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失眠不是一件最糟的事，糟的是因失眠而引起的后果，昏昏沉沉的工作状态带来的结果就是工作失误，作为纺织厂整纱工序质量教练员的我，竟在一天之内，将三只经轴的经纱整错了。
工厂实行分组负责制，各组质量教练员负责整组工人的经轴质量，错一个轴的罚款数目都较大，这个数目除以该组人数后，扣到个人工资上，就是说，一人出错，全组挨罚。而我为了便于管理，让每一个工人都将自己完成的经轴内侧，粘上了自己名字的标签，今天副厂长拿来的那三支经轴上，都粘着我自己的名字。
一只经轴的经线长度有五千多米，经线经过整理后，再纺织成布，最后印染上颜色与图案，只要一只经轴上的一根经线出了错，印染时就会上不了色。当副厂长气咻咻的找我追责时，我都蒙了。去年一年，我所在的组一共二十名纺织员工，总共才整错了十支经轴，而这次我一人一天就错了三支，这不仅让厂里负责领导十分的生气，我们整组的工友都十分的诧异，诧异过后，便是质疑与不服。
我在这个工厂工作了近四年，今年年初我突然被提拨为质量教练员，我还不满二十三岁，与我同组的员工中，多数比我大，她们一直不明白，厂里为什么会让这么年轻的我来担当质量教练员，尽管厂领导认为我勤恳认真，可工友们却只看见了我的年轻，在没有出错失误的前提下，她们还是服从安排的，可现如今，这么大的一个纰漏错误发生在我身上，而这个错误会导致她们这个月辛苦工作的工资近一半都泡汤了，这个错误就变得不能原谅了。
似乎就在突然间，我被群起的工友围在了厂房的某个角落，她们从语言攻击到出手推搡，我面对着恼怒的她们，越来越不知所措，后来其他组的工友也围了过来，有人劝架，但更多的人都在围观看热闹。
厂领导跟保安赶过来时，我已经被推搡至墙角。有人高呼厂长来时，不知道谁趁机又猛推了我一把，我一头撞上了窗户上搭着的铁支架，我感觉万芳芳拉了我一把，本想顺势站起，可是头上传来剧痛时，身体也沉重的往下滑落了，我感觉到液体从头上一路滑了下来，然后听到有人大喊：“出血啦，好多的血……”
***********************
“你们好！我叫成春。”
我第一次见到成墨的那年，我才五岁，我对他的记忆，就是从他的这句自我介绍开始的。我记得当时我很高兴并且很欢迎成墨的到来，因为他的到来，将被迫学习电子琴的我解救了出来，我父亲向我跟我母亲介绍成墨母子时，表情略带沉重，当时我并不知道成墨的父亲刚刚离世不久。当我父亲抚摸着穿得一身灰扑扑的成墨，跟我说我以后多了一个哥哥时，我欢呼着跳了起来。我太孤单了，尽管我有父亲母亲的陪伴，可是仍然羡慕邻居家可以嬉戏追打的姐妹，当我一个人睡觉害怕时，当我一个人练琴无聊时，当我一个人放学回家时，当我一个人坐在操场上荡秋千时，我都想要有一个兄弟姐妹。
五岁的小孩不能理解成人心思的复杂，很多年后，我忘了我母亲当时的态度，我也记不清成阿姨是什么表情，但是，我看见了成墨的笑，浅浅的，淡淡的，在那张还没有长开、又黄又瘦的脸上一闪而逝，却有初春破冰融冬的力量，让我每每都会记起，那个怯懦瘦弱的男孩，是这样走进我的生活。
那个时候，我家虽不算富裕，却也比下有余，父母都有工作，养我一个小孩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家里的房子是刚刚因为房改而分到手的一处还带个小院子的两层楼房，成墨母子来了后，我父亲又请了几个工人，将两层扩建成三层，在扩建完工后，成墨母子便从临时娲居的一楼搬到了三楼，父亲又给只有初中文化的成阿姨找了一份临时工，他们母子便在我家真正安定了下来。
起初，和成墨一起玩乐的日子，是十分快乐的，我每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然后光着脚跑到成墨的房间，大声的喊：“成春哥，起床啦！”
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欢乐的事情，每天看到成墨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的冲我笑时，我都会大笑不止，我妈嗔笑着骂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觉得好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笑，可我每天都来这一招，都冲他笑，然后看他也冲我笑，乐此不疲。
我也常常拖着一只脚，移到成墨面前，说：“哥哥，我的鞋带松了。”
