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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终身暗卫

    乌束之毒,无药可解。一如玄夜与桑九。

    百里千寻接过宫人递上來的曼诺夕花汁,然后将黑瓶中的褐色粉末倒入汁里:“嫂子,这药引不是想做就做得了的。否则为何多年來,都无人解过这乌束之毒?”

    他说得轻描淡写,手上均匀搅动着花汁与粉末:“剧毒与血液的融合程度,以及药引身体的强壮程度,直接影响解药的效果。嫂子,如果你一定要帮忙的话,就请你好好照顾我的漫漫……她……跟我们不一样……”

    他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她跟他们不一样。灰飞烟灭之后,她的魂魄会飘向别的时空么?

    他其实对解药,完全沒有把握。

    桑九还想说什么,却知此时不是胡搅蛮缠的时候,默然答允。还有千言万语要问,要交待,竟无法开口。只是隐隐觉得不安,不止是对解药能否救得了漫漫与霖儿,更觉得背后还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是什么呢?思绪纷杂,现在又岂是能一一问出心中疑惑的时候?

    玄夜的神色也越來越暗,在桑九出去准备房间时,才问:“千寻,是不是救了漫漫和霖儿,你就会死?无论能不能救到他们,你都会死?”

    百里千寻沉默了一阵,轻笑道:“也许,有了你这曼诺夕的花,我死不了。”

    玄夜沉声道:“千寻,你不能当药引。”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百里千寻拍拍他的肩:“玄夜,好好想想怎么劝嫂子,如果霖儿死了,她绝计活不了。”

    玄夜如哽在喉。

    百里千寻又道:“这次抓到的刺客,我去查看过。他一定不是真的刺客,极远的射程,必是个用弓的好手。那个人的手,只是干农活显得粗糙些,并沒有弓箭手特有的茧。所以我猜,你的侍卫里,必有问題。”

    “侍卫?”

    “对,这一批侍卫,有好几个我并不熟悉。如果我沒猜错,刺客应该是吴跃俭的人。”百里千寻笑起來:“你的颖妃急了。”

    吴跃俭正是颖妃的父亲,带兵很有一套,位极人臣。近年更是因平定嘉牧江之乱而显赫一时,顺带颖妃在后宫里也趾高气扬。

    玄夜的眸色沉得深不见底,手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杀无赦。”

    却,谈何容易!

    军中将领,岂是说杀就杀?沒有足够的证据,沒有足够的把握,如何服众?

    百里千寻叫人拿來笔墨,一行行漂亮的字迹在玄夜眼前显现,全是人名,很多。

    他几乎是不用想,就将这些人名全部写了出來:“这是我真正暗卫的名单,你用得着。父皇临终之时,让我发下誓言,永远做你玄夜的终身暗卫,是真正的暗卫,连你都不知道的暗卫。我花了三年时间,将所有人,秘密安排在了军中朝廷要职,抑或是民间。”

    玄夜震惊,拿着那些名单的手都轻轻颤抖。

    百里千寻洒然一笑:“而我,选择离开你的真正原因,也是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暗卫。我答应过父皇,助你成就梨雁国盛世。哪怕你害我,杀我,我都将是你终身的暗卫。”他露出近乎灼热的光芒:“还好,玄夜,你始终是拿我当兄弟的。”

    玄夜虎目流出热泪:“千寻……”他庆幸,从未动过要将这弟弟置于死地的心思,即使与他的皇后私奔之时,也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否则如今,有何面目与他相见?

    玄夜沉声道:“三年前,我在父皇面前也发下誓言,此生此世,就算千寻负我,反我,杀我,我都不得取他性命。”

    两个男人大手一握,猛地拥抱在一起。

    是千寻先说话:“替我照顾漫漫,那丫头,太淘气。若是救不了她,就把我们合葬了。”

    玄夜的嗓音近乎嘶哑:“为何非要亲自做药引?去侍卫里挑选,总有符合要求的死士愿意效忠。”

    “不,我不愿意漫漫的身体里,流着别的男人的血。这个理由是否足够?她一直是个霸道又任性的女人,一再一再要求我,只许有她一个女人。”百里千寻笑得很温存:“我也希望,她只有我一个,连身上的血,也是她和我共同的融合。”

    他何尝不自私?何尝不霸道?何尝不想,她只是他一个人的,从身到心,一切的一切。

    玄夜听闻此话,又想到了桑九。曾经桑九,不也是在跟他较这个劲儿吗?虽然嘴上沒有明说,但事实上,这么些年,她一直嫌弃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直至而今反目,她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他身旁。

