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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圣诞节前夕,路子皓从广东回来了,风尘仆仆地走进办公室,连家都没来得及回。

    经过我工位的时候他走得笔直,没有看我,我忍不住偷瞥了他一眼,有些憔悴,大概是由于工作操劳加上旅途劳顿,我不由有点心疼。

    离职申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批下来,而他在出差,我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问审批进度,所以就这么拖着。或许潜意识里,我就想那么拖着。

    公司里的狼们都早早地回去陪恋人过平安夜了。我和李哲在那次K歌以后分了手,无人可聚;羽翔那儿我也去不了,以前我是根浮木,他可以抱着我求存,而我现在是颗石头,自己还蹭蹭地往下沉呢,又怎么救得了他?大学的好姐妹们都在忙着恋爱,我的痛苦不敢告诉她们,她们理解不了,我无处可去。

    我上了公司的天台,觉得那是现在世界上唯一可以包容我的地方,站在路子皓那天站过的位置,没来由地想起他坦然地望着我,不逃避地对我说:“是,我是吻了你,不要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想我是何其幸运,能够被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但是我又是何其不幸,我们之间连开始的可能性都没有。

    老天很应景地在今天下了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风夹着细细的雪花吹在我脸上,凉彻心扉,鼻端闻到一股异常干净的味道,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飞翔的梦,梦里的风和今天的风一样,闻起来干净、自由,让人奋不顾身。

    身后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我吓了一跳,立马回头警戒,生怕自己一个杯具,遇到劫财劫色的坏人。

    路子皓站在我前面五米远的地方,把手机接了起来。我来不及想他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我的第一反应是跑,然后我就真的跑了,跑过他身边,跑向那个exit标志,眼看就要逃出生天,我脚下踩着雪一滑,以狗啃屎的悲壮姿势轰地趴在了地上。

    “你怎么样?” 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拖起来。

    我突然委屈到想哭,自从遇见他之后,我流的眼泪比过去二十二年的总和还要多。

    他看我红着眼眶,问:“是不是哪儿跌伤了?”

    我的眼泪滚了下来:“你欠我的。”

    “什么?” 他没听懂。

    “我要你还。”

    “你在说什么?”

    我别开眼:“我的脚上个月摔了,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个月,又摔了。”

    “又扭了?”

    我挣开他的手,拖着瘸腿往前走,也不说话。他在我背后站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他叹了口气,朝我走来:“我送你回去。”

    像上次一样,他背我上车,送我回家,再背我上楼,然后他要走,我说:“我和李哲分手了,因为你。”

    他一愣,回头看我。我说:“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和你做-爱了,可是我对着李哲怎么都不行,所以分手了,都因为你。”

    “宋颜……” 他叫了我的名字,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抬眼看他:“我想要离开你,拜托你让我离开你,所以你抱我吧,让我得到你,得到你我就会厌倦了,我就可以离开了。我求你,给我个开始,让我结束吧。”

    *

    路子皓望了我好久,终于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离开,我们再不见面,忘记了么?”

    我看着他笑得凄凉:“是,是说好了,可是我每天都在想你,停不了地想你。如果,如果我终归是要属于某个男人,我希望那个男人是你。”

    “……” 路子皓视线退缩了:“我不能,我有妻……”

    我打断他的话:“你敢说你在广东七天,从头到尾就没有想到过我,也没有梦见过我吗?我知道你有妻子你怕伤害她,但是你不告诉她别让她发现不就行了吗?不知情的人就不会痛苦,我跟你才是痛苦的人。”

    他望着我不说话,我疯了一样,像只被困又找不到出口的野兽:“总之今晚这件事必须得解决,我现在去洗澡,等我洗完澡出来你要是还在,我就当你答应了。你要是走了也无所谓,我找别人,我就不信我过不了这关。” 说完我咬牙切齿地翻出浴巾进了浴室,走得飞快。是的,我根本没有摔到腿,我把他骗了过来。