我三岁的时候，便学会了系鞋带，可是，自从成墨来到了我家，每每鞋带松了，我都会去找成墨替我系，他会二话不说，蹲下来认认真真的替我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父亲在替成墨办小学入学前花了一大笔钱将成墨的户口转到了城里，变成了城镇户口，也就是在那时，他应成阿姨的要求，将成墨的名字从成春改为成墨的。
可我仍然习惯了叫他“成春哥”，成阿姨多次跟我纠正，我爸也三令五申，可我宁愿只叫“哥哥”，也没有改口成“成墨哥”。
成墨从来不纠正我，不管我怎样叫他，他都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替他改一个名字，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改了成墨的名字，也算是在欺负成墨老实听话，不懂反抗。很多事情，成墨都不懂，他只会老实的听话，连比小他两岁的我还不如。
他初来我家时，不知道怎么开关电视机，不知道电话是干嘛的，没见过电子琴，也不会堆积木，甚至没用过煤炉。
我常常说：“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呀，你连换煤球都不会！”
成阿姨也不会，她做的饭菜不好吃，她总说还是用柴火做的饭菜香，煤炉子烧煤太费钱，还不好掌握火候，她用不惯。
我爸说，这城里，上哪里去拣柴禾啊，家家户户都烧煤，比烧柴干净，也不耽误功夫。我爸说那话时，就看成墨，成墨来我家之前，每天都要上山拣柴砍柴，听成墨说，他上学前还要扯满一担草丢池塘喂鱼。
我一直都很向往成墨那种拣柴扯草的生活，那比我妈每天逼着我练电子琴有趣多了，成墨还会跟我讲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捉泥鳅，比如掰螃蟹，比如游水……
成墨很少提起他爸爸，但是我觉得他很爱他爸爸，每次我跟我父亲撒娇时，他都一脸的羡慕，继而一脸的伤感。成墨有一块很老式的机械表，我见他拿在手中把玩，便向他索要，那是唯一一次，他拒绝了我的要求，我曾经因此一个星期不和他说话，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块表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我满六岁那天，成墨十分羞涩的说：“一诺，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他用圆珠笔，十分细心的在我手上画了一只手表，他说：“商店里的手表要五十块钱，我没有那么多钱，你先戴着这只表，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给你买手表。”
我开心的扬起手腕给我爸爸看，给我妈妈看，给我的小伙伴们看，每天洗手洗澡都十分的小心，可是有一天，那只画上去的手表，仍然是消失了。
*********
我抬起手，看着我的手腕，那里清瘦而苍白，手背上扎着针管，粘着胶带。
输液管一滴一滴的滴着药水，病房里很安静，我的心也出奇的平静，似乎十几年来，都少有这样平静。我梦见了与成墨初相识的那段时光了，感觉那段时光距我很久远很久远的模样，我似乎都差不多要忘记了，却不经意的又梦起。最近想起太多有关成墨的事情来，却唯独这次梦见的情形，让我没有那么难受，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了，原来初相识的那段时间，我跟他曾相处得十分融洽。
我妈进病房时，手里提着保温盒，我瞧她眼睛哭得红肿，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头上缠了很厚的纱布，我问我妈：“妈，你哭什么？”
我一没失忆，二没变傻，我估计顶多也就是些外伤，再严重一点就是破点相，这有什么要紧的？
我妈将保温盒放柜上，坐在一旁，便又开始伤心的抹眼泪。
“你一哭，我就觉得是不是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这么一说，我妈便怒了，正想冲我发怒来着，又有人来了，我们侧头一看，提着水果补品的，是成墨母子。
我立马收起了跟我妈嬉皮笑脸的模样，沉着脸，不想予以理会。
这是自上次当着他们的面要成墨娶我后，再一次见到他们母子，时隔一个星期，这之间比起我妈每天奉命试探我真假烦不胜烦外，他们母子的反映算是平静，我不知道成墨是怎样跟他母亲解释那件事的，现在我不想理会他们的原因，一方面是我不喜欢自己这副模样被他们看见让他们笑话，另一方面便是我觉得因为说了那样的话而不好意思，特别是没有办法面对成墨。
