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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章 不死老卒

    京都还是那个京都,即使是在道境界之中也没有多大不同,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巷,如今只是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偶尔,会有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在店铺门前的垃圾中翻翻拣拣,可那里面除了一些用来包裹迷陀丸的废纸,还能找到些什么?

    谢观星有了一丝好奇,睿智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当一个被饥饿折磨的好似骷髅的孩子出现在谢观星面前,并且抬头望向他那个同样骨瘦如材的父亲时,谢观星从这个孩子迷茫且困惑的眼神以及那个父亲满含歉意的笑容中找到了答案。

    一定要这样做的原因或许只有一个,父亲想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希望,一个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若是换在往日,谢观星难免会被眼前的一幕触动,可今夜的谢观星身处道境之中,道境中的谢观星没有怜悯,没有厌恶,更没有憎恨。他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只用一双隐匿在天空中的眼睛,默默的看着这父子二人,也默默看着这个繁荣过,也衰败过的京都。无怒无悲。

    生或者死,原就是个平常,即便是这青砖绿瓦筑就的京都,千万年之后,又有谁还会记得?从生到死,不过一个轮回,一个人的生命就好像被风儿吹动的沙粒,它荡起时寂静无声,落下时何需询问去处?这世上既然没有永恒,有了希望又能如何?

    缓缓从这几个难民身边走过,谢观星恍若一只游走的孤魂,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眼中的一切,就好像是水中月,镜中花,可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中,所有的悲苦愁烦仿佛都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并且,谢观星甚至看到了自己,那个世界中的自己,一个佝偻着身躯的红衣捕头。可是无论怎么看?那个自己都显得是那样的疲惫,那样的无助。

    一堆堆的火光吸引了谢观星的双眼,眼前的这个地方自己好像曾经来过,那些草席、窝棚、还有令人感到作呕的古怪气味竟然是如此熟悉。

    京都之内,只有一个地方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老军场,可是谢观星有些诧异,自己好像没有走出多远,怎么会胡里胡涂的到了这里?

    枯草朽木上堆砌的是一具具的尸体,腾起的火焰注定会将他们的身躯和他们的故事一起焚化,无论他们生前是否相识又各自做过何等营生。

    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开始零星落下雨滴。豆大雨点拍击起的尘土,在地面上带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原本就笼罩在烟雾中的老军场此刻看上去更如阴森鬼域,然而就在此时,谢观星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本来应该已经死去多日的人。

    雾气弥漫,间或有隙,谢观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坐在窝棚前打盹的老者,正是当日在伏济巷被架势堂弟子一剑穿透身躯的边军老卒。那柄架势堂弟子的长剑,此刻还在这名老卒的身上插着,锋利的剑尖,依旧闪烁着寒芒。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那老卒睁开了眼,困惑的望向了谢观星。

    “你能看到我?”谢观星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

    那老卒被谢观星问的一愣,待仔细打量了谢观星两眼后,这才开口说道:“将死之人,总是能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你这样的伤势,不可能活到现在,我想知道原因?”一贯不信邪的谢观星即使是在道镜中也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一旦被他惦记上了,总想搞个明白。

    似乎是被人问过无数次相同的问题,这老卒明显有些不耐,其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剑柄,所答非所问言道:“在边军那会,我一直就奇怪,我们的将军明明被昌余人把胸膛都砸烂了,怎么就能一直赖着不死?今个我算是明白了,他就是放不下!后生,看你这身行头,没去过边关吧?你知道不知道在沙场上,我的那些个老兄弟们都在想着什么?”

    谢观星闻言难免有些好奇,待拖过一块枯木坐到这老卒面前,谢观星问道:“可是在想家人?”

