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8番外之陈潭&风无央
我是玄清派的继承人,俗姓陈,单名一个潭字。师傅说我从小就悟性高,说不定是几近没落的玄清派这几百年来最有成就的继承人。我们玄清派弟子不少,但我真正接触的不过十几个人。我师父是玄清派六长老之一,上任掌门师尊的师弟。玄清派继承人由掌门师尊甄选,从继承之日起便选定四位弟子作为继承人的候选者。我是四位弟子里唯一的女弟子,也是他们的小师妹。和三位师兄一起在玄清山到十岁年纪,师尊便从四人中选了我出来作为下任继承人。玄清派的规矩,每一位继承人都要在上任掌门去世前寻找祖师留下的两幅画中人,从十岁起,独身游历。师父说,要出世得先入世,遍尝世味方得真意。玄清派人素来冷清,清静无为静修是常态,寻真意,塑常心。不是继承人的弟子可以选择跟着已隐入俗世的长老们历练,也可以选择在玄清山与山鸟林溪为伴,自在修习,但是继承人却必须得独自历世。我离开玄清山那年,正好刚过十岁。下山前,和其他所有的弟子一样按照入门先后顺序称呼,我是没有名字的,大家都喊我小四,下山之日师尊赐名,陈潭。师父很是惊喜,说潭者,清如渊,澈似明镜,心境澄明者才可有此殊荣。师父说,师尊果然很看好我。可是,师尊却只是听着师父的评价微笑。等师父离去,师尊却在我下山前让我谨记一句话,清潭须得深静,情字最是扰人。下山很久,我一个人流浪,尝过不少苦头,始终谨记着这两句话,愈发觉得师尊说的有理。我若想得安宁,须得掌控好自己的情绪,不怒不怨,扰人者无非一个“情”字,喜怒哀乐皆是乱心绪之大患。于是我习惯了如同在玄清山上时那样的孤独,在各地游走时我静静地看身边人的悲喜,也静静承受路过之人对我的怜悯或嫌恶。一开始,我根本受不住这些人情冷暖,多少次一个人偷偷地哭,多少次我想回到玄清山。其实,我完全可以不用受这些苦,我知道玄清派弟子在各地都有,他们对继承人都是竭尽全力帮助,若是我愿意,尽可以找他们帮忙,可是师尊说,亲历者得真知。听师父说,师尊当年就是一个人徒步流浪,漫无目的,有时人群,有时荒野。师尊那么器重我,我不想让他失望,就想着,我再多撑一天,就一天,一天后我就去投奔玄清先弟子帮忙。怎料,我一日一日的撑着,就这么撑了过去。吃透了苦,也看多了情,人情冷暖多相似,但却滋味百变。我越来越知道什么叫做深静,只是深觉人世纷扰如戏,人不同,戏雷同,可场场都能让人感慨,扯动心绪,只有偶尔远居山林才偶得宁静。我越来越学会心静如水,波澜不惊。就连我在报纸上看到风无漾时,我都没有多大情绪波动,那于我不过是一个使命,历代继承人的责任,是先祖的一个执念,更是画中两个女子的执念罢了。执念不破,挣扎千年重遭喜乐,到头来也不过是情字当头一关卡。我要做的,只是找到画中的两个女子,让她们相见,重逢,仅此而已。至于其后的故事,那便是她们的因缘造化。我一直以为,师尊说的情之一字最扰人,意思不过是让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我体会世间情、人之心绪。却不料,原来师尊的真正意思,是说情字是我的劫。
那年,我二十三岁。
黄昏时分,我正在公园的长椅上记我的日记,写下我那天的感受,却忽然手上的纸页上落下了人的影子。抬头就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子,深静的眸子里写满怜惜。
我仰头望着那个少女,看她最多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脸上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稳重和苍白。她有不足之症,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心中不免叹息,可惜了这么一个灵动的女孩。
“嗨!”我不由对她笑,望着少女满是怜惜的眼睛忍不住心头有些暖。
“跟我来。”少女有些奇怪,她不回答我,却径自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走。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儿,可是我从来不会拒绝。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人牵我的手,一来我不愿意,二来别人不愿意。很多人当我是乞丐,是流浪儿,他们不知道我不是。我的衣服很整洁,我和所有正常人的日常生活一样,不同在于,我很少换衣服,也没有固定的居所,我可以住在酒店,旅馆,也可以露宿街头。我从来不少钱,随身的背包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玄清派历代继承人历练所需资金,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只是它从来没有被用完过。听说曾经有一任继承人用这张卡挥霍着周游世界都没能把它用完,也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只是我想,传承千年的玄清派一定有很多钱,不过与我无关。我用不到。我只需要保持正常的生活就可以了。
