翻到了当年万兽会的篇章,她就是在赴宴后遇见了那人。当时明月皎皎,照我心房,又有清风微拂面,春色无限好。

    这是他们的初见。

    他的厨艺很好,人也很好,她吃过无数六界美食,却独独怀念那数日的清茶淡饭。

    对了,还有烟花树,她当初就是以这个原因留下的。烟花树原名流光树,是九重天上象征情爱的一种植物。而她幼时饱受父母情史的熏陶,对那些浪漫的情愫总有些美好向往,所以当听说他可以带她去看时,她欣然决定留下。

    然而再执着也只是曾经,如今她不再留恋,不再期盼,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她也死了,那谁还会记得当年有只彩翼的鸟儿,说要在流光树下看火树银花?

    浮生千年,若非今朝回首,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有太多不着边际的期盼与想念,譬如那混沌之地盛放的耶为花。无心之语,似乎成为了一切悲剧的导火线,在那之后,她久久都不能明白他的义无反顾。

    但回想起那段永轩府上甘居人下的岁月,她似乎又有些理解,那时自己太过一厢情愿、自以为然,出手就是白脂暖玉的慷慨,会不会也让当时勘勘晋升百年、只是颐园守卫的他感到不安?一如她在府时的自卑与无奈。

    即便没能圆烟花树之愿,无碍于那几日的美好时光。他们沿着天河散步,银河倒映在水中,粼粼闪闪。彼时荧花盛放,万千星光,她捂住了他的眼,他念轻着她的名。

    种种美好欢笑都近在眼前,虽不过是千余前的事,她却恍惚觉得,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可再后来,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苏音迷迷糊糊地转醒,睁眼仍是一片赤红色的花海。她甩了甩昏沉沉的头,有些自嘲,怎么又想起了那些旧事呢?

    弑神台很高,站在高处她能看得清更远的地方。

    台下是成片的曼珠沙华,鲜红如火,它还有一个名字,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叶相离,苏音想,葬身这样一片花海,倒是与她心头的遗憾相得益彰。

    她记得初来之时它们还只是褐红色,随着凤血不断流淌,这片荒芜万年的魔土得到了久违的滋润,才复绽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弑神台下还围着一圈夜辰花,十二时辰一开,在这永夜无昼的魔界境内扮演着时钟的重要角色。

    好像……是第四十八天了吧,苏音低眉望着那明紫色的含苞,她被钉在弑神台的戾天柱上已有四十八天了。

    时间会一点点耗尽人们的希望,诚然她早前便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一如初坠魔界的无限恐慌时,一如暗牢中的求死不能时,她一直怀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她又想起了那人,双眸渐渐变得迷离,她记得最后一次相见的情景,绝对称不上愉快。自己大概说了让他讨厌的话吧,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到如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魔帝止陆所说的那样,被钉上七七四十九日后流尽凤血而亡。

    待到明日夜辰花花开之时,正逢七七之数,到那时,关于她的一切都会结束。

    方才转醒片刻,苏音便觉怔忪,两眼一闭,又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圆润地滚走……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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