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在这踌躇不决、取舍两难的时候，一件突然发生的事却使她抛开了顾忌。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神志恍惚、疯疯癫癫的校长在一天上午突然醒来。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用一种久违了的正常人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环境——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盖，穿着白底蓝条纹病服的病友以及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忙忙碌碌的护士——惊奇地问：“这是怎么的？我这是在哪儿？”
志明正在他床旁。她说：“爸，您这是在医院里。”
“我在医院里？”校长喃喃地说，他不相信。他一下子坐起来问：“我，我，我，我怎么了？为何会在医院里？”
志明用手指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爸，您病了，这儿有问题，正在广州精神病院治疗。”
一听说“精神病院”，又听说自己脑子有毛病，校长就更不相信了。他说：“不会吧，女儿，我堂堂一位池和县县中学校长，正在竞争下任副县长，头脑清醒，思维健全，怎么会进精神病院呢？”
见他还在痴心妄想，志明不由得哭了，说：“爸，那些都是往事了，现在你是在和病魔竞争……我也但愿这不是事实。”
这时，一位男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为校长打针来了，他揭开他的被盖，解开他的裤子，又先后用碘酒、酒精在他臀部一侧的外上方消了毒……
一针下去，校长似乎被打醒了。他望了望这象监牢似的病房，又望了望窗外晴朗的天空和自由飞翔的小鸟悲哀地叫道：“天啊，我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志明说：“都是那可恶的女人给害的！”
校长沉默了。他回忆了一会儿往事后问女儿：“那女人呢，她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她现在可好哩。那个害人精！”志明愤愤地说，“她做了坏事不仅没受到一点惩罚不说反而还过得挺自在、挺舒服的哩。”
“是吗？”
“是的。”
接着，志明就举例说她是如何还住着她家的房子，睡着她家的床，用着她家的家具，在她家的花园里散步，又如何将她家的花草拿去卖了变成钱来养活她自己。
“爸，是您将她从一个下贱的农村女人变成了一个高贵的城里人，您将她养肥了，变富了，现在她衣食有余，还假仁假义地给您汇了几百元钱来哩。”
一听这些，校长就不得了了，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样子好象恨不得马上就要跳下床，回池和去找珍珍算帐似的。志明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了。
校长盛怒未息地说：“那个可恶的女人，她葬送了我的前途，把我害得身败名裂不说居然还要来喝我的汗，吸我的血，我再也不能容忍了！”
“是不能容忍。我们得商量个办法来整治她才是。”
于是，父女俩就商量了起来。
这样，珍珍就收到了志明的一封信。
罪人：
你给我听好：遵从父命，我要你立即停止动用彭家住宅的一财一物，一花一草。我们的房屋要卖。在我回来处理家产之前，作为使用我家住宅的代价，你必须为我们看管好一切财物，以待我回来清点和验收。我将择日回来；到时候，住宅就将属于他人，你那寄生虫似的生活也将结束。
“他们终于要下手整治我了，”读完信，珍珍害怕得发抖地想，“不仅要断绝我的生路，而且还要将我赶出家门。今后，我将去哪儿落脚和安生呢？”
她觉得前景看忧，并深感孤单和无助。
人在这种这时候最渴望得到同情和支持；她不由得想起了文博，想起了他对她的热情和真诚，关心与帮助，同时也为自己对他的冷漠、猜疑与拒绝感到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对他那样冷酷无情，使他感到难堪、失望和伤心呢？”她想，“要知道，我在用良心量度自己行为的时候，校长却对我挥动起了惩罚的拳头。
“难道我就这样坐等着让他们来收拾我吗？不，我必须寻找生机，寻求出路。
“现实不允许我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我豁出去了，无论他是个什人，也不管今后怎样。”
主意一定，她就去栅栏门上挂了一条手绢。
接下去就是等待。这一天余后的时间里，她都注意着栅栏门和草地那边，看他是不是来了，可直到天黑也不见人。这一夜也是漫长而难熬的，她特意亮着灯，坐在床上等了整整一夜，时而倾听外面是否有人来了，时而又起床去看手绢是不是已被他取走了。然而，直到天亮却什么也没发生。
