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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章 变数

    不止是谢观星,放在任何一个涉川的子民,如果惹上了“天 ”,那么他们最先会想到的可能不会是刑讯司,而是住在仁厚街的那位老将军。

    与很多权贵名将不同,薛绍虽贵为两朝老将,却是地地道道的苦出身,其人一十二岁从军,十六岁就官拜允能将军,到了二十五岁,更是于西府州引军三千击溃来犯的两万昌余兵马,阵斩昌余大将高金虎。其后薛绍军功不断,又因先后辅佐两代涉川君王而官拜柱国将军。可这些,都不是涉川百姓喜欢这位柱国将军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许多年来,只有柱国将军薛绍,曾在涉川某位国主身上抹过鼻涕。

    一个苦出身的将领敢于做这等事情,当然会在军中传得很开,日子久了,便是涉川的百姓也有所耳闻。据称,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曾跟随薛绍出征,行军途中,一名军士因为大意,吐出的口水被风吹到了当时还只是个王爷的单悯脸上。

    做为一名皇子,单勉何曾受过这等的侮辱,其人当下便要寻这军士的麻烦。可事情闹到薛绍那里,薛绍只是看了那军士一眼,再看了杀气腾腾的单悯一眼,随即对着自己掌心,“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吐沫,一转手就将其涂抹在了单悯身上。

    当时的单悯尚是少年,可都说人顺有大量,背运举刀枪,做为一名不被看好的皇子,单勉愈发受不得这般的羞辱,其人当下便被气得双眼含泪,浑身发抖,可薛绍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一心只想做个平安王爷的单悯从昏昏噩噩中惊醒。

    “为将者不可辱士,为王者不可辱将,欲为天下主者,人皆可辱!”

    ……。

    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民间说法不一,有传闻单勉拜薛绍为师,修习隐忍之术;亦有传闻说单勉与薛绍相交忘年,豪饮三日后插刀为誓言,结为兄弟。类似的传闻还有很多,其中不乏荒诞怪异,可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有一件却是事实,单勉在薛绍身边一呆就是十年,这十年中,单勉和众将领不分彼此,同吃同住,统军虽无常才,却无人可以论过,军争似无大勇,冲阵必有其人。久而久之,于边军之中,军士将领谈及单勉其人,大多不置可否,但有一点,那便是藏在心底的“喜欢”二字。

    不得不承认,单悯从薛绍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就是说薛绍是单悯的半个师父也丝毫不为过。许是因为这等原因,很多在国主那里犯了忌讳又知道些底细的臣子,都将薛绍看作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而这薛绍也确实和旁的涉川官员有些不同,不论来哀求自己的是朝中高官还是寻常的市井百姓,只要你占着礼,其人必定会于朝堂上下为你鸣个不平。

    当然,任谁做了涉川国主,只怕都容不得这等事情一二再,再而三的发生,“等”来个大好江山的单勉亦是如此,随着薛绍的威信越来越大,其人所能执掌的兵马也就越来越少,不知道是不是人老成精?渐渐的,这薛绍似乎看出了当今圣上的心思,似乎在一夜间转了心性,其人退老之后,变得极少出门,便是柱国将军府的院门也经常整日关闭,百姓们自以为知道其人难处,寻常事儿也不好前去打扰,可若是涉及生死,还是会有人用白布写了冤情再裹了石子悄悄丢进墙去。

    谢观星等人在茅厕后商量的事情,恰是该安排谁去仁厚街投石,方胜倒是敢去,可其人的身手?只怕还没爬过五柳巷官衙的墙头,就已经被军士们射成了刺猬,这选来选去,终究只有谢观星,可众人胆心谢观星一走,这安平王再失去了兴趣自行离开岂不坏事?如此之下,这议论也就一直没个结果,最后更是被安平王单勉打断。

    好在骂也骂过了,这单勉倒真没有生出离开的打算,而谢观星等人也被其人言语刺到,暂时放下了想要出衙前往仁厚街的想法。其实众人还是多少有些高估了谢观星的本事,若真的能够依靠一两张影布就顺利遁走,那么这京都禁军又和在各地屯田的护军有何区别?禁军的厉害不在军士勇武,而在其十人尉与百人尉的选拔,这些十人尉或百人尉,无一例外都是来自边军,莫看此刻这些军士一个个疲惫的如同绵羊一般,可在这些棉羊中却藏着无数只择人而噬的猛虎,而这些猛虎区别于其它猛虎的地方在于,他们大多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军中斥候小旗。

    小旗一职,独见于边军斥候。涉川军制中,每五千军户设斥候一旗,但一旗不可满百,小旗不得过十。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规矩有些奇怪,但就是这奇怪的规矩,却是某人坐上皇位后所颁发的第一道旨意。至于紧跟着的第二道旨意,则是许了一位将军的退老。不过那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好像才刚过耳顺之年,若换在昌余、武山两国,这等年龄的将领大多为国中重器,这“重”非在其人勇武,而在其识人用人,兵法战阵传承。

