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深秋
风时不时低声淫笑着，冷不丁扬起带刺的手，肆无忌惮地摸过你的脸，伸进你衣缝里摸弄着你的身体，禁不住打个颤瑟缩一下身体，它就不高兴的尖叫着发了疯似的越过山谷摇下枝头的黄叶，窜上山头消失的无影无息。
山梁子上三棵硕大的花栎树张牙舞爪占据了整个山头，树下一块平平的场地被突起的高高低低的树根像蛇一样交错不清爬满，树中间有个高高的坟堆上插了个花圈，花圈上白艳艳的花迎风呼啦啦地绽放着，他坐在坟前高高拱起的树根上一张张烧着火纸，黄黄的火纸闪着红艳艳的火苗挣扎几下渐渐发黑、变白，随风翻滚着跑开、消失……
他在坟前一张张烧完二百块钱买回的火纸时天也暗了下来，他望着对面山腰两间矮矮的瓦房，心里冷冷的，冷的发矗，那原本让他在孤寂时温暖他，让他满心欢喜奔上前扑上去，钻进来的小屋却瞬间冰冷下来，冷冷的让他陌生不敢靠近，这一切像做了个梦，像很久很久以前、像昨天、像今天，又似乎在眼前，但瞬间又在脑海里凌乱不堪，头里像慢慢塞满棉花倒满水，慢慢发涨，隐隐发闷、生疼……
夜幕像薄纱把周围的一切盖了一层又一层，渐渐盖住了远远的连成片的山，盖住了山洼那边七零八落矗在山间的房屋，盖住了从屋顶往上蒸腾的青烟，盖住了远远鸡飞狗叫声，一切似乎静了下来，只剩下身前那堆纸火像吃不饱的饿狗吞食着他丢下去的一片片火纸，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吞咽着，黄的发红的火舌龇牙咧嘴、左突右冲舔着向它扑来的夜幕，把高高的坟头照的乎明乎暗，把坟头花圈上的大白花照的越发白艳，他把最后一张火纸送到火堆时，火堆终于像吃饱了的野狗随便嚼了两口就冒起白烟安定下来，轻轻躺下。
他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火堆，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叫欢子黄狗也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瞪着双眼望着火堆，那火苗在它黑亮的狗眼里飘忽着，不知去向。他感觉四周有块黑布铺天盖地向他捂来，这种感觉有些像他七岁那年夏天在灶台边水缸玩水，一不小心从小板凳上一头扎进水缸里，感觉头皮一紧心里闷的难受，周身像许多热热的刺突然都往身体里钻，瞬间刺又变冷，让他心慌意乱，脑袋像村头荒坡上的变压器嗡嗡一直响，他清楚的看到穿着蓝布长衫的奶奶蹒跚着越走越远，他拼命挣扎着，大喊着“奶奶，奶奶……”但奶奶没有回头！最后他无力的停下来感觉到浑身燥热，似乎自己的双脚被倒吊着慢慢的沉下去、沉下去……
他睁开眼看到白白一片，他揉揉眼看清是一顶蚊帐，他偏过头白白的光从墙上的塑料窗洞透进来，“咣当、咣当……”他听了听是剁猪草的声音。
“奶奶、奶奶”他喊了两声。
“石头哥，石头哥醒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吱呀推开房门跑到床前，把蚊帐向两边扒开，挂到勾子上，几片青青的草叶子还在额前的头发上晃动着……
“石头哥，你烧纸睡着了还发高烧，我妈把你背回来给你喂了葱姜水，你好点没？”她偏着头噼噼啪啪的说完，等他回答。
他望着她没说话！
“秀娃子，猪草剁好了没，猪都饿的嗷嗷叫了”从屋外传来余婶的喊声。
“妈，石头哥醒了，你快来看看他不会说话了”。
“瞎说！”余婶咚咚的从外跑进来摸摸他的额头，又在脸上摸了摸“没事烧退了，石头你想吃点啥余婶给你做！”
他望了望余婶，想说，但嗓子动了动没说出来。
“要不给你做锅溜子吧！”余婶把被子给他掖了掖。
他点了下头没吭声。
“秀秀，烧火去，给石头做饭，我去地里拨两颗白菜”，秀秀先跑了出去，余婶也紧跟着出去，屋里又静了下来。
他望着白白的窗户，听着屋外猪嗷嗷的叫声和余婶的漫骂声：“狗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干吃不长膘！”，接着是秀秀和余婶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声和灶火间忙碌声，他又迷迷乎乎睡着了……
