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H
东方旸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脚步有点不稳。
“你不是说会工作到很晚？怎么又喝酒了？”凌凘瞪着他。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已经让他了解，东方在心情很好和很不好的时候都要喝酒，不同在于，心情好的时候他是不会醉的。“出了什么事么？”
东方旸没有回答，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啊。”
“六点？训练结束后就回来了？”
“是啊，怎么了？”
“你……”东方的眼中泛起喜悦，“你没有去陪邓捷？”
“我干什么去陪她啊？”莫名其妙！
东方忽然大笑起来，一把搂住他。“我是个傻瓜……知道吗？我好嫉妒，又好害怕，所以不敢回来。”
“你在说什么啊？”喝醉的他不知道自己很沉吗？干嘛把重心放到他身上来！凌凘要使劲才能架得稳他。
“她明天就要走了，我以为她一定会要求你做什么，而你是那么善良又好心，我好怕你会答应……”东方好象并不是对他讲，只是在低声地自言自语，“所以我好怕你今晚不会回来。所以我也不敢回来……”
“说什么啊……”他……在嫉妒？为了他？凌凘嘴角不自觉得冒出一丝笑意。“你怎么知道她明天要走？”
东方旸大笑，不回答他的话：“你没有去陪她，我好高兴……走，我们去游泳！”
“喂，你醉了吔！”凌凘拉住他。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醉了就游不过你吗？”东方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泳池。
“好啊！你是在向我挑战吗？”凌凘认真起来。
“是又怎么样？”东方旸斜睨着他。
“那我们来打赌？”凌凘心里有念头冒了出来。
“好啊，我赢了我抱你，你赢了你抱我。”东方大笑着跳进水里，连衣服也没脱。
“喂！你这只色狼！我才不要和你赌这个！我要赌……”凌凘气得在池边大喊，可是东方已经游远了。
这个家伙……他又想笑了。
▲ ▲ ▲
早晨五点半，东方旸很罕见地醒来。
“凘，醒来一下啦。”他轻摇凌凘。
“什么事啊……咦？你怎么会醒来？”本来还有点睡意的凌凘意识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今天可以请一下假吗？因为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东方的态度有点奇怪。
“谁啊？”
“……你哥哥。”东方犹豫一下才开口。
凌凘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我……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总觉得你的亲人那样对你很奇怪，昨天我没事做就去查了一下，找到你哥哥的住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把那件事弄清楚？”东方把凌凘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地说，努力用体温来温暖那逐渐变冷的身体。
“……我不想弄清楚……也没有必要，反正他们已经拋弃了我。”好半天凌凘才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样了？”
“……”
“你说是她拋弃了你，事实上，她是在那天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东方旸紧搂着他。
“……妈妈……她死了？”
“是的，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凘，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所以你的亲人才会那么失常。去找你哥哥吧，我们问清楚这件事，好吗？”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不是看我这几天过得挺开心？”凌凘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因为我看得见你开心背后的痛苦。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你永远不会真正的开心。凘，我爱你，才这样做的呀。”
“我不需要你的这种爱！”凌凘忽然使劲推开他，跑进浴室。
东方旸追进去。凌凘不理他，打开淋浴，背向着他。
“其实你的心里一直好爱你的家人，他们一定给过你很温暖的过去，所以你才会因为被拋弃而伤心。凘，不要逃避好不好，我们去弄清楚原因。心里的这个结解开了，你一定会轻松很多的。当然也许真正的原因很残酷，但无论如何它总是个原因，而不是你十多年重复不断的各种臆想。你的那些猜测，可能会比真正的原因都要残酷好几倍。”