她想他第二天可能会来，便几乎一天都在园子里，并在栅栏门上又加挂了一条手绢，还多次到通往城里的那条路上去探望，可也没见他出现。这晚，她索性将栅栏门大大打开，以便他进来时能畅通无阻。然而，除了夜风将两扇门吹得“哐当哐当”响以外就什么也没发生。
她继续等下去，并不时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现在，她才体会到了他对她的爱是多么的重要和珍贵。她真希望他再来，并且马上就出现在她眼前。但是，在遭到了这么多次拒绝之后，他的感想现在又会是如何呢？她坚持等着，时间慢得真象是度日如年。她担心他会偷偷来将那几株兰草拿走，又将它们搬回到了后院的草棚里。第四天，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就去县电视台找他。但电视台的人却说他已经在几天前回省城去了。
这个消息对她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满腹失望地回到家里想：这下，一切都完了！他一定是被我气走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啊？为什么？她后悔、后悔自己顾虑太多，无端猜疑；也后悔自己自卑心太重，胆子太小，不敢大胆去爱一个人；更后悔自己没能把握住这难得的良机。她想去省城找他，但又觉得过于冒昧和唐突，况且，她只知道他是在省电视台，既不知道他的住址，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现在，能将她与他联系起来的就只有那几株兰草了，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上面。她将它们从后院搬到客厅里，随时坐在旁边，像个守护神似的守着。静待中，她觉得他不会就这样永远走了，他还会再回来，一定会再回来！于是，她将所有的手绢都拿去挂在了栅栏门上。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也过去了，栅栏上的手绢被风吹落又拣起来挂上，挂上又吹落，又挂上，他还是没有回来。希望在一点点地丧失，失望在不断地增加。悲观中，她似乎听到了校长女儿回来的脚步声。
她本来可以有多种选择：回到乡下去，去求人，去流浪或漂泊，甚至还可以去……但她却不。她忍辱负重，出走家庭，抛弃父母和儿子，违背良心，出卖尊严，为的就是要过上舒适惬意、受人尊重的生活，可没想到却事与愿违。她不愿再受校长及其家人的歧视和侮辱，也不愿出去丢人现眼，被人嘲笑。为此，她为自己选择好了后路。
这天傍晚，她梳洗了一番，将最漂亮的一套衣服拿出来穿上，并将栅栏门、客厅门和自己卧室的门和窗户全都敞开，还放了一把水果刀在枕边。夜幕降临后，她坐在客厅门前的回廊上默默地等待。草地上、树林边、小溪旁依然晃动着情侣们的影子。她羡慕他们，为他们高兴，为他们祝福，同时也为自己悲哀。夜渐渐深了，城里高楼上的报时钟响了十下，情侣们纷纷散去，可还是不见他来。她去到床上继续等待。时间在向她确定的那个时刻逼近。她不时从窗口探出头去向栅栏门那儿张望，但除了一张黑色的夜幕外就什么也看不见。悲绝的眼泪不知不觉地从她眼里流了出来。她想起了自己这一生，想起了所走过的路和做过的事，觉得除了遗憾和不甘心之外没什么可留恋的。时间在很快地逼近那最后的时刻，她慢慢地从枕边拿起了刀子。时间就要逼近了，她探出头去向栅栏门那儿望了最后一眼，但仍然不见他来。时钟又敲响了，当当当响了十二下。当最后一声响过时，她瞅准自己胳膊上的一根大静脉，一咬牙，扬起了刀子。
就在这时候，她隐约听见从草地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她本能地停止了动作，屏气听去：那声音由弱渐强，由远渐近，分明像是一个人在奔跑。她更仔细地听去：就是有个人在跑，并且向着这边来了。脚步声更近了，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好象是到了栅栏门那儿。忽然间，脚步声停止了，但隔了没多久又响了起来，并且比起刚才来还要急促和响亮。这时候，她已经感觉出是他来了。她听见他穿过园中的小径朝屋子奔来，很快就咚，咚，咚地上了台阶……
她顿时一阵惊喜，急忙将刀藏往枕头下面，准备下床去迎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颗脑袋出现在了窗口，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她被惊呆了，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言间，只见他将手一扬，一条手绢就从窗口飘了进来，接着又是一条，再接着又是一条，又是一条……一条条手绢就好比是一只只象征着吉祥、幸福和爱情的鸽子，在她眼前自由纷飞。
手绢撒落完了之后，他就开始爬窗，先进来了脑袋，之后又进来了半个身子，再后他便用双手撑起了身体……
这时候，她忽然变得迫不及待了，从床上跪起，张开双臂，将他抱住，一边狂吻着一边往里拉。他也狂吻着她。