少女带着我走,掌心湿凉,却带着暖意,“我叫风无央,你呢?”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笑。
笑的真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心里猛然一跳,然后忍不住对她笑,“我叫……”“陈潭”两个字堵在舌尖,我却没能说出来。我还是不习惯这个名字,这是师尊给我的名字,我觉得现在的我还配不上“潭”字,但是如果是这个小女生来喊“潭”字,会不会很特别?我有些胡思乱想,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不过,“风无央”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偷偷念了一遍,看着她说,“无央。”
无央很惊讶,她好像有些生气,“怎么可能有人没有名字!”
我讪笑。
无央随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肩,“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强求。”
她是带我去吃东西。其实我晚上是不吃东西的,只喝点水就可以了。可是无央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笑眯眯地说,“你别拘谨,尽管吃好了。”
恐怕她也把我当乞丐了吧?我无奈的笑。谁让我早晨从树上爬下来时不留神摔了,刮破了衣服,还弄得浑身脏兮兮的。难怪在公园里坐了会儿,接二连三有人嫌恶的捂着鼻子离我老远的绕过。真好笑,我昨晚上又不是没洗澡。
无央一脸期待的看着我,等着我吃饭。我不忍心拒绝,平生第一次晚上吃了饭。饭很香,吃饱的滋味也很舒服。
“你会写字么?”无央好像是个好奇宝宝,捧着脸坐在我对面,等我吃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的盯着我发问。我笑,原来是我写日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么?
“嗯。”
“你……不是乞丐吧?”无央黑亮的眼眸围着我打转,真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孩。
不过她竟然问我是不是乞丐,我愈发觉得有意思,于是挑眉反问她,“你觉得呢?”
无央抿唇思考了一会儿,“你是背包客吧?”说这话时,她眼睛很亮,看得出她很期待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算是吧。”某种意义上,我的确算是。
没想到风无央一下子兴奋起来,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慢慢站到我身边,慢条斯理的问,“你都去过哪儿?”
小姑娘装沉稳没有装到位,我忍不住笑出来,却教无央红了脸,竟然故作凶狠的瞪我,“你!”
我连忙忍笑,也装模作样地回答她,“其实我是乞丐。”
无央一点都不信,冷眼瞥我,“做人要诚实。”
“哈哈!”我没忍住朗声笑,这小姑娘太有意思了,我更想捉弄她,“我可没骗你,我真的是乞丐。向天乞风雨晴日,向地乞道路顺畅,向人乞温情冷暖,一路走来,我可都是乞讨着前行哦~”
风无央竟然翻白眼,一脸嫌弃的皱眉看我,“别玩虚的行么?”
“……”我哑然,小无央太直接了。
“你待会儿打算去哪儿?”无央看起来不打算跟我绕,但是似乎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
“不知道。”这是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我下一秒会去哪儿,可是这话听在无央耳中,显然变了味儿。
“与人交贵在诚,”无央声音有些冷,“看来是我多事,那你慢用,不打扰了。”说完竟然转身就走,到门口还不忘补充一句,“帐我结过了,算我请你。”
说完,竟然真的走了。
我目瞪口呆。
“无央!”人有善意,我自当善待,怎能枉费别人一番好意!更何况,风无央这个小姑娘,的确很有意思。我连忙追上去,拉住风无央的手臂,却发现她脸色愈发有些苍白,不由翻过她的手腕帮她把脉,却发现她的病比我想象中要棘手,也要虚弱的多,忍不住皱眉轻斥,“你体弱,不该多动情绪,更不该疾步行走,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无央本是冷着脸不搭理我,听完我的话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随即看了看被我握着的手腕,见了鬼一样看着我,“你竟然会把脉?”
