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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5 肯把金玉珍珠博(上)

    偶尔有风路过这个拥挤的城市和人群,但风什么也没有带走。

    说着“先生慢走”的侍者双手是规矩地交叠着鞠躬,他们步伐毫无声息,像幽灵一般漂浮在身边,让陆然想起了监视,亦或是操控。

    落地窗前的人,颀长的背影,只一件白色衬衫,看上去格外单薄,像一匹孤独的狼,冷冽地俯瞰这繁华都市熟悉的夜景。

    陆然其实是厌倦住酒店的,但他并不愿意住到顾宁宸的公寓去。既然那个三年之约她已然忘记,自己也该遵守约定,不执着、不打扰、不靠近,可既然无可避免的要面对现实的残酷,那何必躲躲藏藏。

    自嘲般无奈地笑,他想,世间旳爱,大抵如此,奋不顾身,倾其所有,亦不过是“我爱你”、“你爱他”旳恶性循环,时间难以美化那仅有的悸动,同样也难以磨平思念。就算人类的执着可以克服空间和时间,但是心之间的距离却永远弥合不了。陆然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只是那些自己从不说出口的爱,始终哽咽在咸涩的咽喉里,胸腔里强烈地共鸣震动,嘴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房间的门被敲的砰砰作响,陆然打开门,看见一脸阴沉的顾宁宸,琉璃色的瞳仁闪烁着复杂的光泽。

    “你都知道了。”

    并不是询问的语气,带着颤抖的肯定。

    陆然冷然地转开视线,把门敞开,示意他进来。

    “为什么把自己卷进来?”

    顾宁宸不动,急迫地扳正陆然的身子,不是平时意气风发的自信,不是平时玩世不恭的讥讽,不是平时插科打诨的调侃,像是自责,像是懊恼。

    脸上是不苟言笑的漠然神色,看不出内心的浮动,陆然深深看了顾宁宸一眼,安慰似的轻拍他的肩。

    “宁宸。”

    “相信我。”

    深邃的如潭水一般的黑眸,毫不妥协地直视。

    陷落在沙发上的顾宁宸阖上眸子,任凭悲伤席卷包围,陆然坐在对面,静静倾听顾宁宸用悲凉的、低沉的声线娓娓讲述那些甜蜜的悲伤回忆。

    “第一次见到蒋筱的时候,是在毕业设计展后的宴会上,她穿着夸张的夏威夷长裙,激动地告诉我,她和我来自一个国家,她喜欢我的设计。陆然,你绝对不能想象,居然有人会穿的那么随便的来参加晚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比那些穿着高贵晚礼服、身材高挑的模特要好看一百倍。”

    “她的瞳孔中好像盛放着无比繁盛旳日光,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声音也很好听。”

    “我们逃出宴会,她说那里像个巨大的舞台,人人都带着面具在演戏,她说她是设计师,不是演员。”

    “她带我去了她的工作室,墙上的柜子上是各式各样的杯子,她说她喜欢这些杯子,每一款都不一样,颜色、造型、材质,它们让她充满灵感。”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陆然,我就知道自己爱上她了。”

    陆然默默地聆听,并不打断。他深谙时光总是旧的,因为人总是意犹未尽的活在过去的道理。

    此时的顾宁宸,不再是天之骄子,不再是业界新贵,只是一个男人,卸下武装,静静地聆听自己内心世界里悲伤萧飒的风声,用灵魂去缅怀一个女人。

    之后的故事,就如同所有小说的情节一样,优秀的男人执着的追求着他深爱的女人,竭尽所有,幸运的女人被感动,两人甜蜜地在一起。

    但剧情开始的时候,谁都无法揣度未知的结局。

    顾宁宸和蒋筱约定着来年又来年,却未曾等到一个破啼的夏至,那个终年不至的夏至。

    拥有过的温柔,全部自三十五层的高楼轰然坠落。

    只记得教堂里神父庄重的念着神圣悼词,哭泣、咒骂、漫不经心的闲谈以及晦涩不明的窃窃私语,顾宁宸孑然一身,伫立在自己的世界里,伤痛黯淡了琉璃般的眼。黑白照片上,女子温柔如同向日葵般璀璨的笑容,触目惊心地提醒着自己,这些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父亲为什么这么对她?她从来都闭口不谈她的家人,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她口中的这个父亲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从我面前跳下去,我甚至拉不住她。”