他走过去，在淋浴下转过凌凘的身子来，轻拥住。虽然全是水，但他分得出那美丽双眸间的几滴，是泪。
“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了你的事，但即使没有我，你也应该弄清楚这件事。它是你人生最大的障碍，你一定要勇敢冲过去的。”
他……这个家伙他……
凌凘伸出双臂搂紧了东方的腰。“谢谢你，东方。”
▲ ▲ ▲
“你们……”凌凝打量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都认得。高个的那个，东方旸，当红艺人。稍低的那个，凌凘，泳坛明星，他的“弟弟”。
身为记者，他对这个“弟弟”三年前突然横空出世的事情并不意外，他本来就有那个天赋。而他对东方旸也不太陌生，他甚至去过他的记者招待会。可是他从不知道这两个人会认识。对了，东方旸不是喜欢游泳嘛……
“你是凌凝先生？”东方旸少有对人这么客气，不过对方可是凌凘的哥哥。
“是。”凌凝看向凌凘。“你终于来找我了。我知道总会有这一天。”
“……哥……哥……”凌凘的心情难以言表。十三年前，哥哥才十二岁，现在，已经那么大了，而自己，也长大了……
“进来吧，进来再说。”凌凝终于让开了门口。
东方旸扶着凌凘有点颤抖的身体，进屋坐下。
记者的职业敏锐，让凌凝一眼就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妥。当红艺人和泳坛明星？这可是大新闻哪……
“既然这么说，你当然明白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了？”东方开口。他看得出凌凘实在说不出话来。
凌凝笑笑：“我只知道凌凘是为什么而来，至于大明星东方旸为什么光临我的寒舍，我就不清楚了。”
东方旸可以感觉的到凌凝话里的锋芒，他也笑笑：“我来当然是和凘一样的目的，因为我是他最亲密的人。当然，我是指现在。”
最亲密的人……凌凝心里暗忖着。
“现在我完全清楚了。你们来只有一个目的，想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那样对待凌凘。”他出客厅，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手上拿了一张泛黄的纸。“看完这个，也就不用我废话了。”递给东方旸，他又补充，“是我们的母亲写的，车祸后，在她身上发现的。就是这张纸，害惨了我们一家人！”
－－－－－－－－－－－－－－－－－－－－－
翔：
我走了，跟一个我爱的人。
对不起，这件事我瞒了你七年。凘的父亲不
是你，是我爱的那个人。能和你相恋、结婚、生
子，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我七年前遇
到了那个人，才知道什么叫做真爱。
我爱他，甚于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为他生下
了凘。我等了他七年，他终于来接我了。我很自
私，做不到为了家庭而放弃真爱，所以，我不求
你的原谅了。
再见。不，希望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烨
－－－－－－－－－－－－－－－－－－－－－
真的被言中了！真正的原因很残酷。
“这回知道了吧。”凌凝冷冷地说，“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对凌凘？因为他根本不是我们的亲人！”
凌凝的情绪激动起来，直指凌凘：“就是你，害得母亲离开我们，害得父亲进了监狱，害得我十二岁就失去了双亲，被人嘲笑，被人欺侮！”
“……哥……”
“你不要叫我哥哥，你也不是我的弟弟！我还曾经那么宠你，为了护着你而跟人打架打破头……我怎么会那么傻！”
凌凘的牙关咬得紧紧得，再也不说一个字。东方旸心疼地把他揽入怀中。他的身体冰凉。他真的有点怀疑自己这次让凌凘来问真相到底有没有做对。
把这一切都收入眼中，凌凝冷笑着：“你可能太小，根本不知道我父亲有多爱母亲。祖父家是名门望族，因为母亲的地位太低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身为长子的父亲毅然拋弃了继承权，放弃了本来的姓氏，和母亲结婚。结果呢？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六七年，也有了我，母亲才说她终于找到了真爱？她就这样狠心地拋弃了为她放弃一切的丈夫和她口口声声疼爱着的孩子！而你，就是她那见不得人的□的产物！是她那虚伪感情的见证！”