当他被余婶叫醒扶起来时，秀秀已用蓝边碗端了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锅溜子在床前，他闻到了甜甜的米酒香，余婶帮他披了件秀秀的棉袄，把饭端到他手里。“娃儿，慢点吃！”
“谢谢余婶！”石头接过碗哧溜哧溜的吃起来。
“苦命的娃，慢慢吃！秀秀，你石头哥吃完了你再给他盛，我先去喂猪，要不一会猪要翻圈了！”。余婶叹了叹气出去了。
“唉”秀秀甜甜的应到，坐在床边傻笑着，看他吃的满头大汗。
他忘了那天他吃了多少碗，但那天的锅溜子对他一生来说都是值得回忆的美味。
当他吃饱了再躺下睡不着时，他想了许多……
晚上他没吃饭和余婶、秀秀睡在一张床上，闭着眼睛听着余婶和秀秀说了半夜的话，他没答话前前后后想了一夜。
天蒙蒙亮，余婶起床剁猪草喂猪，他也紧跟着起床，秀秀感觉到他起来了，窝在被窝里说：“石头哥，你起来这早干啥？”
“我想出门打工！”他边穿衣服边说。
“啥？”秀秀也一把抓过枕边的衣裳，拖到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起来。
他下地往堂屋走，秀秀也趿着布鞋跟了出来，跑在前面喊着余婶：“妈、妈，石头哥说他要出门打工！”
余婶在堂屋放下装猪食的盆，说：“石头，你才12岁，打啥子工，你不上学啦，你家虽然没人了，以后你就住在余婶家，你就是婶的娃，婶还能饿着你？”
“就是就是，石头哥，以后你就住我们家，牛娃子以后就不敢欺负我了。”
石头从脖子上取下钥匙递给余婶，“余婶，我要出门打工，要挣好多好多的钱，屋里的东西你都拿来用吧，我以后要像贵娃子家那样在乡上盖楼房！”
余婶没接钥匙，在他头上拍了拍：“别瞎想，现在起就住我们家，算我们家人了，这寒假里跟秀秀帮我把两头猪喂好！”
秀秀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好好呆在家，我要去地里挖红薯，赶在霜冻前挖完，要不都烂地里了。”
平日石头会顺口说也去帮忙，也会拿了背篓上地，但今天他迟疑了，望着余婶扛着头晃晃悠悠走下山沟爬上斜坡，消失在山头泛着红光冷刺刺的晨光里，背篓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秀秀跟屁虫似的有句没句问东问西，防备着他、跟着他。
他上午把家里剩的不多的粮食、瓶瓶罐罐搬到余婶家，秀秀也忙乎着收拾，看着空荡荡的家越发冷清，他心里也空荡荡的。临了，他锁了门来到山梁上奶奶坟前，蹲在坎边望着那两间小屋杂七杂八想了一通，他几次抽空想跑，但秀秀跟的紧，他都没机会，临近中午，秀秀说：“石头哥，要做午饭了，你帮我烧火吧，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你自己烧”他冷冷的说。
“你帮我烧火嘛”秀秀嘟着小嘴，乎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拉扯着他的手，那条黑油油的马尾辫在她身后晃荡着，那条叫欢子的狗撒着欢跟前跟后跑了一上午，此刻围着秀秀摇着大尾巴，在她腿上蹭来蹭去，时不时伸出舌头在她手上舔两下。
他蹬了秀秀一眼，踢了欢子一脚，狗嗷嗷叫着夹着尾巴跑远，秀秀嘟着小嘴极不情愿顺着山坡往家走，欢子追了上去，在山坡下秀秀撵了几下欢子，它又撒着欢跑到石头跟前，他瞪了它一眼，便低眉顺眼朵拉下耳朵，趴在地上瞅着他，远远看到秀秀进了屋，片刻烟囱冒起了白烟。
他起身向身后的山坡跑去，欢子也撒开爪子顺着山路跑的无影无踪，他也撒开了劲儿往前飞奔着，风吱吱的在耳边响起……