“唉,”我笑着叹息,“中医也算是中华民族的国粹了,我会一两分也不为过吧?快别这样看我!”见不得无央那双澄澈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看得我很不自在,不由伸手覆在她双眸上挡住她看我的视线。
无央却抓住了我的手,鬼精灵似的对我笑,“你还会什么?”
还会什么?我……不知道。我会一点浅薄的中医,会写写字,读读书,想些东西,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好像我还真的没有什么会的东西。答案是,我不知道。可是我要是再回答她我不知道,不知道无央会不会生气?不过,我却不能骗她,只能试探的小声回答,“不知道……”
果然,无央皱起了眉,很是不满的甩开我的手,“你做人就不能坦诚点?”
“……”我无言以对,我是真的不知道。
“算了,”无央又耸肩,“反正左右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我看你挺对眼缘,一时好奇和你待了会儿,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不勉强你。”无央对我笑,“你走吧,我也该回家了。”
说完,摆摆手,竟然就那么走了。
干净利落。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失落。为了这个精灵一样可爱的女孩。
过去很多年,我遇到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次萍水相逢难长久的失落,这次风无央带给我的失落并没有多么特别。反正我在这个城市也待不久,过几日我也要离开的。
不过,缘之一字实在难解。没想到我第二天背着包在街道上晃的时候,又遇到了她。
很惊喜。
见她笑着看我,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仿佛我只是个路人甲一样,我心里莫名酸的厉害。真是小心眼的小姑娘~!她不过来,我只好过去,“无央。”
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高挑的美人,很凌厉的模样,见我喊风无央,竟是一脸戏谑地望着她,“啧,无央,没想到除了龙烟,你还勾搭了别的女人?”
无央脸色一红,却漫不经心地扫了那美人一眼,“夏兰漪,怎么,金融二班曹班长放弃勾搭你了?嗯,不对,还有你们联谊会的主席,还有……”无央笑的温善,“兰漪,要不要我帮你细数一下?”
旁边叫做夏兰漪的女孩子无奈的摇头,“算了算了,咱俩谁也别说谁!”
无央这才满意的点头,“好朋友就得团结一致并肩作战才对!”
夏兰漪撇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个病弱美人,我可不敢跟你争,要是你不小心倒下了,我可就惨了!”
无央笑着横她一眼,这才看向我,“你好。”
好生疏。哪有昨天那份亲密劲儿!我有些尴尬,笑道,“碰巧遇到你,很感谢你昨天请我吃饭。”
“不客气。”无央挑眉打量着我,语气还是很生疏。
我愈发不自在了,连忙跟她们告别。
谁知道还没走几步,就被风无央赶上来拉住了手臂,“你太没诚意了吧?我不过稍微冷淡了下,你就逃跑了?”
小无央一脸不满,眸子里却盛着笑意。
我感慨的笑。突然发现,面对风无央这个小姑娘,我总是很容易乱了阵脚。好不容易找个话题,“你朋友呢?”
无央耸肩,“被男朋友请走,我可不想做电灯泡。”说着晶亮的眼睛望了望我,“我带你去玩好了!”
我还没有回答,就被她拉走了。
很善良又很聪慧的姑娘。她竟然能和我谈到一起去,即使我在解释经书,她也总能丝毫不差的跟着我来,甚至对我说的一些看法她总能提出别致的见解让我眼前一亮,真的是个很有慧根的姑娘。我突然想把她带走,一路若有她陪伴,定然会很有乐趣。要是她可以跟我回玄清山就更好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短短十多天,我突然发现我的生活和心态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我竟然不再想着前行,每天不自觉的有些期待见到无央,就连写日记的时候,笔下也开始频繁出现“无央”两字。我心里一咯噔,登时警觉。
无央也来的愈发频繁。更甚者,她专门为我租了个房间,竟然请假天天陪着我,更奇怪的是,我丝毫没觉得被打扰,反而每每和她相谈甚欢。于是我一边警醒,一边沉浸于这样的温馨。直到那天我再次翻开背包里的画轴。
宛如当头棒喝。
清潭须得深静,情字最是扰人。
我怎么可以耽溺于一时的欢乐而止步不前!我是玄清派的继承人,我的使命和责任是去寻找画轴中的两个女子,让她们见到彼此,我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欢乐放下继承人的职责?
