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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一片痴心谁能知道

    一竖山风流着眼泪,提着小包裹,在酒窝儿等人的保重声中和目送下,离开青年场,顺路往西走。忽而想:“为这种人伤心流泪,真是不值!”遂擦干眼泪,仰起头,只见夕阳如火,晚霞满天,鸟儿翱翔,庄稼青翠,飞虫缭绕,好一派仲秋景致,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可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她想到,天色即将黑暗下来了,在暮色升腾之前,她必须赶到南面的公路边,最好能搭上车,驶进颖城。颖城并非遥不可及,可是到那公路边,却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而这条路的两边,全是即将收割的庄稼。她一个姑娘家,行走在傍晚时分的庄稼棵子中间,会不会感到害怕呢?

    那儿还有一座桥,桥下是条干河,河床抬高,几乎与两边的地面相平了。据说,那桥下原是乱葬岗子,那桥上不知砍杀枪毙过多少人。鬼头大刀一挥,人头滚落到桥下去了,鲜血喷出两丈多远。一声枪响,反剪胳膊的人往前一趴,跌落到桥下去了。那些孤魂,就在那儿游荡,每当夜幕降临,鬼火跳跃碰撞,那是他们在打架。凡遇到一个人,它们必定上前来搭讪说话,有时还会强拉你坐下歇歇••••••哎呀,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忘了,不能就这样走了啊,好歹也跟队长说一声,请个假。农忙来了,她不是当了逃兵,而是思念母亲了,回家去,陪她老人家过一个中秋节。春节没回家,还不知她老人家••••••

    猛听一人说:“哎,你这是干啥去?”一竖山风吓得汗毛倒竖,激灵灵打个冷颤。她以为那些孤魂游鬼来跟她搭讪说话了,可抬眼一看,却不是,而是胡丽娜。原来她听李石磙讲明了那天的事情,知道错怪一竖山风了,而那些谣言,虽不是起始于她口,却也是因她而起,心里很愧疚,来向她说声对不起,不想在这儿遇上她了。她也是满怀心事,走起路来神不守舍,故而直到差点儿跟她撞上,才注意到她。因见她提着包袱,方才有那么一问,却不知把她吓了个半死。

    一竖山风说:“咦——,丽娜姐,你吓死人了!”胡丽娜说:“我吓死人,却从不吓活人,你一个大活人,害怕我干啥!”一竖山风说:“狡辩!人吓人吓死人,活人吓不住死人,死人也——”她本想顺着话儿说“死人也吓不住活人”,转而一想这话不对,刚才还为有影儿没影儿的死人害怕呢,因而中途改口说:“——吓住活人了!”胡丽娜说:“甭管吓住吓不住,我问你干啥去?”一竖山风说:“想俺娘了,想回趟家。”胡丽娜说:“咦,眨眼就黑了,明儿个再回去,先回青年场吧。”一竖山风说:“我不回青年场!”

    胡丽娜说:“为啥?”注意到她脸上有泪痕,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又跟大白羊闹别扭了吧?”见她不语,又说:“还真是这样的!这个大白羊,到底想干啥!我去问问他,给你出气,不带这样三天两头气媳妇的!”一竖山风忙拉住她说:“谁是他媳妇啊,从今往后,我跟他没关系了!”胡丽娜说:“早该这样,劝你,你也不听,那种男人,不值得守!这么着,今晚上跟姐住,明儿个再回去,我叫石磙骑洋车子送你。”这语气,好像她是李石磙的什么人似的。一竖山风说:“可别再提他了!”胡丽娜说:“咦,咋啦?”忽而笑道:“你俩这回生气,又是因为他吧?”一竖山风叹道:“在这儿,他就是我命中的克星!”胡丽娜笑笑,没言语,伸手接过那包袱,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带她回家去。

    不一时到了家中,两人做了晚饭吃了,一竖山风吞吐道:“丽娜姐,你去找李石磙,给我请个假吧。”胡丽娜说:“中啊,只是你自个咋不去哩?难道说你害怕见到他?又为啥害怕见到他哩?”一竖山风恼道:“不去拉倒,哪儿那么多问题呀!”胡丽娜忙笑道:“去去,这就去。”说着,起身去李石磙家。一竖山风在家等她回来,干等晚等只不见她回来,急得搁院子里打转,不觉来到门外,猛见黑暗之中站着一个黑影,就在一步远之外,唬了一跳,急往后倒退一步,问:“谁?”那黑影以为她是胡丽娜,待听到声音,觉得不像,便往前凑了凑,仔细一瞅,认得她是一竖山风,不觉笑道:“我,田家俊,不是李石磙。”因他也听说了她跟李石磙的风流事儿,故有这么一说,调侃她的意思。

    一竖山风厌恶他,不愿跟他多说话,听他报完姓名,便退回院中去了,还关上了房门。田家俊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中窝火,啐道:“我呸!装啥大尾巴狼,谁不知道是个破烂货骚女人!”骂了一通,仍不解气,骂骂咧咧的去大堤,走到马二嫂门外,临时改了主意,闪进门里去了。一竖山风听他骂得不堪入耳,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像大风吹拂下的海面,一面拿手堵住耳朵眼儿,盼望胡丽娜快点回来。便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走进来,悄没声息的,以为是田家俊,惊恐道:“站住!再往前走我可喊了!”

    胡丽娜说:“又是咋啦?”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前走。一竖山风仍旧堵着耳朵眼儿,听不见她说话,见她不听警告,继续前来,往后退了几步说:“我可真喊了!”胡丽娜嘀咕道:“怪了,咋听不见我说话了哩,就这一会儿工夫,难不成聋了?”一面假装听从她的警告,停下脚步,也只是略一停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她面前,大声说:“我是丽娜姐!”

    一竖山风见她停下了,刚要劝她离开,忽见她直奔过来,来不及逃跑,正待大叫,发觉面前这人不是田家俊,而是胡丽娜,惊魂未定道:“哎呀丽娜姐,你可把我吓死了!”胡丽娜说:“半天功夫我吓死你两回了!哎,我说你,堵着耳朵干啥?”一面抬手把她的手拿离耳朵。一竖山风失笑道:“咦,你看我,你咋这会儿才回来呀?”胡丽娜说:“说话了呗!对了,李石磙答应了,还说明儿个一定送你哩。”一竖山风说:“还是免了吧。”胡丽娜说:“那不中!走,咱床上说话,明儿个你还要早起哩。”一竖山风点头答应,随她走到屋内,上床脱衣睡觉,一面说话。暗淡的煤油灯下,只见她胸丰肤白,禁不住说:“丽娜姐,你这么好的条件,咋不赶紧再找一个哩?”胡丽娜笑道:“找谁呀?谁肯要我这个克夫的寡妇?连亲爹亲娘都嫌我不吉利啊!”忽而叹道:“咳!我的心思,谁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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