头进来了，上半身进来了，两条腿也跟着进来了，他们相互重叠，倒在了床上。
手在摸，脚在蹬，脸在挨，嘴在亲，舌在舔，嘴里在呻吟，心里在呐喊；床在叫唤，地板在震动，房屋在摇晃……突然，一阵酣畅的叫声从两人嘴里同时迸发了出来。之后，一切又都变得静止并似乎是凝固了。隔了很久，才听见一个声音在轻轻地说：
“你为何现在才来？把我等得好苦哦！”
“我因公务紧急回省城去了一趟，走时没来得及向你打招呼，今天事情一完就赶末班车回来了。”
“可是，你也该打个电话来说说。”
“我想打，但怕你不接。”
“怎么会呢。”
“这样说来你是想通了？”
她点了点头。
“那就是我的不对，我想得太多了，特向你道歉。”
“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象那样对你。”
“这几天你过得如何？”他从她身上翻下来问。
“很苦：牵肠挂肚，思虑重重……”
“为什么呢？”
“想你，怕你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你呢？你过得如何？”
“比你还要苦：魂牵梦绕，丢心落肠，寝食难安……”
“又是为什么呢？”
“也是想你，怕你不接受我，更怕你不爱我。”
“嘻嘻，”她娇嗔地一笑说，“谁说的？怎么会呢。”
他高兴地一笑，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来问：“你是何时想通了的呢？”
她说是在他走后。
“为何忽然又想通了呢？当初你是那样的固执，我还以为你真要将我永远拒之门外哩。”
“因为我爱你；还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是吗？”他一阵欣喜，吻了她一下说，“你是何时爱上我的呢？”
她说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那你为何不向我表示，反而要将我拒之千里呢？”
她说了自己的苦衷。
“看来你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坏了，比我所了解和想象的还要坏。”
“可不是。”
“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在糟蹋你！”
她沉默了，似乎不愿谈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样年轻美丽，为何要嫁给那样一个五十多岁的疯老头子？”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就此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他又问：“该不会是你看中了他的地位和财产吧？”
“瞎说！”她被这话惹得有些生气了，但同时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说，“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不为何，我只是觉得你的婚姻有些离奇——你本来可以有一万种选择。”
她对这话有些敏感，心里忐忑不安，但还是保持着冷静说：“你是怎样知道我的婚姻状况的？”
他说是从花店老板那里。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以往我照顾了他几次生意，彼此就熟悉了，加之他那人很热心，就将我引到了你这儿来。”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他还告诉了你一些关于我的什么？”
他将从他那儿了解到的都说了。
“哎！”她叹了一声，如释重负。随后她说：“实话告诉你：我从不贪慕虚荣和钱财，我嫁给他完全是出于不得已。”
下面，她就将为何嫁给校长的原因讲了。这是一个具有传奇般色彩的凄婉而动人的故事，它讲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孤女如何因生活所迫而来这家子当用人，在受尽了苦难、折磨和凌辱之后又如何因走投无路而不得不违心地嫁给了它的主人——一个精神失常、风烛残年的老人等等、等等。当然，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表情沉痛，面容悲哀，泪如雨下，看起来实在是可怜。
文博听了信以为真，大受感动。他之所以迟迟未娶就是因为还没有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既具有花月般容貌，又具有离奇身世和传奇般经历的女人，这无疑又为他的追求增添了一分理想的色彩。此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茶花女》中的“阿尔芒”，而怀中的这个女人就是“玛格丽特”，现在，他们正在城郊的一幢孤零零的老房子里演绎着一个现代生活中的经典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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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明正在他床旁。她说：“爸，您这是在医院里。”
