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醉花荫（2）
这时，盛春风看见，那小山丘旁，恰有一条平静的小溪缓缓流出来，心里一动，忍不住说，有了。闵南就笑问，你又有啥骚主意了？盛春风说，看见那条小溪了？闵南说，看见了。盛春风说，我们何不利用那条小溪，给他设计个曲水流觞，这不就有文化了？
闵南止不住笑道，你狗日的，亏你想得出来。
看了一气，又回到那间小会议室。盛春风首先发言说，菜花节的方案我们心里已有数了。先要定一句口号，口号先行是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我想了一句——开在田野里的爱情。大家看如何？
唐副局长第一个叫起好来。鲁小瑛说，这词用得好，把菜花儿比做爱情，真有诗意。就问闵南觉得如何。闵南说，这句口号呀，好就好在既通俗易懂，又能吸引人，让人觉得菜花儿里处处有爱情。
盛春风又说，要写一首菜花节主题歌，闵老师是这方面的高手，作词就算你的。闵南却笑道，我没写过歌词，你不是给几家银行写过么？你写了就是。
盛春风笑道，你以为我写不了？我回去就写，写好了，发到鲁局长邮箱里，你们请人谱曲。
闵南却说，哪需要找人谱曲，这还不简单，就用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现成曲子不就行了？
众人欢欢地笑了一气。闵南说，除了这些，还应该在县城外的主公路边，立一块大牌子，写一篇《菜花赋》刻上去，那不就更显得有文化了？
盛春风就说，这主意不错，除了往牌子上刻，那些宣传单、海报、工作人员的名片上都可以印上。
两人一唱一合，像是一出二人转。
鲁小瑛说，那也就请二位老师写了。
盛春风说，我两个都不是写赋的行家。我看，就找梁秋风来写，他旧学底子还不错，一定可以写赋。
闵南却说，写赋的事，最好还是找关五写，他这些年只写赋，那路子他再熟不过。
唐副局长接话说，关五关老师赋名大呢，听说都要给山海关写赋了。还有个甄英德老师名气也大，到处都是他写的赋。我有一次到重庆去，看见他给一家养鸡场都写了赋。
闵南说，那家伙名气是大，赋也写得有模有样，读起来也顺口，就是价钱要得高。有一次我问他，现在写一篇赋要多少钱润笔，他就张开拇指和中指。说到这里，闵南就学了那个甄英德，张开了两个指头。
唐副局长问，八千？
闵南说，啥八千，八万！
众人就有些瞠目结舌。闵南接着说，所以，我觉得还是找关五写，他也就两万顶了天。鲁小瑛说，那就烦两位老师请他来写。盛春风说，那你给他说一声吧，我没他电话。闵南说，我给他说就是了。
接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敲定了一个很适用也很诗意的方案。这时，盛春风却问，这里的菜花是几月份开？唐副局长说，农历二月底就开了，到三月初差不多就开齐了。所以，我们把节日订在农历三月二日到十日。盛春风点点头说，大家听说过修禊事么？
众人都有些茫然。
闵南接话道，盛老师的意思是，要复制一段古人的雅事，要搞个曲水流觞。
接下来，两人就相互补充，把修禊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也把搞曲水流觞的创意说了。鲁小瑛兴奋得脸都红了，禁不住连声称好。
闵南又补充说，我觉得，来了那么多诗人骚客，不能只叫他在曲水里捞酒喝，要叫他们各写一篇同题的诗文。我们就弄出一本集子，却不做成印刷品，就用一张四尺生宣那么大的篇幅，做成厚厚一本，每人一张，把自己写的菜花诗或者菜花文，手书在宣纸上。集子就用盛老师整的那句口号，就叫《开在田野里的爱情》。古往今来，哪个见过这号集子的？这不是个天大的新闻么？说不定国家博物馆都要收藏呢，还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鲁小瑛等几个人，脸都要笑烂了，像是提前开出的几朵菜花，不住地赞叹二位老师大才。
等吃过了晚饭，鲁小瑛就安排节目，要唐副局长带二位去洗脚，做按摩。盛春风知道这其中的名堂，怕污了自己的清誉，立忙推辞，说自己从不搞那些玩意儿。闵南知道盛春风是个极正派的大师，就说，算了，随便坐一会儿就行了。鲁小瑛却说，那我们就在这里打麻将如何？盛春风说，我也从不打麻将，闵老师爱打，你们陪他打。
闵南笑笑说，打麻将也本是件风雅的事嘛。
