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算来浮生一场梦（下）
此时的宓秀宫，早有不少侍卫守着殿门，待到竹息禀了是皇帝的旨意后方才放了琳妃进去。
宓秀宫的掌事女官如圭迎上前道：“娘娘万安，我家娘娘刚刚喝了药睡下呢。”
琳妃轻轻一笑，以凌厉的眼神看住她：“玉厄夫人可是糊涂了吗？本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过来，怎么她是要抗旨不尊吗？”
如圭甚少见到琳妃这样的疾言厉色，一时慌得找不着北，只道：“请娘娘稍候片刻。”便一头进了正殿，竹息忍不住冷笑：“看看如圭便知道，玉厄夫人是怎样的。”竹息到底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嘴角冷凝了痛快的笑意。
未几，如圭又迎了出来，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道：“夫人请娘娘进去。”
琳妃也不正眼瞧她，扶了竹息的手臂便进去了，却见玉厄夫人一脸惶恐地坐在床头，因是家常装扮，倒不似平常那般盛气凌人。
琳妃面带微笑，款款而来，也不请安，却一把按住了玉厄夫人的手，紧紧迫住她的双眼：“今天所谈的事，涉及你我性命，还是请无关的人出去吧。”
玉厄夫人微微一愣，也不顾去恼怒琳妃的无礼，淡淡对如圭说：“你且出去吧。”琳妃看到竹息与如圭退了出去，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玉厄夫人左手传来的轻轻地颤抖，心中暗暗放心，还好，玉厄夫人是害怕的，如果玉厄夫人纹丝不动的话，只能证明她已经下定决心、意欲鱼死网破，那就麻烦了。
“夫人这次可是让皇上伤心透了。”琳妃轻轻说道，右手的食指悄悄探到玉厄夫人的手腕下方，感触到脉息传来的微微震动，“我且问你，你可期盼着皇帝之位吗？”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仅触犯了皇帝，也触犯了玉厄夫人，琳妃却说得如此轻松，更是着意省去了一句“夫人”的敬称，此种情景，不像是位分各有尊卑的妃嫔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亲人间的促膝交谈。
恍惚间，玉厄夫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入府前，也是这样的黄昏，自己因为不想入那魏王府，赌气跑回寝房蒙上被子躲起来，母亲却是头一回严肃认真地坐在床头，按住她的手，语调清越：“瑄儿，这件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林若瑄用稚嫩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哥哥保国卫家，征战沙场，他说过要为我找个好人家，但为什么我要去魏王府！魏王已经有了夫人！我不要当小老婆！”
林夫人用力掰过林若瑄完满的脸颊：“正是因为你哥哥保国卫家，为林氏一族的前途和荣誉而战，所以，你也应该做出自己的决断！魏王是最有实力夺取帝位的皇子，倘若他能为帝，你便是皇妃！”林夫人语带魅惑，“你想清楚，是做一个无用之人的嫡妻，还是做一个帝王的妃嫔？”
林若瑄心中微微一动，做无用之人的嫡妻？还是做帝王的妃嫔？
林夫人轻轻一笑：“更何况，一个妃嫔可以登上太后之尊俯视天下。那么，瑄儿，你告诉我，从小争强好胜的你，甘愿舍弃你倾国倾城的容色去卑微地度过一生吗？”
“你是林氏的女儿，你的兄长已经为你铺好了路，那么你便自己去争取。”林夫人抚一抚林若瑄柔软的发鬓，将凌乱的刘海轻轻理顺，“你的哥哥与你，一个将会是国之栋梁，一个将会是天下之母！”
玉厄夫人的心绪又是一荡，仿佛连自己都收不住了，是什么时候，魏王坐在自己的床边，执着自己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明明知道这句话，他已经对许多女人说过，但是那一刻，面对那个男人的朗朗目光，还是有些沉溺。
又或是什么时候，自己坐在尚是魏王妃的床头，轻轻调好一碗浮着热气的药茶，笑着对夏梦娴说：“晣妃已经吃尽了苦头，王妃不必烦恼。”夏梦娴虚弱的一笑：“玉妃你最贴心。”但是，不管是夏梦娴还是林若瑄，都没有想到，那一碗药茶，已经被林夫人下好了慢性毒药，林若瑄日日服侍在夏梦娴床头，得尽了信任，直到那一日，林夫人笑着对她说：“王妃已经不能生育了。”
林若瑄吓得摔掉了手中的碗，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碎裂一地的青瓷碗碎片，倒映出母亲虚浮的容颜。
“日日下毒，已经绝了正妃的后路。”林夫人笑着，那么的陌生，仿佛不像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已经帮你杜绝了最大的后患，当然，这也是你兄长的意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就算曾经想过，正妃对自己示好是为了对付同为侧妃的晣妃，但是王府里面那么凶险，除了魏王，还会有谁对自己好？于是，自己也便愿意亲近这位正妃，也愿意帮助她一同对付晣妃，只是却不知，不经意间，自己的手，已经沾染了血腥之气，还是自己最愿意亲近的正妃，况且，这一次，是自己的母亲带着自己踏上一条不归路。