东方旸终于火大了，冷冷道：“你不虚伪吗？你懂得什么叫爱吗？我不清楚你们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既然她说结婚七年后才找到真爱，那一定是因为之前的结合根本有问题！可你们从没有想过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味地责怪全不知情的凘！你们这些软弱的家伙，当碰到无法面对、解决不了的困难，就统统推到当时最弱小的凘身上，逃避自己的人生责任！他做错了什么？他恰恰是这场悲剧中最无辜的一个！而你呢？你宠他、保护他只是因为他是你弟弟，当他不再是了，你就开始恨他、骂他、甚至打他！你们相处六年的感情也不过虚伪得要靠所谓亲情这根脆弱不堪的纽带来维系！你们恨他，谁是他的父母兄弟可以由他来选择吗？如果他能够选择，也一定不会选择出生在有你们这样虚伪又软弱的父兄的家庭里！”
东方旸站起来，扶起凌凘：“凘，我们走。真相已经知道了，没必要还在这里听这个人胡说。”
凌凝冷冷道：“东方旸，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为了你们的将来。当然，我是指如果你们两个会有将来的话。”
“你在威胁我吗？”东方旸也冷冷一笑，目光中杀机一闪，“那也让我来威胁你一下好了。我知道你是记者，那又怎么样？记者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过完一生吗？在你威胁我之前，先考虑一下你是否有足够的好运躲过未来人生那不可预知又不能胜数的种种‘意外’。再有，我们有没有将来，你以为可以由你掌控吗？将来在我们自己的手中，谁都夺不走。我们如果有什么害怕和顾虑，也不会一齐出现在你面前。”
东方旸傲然拥着凌凘走到门口。凌凘忽然回头：“……爸爸呢？他现在……”
“死了，他出狱之后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还有，他不是你爸爸。”
凌凘嘴角牵起一抹笑：“至少，他是我六年的爸爸，而你，是我六年的哥哥，我们相处六年的感情，在我心里始终不会变。之后你们怎么对我，那是之后的事。我不会再来了，妈妈的纸条，请给我留做纪念。而我和东方的将来，也不用你担心。”
他当着凌凝的面，吻了一下东方：“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我没有被亲人拋弃。拋弃我的人，已经是毫不相干的人，我再不会为此而伤心了。我们走。”
相拥着的两人，就这样走出了凌凝的视线。
看着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幸福感觉，凌凝忽然涌起了嫉妒。那个样子也算是爱吗？爱，是不是真的没那么虚伪？真的可以相信？
不，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根本没有爱！
他们……他们……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毁灭的！
△ △ △
“凘，你真的想通了，不会再为这个真相伤心？”东方旸觉察得到凌凘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和冰冷，心里放松多了。
凌凘笑笑：“放心，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心理脆弱的凌凘了。你说得没错，知道了真相的感觉，比我自己重复不断地去猜测臆想轻松多了。我只是不明白，妈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难道，我的那个亲生父亲不要我？”
东方旸摇头：“你想，如果你母亲坐在那辆车里是想要就此离开，她就不会把分别的留言随身带着，她一定会留下纸条再走。”
“所以……”凌凘点点头，“她当时还没打算走？”
“不错，所以，她如果走，一定会接你一起走的。没道理让你留下来面对那些不该由你背负的东西。”
凌凘又笑了：“谢谢你，让我去掉了最后一点疑虑。妈妈也不是要狠心拋下我的妈妈。”
东方旸把他更紧地揽入怀中：“凘，我想，你的母亲一定是位美丽而倔强的女性，所以才会活得敢爱敢恨。这一点好象你，你也是那么美丽而倔强。”
凌凘再笑笑，轻吻了一下东方，窝在他怀里不再出声。
——真的一切都想开了吗——
——也许吧——
——如果对亲情、爱情都已经灰心到了不想去思索的地步也算一种想开的话，那我就是真的想开了——
——我的人生中，有一个为了所谓的“真爱”拋弃了整个家庭的母亲，有一个不知为了什么拋弃了我们母子的生父，有一对因为愤怒拋弃了相处六年亲情的“父兄”，还有一个——
——因为我的错误而拋弃过我的你——
——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五个人，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五次拋弃——
——如此，我的不去思索，不愿相信，不敢接受，应该不算是自私吧——
——我是这样想的，至少，在我没有望向你的眼睛时，我是这样想的——
——我害怕面对你充满渴求的眼睛，那会激起我的罪恶感，让我想要逃跑，所以，东方——
——就让我们这样相处下去吧，不要再看向我的眼睛，不要再用你那充满痴迷和爱恋的眼神迷惑我的心——
——只给我你的温暖，好吗——
▲ ▲ ▲
时间，好象在平静的幸福中流逝着。