鲁小瑛就叫来了韩茹，安顿好一桌麻将。鲁小瑛自己先坐在桌上，把闵南也请上来，叫唐副局长和另一个副局长来陪。唐副局长说，我就不打了，我陪一陪盛老师。鲁小瑛觉得有理，就叫韩茹来陪。韩茹往桌上一坐，嘴里说，胡适有一句名言，读书时不打麻将，打麻将时不读书。看来，大师也是要打麻将的。
闵南笑道，胡适还有一句名言，不打麻将的大师是真君子，打麻将的大师是瘾君子。这里的瘾，说的是麻将瘾。人家盛老师是真君子，他的文章，每一篇都是一把君子泪。
盛春风也笑道，未必你那诗每个字都是一块麻将牌？
众人不由得好一阵笑。
唐副局长就邀盛春风去院子里喝茶，说如此清夜，对一庭明月，各人一盏清茶，来一席清谈，岂不风雅？盛春风却说，我有个晚上散步的习惯，想出去走走。唐副局长要陪他一起出去。盛春风说他只习惯一个人走。唐副局长不好勉强，只好由他一个人出去了。
盛春风出来，一路往县城那一派灯火里走。
不一时进了县城。这泡在灯火里的城，比白天又有不同，如同泡在水里的钟乳石，虽是一样的小，却另有许多滋味。尤其灯影里来往不息的那些女人，多有一番清纯的情味，似尽得了这一方山水形胜的精华，个个风韵不同，叫人心里一阵阵发软，就觉得有些难奈，恍若春风满怀。
不觉，到了一条灯光暧昧的小巷，是个洗浴、搓脚的地方。盛春风心里一动，再也不想忍这清夜的寂寞，四处看了看，就抬脚走进来。早有一个妖娆无比的女人迎了上来，问他要洗澡，还是要洗脚？盛春风说，这澡是咋洗的？女人笑笑说，大哥你真是幽默，当然是一男一女脱光了洗嘛。盛春风再也不用装了，也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是说多少钱一洗。女人说，便宜得很，一百块钱两小时，超时了，每小时才加三十块。你要是想耍个双飞，再加一百块钱。我们这里的妹儿，又漂亮又风骚，包你满意。盛春风又低声问，安不安全？女人有些不屑地笑道，你放心，你也不问问这是哪个开的。你就日破天也没哪个敢管。
盛春风不再说话，由一个小姐领着，进了一间洗浴房。房子很大，角落里安了一个桑拿房。进门处有一溜沙发，对面有一架电视柜，上面放了一台电视；右侧是一架惯见的按摩床。不一时，先进来一个男人，拿了一杯茶给他，就去把电视开了，又开了影碟机，放的是一段A片，两个女人正和一个男人玩车轮大战。那人说，大哥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叫个妹儿来。
那人出去了。盛春风早就不看这类东西，就把电视机关了。刚要喝一口茶，就进来一个女子，随手关了门，只问了一声大哥好，就开始脱衣服。盛春风见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子，就叫她不忙脱，说自己不喜欢太小的，喜欢成熟一点的。那女子把脸上的笑立时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又穿好衣服，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只过了片刻，听见有脚步声一路响来，还没进门，就听一个女人说，日怪得很，还有不喜欢嫩的？
就见那门咣地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盛春风一看，果是一个风韵十足、珠圆玉润的女人，心里不由一动。女人说，听说你喜欢成熟的，你看我咋样，还合你的口味么？盛春风竟有些慌乱，似乎忘了是在这么个场所里，只顾得笑。
女人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怀里。盛春风就伸手将她搂了，嘴里却问，你今年多大了？那女人把嘴轻轻一瘪，你问那么多干啥，又不跟你结婚。却又扭过头来，盯了盛春风的脸说，我好像见过你样，你到这里来过？盛春风笑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啥时来过？
女人突然一拍腿说，你上过电视的，我在电视里都见过你好几回。
盛春风心里一阵慌，连忙掩饰说，我哪里上过电视？你一定是看错人了。盛春风生怕被这女人看出了自己的来路，他一惯爱惜自己的清誉，一直觉得，爱惜自己的清誉，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家庭负责，更是对社会负责。就说，我们先洗澡吧。女人见他有些慌，就笑说，你慌啥，我又不敲诈你，只跟你做公平买卖，你怕个球呀！说着，在他脸上啵了一下，就动手脱了他衣服。