顺着山间小路跑过几道弯爬上一个大山梁，躲在合抱粗的黄莲树后，隐约看到秀秀在花栎树边到处找着，“石头哥、石头哥”的呼喊声在山谷游来荡去，他泪流满面……抡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向山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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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梁子上三棵硕大的花栎树张牙舞爪占据了整个山头，树下一块平平的场地被突起的高高低低的树根像蛇一样交错不清爬满，树中间有个高高的坟堆上插了个花圈，花圈上白艳艳的花迎风呼啦啦地绽放着，他坐在坟前高高拱起的树根上一张张烧着火纸，黄黄的火纸闪着红艳艳的火苗挣扎几下渐渐发黑、变白，随风翻滚着跑开、消失……
他在坟前一张张烧完二百块钱买回的火纸时天也暗了下来，他望着对面山腰两间矮矮的瓦房，心里冷冷的，冷的发矗，那原本让他在孤寂时温暖他，让他满心欢喜奔上前扑上去，钻进来的小屋却瞬间冰冷下来，冷冷的让他陌生不敢靠近，这一切像做了个梦，像很久很久以前、像昨天、像今天，又似乎在眼前，但瞬间又在脑海里凌乱不堪，头里像慢慢塞满棉花倒满水，慢慢发涨，隐隐发闷、生疼……
夜幕像薄纱把周围的一切盖了一层又一层，渐渐盖住了远远的连成片的山，盖住了山洼那边七零八落矗在山间的房屋，盖住了从屋顶往上蒸腾的青烟，盖住了远远鸡飞狗叫声，一切似乎静了下来，只剩下身前那堆纸火像吃不饱的饿狗吞食着他丢下去的一片片火纸，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吞咽着，黄的发红的火舌龇牙咧嘴、左突右冲舔着向它扑来的夜幕，把高高的坟头照的乎明乎暗，把坟头花圈上的大白花照的越发白艳，他把最后一张火纸送到火堆时，火堆终于像吃饱了的野狗随便嚼了两口就冒起白烟安定下来，轻轻躺下。
他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火堆，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叫欢子黄狗也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瞪着双眼望着火堆，那火苗在它黑亮的狗眼里飘忽着，不知去向。他感觉四周有块黑布铺天盖地向他捂来，这种感觉有些像他七岁那年夏天在灶台边水缸玩水，一不小心从小板凳上一头扎进水缸里，感觉头皮一紧心里闷的难受，周身像许多热热的刺突然都往身体里钻，瞬间刺又变冷，让他心慌意乱，脑袋像村头荒坡上的变压器嗡嗡一直响，他清楚的看到穿着蓝布长衫的奶奶蹒跚着越走越远，他拼命挣扎着，大喊着“奶奶，奶奶……”但奶奶没有回头！最后他无力的停下来感觉到浑身燥热，似乎自己的双脚被倒吊着慢慢的沉下去、沉下去……
他睁开眼看到白白一片，他揉揉眼看清是一顶蚊帐，他偏过头白白的光从墙上的塑料窗洞透进来，“咣当、咣当……”他听了听是剁猪草的声音。
“奶奶、奶奶”他喊了两声。
“石头哥，石头哥醒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吱呀推开房门跑到床前，把蚊帐向两边扒开，挂到勾子上，几片青青的草叶子还在额前的头发上晃动着……
“石头哥，你烧纸睡着了还发高烧，我妈把你背回来给你喂了葱姜水，你好点没？”她偏着头噼噼啪啪的说完，等他回答。
他望着她没说话！
“秀娃子，猪草剁好了没，猪都饿的嗷嗷叫了”从屋外传来余婶的喊声。
“妈，石头哥醒了，你快来看看他不会说话了”。
“瞎说！”余婶咚咚的从外跑进来摸摸他的额头，又在脸上摸了摸“没事烧退了，石头你想吃点啥余婶给你做！”
他望了望余婶，想说，但嗓子动了动没说出来。
“要不给你做锅溜子吧！”余婶把被子给他掖了掖。
他点了下头没吭声。
“秀秀，烧火去，给石头做饭，我去地里拨两颗白菜”，秀秀先跑了出去，余婶也紧跟着出去，屋里又静了下来。
他望着白白的窗户，听着屋外猪嗷嗷的叫声和余婶的漫骂声：“狗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干吃不长膘！”，接着是秀秀和余婶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声和灶火间忙碌声，他又迷迷乎乎睡着了……