“我在医院里？”校长喃喃地说，他不相信。他一下子坐起来问：“我，我，我，我怎么了？为何会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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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精神病院”，又听说自己脑子有毛病，校长就更不相信了。他说：“不会吧，女儿，我堂堂一位池和县县中学校长，正在竞争下任副县长，头脑清醒，思维健全，怎么会进精神病院呢？”
见他还在痴心妄想，志明不由得哭了，说：“爸，那些都是往事了，现在你是在和病魔竞争……我也但愿这不是事实。”
这时，一位男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为校长打针来了，他揭开他的被盖，解开他的裤子，又先后用碘酒、酒精在他臀部一侧的外上方消了毒……
一针下去，校长似乎被打醒了。他望了望这象监牢似的病房，又望了望窗外晴朗的天空和自由飞翔的小鸟悲哀地叫道：“天啊，我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志明说：“都是那可恶的女人给害的！”
校长沉默了。他回忆了一会儿往事后问女儿：“那女人呢，她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她现在可好哩。那个害人精！”志明愤愤地说，“她做了坏事不仅没受到一点惩罚不说反而还过得挺自在、挺舒服的哩。”
“是吗？”
“是的。”
接着，志明就举例说她是如何还住着她家的房子，睡着她家的床，用着她家的家具，在她家的花园里散步，又如何将她家的花草拿去卖了变成钱来养活她自己。
“爸，是您将她从一个下贱的农村女人变成了一个高贵的城里人，您将她养肥了，变富了，现在她衣食有余，还假仁假义地给您汇了几百元钱来哩。”
一听这些，校长就不得了了，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样子好象恨不得马上就要跳下床，回池和去找珍珍算帐似的。志明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了。
校长盛怒未息地说：“那个可恶的女人，她葬送了我的前途，把我害得身败名裂不说居然还要来喝我的汗，吸我的血，我再也不能容忍了！”
“是不能容忍。我们得商量个办法来整治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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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听好：遵从父命，我要你立即停止动用彭家住宅的一财一物，一花一草。我们的房屋要卖。在我回来处理家产之前，作为使用我家住宅的代价，你必须为我们看管好一切财物，以待我回来清点和验收。我将择日回来；到时候，住宅就将属于他人，你那寄生虫似的生活也将结束。
“他们终于要下手整治我了，”读完信，珍珍害怕得发抖地想，“不仅要断绝我的生路，而且还要将我赶出家门。今后，我将去哪儿落脚和安生呢？”
她觉得前景看忧，并深感孤单和无助。
人在这种这时候最渴望得到同情和支持；她不由得想起了文博，想起了他对她的热情和真诚，关心与帮助，同时也为自己对他的冷漠、猜疑与拒绝感到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对他那样冷酷无情，使他感到难堪、失望和伤心呢？”她想，“要知道，我在用良心量度自己行为的时候，校长却对我挥动起了惩罚的拳头。
“难道我就这样坐等着让他们来收拾我吗？不，我必须寻找生机，寻求出路。
“现实不允许我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我豁出去了，无论他是个什人，也不管今后怎样。”
主意一定，她就去栅栏门上挂了一条手绢。
接下去就是等待。这一天余后的时间里，她都注意着栅栏门和草地那边，看他是不是来了，可直到天黑也不见人。这一夜也是漫长而难熬的，她特意亮着灯，坐在床上等了整整一夜，时而倾听外面是否有人来了，时而又起床去看手绢是不是已被他取走了。然而，直到天亮却什么也没发生。
她想他第二天可能会来，便几乎一天都在园子里，并在栅栏门上又加挂了一条手绢，还多次到通往城里的那条路上去探望，可也没见他出现。这晚，她索性将栅栏门大大打开，以便他进来时能畅通无阻。然而，除了夜风将两扇门吹得“哐当哐当”响以外就什么也没发生。