盛春风心里有了这一层担心，竟一直昂扬不起来，任女人做尽各种风流情态，自己只是个软蛋，怎么也起不来，盘桓了许久都无济于事。看看就要过了钟点，心里一急，竟是越来越软，就丧气地说，算了，今晚遇到鬼了，改天再来和你好。女人伸手刨了刨他那软不溜秋的东西说，还当你是个猛男呢，原来是个空心萝卜，把老娘逗得火烧火燎，你自己软得像你妈一挂鼻涕样。
盛春风脸一红说，对不起了，我也不晓得是咋的，就是雄不起。
穿好衣服，盛春风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钞票递给女人。女人接到手里，却不缩回去。盛春风说，我又没搞成，就打个半折吧。女人冷笑一声说，是你自己不能搞，又不是我不要你搞，你还好意思说打折？
盛春风说，我没搞你是事实，只洗了个澡，还是我给你搓的身子，我给你一半就很不错了。说完，转身要走。
女人一把抓住了他，大声说，你这人咋这么不是东西？看你人模狗样的，这号不要脸的的事你也做得出来？盛春风料定她不敢把自己怎样，心里欺她做的不是啥正经买卖，不敢见天，就也大声说，你凶啥？你还敢把我吃了？
这时，那门咣的一声被撞开，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嘴里骂道，日你亲妹子，你到这里还耍赖？
盛春风心里就有些虚了，却笑着对那人说，我又没搞她，我给个半价，两下都不亏嘛。那人没等他说完，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嘴里大骂，老子给你半价！你个杂种，没听说过嫖情赌义呀！
盛春风挨了这一下，突然就老实了。那人逼着要他再掏钱出来。
盛春风依旧不太甘心，又掏了二十块钱出来说，我最多再添二十。男人又骂，抬脚就踹他下身。他连忙往后一缩，那脚尖只在膝头挂了一下。盛春风见他像凶神一样，知他不会放过自己，只好又补足了三十，转身灰溜溜地出来。那男人却撵到走廊里骂，你妈那屄，你咋是这么个孬种！羞死你先人！
女人跟上那男人说，这个人经常上电视，我都看见过他好多回了，好像是个啥大师，想不到他龟儿阳痿不说，还是个赖皮。男人大声道，你咋不早说？就这么放过他，也太便宜他狗日的了！
盛春风隐约听见这话，就惶惶地跑出来，头也不回，灰溜溜地走了。走过了好几条街，才稍稍安定下来，禁不住暗骂自己晦气，白花了一百块钱不说，还挨了那个杂种几下。走了一阵，却觉得身子里那样东西又在作怪，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个风流饱满的女人，胯下那东西竟硬得像铁棍儿一样。忍不住骂道，日你妈的，正要你雄起时，你跟条死蛇一样，扶都把你扶不起来；想要你安生时，你又硬头冰梆的，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心想，就这个样子，如何过得了这一夜？
不觉，走到另一个避静处，几盏红色的灯，亮出一派蓄意暗藏的光，又是一个洗脚房。本想一咬牙走过去算了，却终是敌不住藏在骨子里的那头怪兽，呼叫着要冲出来咬人，就贼一样溜进去，再也不挑肥拣瘦，随便找了一个洗脚妹，把一肚子的羞辱、晦气和冲动尽数发泄到那女子身上。
回到静柳园时，已近半夜，听见茶楼里还有麻将声，就悄悄回房，躺在床上，正要关了手机，却有电话打来，是师大文学院的王院长。王院长说，你这么大一夜还不关机，又在哪里糟踏人家良家妇女？盛春风说，你不是一样么，你还说我？两人玩笑了一阵。王院长说，我给你说，下个星期我们院里要搞个文学周，其中有个名家讲坛，请你来放一炮，没啥问题吧？盛春风一口就应了，问他有没有特别要求，都有哪些人要讲。王院长说，散文就由你和甄大师讲，古今中外由你们通吃。只要是散文，啥都可以讲。诗歌就让谭四儿、闵南和黄入流来讲；小说就叫梁秋风来。另外，还要来几个外地的名家，都安排好了。
打完电话，见已过了十二点，就睡下了。听得那茶楼里麻将声依旧。
这边，麻将已打到了尾声。闵南早在这麻将桌上，暗暗跟韩茹弄出了许多意趣。等到散了场，鲁小瑛说，明天我们陪两位老师去一座野寺，离县城差不多一百公里，是最近才发现的，有趣得很。闵南欣然答应，心里极愿在这里多呆一天。等几个人都走了，韩茹把闵南送到住宿楼，却先去盛春风那间房的窗外看了看，见一片瞎灯黑火，隐隐有鼾声传来，就轻脚妙手回到闵南这边说，盛老师都睡了，你呢，睡得着不？