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在王妃面前，总是无比谦卑，也愿意帮助这位后来的皇后，一同对付诸多的嫔妃，直到朱成璧进府，直到阮嫣然入宫。玉厄夫人仿佛看到那个暴雨如注的傍晚，琳妃跪在德阳殿外淋雨，又仿佛看到那个阴云密布的日子，祝修仪跪在仪元殿外哭谏，还有和妃、贺婉仪、钱小仪、茗贵嫔，手上沾上了越来越多的血腥，有时候，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床头发呆，都能嗅到手上的血气。直到，直到宓秀宫越来越君恩稀疏，直到母亲的去世，直到哥哥的谋逆，浮生一场梦，真的，只是一场梦，梦的尽头，是九五之尊的皇位，是自己在母亲病床前许下的诺言：必争帝位。
一瞬间，种种往事在头脑里盘根错节，玉厄夫人微一怔忪，已经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呢？难道你不想吗？”
“我当然也想。”琳妃呵气如兰，轻轻地话语如同香雾一般慢慢散开，“只是我一早就知道我没了这个机会。”
玉厄夫人瞬间扫过琳妃毫无破绽的脸庞，却听琳妃缓缓而道，仿佛一支利箭直击自己的胸口：“皇上早有立玄济为太子之心，玄淩，半分赢面也没有。”
仿佛是被人一下子从水底拉起，新鲜的空气瞬时扑向自己，毫无防备，玉厄夫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怎么可能？”
琳妃感受着玉厄夫人脉息的急促跳动，依旧不动声色：“一则，玄济性情阴鸷，需要多年打磨圆润，方能胜任太子之位，若是过早立了太子。”琳妃深深看住玉厄夫人的双眸，“你自是知道的，先帝一朝，两任皇后的嫡子都是过早立为太子，导致性情乖张、目无皇权，犯下了多少过错。”
见玉厄夫人微微颔首，琳妃继续说道：“况且，玄济娶妻已有三年，仅有庆成宗姬膝下承欢，如果不能有世子，那么太子之位亦是不稳。”
玉厄夫人略略迟疑：“你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吗？”琳妃陡然高了音调，“正因为皇上对玄济寄予厚望，皇上才会冷落你而宠幸阮嫣然！正是因为玄济会登临太子之位，所以皇上才会让博陵侯为他保驾护航！如今，博陵侯到底是被挟持还是意欲逼宫，你自己一清二楚，皇上谋划多年，就是为你们母子着想！”
玉厄夫人一时间目瞪口呆，琳妃的话直追耳边：“皇上刚刚告诉我，待到贺妃诞下世子，就会封玄济为太子，你便是正一品淑妃，更会封你兄长为异姓王！如今若十万大军依旧兵困围城，你让皇上如何自处？”
玉厄夫人心头一人，脉息跳的越发快，琳妃心中的石头终是落了地，事到如今，玉厄夫人已经坠入圈套，再无反制自己的机会了。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玉厄夫人机械似的挤出这句话，反手握住琳妃的右手，“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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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妃轻轻一笑，以凌厉的眼神看住她：“玉厄夫人可是糊涂了吗？本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过来，怎么她是要抗旨不尊吗？”
如圭甚少见到琳妃这样的疾言厉色，一时慌得找不着北，只道：“请娘娘稍候片刻。”便一头进了正殿，竹息忍不住冷笑：“看看如圭便知道，玉厄夫人是怎样的。”竹息到底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嘴角冷凝了痛快的笑意。
未几，如圭又迎了出来，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道：“夫人请娘娘进去。”
琳妃也不正眼瞧她，扶了竹息的手臂便进去了，却见玉厄夫人一脸惶恐地坐在床头，因是家常装扮，倒不似平常那般盛气凌人。
琳妃面带微笑，款款而来，也不请安，却一把按住了玉厄夫人的手，紧紧迫住她的双眼：“今天所谈的事，涉及你我性命，还是请无关的人出去吧。”
玉厄夫人微微一愣，也不顾去恼怒琳妃的无礼，淡淡对如圭说：“你且出去吧。”琳妃看到竹息与如圭退了出去，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玉厄夫人左手传来的轻轻地颤抖，心中暗暗放心，还好，玉厄夫人是害怕的，如果玉厄夫人纹丝不动的话，只能证明她已经下定决心、意欲鱼死网破，那就麻烦了。
“夫人这次可是让皇上伤心透了。”琳妃轻轻说道，右手的食指悄悄探到玉厄夫人的手腕下方，感触到脉息传来的微微震动，“我且问你，你可期盼着皇帝之位吗？”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仅触犯了皇帝，也触犯了玉厄夫人，琳妃却说得如此轻松，更是着意省去了一句“夫人”的敬称，此种情景，不像是位分各有尊卑的妃嫔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亲人间的促膝交谈。
恍惚间，玉厄夫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入府前，也是这样的黄昏，自己因为不想入那魏王府，赌气跑回寝房蒙上被子躲起来，母亲却是头一回严肃认真地坐在床头，按住她的手，语调清越：“瑄儿，这件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林若瑄用稚嫩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哥哥保国卫家，征战沙场，他说过要为我找个好人家，但为什么我要去魏王府！魏王已经有了夫人！我不要当小老婆！”