当他被余婶叫醒扶起来时，秀秀已用蓝边碗端了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锅溜子在床前，他闻到了甜甜的米酒香，余婶帮他披了件秀秀的棉袄，把饭端到他手里。“娃儿，慢点吃！”
“谢谢余婶！”石头接过碗哧溜哧溜的吃起来。
“苦命的娃，慢慢吃！秀秀，你石头哥吃完了你再给他盛，我先去喂猪，要不一会猪要翻圈了！”。余婶叹了叹气出去了。
“唉”秀秀甜甜的应到，坐在床边傻笑着，看他吃的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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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秀秀也一把抓过枕边的衣裳，拖到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起来。
他下地往堂屋走，秀秀也趿着布鞋跟了出来，跑在前面喊着余婶：“妈、妈，石头哥说他要出门打工！”
余婶在堂屋放下装猪食的盆，说：“石头，你才12岁，打啥子工，你不上学啦，你家虽然没人了，以后你就住在余婶家，你就是婶的娃，婶还能饿着你？”
“就是就是，石头哥，以后你就住我们家，牛娃子以后就不敢欺负我了。”
石头从脖子上取下钥匙递给余婶，“余婶，我要出门打工，要挣好多好多的钱，屋里的东西你都拿来用吧，我以后要像贵娃子家那样在乡上盖楼房！”
余婶没接钥匙，在他头上拍了拍：“别瞎想，现在起就住我们家，算我们家人了，这寒假里跟秀秀帮我把两头猪喂好！”
秀秀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好好呆在家，我要去地里挖红薯，赶在霜冻前挖完，要不都烂地里了。”
平日石头会顺口说也去帮忙，也会拿了背篓上地，但今天他迟疑了，望着余婶扛着头晃晃悠悠走下山沟爬上斜坡，消失在山头泛着红光冷刺刺的晨光里，背篓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秀秀跟屁虫似的有句没句问东问西，防备着他、跟着他。
他上午把家里剩的不多的粮食、瓶瓶罐罐搬到余婶家，秀秀也忙乎着收拾，看着空荡荡的家越发冷清，他心里也空荡荡的。临了，他锁了门来到山梁上奶奶坟前，蹲在坎边望着那两间小屋杂七杂八想了一通，他几次抽空想跑，但秀秀跟的紧，他都没机会，临近中午，秀秀说：“石头哥，要做午饭了，你帮我烧火吧，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你自己烧”他冷冷的说。
“你帮我烧火嘛”秀秀嘟着小嘴，乎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拉扯着他的手，那条黑油油的马尾辫在她身后晃荡着，那条叫欢子的狗撒着欢跟前跟后跑了一上午，此刻围着秀秀摇着大尾巴，在她腿上蹭来蹭去，时不时伸出舌头在她手上舔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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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向身后的山坡跑去，欢子也撒开爪子顺着山路跑的无影无踪，他也撒开了劲儿往前飞奔着，风吱吱的在耳边响起……
顺着山间小路跑过几道弯爬上一个大山梁，躲在合抱粗的黄莲树后，隐约看到秀秀在花栎树边到处找着，“石头哥、石头哥”的呼喊声在山谷游来荡去，他泪流满面……抡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向山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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