她继续等下去，并不时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现在，她才体会到了他对她的爱是多么的重要和珍贵。她真希望他再来，并且马上就出现在她眼前。但是，在遭到了这么多次拒绝之后，他的感想现在又会是如何呢？她坚持等着，时间慢得真象是度日如年。她担心他会偷偷来将那几株兰草拿走，又将它们搬回到了后院的草棚里。第四天，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就去县电视台找他。但电视台的人却说他已经在几天前回省城去了。
这个消息对她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满腹失望地回到家里想：这下，一切都完了！他一定是被我气走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啊？为什么？她后悔、后悔自己顾虑太多，无端猜疑；也后悔自己自卑心太重，胆子太小，不敢大胆去爱一个人；更后悔自己没能把握住这难得的良机。她想去省城找他，但又觉得过于冒昧和唐突，况且，她只知道他是在省电视台，既不知道他的住址，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现在，能将她与他联系起来的就只有那几株兰草了，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上面。她将它们从后院搬到客厅里，随时坐在旁边，像个守护神似的守着。静待中，她觉得他不会就这样永远走了，他还会再回来，一定会再回来！于是，她将所有的手绢都拿去挂在了栅栏门上。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也过去了，栅栏上的手绢被风吹落又拣起来挂上，挂上又吹落，又挂上，他还是没有回来。希望在一点点地丧失，失望在不断地增加。悲观中，她似乎听到了校长女儿回来的脚步声。
她本来可以有多种选择：回到乡下去，去求人，去流浪或漂泊，甚至还可以去……但她却不。她忍辱负重，出走家庭，抛弃父母和儿子，违背良心，出卖尊严，为的就是要过上舒适惬意、受人尊重的生活，可没想到却事与愿违。她不愿再受校长及其家人的歧视和侮辱，也不愿出去丢人现眼，被人嘲笑。为此，她为自己选择好了后路。
这天傍晚，她梳洗了一番，将最漂亮的一套衣服拿出来穿上，并将栅栏门、客厅门和自己卧室的门和窗户全都敞开，还放了一把水果刀在枕边。夜幕降临后，她坐在客厅门前的回廊上默默地等待。草地上、树林边、小溪旁依然晃动着情侣们的影子。她羡慕他们，为他们高兴，为他们祝福，同时也为自己悲哀。夜渐渐深了，城里高楼上的报时钟响了十下，情侣们纷纷散去，可还是不见他来。她去到床上继续等待。时间在向她确定的那个时刻逼近。她不时从窗口探出头去向栅栏门那儿张望，但除了一张黑色的夜幕外就什么也看不见。悲绝的眼泪不知不觉地从她眼里流了出来。她想起了自己这一生，想起了所走过的路和做过的事，觉得除了遗憾和不甘心之外没什么可留恋的。时间在很快地逼近那最后的时刻，她慢慢地从枕边拿起了刀子。时间就要逼近了，她探出头去向栅栏门那儿望了最后一眼，但仍然不见他来。时钟又敲响了，当当当响了十二下。当最后一声响过时，她瞅准自己胳膊上的一根大静脉，一咬牙，扬起了刀子。
就在这时候，她隐约听见从草地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她本能地停止了动作，屏气听去：那声音由弱渐强，由远渐近，分明像是一个人在奔跑。她更仔细地听去：就是有个人在跑，并且向着这边来了。脚步声更近了，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好象是到了栅栏门那儿。忽然间，脚步声停止了，但隔了没多久又响了起来，并且比起刚才来还要急促和响亮。这时候，她已经感觉出是他来了。她听见他穿过园中的小径朝屋子奔来，很快就咚，咚，咚地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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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间，只见他将手一扬，一条手绢就从窗口飘了进来，接着又是一条，再接着又是一条，又是一条……一条条手绢就好比是一只只象征着吉祥、幸福和爱情的鸽子，在她眼前自由纷飞。
手绢撒落完了之后，他就开始爬窗，先进来了脑袋，之后又进来了半个身子，再后他便用双手撑起了身体……
这时候，她忽然变得迫不及待了，从床上跪起，张开双臂，将他抱住，一边狂吻着一边往里拉。他也狂吻着她。
头进来了，上半身进来了，两条腿也跟着进来了，他们相互重叠，倒在了床上。
手在摸，脚在蹬，脸在挨，嘴在亲，舌在舔，嘴里在呻吟，心里在呐喊；床在叫唤，地板在震动，房屋在摇晃……突然，一阵酣畅的叫声从两人嘴里同时迸发了出来。之后，一切又都变得静止并似乎是凝固了。隔了很久，才听见一个声音在轻轻地说：
“你为何现在才来？把我等得好苦哦！”
