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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游戏

    熊熊火光中,百里千寻一身鲜血地站立。仍是那么风姿俊逸,甚至,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豪迈洒脱。

    那是女人都喜欢的男人气质。

    他将眸光轻轻洒落在她的身上,低而沉:“路漫漫,我來了。”

    声音不大,却是只有跋涉过千山万水之后才能沉淀出來的醇厚。

    也不是那种大喊大叫,方能表白他历经了多少苦难,才能见她一面。

    只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路漫漫,我來了。”

    陆漫漫的泪再次蜂拥而出,前一刻,或者更早在城楼上,她在心底还埋怨过百里千寻,为什么要这么明刀明枪地杀进皇城?

    她不稀罕英雄,不稀罕多么光明磊落,她只要他平安就够了。她的思想还升华不到那种境界,说來说去,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平凡到只想有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有一个相爱的人,平平安安。

    以百里千寻的武功,悄悄地潜进宫,再和她相见,然后带她走,多好。

    她在心底埋怨了千百遍啊,闻到那浓重的鲜血的味道,看见他一个人陷在重围中厮杀,再看玄夜那么一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要逼人踏上绝路。

    她真的在心中,埋怨了好多好多次。

    却是,这句话一出口,她释然了。

    百里千寻,爱情的爱。他不会藏头露尾而來,他必须光明磊落地在玄夜面前出现,此生才无憾。

    她竟然在此刻,羞涩地低了头,还带着泪光,微微地笑:“千寻,我很好。”她此时还像小鸡崽似的被玄夜抓在手里,说不出的狼狈,却因为那一抹笑,和那一句普通的话“我很好“,而闪闪生辉。

    如暗夜里盛放的小花,悄然,醒目,最美。

    玄夜就那么看着他俩,抓着陆漫漫的手,微微放松。他沒料到这两人,见面会讲这样两句话。

    以为她会和大多数女人一样,看见百里千寻身上的鲜血,吓晕过去。沒料到,哭是哭了,却带着笑。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那两人并不灼热的对视中,他能深深感觉到,完全被隔离在外了。

    百里千寻再次将目光投向玄夜:“盛宴这就开始?”他看了看一地的尖锥,以及尖利的刀。

    陆漫漫醒悟过來,惊恐道:“不,千寻,别去。千寻,你回兹兀国,现在就回去。”她终于明白盛宴是什么意思,终于明白那一地无比锋利的尖锥与利刀是干什么用,她惊恐到心都碎了。

    她挣脱玄夜,一边推着百里千寻:“千寻,你走,我不要出宫了。我真的不要出宫了。”她边说,眼泪边哗哗地流。她转头对玄夜怒目而视:“玄夜,你太残酷!”

    百里千寻不理玄夜摄人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温存的语调:“不,漫漫,你不了解。这已是最好的方式了。”

    他不再解释,直直就向那尖锥和利刀走去。步伐坚定,沒有一丝迟疑。

    陆漫漫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來。却是咬破了舌头,血腥味一下子冲进喉间。

    她仍旧摇头,却不肯求玄夜放手。

    百里千寻弯下腰,用手试了试刀和锥的锋利程度,回过头,浅淡一笑。

    风吹动了他带血的衣衫……火光熊熊,月色惨白,陆漫漫恐惧到无法呼吸。

    百里千寻的一只脚已经踩了上去,陆漫漫猛地跪在地上,闭上眼睛,不愿再睁眼去看。

    耳边,风呼呼地刮,只是初秋,为何风那么烈?

    她的额头抵在寒凉的草地上,不求玄夜,求上苍。她听到士兵们细碎的惊呼,心脏一点一点紧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不流动了,就那么麻木地匍匐在草地上。

    那是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刻,前世,今生,从不曾度过那么漫长又磨人的时光。哪怕三年,卧病在床,看着日升月落,也不如此时來得漫长。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泥土里,沒有知觉。却是身子一轻,被玄夜提了起來。

    她站不稳,他就抱着她。以一个看上去极恩爱的姿势,抱着她。

    但他的目光中,狠厉而冷冽。他掐着她的小脸,面向百里千寻的方向。

    她仍旧紧紧闭着眼睛,死命死命地闭着眼睛。却,还是睁开了。

    听到了一片惊呼,她睁开了。她忘了呼吸,忘了玄夜此刻正抱着她,忘了自己是谁。

    她只期望,变成个傻子,变成个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到。

    百里千寻已经走了一半,只是一步一步走得艰难。殷红的鲜血滴在刀上,刀在火焰中闪烁着血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过刀山。

    陆漫漫低低地哭泣,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來。惨烈而心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在刀山上行走。

    她蓦地猛力推开玄夜,奔向那片森寒地带。

    寒气扑面而來,夹杂着血腥味,她大喊:“千里千寻路漫漫……加油,加油!”

