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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四十】宁执有如须弥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冷的,而随着衣凰与苏夜洵的谈话一点一点深入,她的心也终于寒凉彻骨,坠入冰窖。

    此前,她一直以为她唯一的障碍是苏夜洵对她没有感情,他娶她是父母之命难违。伤心之余,她并没放弃,因为她以为至少她的婆婆毓皇后是看好她的,即便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也不在乎。苏夜洵是个孝子,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她的好,他会接纳她的。

    也正因如此,这些日子来,尽管苏夜洵多是待她冷漠,她也一个人忍了受了,安心养胎,只等着孩子出生的那一天,等着孩子改变她在苏夜洵心中的位置。

    那日,苏夜洵提出用孩子换她正妃的位子,她不是没有失望过,不是没有伤心欲绝过,只是后来听闻衣凰与苏夜涵情愫暗生,衣凰所中意之人是涵王,她的心才稍稍放下,才又看到了一些生机与希望。

    而今日他二人的这番谈话,却彻彻底底地将她的心敲破,撕裂,揉碎……

    原来,毓皇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她的孩子,从一开始她就在利用她,利用她做眼线,利用她通风报信,将苏夜洵的一举一动传进仪秋宫。如此一来,苏夜洵就会因此发现她在监视她而讨厌她,不会喜欢她,而她的孩子也不会顺利出生,成为苏夜洵的孩子,成为他们心中所想的,日后的王者!

    一切都只是她想得太美好,却不知自己一直都在被别人当成一颗棋子,欺骗、利用……

    寒冷由内而外散发,透骨的凉,冷得她几乎就要没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黑,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重心,失去了支撑自己的理由与念头……

    “王妃——”

    一声轻呵,傅雯嫣听得出那是衣凰的声音。

    虽然她并不喜欢衣凰,虽然她嫉妒衣凰,痛恨衣凰,然而此时衣凰的声音在她听来却是那般悦耳动听。

    至少,衣凰她是真实的,她从未对她说谎,她不喜欢她就会明说,即便如此,她依旧曾数次救下她,救下她腹中孩儿的性命,甚至,她还把孩子保了下来。

    其实,她是感谢衣凰的……

    隐约间她看到有人影朝着自己直掠而来,随后腰间一紧,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刹那,有人将她拦腰捞起,而后护进怀里。

    “你怎么样?”没有称呼,依旧是冷淡的嗓音,傅雯嫣却听出了一丝关心与担忧。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竟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苏夜洵的怀中,那张对她向来没有表情、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竟带着些许不忍与愧疚,让傅雯嫣见了,更加心酸不已。

    看到傅雯嫣睁开眼睛,苏夜洵悄悄松了口气,对着正在给她把脉的衣凰问道:“她怎么样?”

    见衣凰也稍稍松了松气,苏夜洵便定了定心,又道:“是不是没什么大碍?”说着伸出一只手接下了自己的披风。

    “嗯,只是受了些刺激,一时心绪难宁。”衣凰接过他的披风盖在傅雯嫣身上,“屋外冷得慌,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将王妃放下,记得熬点热汤来给王妃服下。”

    闻言,苏夜洵抱起傅雯嫣抬脚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衣凰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衣凰看了看苏夜洵期许的眼神,又看了看神情冷漠而绝望的傅雯嫣,心底蓦地一阵刺痛。她摇摇头,道,走上前,却是对着傅雯嫣道:“我知道王妃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这个孩子我已经救过两次他的性命,既是如此,我就不会再那么轻易让别人带走他。”

    她说着顿了顿,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而决绝,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倔强,“这个孩子我保定了,王妃若信我慕衣凰,就尽管照着我的话去做,安心等着孩子的出生吧。”

    傅雯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角却有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而后她紧紧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苏夜洵怀里,样子是那般娇小而脆弱。

    苏夜洵见衣凰并无同行之意,便沉沉吸了口气,抱着傅雯嫣朝着最近的宫院走去。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衣凰心中翻腾不已,难以平静。

    最终,他还是紧张、在乎自己的孩子的,她早说过,他不是那般冷血的人,傅雯嫣这些日子来的委屈和痛苦并不是白白受着的,至少如今他开始紧张她、担心她了,先且不管他究竟是为孩子,还是为她。

    至少,在这不经意间,苏夜洵似乎已经给了傅雯嫣一个撑下去的理由。

    可是,她有什么?

    她不喜欢这争来斗去的朝堂,不喜欢这个满是污秽、却打理得光鲜耀眼的宫殿,若非爹爹在这里,她断不会待在这个地方这么久。

    娘亲交与她的任务,她已经苦等了十年。然而就在她终于看出些眉目的时候,情况却由不得她选择了。

    正如当初在章州,青芒无意间问出的问题,却是到今天她才发现这个问题是如此难回答,青芒问:“这是皇室的事,衣主可是已经想好了?”

    是啊,这是皇室的事,当年娘亲便是因为在自己情感与皇家有所纠葛的情况下,插手了皇家之事,导致了自己后来的痛苦。她在临行前曾有交待过衣凰,若非自己已经身为皇室中人,或者自己与皇室中人无丝毫瓜葛,切莫轻易插手其中之事。

    皇室,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儿,惹上了他们,便是一生的纠缠不息,除非,你死。

    可是,身为凤衣宫衣主,衣凰心里又十分明白,她必须要按照圣卷上所示,要抛开自己的私念,要以天朝皇室根基安稳为重。她又如何能够做到,对他们,他们的事,不闻不问?

    转身,一抹浅色身影映入眼中。

    一身寒梅色长衫,着装干净简洁,素雅大方,静静地站在园中的一株白梅旁,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清浅而随和的笑意,让人望而心安。

    衣凰一见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心情骤然就平静了许多,她边走上前边道:“难得你也有这般性质,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赏梅。”

    苏夜澜侧身,见是衣凰,笑意稍浓了一些,“你不也没去?”

    衣凰道:“你们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晚宴。”

    苏夜澜点头道:“我也不喜欢,所以我每次迟去了,父皇都不会责备于我。”

    衣凰忍不住一笑,“皇上对你倒是偏有疼爱。”

    苏夜澜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望向麟德殿的方向,语气骤然变得深沉,“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都一样疼爱。便是你,父皇也当做是自己的子女,对你偏爱有加,这点我们兄弟可都看在眼里了。”

    “呵呵……”一声轻笑,衣凰笑得有些勉强、清冷,她定定地看着苏夜澜片刻,问道:“可你该明白,我不可能成为皇上的女儿,更不会成为他的义女,无论是内是外,阻力都太多,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把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如何自处。”

    苏夜澜闻言,低头仔细想了想,而后淡淡一笑道:“师父常告诉我,宁执有如须弥山,莫执空如芥子。执着地追着一个念头空想而无果,又是何必?若是自己心中有了主意与选择,倒不如干脆朝着那个选择,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

    只一言,衣凰似乎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眸中含笑看向苏夜澜,看着他清和却似能洞察一切的清眸,轻轻点了点头,道谢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待她回神时,看到两名宫人正急匆匆跑来,到了二人身边急忙道:“十四王爷、清尘郡主,原来你们在这儿呢,晚宴就要开始了,皇上让奴才赶紧请了二位过去呢。”

    苏夜澜侧身看了看衣凰,看见她乌云顿散的笑意,不由得跟着笑了笑,道:“这便走吧。”

    衣凰点头,随着他一起朝着麟德殿走去。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与打算,接下来便要看她如何来做。

    只是,不管她怎么做,这个除夕夜是已经来了,一切便等这个除夕过去了,在新的一年里,进行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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