东方旸舍弃了经过十三年煎熬才得到的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享受，每天早早起床送凌凘去训练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整天地坐在池边，痴痴凝望心爱的人在水中那最迷人的样子。而凌凘也早已习惯于训练之余，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东方的感觉。他还在那里，没有离开。这个事实让他无比安心。
训练之外的全部时间，他们拿来尽情地欢乐。有时会相拥着坐在地板上看整夜的影碟，直至惊醒于晨光的照射下，才会知道是谁枕借着谁的胸怀入梦。有时会在阴云密布、狂风怒卷的天气里开车去到没有人的山顶，在大雨泻下时疯狂□，将风雨拍打车身的铿锵声当作助兴的乐章。有时也会舍掉汽车而共骑一辆单车到郊外野餐，斤斤计较于谁载谁距离比较远的绊嘴中，不去欣赏沿途的美景，反而在车轮上画一条白线细数谁骑了多少圈……
无人打扰的同居生活过得那样甜蜜，甜蜜到有时会涌起不真实的感觉。幸福恍如易碎的梦，被人一惊就会醒来看到冰冷的现实。
▲ ▲ ▲
假日的晨光里，凌凘不依不饶地誓要弄醒企图懒床的东方旸。
“起床，大懒虫！”使劲拨乱他的长发，还奋力和他抢夺盖在身上的被子。
“难得一个星期才会有这样的偷懒时光，你就再让我睡一会儿嘛……”不理会头发，东方旸非常明智地抓紧被子不松手。
“谁让你平时坚持要送我，我早就说过不用了，”凌凘昧着良心说，“好容易我休息了你才想要睡觉，不可以，我们说好了今天去爬山！”
“爬山？”东方旸眼睛倏地睁开，邪恶地望向凌凘，“如果你让我在山顶抱你，我就起床。”
“我们是去爬山，又不是开车去……”凌凘接收到那邪恶视线中隐含的挑逗，有点心跳。
“我知道啊。”东方旸笑着用手指扫抚他的嘴唇，“我就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抱你……”
“你去死吧！大色狼！”凌凘捡起枕头狠砸他的头，“你脑子里除了□还有什么！”
“不同意吗？不然换你抱我也行。”东方旸被枕头捂着，还含含糊糊地挑衅。
“不理你了！”凌凘忿忿转身，却被东方旸一个偷袭抱倒在床上，粗鲁地开始扯他的衣服。
“干什么，色狼！”凌凘奋力挣扎，不让他得逞。
“谁让你一大早就开始诱惑我，不知道我的定力很差吗？”东方旸找着莫须有的理由。
“谁在诱……”反驳的话被吻上来的双唇封死，反抗的双手被有力地困在身后，身体随着有经验的挑逗诚实地呈现着反应……
唉，计划好久的爬山活动又要延后了……
……
“东方，有一件事情我很想知道。”激情过后的凌凘，把玩着东方旸的长发，好奇地发问。
“什么啊？”东方旸也把手指插入他的短发间，五指分开，指端稍稍用力，形成一种掌握着的感觉，仿佛是想要控制他的整副头脑。
“每一次当我采取主动的时候，你的结束都会特别快。那是因为你想早一点夺回主导权而故意这样的，还是因为太过刺激而无法控制形成的呢？”凌凘笑得坏坏的。
东方旸没有因为他的取笑而笑，反而是很认真地回答：“……我想，可以算作是后一种原因吧。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之所以我会感到太过刺激，不是肉体感官上的太过，而是精神上的太过。”他改而搂紧凌凘入怀，“因为每当你采取主动的时候，我就会意识到，原来你也是想要我的，你也是想抱我的，我们之间的相拥，不是我一个人在自我陶醉，而是双向的，是相互的。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都会激动地无法控制……”
笑容在凌凘脸上黯淡下来。
——他想要的并不多，却是我因为害怕和怀疑而不想给的——
东方旸姿式不变地紧拥着凌凘，胸口却为这话而激起波澜。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想问你，每当我们相拥的时候，你想要的仅仅是我的温暖，还是连同我的灵魂？可是我不敢问出口，因为不想再扰乱你平静的心——
——就让生活这么继续下去吧。我已经得到很多，不能再有奢望了。你照亮了我有如暗夜的人生，现在的我，只要能作好你的太阳——
——就足够了——
可是，生活真的能就这么平静继续下去吗？
▲ ▲ ▲
吃过午饭，凌凘拋下东方旸到院子里去“晒太阳”。（画外音：我知道啦，你是在逃避你们的“午睡”吧？凌凘心虚地瞪起眼：才不是！）意外地发现一向没有访客的家，门口开来一辆汽车。下车的人他曾经见过——霜蝶。
霜蝶是——他家的人……
他家……
他那个属于有钱人的家……
凌凘的心沉了下来，一种不知名的痛楚紧攫住了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定！
“你好，凌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可是没有半分表情的美丽面孔丝毫看不出高兴的痕迹来。
“你找东方？我去叫他。”凌凘面对这个冰霜美女，还是有着莫名的压抑感。
“不用了，他已经来了。”霜蝶说。
果然，东方已经走了出来。