什么是情?是对风无央这个小姑娘的感情么?
我终于意识到,我得离开这里,离开她。立刻,马上。不然,我会越来越不舍得离开这里。
无央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不想跟她告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道别,曾经告诉她,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为了找人,找两个我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是真话,但显然无央并没有相信。信不信已经无所谓了,我不能停下我的步伐,最后我还得回到玄清山,尽一个继承人的责任。
不想承认,其实,我是逃走了。
却没料,根本没能逃出去。几年之后,我见到了风舞,如今的风无漾,她竟然是无央的妹妹!我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可是却不能去见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当初的不告而别,更不知道再见时该是什么场景。尽管我知道,我和她近在咫尺。咫尺之间,却可望不可即。一年又一年,我有意暗中帮着吴瑞调理她的身子,却从来没有露过面。吴瑞为人谦虚,她一向敬重她爷爷吴霖,从小也是跟着吴霖学习中医,我便和吴霖成了莫逆之交,每当吴瑞有什么难题回家问吴霖时,我都可以不遗余力的利用继承人的身份得到玄清派所藏古医书,抄录指点她。吴瑞真的很有天分,学习能力很强,尤其是中医一道她领悟颇深。有她照顾无央,我很放心。我知道她身体已经大好了,知道她才是风家最得力的智囊,也知道她在我曾经住的地方开了个茶馆,茶馆里却也有咖啡。她总喜欢去那里,这让我忍不住心头大动。
现在我终于知道,师尊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了。
再次见到风无央,也看到了南宫裳,我也终于知道,我已经没办法再去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了。玄清派,我已经回不去了。心已不如往初,继承人绝不能是心系一己私情的人。
幸好,我也算是完成了继承人的使命。历代继承人唯有我找到了画中人,虽说这是际遇,但仍让我觉得自豪,也让我放下心头最大的石块。
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我留在了F市。
我本无所牵挂,惟无央一人而已。这次,再没什么可以让我逃走。
“小无央~”我愈发靠近无央身边,贪恋地握着她的手腕,在兰茗轩里望着来往的情侣,“你把这里做的好漂亮!”
无央脸色已经有些发红,却还是嘴硬的不肯搭理我,她怪我,我知道。
“无央……”
小声地唤着她,仅仅是这两个字,我已经很幸福。
无央面色愈发红润,终于忍不住开口,“陈姐不用这么频繁的喊我,我不聋,听得到。”
“哧——”好别扭的小无央!我怎么会放过她!
“无央……”不屈不挠才能抱的美人归,“原谅我好不好……”
无央红着脸扭头无视我。
拿侧脸对着我的无央,粉面带红的脸上红晕渐开,让人痴迷,“无央……”轻轻吻一下,不会被打脸吧?
无央的脸好烫。竟然微微低下了头,含羞带怯,愈发惹得我心头大动。
小无央竟然没有反抗!
她的心跳和我一样快。
心中实在惊喜,不由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印在了她唇上。
无央惊讶的望向我,我贴着她的唇瓣小心的发声,“无央……”
无央怔怔看了我一会儿,我几乎担心她会不会给我一巴掌,她却缓缓伸手搂住了我的背,加深了这个吻……
何其有幸!