    闲话撤得有些远了,既然谢观星一时没有出去的打算,那么无论这些前斥候小旗如何勇武亦或精通调配合击之术,都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事情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耗着,更何况安平王已然将话讲得如此明白,那么五柳巷的几个老人手不得不重新审视其人应有的位置。

    安排其它公人沿墙守住门户,谢观星与方胜等人跟随安平王重返凉亭。这一次,众人明显加重了礼数,只是此等状况下的恭敬,却让安平王单勉更觉不是滋味。

    方胜心里活泛,多少看出了些门道,当即顺着单勉的意思招呼众人入席,其后更是不断盛赞王府厨子的手艺。这一看似失礼逾制的行为,却让安平王单勉心头犯暖,对这方胜的恶感倒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弱了几分。

    谢观星自小便受尽冷眼,自然比方胜更明白单勉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谢观星没有用刻意轻狂来拉近彼此距离,谢观星在诸子巷长大,少时亦有过类似的“朋友”,而那“朋友”同样是豪门出身,同样不得家人待见,只是原因不同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谢观星和那个“朋友”几乎一有闲时便凑在一起,若论交情,似乎同样可以称兄弟,但是就在半年之后,谢观星不得不远离这个朋友,因为他发觉,这个朋友心中始终有一条自己不能碰触的底线,那底线便是他骨子里的“高贵”,他可以和你形影不离,甚至一同上树掏鸟,一同下河捞鱼,但是你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向后退上一步,而这一步,踩踏的往往是尊严,滋生的却永远是卑微。

    见到谢观星几人略有放松,单勉的心情好了许多,虽说谢观星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单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似方胜这等有眼力劲的人,单勉已经见过太多,对这样的人,他单勉并不反感,相反,他确实需要留一些在身边,因为有些事他单勉尚不死心,更何况若无此等人帮衬,便是自己真想做个“安平”,只怕也如痴人说梦一般。可是单勉同样清楚,他需要一个真正的朋友,至于原因,也许是一本宫中奇书上写着:“天下主,何以称孤道寡?重仁者,推恩施法,若无刀兵,恐不及莽汉一语;重礼者,久得恭顺,何以窥天下人心;重情者,偏听偏信,宫闱多生横祸,朝堂难避纷争:重义者,患得患失,知恶马惊,不欲鞭良随劣,何以避车倾?更有重信者,难得机变,得一而足,方寸之地尚不可相托,何得托社稷!”

    当年,单勉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可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

    “左右我已然争无可争,那他们想要却不能要的东西,我单勉就捡起来!”

    稳了稳思绪,单勉举杯相邀,方胜和谢观星二人赶忙起身谢过,至于仵作徐吉利、捕手杨波、李敢、衙差雷杰,凉亭中自然没有三人的位置,只能分别站在方谢二人身后,同样举杯谢过。

    待招呼方谢二人落座,单勉轻转酒杯开口问道:“好了,到了此刻,可以告诉本王,这五柳巷官衙到底发生了何事?又和这京都城内的动静有没有关联?”

    听得单勉如此询问,方谢二人多少有些犹豫,彼此对望之下,一时间却还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

    那安平王单勉见状,面色一沉,开口说道:“但讲无妨,大不了本王将那把剑还回去,总能保住你二人的性命!”

    话既是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再不妥,方谢二人也知道躲不过去。待清了清嗓子,方胜再次起身施礼后,这才将织机巷内的凶案大致讲述了一遍。只是方胜多少留了些心眼,对那银两的数量做了隐瞒。

    听完方胜讲述,那单勉眉头一皱,对着身穿仵作衣袍的徐吉利开口问道:“看你这年龄,想必这仵作也做了有一段时日,验尸之下,可看出有何端疑?”

    那徐吉利入衙时日不长,便是方胜等人对其来历亦所知甚少,只是听闻下面人言,这徐吉利原是仁厚街的推官,后因喝酒误事,被监历司免了官职。可其后不知何故,当日的影卫统领刘半山却以这徐吉利擅长查验为由,奏请当今圣上免去徐吉利前往登云海寻找棘果种子的苦命差使,而是给其人落了个仵作的贱职,一脚跺到了京都城外的一所官衙内。至于其后又是因何原因来了此处,那就无人知晓,反正能来这五柳巷任职之人,要么背景诡异,要么不招地方待见,不问尚好,若问得多了,难免又是一桩桩苦水成潭的大戏。

    听得安平王问询,那徐吉利咳嗽一声上前施礼后说道:“客栈内存尸三十七具,皆是一刀毙命,刀伤或由腹及胸,或侧切颈部,深浅不一,创口多变,以方大人所见,凶徒当不止一人。且这些人断血脉而不伤骨,破其腹,脏器却无一脱出,以方大人所见,凶徒多半为江湖人物,且其中一女子,衣衫凌乱,体存污秽,足见凶徒之胆大妄为,以方大人所见,这必是一伙京都外的亡命之徒……”

    “噗”的一声,一口酒从单勉口中喷出,其人连连咳嗽之下,手指着徐吉利对这谢方二人问道:“你等确定,这老头儿当真是个仵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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