工厂实行分组负责制，各组质量教练员负责整组工人的经轴质量，错一个轴的罚款数目都较大，这个数目除以该组人数后，扣到个人工资上，就是说，一人出错，全组挨罚。而我为了便于管理，让每一个工人都将自己完成的经轴内侧，粘上了自己名字的标签，今天副厂长拿来的那三支经轴上，都粘着我自己的名字。
一只经轴的经线长度有五千多米，经线经过整理后，再纺织成布，最后印染上颜色与图案，只要一只经轴上的一根经线出了错，印染时就会上不了色。当副厂长气咻咻的找我追责时，我都蒙了。去年一年，我所在的组一共二十名纺织员工，总共才整错了十支经轴，而这次我一人一天就错了三支，这不仅让厂里负责领导十分的生气，我们整组的工友都十分的诧异，诧异过后，便是质疑与不服。
我在这个工厂工作了近四年，今年年初我突然被提拨为质量教练员，我还不满二十三岁，与我同组的员工中，多数比我大，她们一直不明白，厂里为什么会让这么年轻的我来担当质量教练员，尽管厂领导认为我勤恳认真，可工友们却只看见了我的年轻，在没有出错失误的前提下，她们还是服从安排的，可现如今，这么大的一个纰漏错误发生在我身上，而这个错误会导致她们这个月辛苦工作的工资近一半都泡汤了，这个错误就变得不能原谅了。
似乎就在突然间，我被群起的工友围在了厂房的某个角落，她们从语言攻击到出手推搡，我面对着恼怒的她们，越来越不知所措，后来其他组的工友也围了过来，有人劝架，但更多的人都在围观看热闹。
厂领导跟保安赶过来时，我已经被推搡至墙角。有人高呼厂长来时，不知道谁趁机又猛推了我一把，我一头撞上了窗户上搭着的铁支架，我感觉万芳芳拉了我一把，本想顺势站起，可是头上传来剧痛时，身体也沉重的往下滑落了，我感觉到液体从头上一路滑了下来，然后听到有人大喊：“出血啦，好多的血……”
***********************
“你们好！我叫成春。”
我第一次见到成墨的那年，我才五岁，我对他的记忆，就是从他的这句自我介绍开始的。我记得当时我很高兴并且很欢迎成墨的到来，因为他的到来，将被迫学习电子琴的我解救了出来，我父亲向我跟我母亲介绍成墨母子时，表情略带沉重，当时我并不知道成墨的父亲刚刚离世不久。当我父亲抚摸着穿得一身灰扑扑的成墨，跟我说我以后多了一个哥哥时，我欢呼着跳了起来。我太孤单了，尽管我有父亲母亲的陪伴，可是仍然羡慕邻居家可以嬉戏追打的姐妹，当我一个人睡觉害怕时，当我一个人练琴无聊时，当我一个人放学回家时，当我一个人坐在操场上荡秋千时，我都想要有一个兄弟姐妹。
五岁的小孩不能理解成人心思的复杂，很多年后，我忘了我母亲当时的态度，我也记不清成阿姨是什么表情，但是，我看见了成墨的笑，浅浅的，淡淡的，在那张还没有长开、又黄又瘦的脸上一闪而逝，却有初春破冰融冬的力量，让我每每都会记起，那个怯懦瘦弱的男孩，是这样走进我的生活。
那个时候，我家虽不算富裕，却也比下有余，父母都有工作，养我一个小孩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家里的房子是刚刚因为房改而分到手的一处还带个小院子的两层楼房，成墨母子来了后，我父亲又请了几个工人，将两层扩建成三层，在扩建完工后，成墨母子便从临时娲居的一楼搬到了三楼，父亲又给只有初中文化的成阿姨找了一份临时工，他们母子便在我家真正安定了下来。
起初，和成墨一起玩乐的日子，是十分快乐的，我每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然后光着脚跑到成墨的房间，大声的喊：“成春哥，起床啦！”
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欢乐的事情，每天看到成墨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的冲我笑时，我都会大笑不止，我妈嗔笑着骂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觉得好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笑，可我每天都来这一招，都冲他笑，然后看他也冲我笑，乐此不疲。
我也常常拖着一只脚，移到成墨面前，说：“哥哥，我的鞋带松了。”
我三岁的时候，便学会了系鞋带，可是，自从成墨来到了我家，每每鞋带松了，我都会去找成墨替我系，他会二话不说，蹲下来认认真真的替我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父亲在替成墨办小学入学前花了一大笔钱将成墨的户口转到了城里，变成了城镇户口，也就是在那时，他应成阿姨的要求，将成墨的名字从成春改为成墨的。