无央。
无央……
得卿如斯,放弃天下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个~
那年,我二十三岁。
黄昏时分,我正在公园的长椅上记我的日记,写下我那天的感受,却忽然手上的纸页上落下了人的影子。抬头就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子,深静的眸子里写满怜惜。
我仰头望着那个少女,看她最多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脸上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稳重和苍白。她有不足之症,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心中不免叹息,可惜了这么一个灵动的女孩。
“嗨!”我不由对她笑,望着少女满是怜惜的眼睛忍不住心头有些暖。
“跟我来。”少女有些奇怪,她不回答我,却径自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走。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儿,可是我从来不会拒绝。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人牵我的手,一来我不愿意,二来别人不愿意。很多人当我是乞丐,是流浪儿,他们不知道我不是。我的衣服很整洁,我和所有正常人的日常生活一样,不同在于,我很少换衣服,也没有固定的居所,我可以住在酒店,旅馆,也可以露宿街头。我从来不少钱,随身的背包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玄清派历代继承人历练所需资金,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只是它从来没有被用完过。听说曾经有一任继承人用这张卡挥霍着周游世界都没能把它用完,也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只是我想,传承千年的玄清派一定有很多钱,不过与我无关。我用不到。我只需要保持正常的生活就可以了。
少女带着我走,掌心湿凉,却带着暖意,“我叫风无央,你呢?”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笑。
笑的真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心里猛然一跳,然后忍不住对她笑,“我叫……”“陈潭”两个字堵在舌尖,我却没能说出来。我还是不习惯这个名字,这是师尊给我的名字,我觉得现在的我还配不上“潭”字,但是如果是这个小女生来喊“潭”字,会不会很特别?我有些胡思乱想,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不过,“风无央”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偷偷念了一遍,看着她说,“无央。”
无央很惊讶,她好像有些生气,“怎么可能有人没有名字!”
我讪笑。
无央随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肩,“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强求。”
她是带我去吃东西。其实我晚上是不吃东西的,只喝点水就可以了。可是无央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笑眯眯地说,“你别拘谨,尽管吃好了。”
恐怕她也把我当乞丐了吧?我无奈的笑。谁让我早晨从树上爬下来时不留神摔了,刮破了衣服,还弄得浑身脏兮兮的。难怪在公园里坐了会儿,接二连三有人嫌恶的捂着鼻子离我老远的绕过。真好笑,我昨晚上又不是没洗澡。
无央一脸期待的看着我,等着我吃饭。我不忍心拒绝,平生第一次晚上吃了饭。饭很香,吃饱的滋味也很舒服。
“你会写字么?”无央好像是个好奇宝宝,捧着脸坐在我对面,等我吃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的盯着我发问。我笑,原来是我写日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么?
“嗯。”
“你……不是乞丐吧?”无央黑亮的眼眸围着我打转,真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孩。
不过她竟然问我是不是乞丐,我愈发觉得有意思,于是挑眉反问她,“你觉得呢?”
无央抿唇思考了一会儿,“你是背包客吧?”说这话时,她眼睛很亮,看得出她很期待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算是吧。”某种意义上,我的确算是。
没想到风无央一下子兴奋起来,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慢慢站到我身边,慢条斯理的问,“你都去过哪儿?”
小姑娘装沉稳没有装到位,我忍不住笑出来,却教无央红了脸,竟然故作凶狠的瞪我,“你!”
我连忙忍笑,也装模作样地回答她,“其实我是乞丐。”
无央一点都不信,冷眼瞥我,“做人要诚实。”
“哈哈!”我没忍住朗声笑,这小姑娘太有意思了,我更想捉弄她,“我可没骗你,我真的是乞丐。向天乞风雨晴日,向地乞道路顺畅,向人乞温情冷暖,一路走来,我可都是乞讨着前行哦~”
风无央竟然翻白眼,一脸嫌弃的皱眉看我,“别玩虚的行么?”