    “葬礼那个时候,我没有掉一滴眼泪,我想我是恨她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疏远我,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自杀。”

    蒋筱,你是何其残忍,让我的心随着你被推进巨大的焚烧炉,烧成灰,埋入永不见光的泥土之下。

    从此我停留在你消失的那个寒冬,温暖的回忆变成了冰冷的枷锁。

    “我以为自己理智到可以操控自己的感情,但是,我高估了自己,她像是罂粟一样开在我心里。陆然,你知道吗,整整半年,我每天晚上都从噩梦中行来,是她哭泣的脸,问着我‘怎么办’,我甚至觉得自己要用余生来缅怀她了。”

    “我开始依靠香烟和药物来缓解自己的压力,每每我都会产生幻觉,好像她并没有离开,坐在窗边擦拭着她那些杯子。”

    “终于当药物和烟草都无法平息我的时候,我去了她曾经的工作室,望一望熟悉的物是人非。那里的设计师们如常的工作,只是没有了她。一个叫Susan的意大利女人看见我问我是不是Ann的男朋友,并给了我五十二只杯子和一本泛黄的日记,她说她的遗物一直没有人来领。于是,像是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我撬开了那本日记,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讲到这里,顾宁宸氤氲着雾气的眸子瞬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恨意,冰冷而残酷。

    “她说她的母亲是名叫蒋月梅的舞女,和父亲露水情缘后生下她,临死才告诉她谁是她的父亲。她说她活了22年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她多想得到父亲的关爱。”

    “那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用她去换取公司30%的股份,强迫她给一个大她40岁,并且没几年可活的老男人当情妇。她没有办法,于是她顺从了她的父亲。”

    “她说她以为这辈子就这么麻木的过了,可是她遇见了我。她说她后悔同我搭讪,她说她后悔自己竟奢侈地爱上我,她说她后悔回应我的爱。”

    “一边出卖肉体讨老男人欢心,一边歉疚地接受着我的好,这让她崩溃。我没办法想象,那几年,她是怎样矛盾而痛苦地度过的。”

    “终于,那个老男人死了,她父亲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30%的股份。”

    “她很开心,她终于完成了对她父亲的承诺,她真的很高兴,她以为这样,她的父亲就会认同她、接受她。”

    “可是……”

    声音拼命压抑地轻轻颤抖,心口疼痛的无法抑制,顾宁宸长时间的缄默。

    “可是他的父亲并没有认同她,甚至不愿意承认认识她,并嫌她脏,对吗?”

    陆然接过他的话,声音里有淡淡的冷凝迅速弥漫在这座空寂的房间里面。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结局,毫无疑问地属于一个私生女的结局。

    他并不能理解这个脆弱的女人的绝望,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幼稚而可笑。但庄周之所以无法从蝴蝶的臆想中逃脱,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她从小没有父亲,一直在脑子里幻想父亲的样子,并压抑自己对父爱的渴望,当遇到使用压抑法已经无法处理的强烈感情时,人便会不顾一切地实现自己想要的愿望。

    陆然是残酷的理性主义者,他无法对那个女人同情,在他的观念里,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底线,因为很多时候有些人他会一点一点磨消你的底线,当你没有底线的时候,你就完全被别人控制。

    并不是不能对顾宁宸的痛苦和恨意感同身受,他明白这种失去的滋味。

    顾宁宸疲倦地阖上眼睛,没有说话,紧闭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

    当彼岸花开满全世界,我对你的爱,就随着彼岸花带到你的国度。

    蒋筱,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我爱你,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还因为,为了你,我能做的事。

    “陆然,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就让我一个人……”

    没有说完,陆然随手将薄毯摔在了他脸上。

    依然冷冽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听不出情绪。

    “你做梦。”

    我不会劝你,因为换了是我,也许会和你一样,愿意全力一搏。

    也正因为深知无法阻止你,那至少让我陪你一起。

    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

    如果你选了一条危险的道路,我就陪着你危险。如果你选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我就陪着你错。

    无关其他,只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除了陪你走下去,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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