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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38.戚然面君王

    左摸右探,箭囊空空如也,俊雅的脸庞上不显丝毫慌乱。弓上背,抓长枪,背石而立,暗自运气,摆出临死一搏的姿势。视死如归的目光看看周围倒下的将士,男子怒发冲冠。山口传来轰雷般呐喊,浓烈的血腥气味让人血脉贲张,死去将士的狰狞面孔强烈刺激着近乎麻木的神经。

    一腔怒火直冲头顶,一杆镔铁凝钢枪在微升的太阳下轻轻颤动,深吸气,尽量让膨胀的大脑保持冷静。死,不可怕,有众多的兄弟相陪,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活捉?求之不得,不让五倍以上的敌兵为兄弟们殉葬,我周文龙妄为男人?俊雅的面容渐渐扭曲,枪尖在阳光下泛出一抹寒光,无形的杀气沿巨石四处弥漫。

    “上,兄弟们——”霹雳般的怒吼刺破寒风,铁门关方向狼烟滚滚,大队骑兵风驰电骋,挟凛凛煞气直扑山口。十户长仆散忠勇和徒单克宁一马当先,王鼎、完颜止、赤盏合烈、耶律迪烈、猛安孛堇、刘安一字排开,所有能上阵的兵将倾巢而出,身后最精锐的坤闾铁骑个个神勇,人人豁出性命,“周将军,我们来了,冲啊——”

    漫天箭雨掠过巨石,将山口彻底笼罩,惨叫骤起,战马和人纷纷倒地,乃蛮兵被箭墙生生挡住。离巨石不到十步,但恐怕已变成不可逾越的天堑?纷飞的箭墙愈发密集,几乎达到看不清人影的状态,人仰马翻的乃蛮骑兵抵挡不住,丢下大群尸骸狼狈逃离山口。

    箭墙继续延伸,直至完全封锁山口,兵将纷纷下马,借助石头投入战斗。挥舞梅花枪,男子大吼,“把所有阵亡将士带回铁门关,其余人随我杀!”

    “将军,冲动不得——”耶律迪烈高声警示,“山口下埋伏着大批敌兵,冲出去怕有去无回?”

    充血的大脑被寒风一吹,男子恢复少许冷静,“继续封锁山口,带阵亡将士的人员先离开,交替掩护撤离,保持阵型,快!”

    “将军,你骑我的马,给……”递过满满当当的两副箭囊,完颜止扛起一名已经僵硬的军士,顺手接过烂银枪,“我先去了!”撒开铁脚板,如草上飞一般奔向大开的城门。

    所有阵亡将士均被托上马背,悲怆的蹄声在吚吚呜呜的寒风伴舞下渐渐远去,纷坠的鲜血一路延伸,染红峡谷。死士入关,人犹在,魂已离。蹄声当哭,如泣,如诉,如叹息,如大志未酬身先死的悲鸣,袅袅不绝,直冲天庭。“射,给我射死这帮禽兽!”暴雷般怒吼,增援的坤闾首领热血沸腾,麾下铁骑一个个势如疯虎,“为蒙古勇士报仇,射呀!”

    飞上马背,男子使出无人匹敌的臂力,用精准的远距离狙杀一一射翻指挥的大小头领。头也不回下令,“留下十个人随我拒敌,余众交替撤离,执行命令!”

    成批次井然有序撤离战场,最后的十名勇士随主将且战且退。山口被乃蛮兵重新占领,大群人马跃过山口,扑向撤退中的十一名勇士。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敌骑兵也强行突破200步距离,纷飞的箭雨渐渐追上断后的男子。悲鸣声声,战马被射中,轰然倒地。鱼跃加前滚翻,紧跟一个大力冲刺,人逃离险境。

    “轰——”一阵巨响,背后追赶的骑兵被飞下的石头砸成肉饼,人群一时大乱。巨响络绎不绝,从天而降的石头接踵而至,城楼上,四架抛石机高速运转,腾起的尘烟瞬间淹没敌骑。掩护主将撤离的箭雨如火镰一样席卷战场,侥幸逃脱死神的敌兵纷纷倒下。

    机不可失,男子飞一般冲入城门。“轰——”城门被十名壮士合拢,一楼、二楼乃至五楼和两侧的山岭上,同时飞出死神之箭。战场变成绞肉机,人倒,马翻,飞溅的血水把本已红透的峡谷染得愈发五彩缤纷。红血,白骨,灰土,青烟,赤光,黄叶,顽强的绿草,点缀着死亡地狱。

    “将军,快,万户长不行了……”耶律迪烈火急火燎冲下一楼,一把拽住男子,“他要见你!”鲜血淋漓的面容上掩饰不住彻骨的悲伤,“他……他在反复喊你的名字……”

    飞上二楼,一步冲到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草席旁,“让开——”男子几乎变成一头野兽。人群默默让出一条路,连滚带爬靠近奄奄一息的副将,“万户长,我……我真该死……”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抓住颤颤巍巍伸出的手掌,周文龙泣不成声,“是我太意气用事,导致……导致……”话再也说不下去,“啊——”

    “周……周将军……咳咳……”血水随话语涌出,一脸苍白的万户长仿佛一夜间老去,明亮的眼神依然炯炯有神,但充满疲惫,“你……你年轻有为……咳咳……是我耶律宏哥此生见过的最优秀将才……”喘口气,“但……你太年轻……需要磨练……请……请牢记我的……我的忠告……”

    话语越来越艰难,血水由点成片,乃至喷涌而出,“同情可以,但……但须分出轻重缓急,一旦对将士生命构成威胁,你……你必须变成一头冷血动物……”缓缓摩挲男子扭曲的脸庞,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的儿子……跟你……一般大……可惜……咳咳……我再也看不到他……”