林夫人用力掰过林若瑄完满的脸颊：“正是因为你哥哥保国卫家，为林氏一族的前途和荣誉而战，所以，你也应该做出自己的决断！魏王是最有实力夺取帝位的皇子，倘若他能为帝，你便是皇妃！”林夫人语带魅惑，“你想清楚，是做一个无用之人的嫡妻，还是做一个帝王的妃嫔？”
林若瑄心中微微一动，做无用之人的嫡妻？还是做帝王的妃嫔？
林夫人轻轻一笑：“更何况，一个妃嫔可以登上太后之尊俯视天下。那么，瑄儿，你告诉我，从小争强好胜的你，甘愿舍弃你倾国倾城的容色去卑微地度过一生吗？”
“你是林氏的女儿，你的兄长已经为你铺好了路，那么你便自己去争取。”林夫人抚一抚林若瑄柔软的发鬓，将凌乱的刘海轻轻理顺，“你的哥哥与你，一个将会是国之栋梁，一个将会是天下之母！”
玉厄夫人的心绪又是一荡，仿佛连自己都收不住了，是什么时候，魏王坐在自己的床边，执着自己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明明知道这句话，他已经对许多女人说过，但是那一刻，面对那个男人的朗朗目光，还是有些沉溺。
又或是什么时候，自己坐在尚是魏王妃的床头，轻轻调好一碗浮着热气的药茶，笑着对夏梦娴说：“晣妃已经吃尽了苦头，王妃不必烦恼。”夏梦娴虚弱的一笑：“玉妃你最贴心。”但是，不管是夏梦娴还是林若瑄，都没有想到，那一碗药茶，已经被林夫人下好了慢性毒药，林若瑄日日服侍在夏梦娴床头，得尽了信任，直到那一日，林夫人笑着对她说：“王妃已经不能生育了。”
林若瑄吓得摔掉了手中的碗，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碎裂一地的青瓷碗碎片，倒映出母亲虚浮的容颜。
“日日下毒，已经绝了正妃的后路。”林夫人笑着，那么的陌生，仿佛不像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已经帮你杜绝了最大的后患，当然，这也是你兄长的意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就算曾经想过，正妃对自己示好是为了对付同为侧妃的晣妃，但是王府里面那么凶险，除了魏王，还会有谁对自己好？于是，自己也便愿意亲近这位正妃，也愿意帮助她一同对付晣妃，只是却不知，不经意间，自己的手，已经沾染了血腥之气，还是自己最愿意亲近的正妃，况且，这一次，是自己的母亲带着自己踏上一条不归路。
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在王妃面前，总是无比谦卑，也愿意帮助这位后来的皇后，一同对付诸多的嫔妃，直到朱成璧进府，直到阮嫣然入宫。玉厄夫人仿佛看到那个暴雨如注的傍晚，琳妃跪在德阳殿外淋雨，又仿佛看到那个阴云密布的日子，祝修仪跪在仪元殿外哭谏，还有和妃、贺婉仪、钱小仪、茗贵嫔，手上沾上了越来越多的血腥，有时候，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床头发呆，都能嗅到手上的血气。直到，直到宓秀宫越来越君恩稀疏，直到母亲的去世，直到哥哥的谋逆，浮生一场梦，真的，只是一场梦，梦的尽头，是九五之尊的皇位，是自己在母亲病床前许下的诺言：必争帝位。
一瞬间，种种往事在头脑里盘根错节，玉厄夫人微一怔忪，已经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呢？难道你不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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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妃感受着玉厄夫人脉息的急促跳动，依旧不动声色：“一则，玄济性情阴鸷，需要多年打磨圆润，方能胜任太子之位，若是过早立了太子。”琳妃深深看住玉厄夫人的双眸，“你自是知道的，先帝一朝，两任皇后的嫡子都是过早立为太子，导致性情乖张、目无皇权，犯下了多少过错。”
见玉厄夫人微微颔首，琳妃继续说道：“况且，玄济娶妻已有三年，仅有庆成宗姬膝下承欢，如果不能有世子，那么太子之位亦是不稳。”
玉厄夫人略略迟疑：“你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吗？”琳妃陡然高了音调，“正因为皇上对玄济寄予厚望，皇上才会冷落你而宠幸阮嫣然！正是因为玄济会登临太子之位，所以皇上才会让博陵侯为他保驾护航！如今，博陵侯到底是被挟持还是意欲逼宫，你自己一清二楚，皇上谋划多年，就是为你们母子着想！”
玉厄夫人一时间目瞪口呆，琳妃的话直追耳边：“皇上刚刚告诉我，待到贺妃诞下世子，就会封玄济为太子，你便是正一品淑妃，更会封你兄长为异姓王！如今若十万大军依旧兵困围城，你让皇上如何自处？”
玉厄夫人心头一人，脉息跳的越发快，琳妃心中的石头终是落了地，事到如今，玉厄夫人已经坠入圈套，再无反制自己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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