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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5.长刀所向西

    天色尚早,毡帐被欢笑声淹没,搂住强忍笑意的黑妻倩腰,毛毯遮身,不时窥探,周文龙频使眼色。不暗示倒也罢了,一暗示反倒惹出吃吃笑声,“嘻嘻……痒……痒死了……”冲灰头土脸的夫婿撅嘴示爱,大笑的黢黑公主使出一招饿虎扑羊,“快来呀,这里有人,唔——”

    瞅准机会狠亲,故意暴露目标,便于儿女不费气力。“嘭”毛毯飞,夫妇倒,一对小宝飞步赶到,“抓到了,我们抓到咯……”亲的亲,挠的挠,一家四口在地上闹成一团。也不起身,一把揽过黑妻和儿女,周文龙亲个不停,“唔……唔唔……都是我的乖乖,再来,我们再来,这次我可不与叛徒为伍。”

    嘴不饶人,眉眼却笑开花,“什么嘛,哪有主动暴露的道理?唔……罚你躺在这观战,看看谁先找到本……啊……不……不要……我投降……哈哈哈……”抵抗不住六只伸入衣内抓挠的大小魔爪,拼命躲闪,躺在地上耍起赖皮,“哼,三个对付一个,不公平……啊……救……命呀……我们可不兴虐待俘虏……啊……”

    侧耳聆听帐内响动,值守军士一时哭笑不得,回头瞅瞅,本能跪下。旁若无人,六太子合丹不住冷笑,“大人如此匆匆,莫非有何机密要与周将军商谈?如不介意,请允许本王旁听,如何?”

    习惯了王子们的飞扬跋扈,同样为蒙古驸马的速不台不卑不亢,“末将见过太子殿下,奉皇命率部出征,当然须一一拜访各部首领。周将军久居西域,想必对西域诸情了如指掌,了解一下大有必要。对殿下而言,也谈不上什么机密不机密,请——”

    冲跪下的军士摆摆手,“我与周将军原本熟识,不必禀告,叩谢殿下后继续值守。”

    也不赘言,大步入帐,洪钟般的嗓音彰显亲热,“周将军,周将军,六太子来看你了,还不出帐迎接?”

    听清声音,一把抓住嬉闹不休的妻儿,周文龙正色提示,“别闹,有人造访,都快起来。黑儿,帮小捣蛋鬼换衣,赶紧滴。”

    起身整理衣装,却忘记了头脸,奔出后帐,人喜不自禁,“末将见过大人……”躬身施礼,看看面色微变的太子,“恕文龙眼拙,不知殿下……”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汗最宠信的六太子……”连使眼色,速不台替爱将暗捏一把汗,“周将军难道没……”看清灰不溜秋的嘴脸,扑哧一笑,“嘿嘿,将军也太那个了些,陪公主在玩什么?怎么闹成这般模样?”

    也被小丑般的嘴脸逗笑,面色转缓,合丹大刺刺坐下,“西征在即,周将军却忙于家事,是否也太儿戏了?本王很想听听理由?”

    意识到失态,歉然一笑,周文龙拱手施礼,“请殿下和大人稍候,末将这就去换衣……”抹一把头脸,“不知王子殿下和副帅大人同时贲临寒舍,末将甚感惶恐,得罪了。”转身入后帐,人暗自苦笑。观言行举止,眼前六太子俨然高高在上,弄不好又是一个昔日小王兄的翻版。

    洗脸换衣,叮嘱黑妻一同出帐,带上儿女,周文龙大步而出。一一拜见,待黑妻斟茶完毕,使个眼色,“我与殿下和大人有机密商谈,劳烦公主带小儿小女出去玩耍,天黑前回来,别让他们到处乱跑。”

    目送母子离去,喝茶寒暄,三人相谈甚欢。本无芥蒂,只不过心情不爽,当然也明白两位驸马爷的重要性,小太子不再咄咄逼人,“原来周将军和副帅大人早有默契,情报在手,何愁西域不平?哈哈……”放下茶水,主动辞别,“本王还须去一趟中军帐,你们聊,告辞!”

    送走惹不起的角色,两人折回毡帐,相视一笑,默契击掌。分宾主坐下,细斟慢饮,回忆往事,谈西征大计,也谈更遥远的西域各国,但不再提及小王子,“周将军,几年不见,你可变得沉稳许多。此番西征,任务艰巨,还须你我精诚合作。我在路上听闻一消息,不知真假,特为此而来……”

    小啜一口,面色淡定,蒙古悍将放缓声音,“钦察部是否死灰复燃,实力且愈发壮大?你有何对策?”