    进了浴室,门一关我就开始后悔,我不知道怎么想出的这茬,就像是个没脸没皮的要饭的,自己叫着跳着往别人床上送,往死里犯贱,但就是控制不了。

    我把莲蓬头开到最大,在水花的冲击下泣不成声。忽然想起看犯罪心理的时候,Rossi最后终于抓到了Eric,Eric对自己连续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他最后对Rossi说,你们总在问我为什么杀人,可是你们一直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走在街上,看见对面走过来的人有着一张愚蠢的脸,我就想抄起瓶子砸碎他的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

    也许我跟Eric一样,神经里的某个回路是坏死的,或者体内缺乏某一种元素,这种异常让他成了连环杀手,而让我成了无可救药的,爱上别的女人的丈夫的人。

    *

    我裹着浴巾出来,房间的门是虚掩的,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里面。

    伸出一根手指,我捅了那道门一下,咿呀开了。

    路子皓坐在床边,看见我回房便站了起来。

    我佯装镇定,转身锁上房门:“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走的。”

    他叹气:“是我自己不走的。”

    我说:“那我就当成是你也想抱我。”

    他没有说话。

    我走到他跟前伸手抱住他,深深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我终于抱住你了。”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没有回抱我。

    我轻声说:“我是第一次,能不能轻一点。”

    他问,声音有点飘:“为什么,喜欢的是我?”

    我摇头:“不知道,知道就好了。”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不要你的什么。钱我父母有的是,我也不要负责和名份。” 我忽然笑了:“哪怕你就是想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你。”

    “你什么都不要?”

    “嗯,我只要你,因为你是我看上的人。” 我在他怀里抬头,踮脚,他微微地俯了俯身,两双嘴唇碰触到一起,我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柱往后脑冲去。

    没有人喝醉,两个都是十分清醒的成年人,异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路子皓是温柔的情人,果然没有弄得我很疼,我不知道他技术怎么样,因为没得比较,但是那种浑身灼热和战栗,就像被电击中产生的晕眩感,却是我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的,连梦里也没有。

    事后他看着我床单上的落红,趴在我耳边对我说了一万句对不起,然后洗了澡离开了。

    *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他的回应,他的身体,所以我必须履行对他的承诺:离开。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敲了他办公室的门。

    “进来。”

    我推门进去,再关上:“我想知道我的离职申请审批得怎么样了?”

    路子皓放下手里的文件,沉默片刻:“你的申请,我一直压在抽屉里。”

    “……” 我没有林黛玉的七窍玲珑心,但也意识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发展:“为什么?”

    “我本来想出差回来之后再开始替你走离职流程,但是昨晚……” 他推了推眼镜,望向我,好半晌后我听见他说:“宋颜,不要走,我需要你。” 沉稳的声线里隐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这种哀求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强烈地刺激我的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他在我眼前看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说他,需要我呢。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笑了。这个世界,有不可以被原谅的罪,但是没有不能去爱的人。吸口气,我笑得有点顽皮:“那离职的事,就当我没提过好了,我先出去工作了哦。”

    他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我连争辩都没争辩就答应了。我怎么会不答应呢,他让我走我就走,他让我留我就留,我没什么思考能力,都是多巴胺的错,就算是堕落,我也不是一个人,而且只要他愿意陪我,我去哪里都无所谓。

    *

    上床这种事,有第一回就有第N回,这是狗男女定律,毕竟新鲜肉体所带来的快感,不是上一次床就可以消化完全的。

    室友后来长期在宁波出差,所以路子皓来得没有顾忌。我们很少交谈,多半时间都在床上,事后我常常睡着,他就在那个时候洗澡回家,从不在我住的地方过夜。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白天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晚上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陪,有的时候他不来,我就会有点寂寞,不过借着做别的事排遣掉了,毕竟除了享受和他温存,我还有别的生活。

    关于彼此的事情,我们都不曾开口过问,我不问他和他老婆的过去,他也不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我喜欢向他撒娇,挑逗他,然后看着他的眼眸幽暗下去;他总是帮我收拾弄乱的衣服,叮嘱我要锁好门,记得关煤气,就连抱着我的时候,都像在抱着一个孩子。