闵南笑道，我天生就是个夜猫子，哪里睡这么早过？
韩茹说，那我就麻烦你一下，我去年也出了一本小集子，我去拿来，你指教指教？闵南故做诧异地说，哎呀，不简单呢，集子都出了！快去拿来，我认真学习学习。
韩茹替他开了房门，笑着说，那你坐一坐，我去拿。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先说好，不准你取笑。闵南说，你说哪里话？就凭你这人，那诗也差不了的。
韩茹去了，身影在庭院里明明灭灭，轻得像一个纸人儿，在夜风里飘。闵南在背后看她，心里像有一片正开的菜花儿。只见那柳树梢头，一个圆润的月亮藏在里面，仿佛想开口说话一般。又见这间房，竟跟盛春风那间房隔了三五个房间，就觉得是韩茹有意将他们岔开，便以为一定有一段韵事等在这月色里。
不一刻，韩茹拿来一本诗集。闵南接过来一看，是一部丛书，恰是谭四儿主编的。封面是一片粉色，画了一只蝴蝶，书名是谭四儿题写的，叫个《蝶恋花》。闵南翻了翻，见是谭四儿做的序，李平写的跋。李平是近年崛起的一个论家，风头很劲。就看了卷首，是一首叫《风》的小诗：
你从夜的深处
悄悄地来
吹开
第一枝花
吹绿了最后的月色
你像一溪春水
流进我的身体
浇开
我的心事
等我的心想开放时
你却又走了
在另外的枝头
你吹开了
另一首诗
闵南有些夸张地赞道，好诗呀，果然不出所料，跟你一样好呢。韩茹有些娇羞地说，你是在取笑我。闵南说，我说的句句是实。就用了一串很流行很新意的评语，把这首诗点评了一番，说每一个字里都像有风声。韩茹听不得他这些话，心里早已萌动了许多意思。
说了一会儿诗。韩茹说，都这大一夜了，我早就饿了，不如我去拿点吃的，再拿一壶酒，我们就到那柳树下去，一边喝酒一边聊。闵南一拍手道，太好了，邀月而饮，对影而谈，这么风雅的事你也想得出来，这就是诗人的气质了。
韩茹就去拿了一碟五香花生，一碟辣酱猪头肉，一碟油炸猫猫鱼和一碟盐渍莲花白，一副酒具，一瓶酒，一一摆在柳树下那张石几上。两人挨着坐了。韩茹倒了两杯酒。闵南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着说，我两个往这里一坐，就是一首上好的诗了。你看，这月，这柳，这人，这酒，那一样不是诗里的东西？都不用写了，整个就是一首有篇有句的好诗，是天生的呢。
女人一笑幽柔。
喝了一杯，闵南心里突然有了某种担心，就问，我冒昧地问一声，你先生是干啥的？韩茹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就说，他呀，在一家公司做销售总监，一年四季天南海北到处飞，把我撂在这小县城里不管不问。
闵南却一拍石几说，好，这样好，我要感谢他呢，是他给了你这份寂寞，是他给你的寂寞，为我们造就了一个好诗人。就举起酒杯说，来，为了寂寞，为了诗歌，干了这杯。
喝了一阵。韩茹轻声说，我有点冷呢，我去加一件衣服好吗？闵南伸手在女人肩上摸了摸，果然有些凉，就也很轻地说，让我暖一暖你吧，我的热情都露到衣服外面来了。就要把女人揽到自己怀里来。
忽听背后有人说，好呀，你两个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喝花酒、干好事！
两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见是盛春风，闵南骂道，你给老子鬼头鬼脑的，差点吓死老子！盛春风笑道，怕是美死你了吧？
韩茹站起来说，我们刚打完了牌，闵老师说饿得慌，我就弄了点吃的来。我也去看了你的，本想请你一起来喝酒，见你睡了，就没打搅你。盛春风笑道，我不是安心要搅你们的雅兴，我起来上厕所，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我以为有贼要偷你啥呢，我就悄悄来看，没想到是你两个在这里偷嘴。
盛春风其实根本就没睡着，韩茹在他窗下听时，他假意放了几声鼾。等她走了，就一直躲在窗帘后面看，两个人的举动丝毫也没逃过他的眼睛。眼见闵南要把韩茹搂到怀里了，心里忽就有些气愤，也有些酸，轻声骂了句，狗日的，想独占花魁呀，没那么便宜！就一步走了出来。
韩茹又去拿了一副杯筷来。盛春风也不客气，坐下来同饮。
这酒就喝得没有多少意趣了。