    她忽然不怕了,不是不怕,是來不及怕。她跳起來再喊,像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孩,带着颤音:“千里千寻路漫漫,加油,加油!”

    如同当年校运会,给跑八百米的同学喊加油。只是,这是刀山啊,常嘻笑着喊“上刀山下火海”,原來真的有刀山啊。

    连泪都不流了,蹦起來,跳跃着,还拍着手。士兵们不看百里千寻了,都侧眼望着母仪天下的皇后。

    原來梨花皇后蹦起來这么可爱,完全是个沒长大的孩子。

    玄夜的心,悲凉如秋,五味杂陈地看着他的皇后。

    一个是他的弟弟,一个是他的皇后。

    他摆下这场盛宴,到底是想干什么?如百里千寻所说,这已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宫廷的酷刑,他在他面前,不是皇上,而是兄长。

    那年那月,曾承诺永不在这个美目少年面前自称“朕”,为了一个女子,两兄弟反目成仇。

    他沒用宫廷的酷刑,选择了江湖上的了断。摆下这一场盛宴,他此时忽然迷茫,到底缘何?

    尊严,男人的尊严,似乎变得更加可笑了。

    他只需一声令下,就可将这个美目少年杀掉,然后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守着他爱的女人。用一生的时间,來清除她心中的男人。只是,值得吗?竟然,仍沒有把握,可以清除得掉。

    一生的时间。

    这个女人似乎将一生的时间都给了他的弟弟啊。

    又是一声惊呼,里面还有他的皇后脆脆的声音,然后直直奔向那头,向那个摇晃的雪衣背影扑去。

    她蹲下身,去看他的鞋,全部被鲜血染透。她扶着他,心中酸楚:“千寻,你死不了吧?”笑着,又流泪了。

    她忘了她是梨花皇后,当然,她其实从來也不认为自己是梨花皇后。她甚至想不到她的所作所为,就是扇阴风点鬼火的作用。

    她越是表现对百里千寻亲热,就越惹得玄夜杀心更盛。只是,百里千寻都那么大张旗鼓厮杀过來,她还有什么必要缩头缩脑,跟玄夜虚以委蛇?

    百里千寻神色如常,望着走近的玄夜,却是低声对面前的女人说:“不准哭了,哭得真难看。”语气里,万般宠溺。不是故作姿态,却字字透出亲昵。

    “呜,”陆漫漫哭得更厉害:“你这死家伙,还沒死就嫌我难看……”心脏已经缩得,仿佛停止了跳动。全身软软的,讷讷的,鼻尖泛着酸。

    她的家。她的男人,就算一身鲜血,也是那么风华绝代。他单枪匹马,他笑对刀山,他面前站立的是一代帝皇,可他仍是那么轻描淡写,风采翩翩。

    彼时,月华婉转,光影浮动。

    火焰沉沉的,整个较场都充斥着压抑的死沉。

    玄夜冷着脸,沒有一丝表情,目光阴晦不明。但他拳头已然握紧,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陆漫漫沒有心思注视他,只是亲热地拉着百里千寻染血的袖子问东问西,关切之情满溢,浑当沒玄夜这号人。

    百里千寻微笑着望向玄夜,心平气和:“盛宴可以继续进行,我还撑得住。”

    陆漫漫大惊,还要继续!这男人要不要命了?非得把命递交到那狗皇帝手里才舒服?

    她走前两步,怒道:“玄夜,差不多就得了。你刚才这过刀山是江湖上才有的玩意儿,既然刀山都过了,是个爷们,就放我们走。”

    你!我们!阵营分明。

    “朕何时承诺过,过了刀山就要放你们走?”玄夜用结冰的目光冷冷扫过她的脸,脸上的情绪明明灭灭。

    陆漫漫急得跳,这时代的男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她抓狂得要了命:“百里千寻,我不要你救我了,该干嘛干嘛去,赶紧走,赶紧走。”

    百里千寻洒然笑道:“这是男人之间的游戏,与你无关,漫漫,不要把自己搅进來。”

    仍是那么闲适的表情,一如那个黄昏,不慌不忙,不急不燥。

    可陆漫漫急啊,陆漫漫燥啊,只是被他三言两语就拨到一旁,似乎沒她什么事儿。

    靠啊,居然沒她什么事儿!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游戏。

    好吧,她退一边去,多说无益,再说下去,就变得沒皮沒脸了。

    难不成上完刀山又要下火海?陆漫漫那颗心揪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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