“我因公务紧急回省城去了一趟，走时没来得及向你打招呼，今天事情一完就赶末班车回来了。”
“可是，你也该打个电话来说说。”
“我想打，但怕你不接。”
“怎么会呢。”
“这样说来你是想通了？”
她点了点头。
“那就是我的不对，我想得太多了，特向你道歉。”
“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象那样对你。”
“这几天你过得如何？”他从她身上翻下来问。
“很苦：牵肠挂肚，思虑重重……”
“为什么呢？”
“想你，怕你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你呢？你过得如何？”
“比你还要苦：魂牵梦绕，丢心落肠，寝食难安……”
“又是为什么呢？”
“也是想你，怕你不接受我，更怕你不爱我。”
“嘻嘻，”她娇嗔地一笑说，“谁说的？怎么会呢。”
他高兴地一笑，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来问：“你是何时想通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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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一阵欣喜，吻了她一下说，“你是何时爱上我的呢？”
她说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那你为何不向我表示，反而要将我拒之千里呢？”
她说了自己的苦衷。
“看来你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坏了，比我所了解和想象的还要坏。”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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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似乎不愿谈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样年轻美丽，为何要嫁给那样一个五十多岁的疯老头子？”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就此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他又问：“该不会是你看中了他的地位和财产吧？”
“瞎说！”她被这话惹得有些生气了，但同时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说，“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不为何，我只是觉得你的婚姻有些离奇——你本来可以有一万种选择。”
她对这话有些敏感，心里忐忑不安，但还是保持着冷静说：“你是怎样知道我的婚姻状况的？”
他说是从花店老板那里。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以往我照顾了他几次生意，彼此就熟悉了，加之他那人很热心，就将我引到了你这儿来。”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他还告诉了你一些关于我的什么？”
他将从他那儿了解到的都说了。
“哎！”她叹了一声，如释重负。随后她说：“实话告诉你：我从不贪慕虚荣和钱财，我嫁给他完全是出于不得已。”
下面，她就将为何嫁给校长的原因讲了。这是一个具有传奇般色彩的凄婉而动人的故事，它讲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孤女如何因生活所迫而来这家子当用人，在受尽了苦难、折磨和凌辱之后又如何因走投无路而不得不违心地嫁给了它的主人——一个精神失常、风烛残年的老人等等、等等。当然，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表情沉痛，面容悲哀，泪如雨下，看起来实在是可怜。
文博听了信以为真，大受感动。他之所以迟迟未娶就是因为还没有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既具有花月般容貌，又具有离奇身世和传奇般经历的女人，这无疑又为他的追求增添了一分理想的色彩。此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茶花女》中的“阿尔芒”，而怀中的这个女人就是“玛格丽特”，现在，他们正在城郊的一幢孤零零的老房子里演绎着一个现代生活中的经典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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