都不多说话，仿佛各怀异心。唯春寒在四周暗暗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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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南止不住笑道，你狗日的，亏你想得出来。
看了一气，又回到那间小会议室。盛春风首先发言说，菜花节的方案我们心里已有数了。先要定一句口号，口号先行是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我想了一句——开在田野里的爱情。大家看如何？
唐副局长第一个叫起好来。鲁小瑛说，这词用得好，把菜花儿比做爱情，真有诗意。就问闵南觉得如何。闵南说，这句口号呀，好就好在既通俗易懂，又能吸引人，让人觉得菜花儿里处处有爱情。
盛春风又说，要写一首菜花节主题歌，闵老师是这方面的高手，作词就算你的。闵南却笑道，我没写过歌词，你不是给几家银行写过么？你写了就是。
盛春风笑道，你以为我写不了？我回去就写，写好了，发到鲁局长邮箱里，你们请人谱曲。
闵南却说，哪需要找人谱曲，这还不简单，就用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现成曲子不就行了？
众人欢欢地笑了一气。闵南说，除了这些，还应该在县城外的主公路边，立一块大牌子，写一篇《菜花赋》刻上去，那不就更显得有文化了？
盛春风就说，这主意不错，除了往牌子上刻，那些宣传单、海报、工作人员的名片上都可以印上。
两人一唱一合，像是一出二人转。
鲁小瑛说，那也就请二位老师写了。
盛春风说，我两个都不是写赋的行家。我看，就找梁秋风来写，他旧学底子还不错，一定可以写赋。
闵南却说，写赋的事，最好还是找关五写，他这些年只写赋，那路子他再熟不过。
唐副局长接话说，关五关老师赋名大呢，听说都要给山海关写赋了。还有个甄英德老师名气也大，到处都是他写的赋。我有一次到重庆去，看见他给一家养鸡场都写了赋。
闵南说，那家伙名气是大，赋也写得有模有样，读起来也顺口，就是价钱要得高。有一次我问他，现在写一篇赋要多少钱润笔，他就张开拇指和中指。说到这里，闵南就学了那个甄英德，张开了两个指头。
唐副局长问，八千？
闵南说，啥八千，八万！
众人就有些瞠目结舌。闵南接着说，所以，我觉得还是找关五写，他也就两万顶了天。鲁小瑛说，那就烦两位老师请他来写。盛春风说，那你给他说一声吧，我没他电话。闵南说，我给他说就是了。
接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敲定了一个很适用也很诗意的方案。这时，盛春风却问，这里的菜花是几月份开？唐副局长说，农历二月底就开了，到三月初差不多就开齐了。所以，我们把节日订在农历三月二日到十日。盛春风点点头说，大家听说过修禊事么？
众人都有些茫然。
闵南接话道，盛老师的意思是，要复制一段古人的雅事，要搞个曲水流觞。
接下来，两人就相互补充，把修禊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也把搞曲水流觞的创意说了。鲁小瑛兴奋得脸都红了，禁不住连声称好。
闵南又补充说，我觉得，来了那么多诗人骚客，不能只叫他在曲水里捞酒喝，要叫他们各写一篇同题的诗文。我们就弄出一本集子，却不做成印刷品，就用一张四尺生宣那么大的篇幅，做成厚厚一本，每人一张，把自己写的菜花诗或者菜花文，手书在宣纸上。集子就用盛老师整的那句口号，就叫《开在田野里的爱情》。古往今来，哪个见过这号集子的？这不是个天大的新闻么？说不定国家博物馆都要收藏呢，还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鲁小瑛等几个人，脸都要笑烂了，像是提前开出的几朵菜花，不住地赞叹二位老师大才。
等吃过了晚饭，鲁小瑛就安排节目，要唐副局长带二位去洗脚，做按摩。盛春风知道这其中的名堂，怕污了自己的清誉，立忙推辞，说自己从不搞那些玩意儿。闵南知道盛春风是个极正派的大师，就说，算了，随便坐一会儿就行了。鲁小瑛却说，那我们就在这里打麻将如何？盛春风说，我也从不打麻将，闵老师爱打，你们陪他打。
闵南笑笑说，打麻将也本是件风雅的事嘛。
鲁小瑛就叫来了韩茹，安顿好一桌麻将。鲁小瑛自己先坐在桌上，把闵南也请上来，叫唐副局长和另一个副局长来陪。唐副局长说，我就不打了，我陪一陪盛老师。鲁小瑛觉得有理，就叫韩茹来陪。韩茹往桌上一坐，嘴里说，胡适有一句名言，读书时不打麻将，打麻将时不读书。看来，大师也是要打麻将的。