“……”我哑然,小无央太直接了。
“你待会儿打算去哪儿?”无央看起来不打算跟我绕,但是似乎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
“不知道。”这是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我下一秒会去哪儿,可是这话听在无央耳中,显然变了味儿。
“与人交贵在诚,”无央声音有些冷,“看来是我多事,那你慢用,不打扰了。”说完竟然转身就走,到门口还不忘补充一句,“帐我结过了,算我请你。”
说完,竟然真的走了。
我目瞪口呆。
“无央!”人有善意,我自当善待,怎能枉费别人一番好意!更何况,风无央这个小姑娘,的确很有意思。我连忙追上去,拉住风无央的手臂,却发现她脸色愈发有些苍白,不由翻过她的手腕帮她把脉,却发现她的病比我想象中要棘手,也要虚弱的多,忍不住皱眉轻斥,“你体弱,不该多动情绪,更不该疾步行走,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无央本是冷着脸不搭理我,听完我的话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随即看了看被我握着的手腕,见了鬼一样看着我,“你竟然会把脉?”
“唉,”我笑着叹息,“中医也算是中华民族的国粹了,我会一两分也不为过吧?快别这样看我!”见不得无央那双澄澈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看得我很不自在,不由伸手覆在她双眸上挡住她看我的视线。
无央却抓住了我的手,鬼精灵似的对我笑,“你还会什么?”
还会什么?我……不知道。我会一点浅薄的中医,会写写字,读读书,想些东西,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好像我还真的没有什么会的东西。答案是,我不知道。可是我要是再回答她我不知道,不知道无央会不会生气?不过,我却不能骗她,只能试探的小声回答,“不知道……”
果然,无央皱起了眉,很是不满的甩开我的手,“你做人就不能坦诚点?”
“……”我无言以对,我是真的不知道。
“算了,”无央又耸肩,“反正左右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我看你挺对眼缘,一时好奇和你待了会儿,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不勉强你。”无央对我笑,“你走吧,我也该回家了。”
说完,摆摆手,竟然就那么走了。
干净利落。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失落。为了这个精灵一样可爱的女孩。
过去很多年,我遇到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次萍水相逢难长久的失落,这次风无央带给我的失落并没有多么特别。反正我在这个城市也待不久,过几日我也要离开的。
不过,缘之一字实在难解。没想到我第二天背着包在街道上晃的时候,又遇到了她。
很惊喜。
见她笑着看我,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仿佛我只是个路人甲一样,我心里莫名酸的厉害。真是小心眼的小姑娘~!她不过来,我只好过去,“无央。”
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高挑的美人,很凌厉的模样,见我喊风无央,竟是一脸戏谑地望着她,“啧,无央,没想到除了龙烟,你还勾搭了别的女人?”
无央脸色一红,却漫不经心地扫了那美人一眼,“夏兰漪,怎么,金融二班曹班长放弃勾搭你了?嗯,不对,还有你们联谊会的主席,还有……”无央笑的温善,“兰漪,要不要我帮你细数一下?”
旁边叫做夏兰漪的女孩子无奈的摇头,“算了算了,咱俩谁也别说谁!”
无央这才满意的点头,“好朋友就得团结一致并肩作战才对!”
夏兰漪撇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个病弱美人,我可不敢跟你争,要是你不小心倒下了,我可就惨了!”
无央笑着横她一眼,这才看向我,“你好。”
好生疏。哪有昨天那份亲密劲儿!我有些尴尬,笑道,“碰巧遇到你,很感谢你昨天请我吃饭。”
“不客气。”无央挑眉打量着我,语气还是很生疏。
我愈发不自在了,连忙跟她们告别。
谁知道还没走几步,就被风无央赶上来拉住了手臂,“你太没诚意了吧?我不过稍微冷淡了下,你就逃跑了?”
小无央一脸不满,眸子里却盛着笑意。
我感慨的笑。突然发现,面对风无央这个小姑娘,我总是很容易乱了阵脚。好不容易找个话题,“你朋友呢?”
无央耸肩,“被男朋友请走,我可不想做电灯泡。”说着晶亮的眼睛望了望我,“我带你去玩好了!”