    “属实,末将建议,不必纠缠,暂且放下这块难啃的骨头,我大军直接进抵也的里河东岸……”抛出深思熟虑的对策,小将一一分析,“先灭盘踞于也的里河中游的不里阿耳部,暂不渡河,驻兵休养生息。派出小股骑兵,威慑斡罗斯诸国,彻底孤立钦察部。其部熟知我作战方略,见大军压境,定然避免与我决战。欲速则不达,我们只能一口一口蚕食,彻底解决后方威胁。”

    喝口茶,继续侃侃而谈,“阿里部不足为虑,对于南罗斯诸公国,招降与摧毁性的打击并举,料无大碍。但征服北罗斯,还须大人颇费心思,依文龙看来,一蹴而就的可能不大。被我击败的罗斯联军以南军为主,未伤北军筋骨,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只怕难以破之?”

    看看静静倾听的战神,改变话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文龙另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能否答应?”

    “但讲无妨,我与贵义父乃生死之交,早把将军当成亲人……”原本欣赏,也曾同生共死,更兼友情难忘,速不台一口应承,“将军只管开口,谈不上什么求不求,只要能做到,我绝不推诿。”

    “一路征战至今,我大军只注重抢掠,却不驻兵于征服所地,以文龙之见,实乃不妥……”微微摇头,小将以退为进,“谓之失策当然也谈不上,我方就那点人马,一旦分兵驻守,继续出征,风险颇大。但,也不能任由臣服者卷土重来,还望大人斟酌一二……”

    看一眼频频点头的蒙古悍将,低声恳求,“一旦我大军进攻南罗斯,请大人把拿下加里兹公国的任务交给末将,仅凭探马先军,末将照样有把握一举破之,兴许兵不血刃也未可知。”

    “就这?还有什么没?”一眨不眨盯视神色紧张的小将,速不台会心一笑,“将军可真多情,上次土拓儿举报将军纳罗斯公主为妾,如今看来完全属实嘛。无妨,我择日奏请拔都殿下,把这个功劳拱手相让即可……”摆摆头,语重心长提醒,“想必将军对诸王子的脾气也有所了解,尤其海都殿下,性烈如火,不大好相处。但为征西计,烦请将军忍让一二,大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

    “谢大人,末将谨记教诲,这几年来,也多少领教了王兄的古怪脾气,早习以为常……”拱手致谢,周文龙一脸感激,“有资格统率诸王子,纵观我大蒙古国,也只有大人一个。威震四海,声达西域,连义父也——”

    打断话语,速不台正色纠错,“将军千万别这么认为,统率西征大军的主将为贵王兄,我只不过辅助而已。至于贵义父的统兵能力,全蒙古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与之媲美。”

    “大人太谦虚,王兄虽骁勇,但论统兵,也只配做大人的跟班……”也不讳言,周文龙悄笑,“西域诸国压根不怕王兄,但只要提及大人,吓尿裤裆者可不在少数。此番西征,只须大人一声令下,诸王子谁敢不从?即便王兄为主帅,相信照样乖乖听命。”

    无奈苦笑,不住摇头,速不台冲帐外努努嘴,“嘘,小心隔帐有耳,将军也太高看我……”叹口气,“其实也未必,贵王兄心高气傲,一切可说不准……”啜饮茶水,继续闲谈,“西征大军不日后即将开拔,将军须尽快安抚家眷,整肃兵将。此一去,没有三五年,估计难以折返,请早作准备。”

    天色在倾心交流中渐渐暗下,一口喝干余茶,速不台主动辞别,“叨扰半天,实属不该,将军别见怪。此番西征,完全不同以往,参战兵种太多,还须一一查验,告辞!”

    “大人客气了,请——”也不挽留,亲自送出帐外,喜忧参半的周文龙一直目送背影消失,才怅然转头。

    “周郎,我们回来了……”一手一个,黢黑公主健步如飞,“谈完没?何时出发?多久才回家?”已习惯夫婿的来去如风,神色略有少许不快,“一家人难得团聚,转眼又要分离,真不知打到什么时候才会罢休?”

