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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无尚与裘尘(1)

    秦始皇二十九年     樊国

    西部茫茫的大漠在夜色下黑得深不见底,汪洋大海一般,风平浪静之间却酝酿着一场肃杀。

    在这片大漠里,隐藏着一个王朝。这里本是秦国的封地,只是偏远荒凉,离秦国城都十万八千里之遥。山高皇帝远,封王南宫拓便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建国六年。

    猎猎的沙漠之风,吹动着城楼上的军旗,旗帜上烫金的‘南宫’二字翻飞乱舞,称着樊国庄严屹立的建筑,犹如高升的炬火,只是这渺小的炬火没有照亮黑夜,反而加重了寂静里的局促与不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祥的夜。

    南宫拓背手站立在护国城墙的塔楼上,眺望着广袤无边的大漠,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当他感到不安时,就会在这个樊国的最高点俯瞰苍茫国土,君临天下,对于帝王来说,只有高高在上的那一刻才能体验掌控一切的感觉,也正是这样的感觉才让片刻之前还如军旗乱舞的心绪得到了平息。

    一阵诡异的笛声,悠长如丝缕,从大漠的深处传来,袅袅不绝。

    “婆姬?”南宫拓喃喃道。

    未有人的身影,只有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怪异的音律让人晕眩,越来越尖锐的曲调入耳轰鸣。

    “哈哈哈——”伴随着一声狡黠的笑,笛声戛然而止,一个黑影落在城墙上。

    “想我樊国何其有幸,能得婆姬光临——”

    婆姬是当世最厉害的巫师,民间的各种离奇故事里都能找到她的身影。传说她本是西域之人,时常会在塞上出没,有两百多岁,音律、制毒、医道无不精通,更甚至是卜卦相术她都能信手拈来。她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世人皆说她的容貌奇丑无比,能活活将人吓死,更恐怖的是她一头白发,长得离奇,得名‘三千丈’。秦王嬴政想依靠她炼出长生不老药,所以正重金悬赏寻找她,只是多年过去,婆姬的行踪依然是一个谜。

    “狂沙漫漫,日月无光。煞星降落,天地之殇。手足残,山河破,乱世春秋,樊国顷亡——”一个嘶哑而诡谲的声音悠悠唱了起来。

    “什么?”南宫拓听得分明,特别是‘樊国顷亡’四个字让他尤为敏感。“婆姬,你是什么意思——”他朝婆姬大喊道。

    “樊王二子,煞星转世。鹬蚌相争,皆为秦擒。君不见,帝王墓,埋尸骨,奴媚轻歌,皆归尘土——”

    婆姬唱完,诡异的笛声又再次响起。黑纱遮挡的面容,飞扬的白发,寂夜里,只轻轻一抹,她的身影就溶入夜色,再难寻见。

    沙漠上突然狂风大作,卷起的尘沙铺天盖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似有一堵巨大无比的墙向王城袭来。南宫拓拂袖遮住脸,大风吹得他站也站不稳。

    “报——樊王殿下——沙尘暴来了——”城楼上的守将大喊。

    袭来的黄沙让南宫拓睁不开眼,他努力迈开脚步,艰难地下了塔楼。

    “报——樊王殿下——浏惜夫人就快临盆了——”

    “即刻回——宫——”狂风将南宫拓的声音吹散,一众人等在黄沙漫天里步履维艰。

    樊王宫,灯火通明。

    “啊——啊——”女人痛苦而尖利的声音在寝殿里回响。

    “娘娘,再用力啊,再用力啊——”产婆喊着。

    “啊——”浏惜夫人痛得就快虚脱,苍白的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水。

    宫女端来热水,在一旁为她拭汗。

    “殿——下呢”浏惜夫人痛得拽住宫女的手,“我要——见殿下——”她奋力说完整了这一句话。

    “娘娘,殿下他还没有回宫。”宫女惊惶说道。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浏惜夫人紧攥着宫女的手,声音却越来越弱。就在宫女不知所措时,她的手突然松下来,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产婆大喊,“现在不能晕过去呀——”

    “樊王回宫了——”呼声动地。

    南宫拓风尘仆仆,一入殿,即可吩咐太监宫女:“沙尘暴来了,快——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

    太监和宫女们手忙脚乱,一时间,偌大的樊王宫门窗紧闭。

    城外的沙尘暴越来越猛,滚滚黄沙汹涌,没有了天地,只有风在怒吼。

    “哇——哇——”婴孩的啼哭夹杂在狂风的呼啸之中。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产婆欣喜的用锦布包裹了一个婴儿,抱在手里向浏惜夫人禀告。

    浏惜夫人极为虚弱,微微蠕动双唇,“让我看看——”

    产婆走过去,将孩子放到了浏惜夫人的枕边。

    “娘娘——樊王殿下来了——”宫女说道。

    浏惜夫人的脸上微微漾起笑意,南宫拓走到浏惜夫人的床边,抱起男婴,笑着说道:“好啊,给我生了个胖小子——夫人,辛苦了——”

    “殿下,给他取个名吧——”

    “嗯——至高无尚,愿我儿将来挞伐天下,就叫无尚吧——”

    “好,好名字——”浏惜夫人声音微弱,正说着,她白如素纸的脸突然纠结,“啊——”她一个翻身,痛苦得喊了起来——

    “怎么回事——”南宫拓慌了神,连忙去扶她。

    浏惜夫人捂着腹部,涔涔汗珠让她的脸显得更苍白了,“好痛——”她跪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南宫拓抱起浏惜夫人,惊然发现被褥之上皆是血。

    “来人,来人——”南宫拓大呼。

    产婆赶了过来,大惊失色,她声音打颤,尖声疾呼:“不好了,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

    遮天的沙尘终于越过了樊国的城墙,如浪涛澎湃,汹涌着直向樊王宫袭来。

    “殿下,娘娘出血过多,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

    “保大人——”

    在众多姬妾之中,浏惜夫人无疑是南宫拓最宠爱的一个,他毫不犹豫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保孩子——”虚弱的浏惜夫人躺在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三个字。

    狂风袭来,宫廊的灯盏尽数熄灭。沙尘浊浪似要淹没整个宫廷。

    “啊——”宫女突然惊呼。

    狂风吹开了寝殿的窗,烛火熄灭,灯火通明的寝殿霎那间变得漆黑一片。滚滚黄沙飞涌进来,太监宫女乱作一团。

    南宫拓睁不开眼,高声大喊:“把门窗都堵上——”

    一众太监和宫女摸黑去堵门窗,可是狂风的力量实在太大,用了很长时间才将吹开的窗堵上。黄沙在寝殿内肆虐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宫女重新掌上了灯,寝殿恢复了明亮。

    “夫人,夫人——”南宫拓急忙去看浏惜夫人,愕然发现浏惜夫人已经死去。他抱起浏惜夫人,悲伤不已。

    这时产婆走了过来,“殿下,这是二公子——”她的手里抱着一个男婴。

    南宫拓放下浏惜夫人,转过身去。他从产婆手里接过男婴,看到沙婴孩的全身都被沙尘粘附,喃喃道:“落入凡尘,一身黄沙,我的儿啊,你以尘为裘,就叫你裘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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