    是了,宁可死,也不要做他的女人。陆漫漫是,桑九也是。

    玄夜心痛得差点窒息:“千寻……你一定要活着……”

    “我也不想死,我答应过漫漫,三年之内要娶她。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百里千寻又事无巨细地交待了注意事项,便去沐浴更衣。最后,他去了陆漫漫的房间。

    陆漫漫泡在宽大的木桶里,红月和红绫正用曼诺夕的汁在努力擦拭她的手心和额头。

    她依旧昏迷,脑袋歪歪的,曼诺夕的花瓣密密漂浮在水上,遮住了她莹白的肌肤。

    红月与红绫退出了房,百里千寻轻轻柔柔地梳理着她墨黑的发。

    她只是像睡着了,并不痛苦。容颜安静,眼睛轻轻地闭着,睫毛微翘。嘴唇有些乌紫,沒有一丝血色润泽,却更增添了某种妖冶的媚气。

    百里千寻俯下身子,嘴唇轻轻覆盖上她的唇瓣,清凉而柔软。他那么温柔,还带着浅笑:“小狐狸精,你会好的。”

    沒有一丝回应。

    百里千寻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鼻子,认真地描绘:“其实你长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你是你……漫漫,坚持住。”

    记忆纷杂涌來,似乎,他跟真正的陆漫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坚持住”,希望,这不是最后一句。

    他的指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生命美好如初。她是鲜活而生动的,如今,只是静静睡着了而已。

    他的脑海中,是她骑在高高的大马上,慢慢走近篝火。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火苗,穿过黑夜,坚定而深情地凝望。

    他知道她在看他,一直都知道。这个调皮的女人,嘴上总是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心中却深藏着他。一如他,心里也只有她这一个女人。

    她从天而降,落到他的马背上,那一刻,便注定,他是她的家。其实,她也是他的家。

    百里千寻心中涌起无穷的力量,最后深深看一眼她精致的脸庞,无限眷恋,然后大步出了房间。

    他喝下了曼诺夕和荑芒混合的毒药,感受那药物瞬间苦涩地流进喉咙,灼热而撕裂的疼痛。

    他心中很平静,脑海里满满都是那小狐狸精的如花笑颜。夕阳下,暗夜里,马车内,屋顶上,竹林中……他们已经共同拥有了这么多回忆吗?

    她赖皮又捣蛋,整天扯着他,叫他负责任;她偷偷溜出去训练茶倌,回來装模作样作画;她被他高高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然后她用香舌勾引他,在他意乱情迷之时,她却咬他……她说,她是会咬人的千年女鬼……原來,她真的是会咬人的千年女鬼,可爱的,美丽的千年女鬼……

    玄夜和桑九安顿了百里千寻,双双出了房间,吩咐人把守在门外,不得有人进去骚扰。

    玄夜隐忍地喊:“桑九……”

    桑九连对皇上的礼仪都省了,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女人,还要礼仪做什么?她充耳不闻,漠然离去。

    玄夜走进雁霖的房间,呆立良久。他轻轻抚摸雁霖年轻俊逸的脸,心中说不出的惶恐。这是他的儿子,他和桑九的儿子。

    他子嗣众多,并不缺儿女。但雁霖,对他來说,始终是不一样的。这是他爱情的见证,也是他最美年华的见证。曾经他沒有意识到,如今,却恍然大悟。

    是否晚了?

    他已从御医的口中得知颖妃怀有身孕,皇后的位置,太子的位置,她都想染指。玄夜轻触雁霖的额头:“霖儿,爹爹为你报仇。”

    他不是父皇,他只是爹爹。

    曾经第一次身为人父的喜悦,和那些逝去年华的回忆,通通涌上心头,雁霖,桑九。他的儿子,他的妻子。

    今夕何夕?为何他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他快步走出房间,对文公公道:“宣颖妃去德善殿陪朕用膳。”他说完,一扭脸,便对上桑九深刻恨意的双眸。

    他叹息一声,心中剧痛。桑九,桑九,等我。我一定还你个公道。我会给我们的孩儿报仇。

    他大踏步走出梨花宫,那一片一片盛放得娇艳的曼诺夕,在阳光中金黄得发亮。

    曼诺夕,回心转意。桑九,她会回心转意么?

    玄夜沒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清楚自己的心意。那些吵架的日子,那些呕气冷战的日子,以及后來那些冰凉的日子,都是他心烦意乱的心结。

    他麻木地流连于万花丛中,却从不快乐。以为快乐,却从未真正快乐。

    哪里及得上当年,跑死了八匹马,风雨兼程,只为见她一面?

    他的心中,一直为他的桑九尘封了一块圣地。

    沒有别人,只有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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