    “耶律迪烈,你……过来……”眼神渐渐黯淡,万户长索性闭上,“以后好好……好好辅佐周将军……咳咳咳……他的成就会高过我,记住,不得生二心,否则……否则我死也不会……不会瞑……”手蓦然垂下,身体骤然一颤,一缕幽魂获得解脱,徘徊在众人之间,久久不忍离去。

    “万户长——”所有人同时跪下,眼泪如决堤的长河,“你不能死……呜呜……你还要带我们返回家乡……呜呜呜……”

    把垂下的手掌轻轻放回小腹,擦泪水,男子一声怒喝,“我的枪呢?”不知道主将想干啥,众兵将齐齐回头张望。接过完颜止递上的长枪,男子旋风般下楼,“所有人不得擅动,请人医治万户长,他没死……”下楼直奔城门,“打开,我要单骑闯阵,杀光辽兵,听见没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怒视吓傻的守军,“我数三声,再敢不开,连你们一块杀,一……”

    “将军……”徒单克宁抢上前,用身体挡住城门,“你不能出去,那必死无疑——”

    “你让是不让?”枪尖直抵千户长胸甲,恍恍惚惚的男子咬牙切齿,“让开——”

    闭上眼睛,悍将凛然赴死,“我死也不会让开,将军,你醒醒,醒醒呀……”声音异常坚决,“但愿我的死能让将军恢复正常,我们已失去一名优秀的副将,不能再失去你。来吧,尽管刺进去,我徒单克宁眨一下眼睛都不是男人!”

    “你——”枪尖一抖,血花微绽,“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让不让——”

    “将军——”腿被两人同时抱住,身后跪下一大片,所有部将一律跪倒,“将军,将军,你醒醒——”

    枪被四名千户长和四名百户长合力夺下,腿也被牢牢控制,男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啊——”双臂抖开两名军士,正欲拔脚。众人一拥而上,将男子压倒,“快,周将军已经疯了,绑牢手脚,把他抬回去!”

    四十多人合力将疯疯癫癫的主将捆得严严实实,完颜止和徒单克宁一把架起。十户长仆散忠勇提枪,抬上死去的万户长和阵亡将士,一行人在守军的护送下离开铁门关,迎着呜咽的寒风直奔坤闾堡。

    风儿含悲,花草敛容,惨淡的阳光也默默垂下头。壮士唤不回,忠魂飘飞,一缕悲凉直上愁眉。两员大将昂昂出关,而今却双双被抬回,一死一疯,让人如何不垂泪?坤闾守将早出城迎接,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帮蓬头垢面的少女和一群乞丐抬着阵亡的将士,其中还有两员大将?

    “周将军……周将军他……万户长……万户长……”守将上前查看,一脸惊讶。两人均一动不动,周将军还被捆成粽子一样,“怎么回事?谁解释一下?”

    无人回话,恍恍惚惚的众兵将仿佛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晃晃悠悠进入城堡。守将转眼醒悟,不用问,绝对发生血战,“快,带勇士们去兵营,派人医治受伤的将士!”

    留守的兵将一拥而上,默默接过僵硬的尸体,一个个悲痛欲绝。

    军营内,针灸配合药膏把疯疯癫癫的主将拉回人世,悠悠醒转,男子放声大哭,“万户长,是我害了你,我真该死……”不停抽自己,人痛不欲生,“我不该擅自做主,留下这批女子,害我大军伤亡惨重,我……我……”一腔懊恼无处可发,“咚咚咚……”拳头将身下被褥几乎砸烂,“我不配做主将,不配——”

    所有兵将和两位守将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将军,这不是你的错,征战沙场难免死伤,谁也无法预料……”

    乱摊子还得靠自己收拾,恢复清醒的男子翻下床,“火化阵亡将士,全部骨灰混合,由耶律迪烈负责保管,能走的兵将通通随我返回伊州。骆驼夫,那名骆驼夫呢?”

    “我已派重兵保护那群女子和那名骆驼夫……”守将冲围观的亲兵挥挥手,“派人协助蒙古勇士处理后事……”冲男子点点头,“我已将早先的战情上报国王,国王传下口谕,命户奴赤木斤将军亲自护送贵大军入高昌城,国王要重赏每一名蒙古勇士。”

    人都死了,重赏有何意义?男子一脸悲戚,“军情紧急,我们要即刻上路,请将军协助!”

    “这个自然,不劳将军吩咐,我自会安排一切!”守将旋风般出门,去布置相关事宜。

    所有兵将执意要跟上,如惊弓之鸟的少女更不用说,户奴赤木斤将军亲自护送,一行人离开坤闾。重伤的将士和女子一律躺上马车,轻伤的兵将在一旁默默守护,外围由彪悍的亲卫军担纲防卫。正午阳光下,浩浩荡荡的人群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两天一夜后的清晨,大队人马进入高昌城。受回鹘亦都护巴而术阿而忒的斤指派的大断事官带众人直入皇城,将受伤将士和女子安顿妥当,大批御医受命赶到驿馆医治。

    安置妥当,一脸钦佩的断事官拱拱手,“久闻周将军威名,助我大军夺回坤闾和铁门关,没料到竟然如此年轻。失敬,失敬,少年英勇,前途无量,国王早等候已久,请随我去拜见国王!”

    “大人太客气……”悲戚的周文龙恍如做梦,“耶律迪烈,你随我同行……”指指悍将,“徒单克宁,你负责看守骆驼夫,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他。完颜止和仆散忠勇守护那群女子,我和耶律千户长去拜见国王……”拱拱手,“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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