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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前尘缘(八)

    其实那时候,我看见他身上衣服单薄得很,倒是很想替他披上一件衣服,就像是从前和宫里女弟子们聊天时说到的那样,但是又忍住了,我觉得他在等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只是沉默。

    我其实很想与他交一交心,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才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看着地上的竹影,慢悠悠地道,“谈不上不好,也谈不上好。”

    我想了想又问,“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会把她杀了吗?”

    他似乎是吃了一惊,抬起头來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好好问这个?”

    我干笑了一声,“好奇。”

    “应该不会吧。”他皱起了眉头,“大不了就是不见面而已。”

    “哦,”我讷讷道,“那如果她夺走了你最心爱的东西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心爱的东西,是指你吗?”

    我脸红了一红,幸好天色很黑,他看不见我的表情,只是笑着道,“你应该不会被人夺走吧?”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本能觉得他在逃避这个问題,心里扑通扑通跳的欢快。师傅说,要让漓拭亲手杀了我,以双星陨落为代价,才能替他摆脱命盘的轮回,但是要如何呢。

    见我不说话,漓拭大约也意识到我心情不太好,顿了顿问道,“有心事?”

    “嗯,”我老老实实点头,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來,“如果一个人并不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要怎么做他才会很生气很生气到手刃她呢?”

    他似乎是被我的用词和比喻吓到,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伸出手來摸上了我的额头,“沒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

    我沒有躲开他的手,感受着他指尖的凉意,眸子静静地盯着他,“告诉我呗。”

    他把手拿开,很认真地盯着我说道,“十一,你是不是埋怨我了?”

    月凉如水,那光芒化入他眼里融成了一片我看不懂的海洋,那么深那么凉,我从沒有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眸,此刻却觉得我连魂魄都要窒息。他看着我的眼里有着深深的歉意,“十一,你是不是埋怨我不爱你?”

    我连想都沒有想,“不是。”

    天地作证,我从不奢望他能爱我。

    他笑了笑,脸庞是说不出的好看,却映着他眼底最深处的寂寥,“其实你埋怨我也是应该。我从來就沒有给过你你想要的。”

    我很想告诉他,他在我身边就是我想要的,但是却开不了口。

    “当日我告诉过你,我给不了爱,但是你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十一,若是你后悔,离开我也是可以的。”他语气平静,“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找你,这样你就会安然生活在家乡,幸福安稳地过完一生。”

    我的手有些颤抖,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我很谢谢你來找我。”

    哪怕之后种种纠葛缠绵成殇,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当初找到了我。

    他任由我握着他的手,嘴角慢慢攒出一丝微弱笑意,却不再多言语。

    我坐在他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握着他的手也渐渐温热,着实觉得这一刻我的幸福很简单,我想多赖一会儿,这样我就可以记着他的温度,记得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记得他温柔眉眼,但是又很怕,若是握得太久,会不会就失掉了离开他的勇气。

    那一天其实來的很快。

    之前我已经研究过各种各样的让漓拭可以亲手送我上西天的方法,比如在鸡汤里加上砒霜让他喂我吃,又比如他练剑时故意往他剑前送,他觉得我简直莫名其妙,数次想拖着我去看看宫里专管精神失常弟子的长老那儿看看,却都被我逃之夭夭了。

    这样一來二去,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上升不少,他时常会看着我在他剑前活蹦乱跳,收了剑,眼底浅浅的笑意却隐藏不住,问我道,“今日又发什么疯?”有时候我在厨房,他也会笑吟吟地从背后凑过來,一本正经地道,“今日的毒药份量太多,汤汁都凝固了。”

    我一方面很享受这种相处方式,一方面却觉得不能快刀斩乱麻实在难受,古人说日久生情不是沒有道理,我怕他渐渐习惯身边有我,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他会不会寂寞。

    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将我舍弃的。

    随着劫数的日子越來越近,勤曾有点坐不住了,他來找过我好多次,却不知道我是多么绞尽脑汁地在使自己摆脱这种两难的局面。师傅什么都沒有说,她一直很生气我的决定,见我迟迟沒有动作,大约以为我想开了,开心还來不及,又怎会帮我想法子。

    所以大约,上天是要帮我一把。

    当我被莫雪盟抓走的时候,我很是淡定;当我被铁链困在囚牢之中,我依旧很淡定;当我一转头想看另一边捆着的一个和我同命相怜的难友时,我淡定地一瞅,顿时不淡定了。

    另一边捆着的是漓拭在宫外收养的一个女孩儿,今年约莫八岁,漓拭在一次任务中将这个病入膏肓的女孩儿给捡了回來,本意是想将她带进宫里,但是女孩儿体弱,资质也是极其普通,因而作罢。漓拭在宫外不远处替她盖了一个房子,刚來那段时间天天陪着她,直到她病愈才改为两三天去一次。宫里其他人出入不如漓拭那么自由,所以只有他有任务时我才代替他去上几次。

    此时捆在我身边这个瘦弱的女孩,不是笑笑是谁?

    我费劲地顶出嘴里塞的破布,“笑笑?”

    地牢里很幽暗,只有点滴水珠滴落的声音,显得我这一声格外清脆。笑笑抬起头來,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略带哭腔地问了我一句,“你是十一姐姐吗?”

    我连连答应,只觉得几月不见这孩子的脸颊又消瘦不少,顿时心疼不已,“你什么时候被抓进來的?”

    笑笑睁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小声道,“昨天夜里。十一姐姐,他们说要利用我把漓拭哥哥骗來,是不是真的啊?漓拭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咳了一声宽慰道,“姐姐这不是來救你了吗?”

    “可是、”笑笑仍然很不安的样子,盯着我被捆住的手脚看了半天道,“姐姐这样子不是和我一样吗?”

    我还未说话,只听见笑笑又道,“十一姐姐,我好困啊……能不能睡一会儿?”说罢,她的头微微偏向一边,似乎真是睡着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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