闵南笑道，胡适还有一句名言，不打麻将的大师是真君子，打麻将的大师是瘾君子。这里的瘾，说的是麻将瘾。人家盛老师是真君子，他的文章，每一篇都是一把君子泪。
盛春风也笑道，未必你那诗每个字都是一块麻将牌？
众人不由得好一阵笑。
唐副局长就邀盛春风去院子里喝茶，说如此清夜，对一庭明月，各人一盏清茶，来一席清谈，岂不风雅？盛春风却说，我有个晚上散步的习惯，想出去走走。唐副局长要陪他一起出去。盛春风说他只习惯一个人走。唐副局长不好勉强，只好由他一个人出去了。
盛春风出来，一路往县城那一派灯火里走。
不一时进了县城。这泡在灯火里的城，比白天又有不同，如同泡在水里的钟乳石，虽是一样的小，却另有许多滋味。尤其灯影里来往不息的那些女人，多有一番清纯的情味，似尽得了这一方山水形胜的精华，个个风韵不同，叫人心里一阵阵发软，就觉得有些难奈，恍若春风满怀。
不觉，到了一条灯光暧昧的小巷，是个洗浴、搓脚的地方。盛春风心里一动，再也不想忍这清夜的寂寞，四处看了看，就抬脚走进来。早有一个妖娆无比的女人迎了上来，问他要洗澡，还是要洗脚？盛春风说，这澡是咋洗的？女人笑笑说，大哥你真是幽默，当然是一男一女脱光了洗嘛。盛春风再也不用装了，也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是说多少钱一洗。女人说，便宜得很，一百块钱两小时，超时了，每小时才加三十块。你要是想耍个双飞，再加一百块钱。我们这里的妹儿，又漂亮又风骚，包你满意。盛春风又低声问，安不安全？女人有些不屑地笑道，你放心，你也不问问这是哪个开的。你就日破天也没哪个敢管。
盛春风不再说话，由一个小姐领着，进了一间洗浴房。房子很大，角落里安了一个桑拿房。进门处有一溜沙发，对面有一架电视柜，上面放了一台电视；右侧是一架惯见的按摩床。不一时，先进来一个男人，拿了一杯茶给他，就去把电视开了，又开了影碟机，放的是一段A片，两个女人正和一个男人玩车轮大战。那人说，大哥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叫个妹儿来。
那人出去了。盛春风早就不看这类东西，就把电视机关了。刚要喝一口茶，就进来一个女子，随手关了门，只问了一声大哥好，就开始脱衣服。盛春风见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子，就叫她不忙脱，说自己不喜欢太小的，喜欢成熟一点的。那女子把脸上的笑立时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又穿好衣服，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只过了片刻，听见有脚步声一路响来，还没进门，就听一个女人说，日怪得很，还有不喜欢嫩的？
就见那门咣地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盛春风一看，果是一个风韵十足、珠圆玉润的女人，心里不由一动。女人说，听说你喜欢成熟的，你看我咋样，还合你的口味么？盛春风竟有些慌乱，似乎忘了是在这么个场所里，只顾得笑。
女人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怀里。盛春风就伸手将她搂了，嘴里却问，你今年多大了？那女人把嘴轻轻一瘪，你问那么多干啥，又不跟你结婚。却又扭过头来，盯了盛春风的脸说，我好像见过你样，你到这里来过？盛春风笑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啥时来过？
女人突然一拍腿说，你上过电视的，我在电视里都见过你好几回。
盛春风心里一阵慌，连忙掩饰说，我哪里上过电视？你一定是看错人了。盛春风生怕被这女人看出了自己的来路，他一惯爱惜自己的清誉，一直觉得，爱惜自己的清誉，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家庭负责，更是对社会负责。就说，我们先洗澡吧。女人见他有些慌，就笑说，你慌啥，我又不敲诈你，只跟你做公平买卖，你怕个球呀！说着，在他脸上啵了一下，就动手脱了他衣服。