我还没有回答,就被她拉走了。
很善良又很聪慧的姑娘。她竟然能和我谈到一起去,即使我在解释经书,她也总能丝毫不差的跟着我来,甚至对我说的一些看法她总能提出别致的见解让我眼前一亮,真的是个很有慧根的姑娘。我突然想把她带走,一路若有她陪伴,定然会很有乐趣。要是她可以跟我回玄清山就更好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短短十多天,我突然发现我的生活和心态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我竟然不再想着前行,每天不自觉的有些期待见到无央,就连写日记的时候,笔下也开始频繁出现“无央”两字。我心里一咯噔,登时警觉。
无央也来的愈发频繁。更甚者,她专门为我租了个房间,竟然请假天天陪着我,更奇怪的是,我丝毫没觉得被打扰,反而每每和她相谈甚欢。于是我一边警醒,一边沉浸于这样的温馨。直到那天我再次翻开背包里的画轴。
宛如当头棒喝。
清潭须得深静,情字最是扰人。
我怎么可以耽溺于一时的欢乐而止步不前!我是玄清派的继承人,我的使命和责任是去寻找画轴中的两个女子,让她们见到彼此,我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欢乐放下继承人的职责?
什么是情?是对风无央这个小姑娘的感情么?
我终于意识到,我得离开这里,离开她。立刻,马上。不然,我会越来越不舍得离开这里。
无央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不想跟她告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道别,曾经告诉她,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为了找人,找两个我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是真话,但显然无央并没有相信。信不信已经无所谓了,我不能停下我的步伐,最后我还得回到玄清山,尽一个继承人的责任。
不想承认,其实,我是逃走了。
却没料,根本没能逃出去。几年之后,我见到了风舞,如今的风无漾,她竟然是无央的妹妹!我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可是却不能去见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当初的不告而别,更不知道再见时该是什么场景。尽管我知道,我和她近在咫尺。咫尺之间,却可望不可即。一年又一年,我有意暗中帮着吴瑞调理她的身子,却从来没有露过面。吴瑞为人谦虚,她一向敬重她爷爷吴霖,从小也是跟着吴霖学习中医,我便和吴霖成了莫逆之交,每当吴瑞有什么难题回家问吴霖时,我都可以不遗余力的利用继承人的身份得到玄清派所藏古医书,抄录指点她。吴瑞真的很有天分,学习能力很强,尤其是中医一道她领悟颇深。有她照顾无央,我很放心。我知道她身体已经大好了,知道她才是风家最得力的智囊,也知道她在我曾经住的地方开了个茶馆,茶馆里却也有咖啡。她总喜欢去那里,这让我忍不住心头大动。
现在我终于知道,师尊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了。
再次见到风无央,也看到了南宫裳,我也终于知道,我已经没办法再去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了。玄清派,我已经回不去了。心已不如往初,继承人绝不能是心系一己私情的人。
幸好,我也算是完成了继承人的使命。历代继承人唯有我找到了画中人,虽说这是际遇,但仍让我觉得自豪,也让我放下心头最大的石块。
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我留在了F市。
我本无所牵挂,惟无央一人而已。这次,再没什么可以让我逃走。
“小无央~”我愈发靠近无央身边,贪恋地握着她的手腕,在兰茗轩里望着来往的情侣,“你把这里做的好漂亮!”
无央脸色已经有些发红,却还是嘴硬的不肯搭理我,她怪我,我知道。
“无央……”
小声地唤着她,仅仅是这两个字,我已经很幸福。
无央面色愈发红润,终于忍不住开口,“陈姐不用这么频繁的喊我,我不聋,听得到。”
“哧——”好别扭的小无央!我怎么会放过她!
“无央……”不屈不挠才能抱的美人归,“原谅我好不好……”
无央红着脸扭头无视我。
拿侧脸对着我的无央,粉面带红的脸上红晕渐开,让人痴迷,“无央……”轻轻吻一下,不会被打脸吧?
无央的脸好烫。竟然微微低下了头,含羞带怯,愈发惹得我心头大动。
小无央竟然没有反抗!
她的心跳和我一样快。
心中实在惊喜,不由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印在了她唇上。
无央惊讶的望向我,我贴着她的唇瓣小心的发声,“无央……”
无央怔怔看了我一会儿,我几乎担心她会不会给我一巴掌,她却缓缓伸手搂住了我的背,加深了这个吻……
何其有幸!
无央。
无央……
得卿如斯,放弃天下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