    迎上前,一把抱住儿女,亲一口汗津津的黑妻,小将答非所问,“我今晚要去一趟探马先军防地,估计赶不回来,你早些歇息……”左亲右吻,一一叮嘱,“乖,听话,我去去便回,千万别捣蛋。梦花,你是大哥,学会照顾妹妹,别忘了!”

    “孩儿谨记父亲大人教诲,梦思,今晚不许调皮,若惹母亲生气……”口吻老气横秋,以老大自居,察罕巴儿思挤眉弄眼,“哥可不帮你!”

    “不会……”亲一口父亲,小不点细声细气,“请父亲大人早去早回,我们会一直等下去。”

    “好,都乖,就你最调皮……”逗弄闷闷不乐的小黑妻,周文龙送母子回帐,命众婢好生伺候小主,把黢黑公主拖入后帐。摁在卧榻上左亲右摸,直至笑脸重现,才安心出门。

    催马出驻地,扫视一圈熙熙攘攘的辎重和兵马,径直扑向所部防区。也不理会纷纷行礼的巡逻人马,一路狂奔,不时左右查看。攻城器械一应俱全,重骑兵也不在少数,显然对西域志在必得。一种解脱的感觉油然而生,人暗自高兴。若继续往西,蒙古人绝不会停留,至多烧杀抢掠一番,必然撤兵。到时只须选好时机,一举逃离禁锢,自由自在的日子可近在眼前。

    一口气赶到防区,派人找到副帅,告知出兵在即,小将折回探马先军营地。召集百户长以上将领,简短磋商一番,匆匆宣布散会,“赶紧按预定方案行动,此番出征,时日不会短,把所有能带上一律带上。提醒留守兄弟,一旦打开局面,防地估计前移,切记保护好家眷……”

    冲三位千户长压压手,“总管大人一并留下,我们连夜巡察,以防出现纰漏。”

    等所有无关将领离去,冲侍卫长眨眨眼,咳嗽一声,“仆散忠勇,你带上亲卫队去一趟家眷营,好生安抚,别临行时又哭哭啼啼的,让人扫兴……”估摸着侍卫团已接手周边防卫,才小声开腔,“迪烈,有无消息传回?这都十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反应,真急人。”

    “回将军,安德烈大人只身赴约,告知公主已做好准备,贵父王也同时知晓……”一一回话,耶律迪烈咂咂嘴,“但消息不容乐观,罗斯勇士团已被陛下接管,公主只能听天由命。”

    “无妨,只须战事顺利,父王定然认清形势,不会拿勇士团的命运做赌注……”勉强安心,看一眼忧心忡忡的诸将,目光转向皱眉深思的老军师,“仙师,想什么呢?苦熬至今,终于等来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为何还如此忧郁?”

    “机会虽有,但风险同样巨大……”缓缓进言,谨慎的脱脱罕抛出见解,“速不台大人久经沙场,必然有所防备。微臣早打听清楚,统兵的诸王子一个比一个嚣张,尤其贵由殿下和合丹殿下。一个为三万人统帅,一个监控察合台系,而且,我们也被迫卷于其中。贵由殿下一点也不逊于贵王兄,装猫扮虎,不可不防。”

    “仙师果然没闲着,佩服……”深鞠躬,周文龙涩然一笑,“此番西征,蒙古人显然倾尽全力,但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五万左右,其颓势彰显无遗。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有太多的机会,若上苍眷顾,脱困兴许就在此行。”

    “将军所言有理,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王子再多,我们也不用怕。蒙古人的巅峰时期已然过去,一旦其撤退,我们即可脱困……”神色转喜,生平乐观的王鼎千户长主动插言,“仙师年岁大了,难免悲观,可以理解。机会就在此行,无须担忧,我们好好商谈一下日后如何接应家眷。来,先制定出大致方案,到时再随机应变……”

    一番话打消众人疑虑,一个个埋头协商大计,受乐观情绪感染,老军师也露出笑脸,“好,太好了,驸马爷和三位大人锋芒不减当年,倒是微臣患得患失,嗐,人老不中用咯……”

    浮躁时渐淡去,草原一地清凉。号角撩拨心扉,金戈铁马入梦。不知不觉,一股无形的血腥气悄然弥散,一下子笼罩乌拉尔河西岸辽阔疆土。大风起兮,乌云飞扬,由东向西,一路席卷西域各国,直至彻彻底底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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