盛春风心里有了这一层担心，竟一直昂扬不起来，任女人做尽各种风流情态，自己只是个软蛋，怎么也起不来，盘桓了许久都无济于事。看看就要过了钟点，心里一急，竟是越来越软，就丧气地说，算了，今晚遇到鬼了，改天再来和你好。女人伸手刨了刨他那软不溜秋的东西说，还当你是个猛男呢，原来是个空心萝卜，把老娘逗得火烧火燎，你自己软得像你妈一挂鼻涕样。
盛春风脸一红说，对不起了，我也不晓得是咋的，就是雄不起。
穿好衣服，盛春风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钞票递给女人。女人接到手里，却不缩回去。盛春风说，我又没搞成，就打个半折吧。女人冷笑一声说，是你自己不能搞，又不是我不要你搞，你还好意思说打折？
盛春风说，我没搞你是事实，只洗了个澡，还是我给你搓的身子，我给你一半就很不错了。说完，转身要走。
女人一把抓住了他，大声说，你这人咋这么不是东西？看你人模狗样的，这号不要脸的的事你也做得出来？盛春风料定她不敢把自己怎样，心里欺她做的不是啥正经买卖，不敢见天，就也大声说，你凶啥？你还敢把我吃了？
这时，那门咣的一声被撞开，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嘴里骂道，日你亲妹子，你到这里还耍赖？
盛春风心里就有些虚了，却笑着对那人说，我又没搞她，我给个半价，两下都不亏嘛。那人没等他说完，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嘴里大骂，老子给你半价！你个杂种，没听说过嫖情赌义呀！
盛春风挨了这一下，突然就老实了。那人逼着要他再掏钱出来。
盛春风依旧不太甘心，又掏了二十块钱出来说，我最多再添二十。男人又骂，抬脚就踹他下身。他连忙往后一缩，那脚尖只在膝头挂了一下。盛春风见他像凶神一样，知他不会放过自己，只好又补足了三十，转身灰溜溜地出来。那男人却撵到走廊里骂，你妈那屄，你咋是这么个孬种！羞死你先人！
女人跟上那男人说，这个人经常上电视，我都看见过他好多回了，好像是个啥大师，想不到他龟儿阳痿不说，还是个赖皮。男人大声道，你咋不早说？就这么放过他，也太便宜他狗日的了！
盛春风隐约听见这话，就惶惶地跑出来，头也不回，灰溜溜地走了。走过了好几条街，才稍稍安定下来，禁不住暗骂自己晦气，白花了一百块钱不说，还挨了那个杂种几下。走了一阵，却觉得身子里那样东西又在作怪，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个风流饱满的女人，胯下那东西竟硬得像铁棍儿一样。忍不住骂道，日你妈的，正要你雄起时，你跟条死蛇一样，扶都把你扶不起来；想要你安生时，你又硬头冰梆的，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心想，就这个样子，如何过得了这一夜？
不觉，走到另一个避静处，几盏红色的灯，亮出一派蓄意暗藏的光，又是一个洗脚房。本想一咬牙走过去算了，却终是敌不住藏在骨子里的那头怪兽，呼叫着要冲出来咬人，就贼一样溜进去，再也不挑肥拣瘦，随便找了一个洗脚妹，把一肚子的羞辱、晦气和冲动尽数发泄到那女子身上。
回到静柳园时，已近半夜，听见茶楼里还有麻将声，就悄悄回房，躺在床上，正要关了手机，却有电话打来，是师大文学院的王院长。王院长说，你这么大一夜还不关机，又在哪里糟踏人家良家妇女？盛春风说，你不是一样么，你还说我？两人玩笑了一阵。王院长说，我给你说，下个星期我们院里要搞个文学周，其中有个名家讲坛，请你来放一炮，没啥问题吧？盛春风一口就应了，问他有没有特别要求，都有哪些人要讲。王院长说，散文就由你和甄大师讲，古今中外由你们通吃。只要是散文，啥都可以讲。诗歌就让谭四儿、闵南和黄入流来讲；小说就叫梁秋风来。另外，还要来几个外地的名家，都安排好了。
打完电话，见已过了十二点，就睡下了。听得那茶楼里麻将声依旧。
这边，麻将已打到了尾声。闵南早在这麻将桌上，暗暗跟韩茹弄出了许多意趣。等到散了场，鲁小瑛说，明天我们陪两位老师去一座野寺，离县城差不多一百公里，是最近才发现的，有趣得很。闵南欣然答应，心里极愿在这里多呆一天。等几个人都走了，韩茹把闵南送到住宿楼，却先去盛春风那间房的窗外看了看，见一片瞎灯黑火，隐隐有鼾声传来，就轻脚妙手回到闵南这边说，盛老师都睡了，你呢，睡得着不？
闵南笑道，我天生就是个夜猫子，哪里睡这么早过？