    老卒被谢观星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可这笑声过后,却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

    待抹掉自己嘴角的血沫,老卒双眼忽然变得犀利异常。

    “在那去处,兄弟们哪里还会有空闲去想家人,大伙脑子中便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老者的眼中忽然涌出泪水。

    “后生,你知道不知道,我这条命是我家将军给的,若不是他推开我,被投石砸烂脑袋的就会是小老儿我,将军惦念老军场的那些伤残部众,答应要让他们后半辈子妥妥贴贴,可是他只熬到了京都城外就再也熬不下去,七天啊!熬了七天啊!可如今兄弟们还有几个活着?我一直就不懂,他救我这么个废物能有何用?若是他不死,兄弟们何至于落到今日这副田地!”

    这老者说着说着忽然开始嚎啕大哭,那悲意只片刻便让整个老军场内哭声一片。

    似乎是感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这老卒站起身形,对着那些哭声喊道:“老子是哭我家将军,你们哭什么哭?能哭就还活着,那些死去的人还在看着你们呢!仔细活下去,只当自己欠下他们的债还没有还完!”

    谢观星的心猛然一痛,那有如观镜的状况立时崩溃,一口鲜血当即喷出。直将那老卒身上的衣物再次染成一片赤红。

    “后生,你这是咋了?可是受了内伤?”老卒被谢观星当下的状况吓了一跳,忙不迭开口问道。

    晃了两晃的谢观星再次坐稳,面色惨白之下,仿佛有所顿悟。

    咽下一口堵在嗓子眼的鲜血,谢观星开口问道:“不妨事,你有什么心事未了,谢某或许能帮上些忙!”

    听闻谢观星此语,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再次仔细看了谢观星两眼,这老者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抵到了谢观星手中。

    那是一块血迹斑斑的绢布,那血色深浅不一,有的明显是新近沾染,而有的却呈现出黑褐色。绢布上的字迹已经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封行文的格式,头里的几个字分明是“启禀我主……”

    盯着谢观星双眼,那老卒喃喃说道:“这是将军临死前拟写的行文,将军一死,便无人愿意呈递,若是小兄弟你有些门路,可否将行文递上去,兄弟们该死的死了,该埋的也埋了,如今有没有个照应倒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这绢书应该去它该去的地方,这毕竟是将军的心愿。”

    看着那张绢布,谢观星感到有些困惑。

    “谢某倒是识得安平王,或可一试,只是何以老者不将这绢书送往柱国将军府?”

    老卒闻言面上一喜,可听到柱国将军四字,面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我家将军瞧不上此人!”

    堂堂柱国将军,居然在边军中会被人瞧不起,这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你家将军是何许人等?因何会瞧不上柱国将军!”

    “他眼中便只有声名,何曾有过我们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谢观星还想再问,那老卒却是接着说道:“既然小兄弟有些门路,可否再帮老朽做件事?”

    将那绢布塞入怀中,谢观星说道:“老者但讲无妨,但能施力,定当应诺!”

    似是带着几分愧色,这老者的目光开始游移。

    “老朽一直再等人,当日在伏济巷,架势堂答应给的粮食还没有送来!”

    谢观星闻言心头一震,此事的经过没人比他更清楚。

    起身对着那老者深施一礼。谢观星郑重答道:“晚辈惭愧,当日便在伏济巷,未能及时援手,悔不当初。老先生尽管放心,晚辈定当办妥此事!”

    “那敢情好!”

    似是随口应了一句,老卒的头颅缓缓的垂了下去,那样貌就好像又开始在打盹,可谢观星听得出,这老者虽然还保持着坐姿,却已经没了呼吸。

    凤雷剑圣郝进勇曾经说过,若是这老者身死,便将其人的尸体镀金摆放在架势堂武魂殿中。可是谢观星却觉得,也许就是当下这老者的样貌,这姿态,才值得涉川的武人去顶礼膜拜。

    没有上前呼喊拍打,也没有为老者收敛尸体。谢观星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的京都。透过烟雾的缝隙,暗夜中的京都就好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雨,渐渐开始变大,一条条恍若细线的雨丝仿佛要将这天与地连成一片。谢观星再次走向京都,走进这场无端的风雨当中。有些事他终究躲不过去,但他想通了一个道理。

    生死之间,终需加入一个“活”字,活好了,便得“唯一”,活不好,那就是“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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