    或许我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孩子。

    我把和路子皓的事告诉了羽翔,羽翔只说了一句他在他的路上等我。

    也许吧,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像羽翔那样痛不欲生,但是在那天没到之前,我想享受,抱着我们没有明天的心情。

    后来为了方便和路子皓见面,我改租了一个四十平的一居,房租由原来的1200涨到了2300。路子皓要帮我出钱,我拒绝了,在有些地方上我脾气很硬,我说:“不说我现在负担得起,就算我真的没钱了,我宁愿花我爸的钱也不花你的。我不是你的情妇,我不要你养。”

    *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路子皓再捅了一下维尼熊的肚子,肚子上那颗鲜艳的红心开始闪烁起来,发出尖锐的电子音:“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你知道吗?当众示爱就是宣布独占,看来王志勇对你是势在必得。” 路子皓继续捅着维尼熊的肚子,让它持续发出噪音。

    我正在MSN上和国外的朋友聊天,听见他说话好奇地转过脸来:“你怎么知道是王志勇?”

    “除了他还能有谁?天天给你送花和早餐,再这么下去全公司都知道了。”

    我弯了嘴角,走到他身边,他把我搂进怀里,我蹭蹭他:“不高兴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人不错,你们在一起挺配的。”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嗯,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可是挑东西嘛。” 我望了那个维尼熊一眼:“这么俗气的东西亏他现在还能找得到,真是服了他。”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也没看就直接挂了,然后再响,我再挂,再响,我再挂,三次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路子皓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谁打来的?好像每个周末这个时间都会打来。”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爸。”

    “为什么不接?”

    “不想接。”

    “直接关机不是更好么?”

    “我不关。我就是要他打来,然后我再挂他的电话。” 我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路子皓笑了:“这样就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对吗?”

    “嗯。”

    “他这样给你打电话,有多久了?”

    “从我上了大学以后吧。”

    “宋颜。”

    “嗯?”

    “就那么恨他?”

    “是。”

    “但他爱你。他能一直这样给你打电话,不容易。”

    “是吗?” 我很怀疑:“这就是爱吗?至少这不是我需要的那种爱。”

    路子皓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你还小,不懂。爱的对立面不是憎恨,而是冷漠。当一个人对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再关心的时候,那才是最可怕的。”

    我沉默了。我明白让他有这番感触的人是谁。抬起头,我问:“是不是我接了爸爸的电话,你就会高兴一点?”

    路子皓点头微笑:“当然。”

    我咬咬牙,拿起手机把电话拨了回去,父亲接到显得很惊讶,我们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就挂了。

    “他问你过年什么时候回家?”

    “嗯,我还不知道回不回去呢。你过年回家吗?”

    “今年该回我老婆家。”

    我沉默片刻,问:“我能不能知道,你结婚多久了?” 这是第一次我过问他的私事。

    路子皓迟疑了一会儿:“……四年。”

    “四年?” 我有些诧异:“为什么没要宝宝?”

    “这……说了你也不懂,你太小。”

    我有点生气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总说我小,然后什么也不告诉我,让我怎么长大?”

    路子皓失笑:“嘴皮子倒是灵得很。”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痛苦:“不是不想要,是她很难受孕。”

    “为什么?”

    “她病了。”

    “什么病?”

    “多囊卵巢综合症。”

    “多什么?”

    “囊。囊肿的囊。”

    “这样就不能怀孕了吗?”

    “不是不能,只是极难。”

    “那有得治么?”

    “有经过治疗而怀上的,也有怀不上的,因人而异。”

    我沉默片刻:“中国这么多专家,难道就没有一个厉害的?”

    路子皓失笑:“那倒未必,只不过我们也没有全中国地跑去看病。再说,老专家的号很难挂,就好像国医堂的黎大夫,预约号都排到一年之后了。”

    “你想看那个黎大夫?”

    “嗯,她是中国最好的中医,已经退休了,每天只看十二个病人。”

    “哇。” 我咋舌:“这么厉害。”

    路子皓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时间晚了,我先走了。”

    “哦。” 我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口吻别。他在我住的地方不会待到超过十二点,就像是灰姑娘,一到午夜就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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