韩茹说，那我就麻烦你一下，我去年也出了一本小集子，我去拿来，你指教指教？闵南故做诧异地说，哎呀，不简单呢，集子都出了！快去拿来，我认真学习学习。
韩茹替他开了房门，笑着说，那你坐一坐，我去拿。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先说好，不准你取笑。闵南说，你说哪里话？就凭你这人，那诗也差不了的。
韩茹去了，身影在庭院里明明灭灭，轻得像一个纸人儿，在夜风里飘。闵南在背后看她，心里像有一片正开的菜花儿。只见那柳树梢头，一个圆润的月亮藏在里面，仿佛想开口说话一般。又见这间房，竟跟盛春风那间房隔了三五个房间，就觉得是韩茹有意将他们岔开，便以为一定有一段韵事等在这月色里。
不一刻，韩茹拿来一本诗集。闵南接过来一看，是一部丛书，恰是谭四儿主编的。封面是一片粉色，画了一只蝴蝶，书名是谭四儿题写的，叫个《蝶恋花》。闵南翻了翻，见是谭四儿做的序，李平写的跋。李平是近年崛起的一个论家，风头很劲。就看了卷首，是一首叫《风》的小诗：
你从夜的深处
悄悄地来
吹开
第一枝花
吹绿了最后的月色
你像一溪春水
流进我的身体
浇开
我的心事
等我的心想开放时
你却又走了
在另外的枝头
你吹开了
另一首诗
闵南有些夸张地赞道，好诗呀，果然不出所料，跟你一样好呢。韩茹有些娇羞地说，你是在取笑我。闵南说，我说的句句是实。就用了一串很流行很新意的评语，把这首诗点评了一番，说每一个字里都像有风声。韩茹听不得他这些话，心里早已萌动了许多意思。
说了一会儿诗。韩茹说，都这大一夜了，我早就饿了，不如我去拿点吃的，再拿一壶酒，我们就到那柳树下去，一边喝酒一边聊。闵南一拍手道，太好了，邀月而饮，对影而谈，这么风雅的事你也想得出来，这就是诗人的气质了。
韩茹就去拿了一碟五香花生，一碟辣酱猪头肉，一碟油炸猫猫鱼和一碟盐渍莲花白，一副酒具，一瓶酒，一一摆在柳树下那张石几上。两人挨着坐了。韩茹倒了两杯酒。闵南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着说，我两个往这里一坐，就是一首上好的诗了。你看，这月，这柳，这人，这酒，那一样不是诗里的东西？都不用写了，整个就是一首有篇有句的好诗，是天生的呢。
女人一笑幽柔。
喝了一杯，闵南心里突然有了某种担心，就问，我冒昧地问一声，你先生是干啥的？韩茹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就说，他呀，在一家公司做销售总监，一年四季天南海北到处飞，把我撂在这小县城里不管不问。
闵南却一拍石几说，好，这样好，我要感谢他呢，是他给了你这份寂寞，是他给你的寂寞，为我们造就了一个好诗人。就举起酒杯说，来，为了寂寞，为了诗歌，干了这杯。
喝了一阵。韩茹轻声说，我有点冷呢，我去加一件衣服好吗？闵南伸手在女人肩上摸了摸，果然有些凉，就也很轻地说，让我暖一暖你吧，我的热情都露到衣服外面来了。就要把女人揽到自己怀里来。
忽听背后有人说，好呀，你两个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喝花酒、干好事！
两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见是盛春风，闵南骂道，你给老子鬼头鬼脑的，差点吓死老子！盛春风笑道，怕是美死你了吧？
韩茹站起来说，我们刚打完了牌，闵老师说饿得慌，我就弄了点吃的来。我也去看了你的，本想请你一起来喝酒，见你睡了，就没打搅你。盛春风笑道，我不是安心要搅你们的雅兴，我起来上厕所，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我以为有贼要偷你啥呢，我就悄悄来看，没想到是你两个在这里偷嘴。
盛春风其实根本就没睡着，韩茹在他窗下听时，他假意放了几声鼾。等她走了，就一直躲在窗帘后面看，两个人的举动丝毫也没逃过他的眼睛。眼见闵南要把韩茹搂到怀里了，心里忽就有些气愤，也有些酸，轻声骂了句，狗日的，想独占花魁呀，没那么便宜！就一步走了出来。
韩茹又去拿了一副杯筷来。盛春风也不客气，坐下来同饮。
这酒就喝得没有多少意趣了。
都不多说话，仿佛各怀异心。唯春寒在四周暗暗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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