可我仍然习惯了叫他“成春哥”，成阿姨多次跟我纠正，我爸也三令五申，可我宁愿只叫“哥哥”，也没有改口成“成墨哥”。
成墨从来不纠正我，不管我怎样叫他，他都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替他改一个名字，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改了成墨的名字，也算是在欺负成墨老实听话，不懂反抗。很多事情，成墨都不懂，他只会老实的听话，连比小他两岁的我还不如。
他初来我家时，不知道怎么开关电视机，不知道电话是干嘛的，没见过电子琴，也不会堆积木，甚至没用过煤炉。
我常常说：“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呀，你连换煤球都不会！”
成阿姨也不会，她做的饭菜不好吃，她总说还是用柴火做的饭菜香，煤炉子烧煤太费钱，还不好掌握火候，她用不惯。
我爸说，这城里，上哪里去拣柴禾啊，家家户户都烧煤，比烧柴干净，也不耽误功夫。我爸说那话时，就看成墨，成墨来我家之前，每天都要上山拣柴砍柴，听成墨说，他上学前还要扯满一担草丢池塘喂鱼。
我一直都很向往成墨那种拣柴扯草的生活，那比我妈每天逼着我练电子琴有趣多了，成墨还会跟我讲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捉泥鳅，比如掰螃蟹，比如游水……
成墨很少提起他爸爸，但是我觉得他很爱他爸爸，每次我跟我父亲撒娇时，他都一脸的羡慕，继而一脸的伤感。成墨有一块很老式的机械表，我见他拿在手中把玩，便向他索要，那是唯一一次，他拒绝了我的要求，我曾经因此一个星期不和他说话，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块表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我满六岁那天，成墨十分羞涩的说：“一诺，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他用圆珠笔，十分细心的在我手上画了一只手表，他说：“商店里的手表要五十块钱，我没有那么多钱，你先戴着这只表，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给你买手表。”
我开心的扬起手腕给我爸爸看，给我妈妈看，给我的小伙伴们看，每天洗手洗澡都十分的小心，可是有一天，那只画上去的手表，仍然是消失了。
*********
我抬起手，看着我的手腕，那里清瘦而苍白，手背上扎着针管，粘着胶带。
输液管一滴一滴的滴着药水，病房里很安静，我的心也出奇的平静，似乎十几年来，都少有这样平静。我梦见了与成墨初相识的那段时光了，感觉那段时光距我很久远很久远的模样，我似乎都差不多要忘记了，却不经意的又梦起。最近想起太多有关成墨的事情来，却唯独这次梦见的情形，让我没有那么难受，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了，原来初相识的那段时间，我跟他曾相处得十分融洽。
我妈进病房时，手里提着保温盒，我瞧她眼睛哭得红肿，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头上缠了很厚的纱布，我问我妈：“妈，你哭什么？”
我一没失忆，二没变傻，我估计顶多也就是些外伤，再严重一点就是破点相，这有什么要紧的？
我妈将保温盒放柜上，坐在一旁，便又开始伤心的抹眼泪。
“你一哭，我就觉得是不是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这么一说，我妈便怒了，正想冲我发怒来着，又有人来了，我们侧头一看，提着水果补品的，是成墨母子。
我立马收起了跟我妈嬉皮笑脸的模样，沉着脸，不想予以理会。
这是自上次当着他们的面要成墨娶我后，再一次见到他们母子，时隔一个星期，这之间比起我妈每天奉命试探我真假烦不胜烦外，他们母子的反映算是平静，我不知道成墨是怎样跟他母亲解释那件事的，现在我不想理会他们的原因，一方面是我不喜欢自己这副模样被他们看见让他们笑话，另一方面便是我觉得因为说了那样的话而不好意思，特别是没有办法面对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