有这么心有灵犀吗？凌凘心里涩涩地嘀咕着。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长期训练过的身体即使在休息中也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立刻就会清醒过来。
当东方看清是霜蝶，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似乎还有着一丝愤恨。
“凘，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出去一下。”东方看向霜蝶的眼睛。她一言不发，却好象传递了很多信息。
这种被排除在当事人之外的感觉好难受，凌凘止不住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许，去睡觉是对的，睡着了就不能思考，当然也就不会乱想了。
“好。”他给以最简短的回答，转身回房去了。
不到二十分钟，在凌凘生气于自己不能由辗转反侧顺利入眠时，东方就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可是，被隔离的感觉更甚。他根本不是要出去，只不过想和那个女人说些不能让他听的话而已……
“凘……”东方轻柔地唤他。
“干什么！”他不爽地回答，却迎上了东方坚定的眼神。怎么了？他的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我想……该是告诉你全部事情的时候了。”
全部事情？什么意思啊？他想要对他说什么，在他见过他家的人，背着他谈过话以后？凌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慌。
“你……想说什么？”他鼓励自己勇敢面对，即使东方告诉他已经厌倦了仅仅做温暖提供者的日子。
“小傻瓜，在瞎想什么！”东方读出了他心底偷偷摸摸流过的想法，笑吻他的唇，“我才不会离开你，即使你赶我走。”
“我才没有想这些……”心思被猜到，在欣慰中夹杂了些微的不好意思，凌凘拼命地否认。“不过……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的一切。”东方旸又深吻他，好久才放开。
破天荒的，他点起一根烟。虽然家里有散落的烟盒，但凌凘从没见过他吸烟。一定是因为现在是比较特别的时候吧？
他要……说什么？
“你曾经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可以告诉你，你误会了。”东方望着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的确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现在，也不是三年前。”
凌凘垂下头：“你只是想告诉我，你不是因为逃家出来玩而结识我，也不是只想对我演戏是吗？我说过了，那样的话，你不用再说，我不会追究过去了。”
——你……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要原谅我，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东方旸心里也感到涩涩地。
——不过我还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
“不，我当然不是想说那些。我想说的，是很恐怖的事。关于我的噩梦。”
——噩梦？是了，我虽然知道你十三年来一直在作噩梦，可从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做噩梦。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叫做漠不关心——
“我说我曾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没错，我曾经有一个身为亚洲船舶大王，坐拥几十亿资产的父亲，曾经有一个身出名门，温柔美丽的母亲，曾经有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幸福童年。我出生在一艘专为我而造的超豪华游轮上，生长在可以望见美丽海湾的华宅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那一切都像梦一样结束了，就在十三年前，我遇到你之前的一个月，我七岁生日那天。”
——生日？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也从没有想过要给你庆祝生日。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得只想索取的人——
“生日，应该算是一年中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吧？我的生日则更加‘特殊’。”东方的眼中有一丝沉痛，那是经年的感情积压下的一种沉淀，给人难以喘息的压抑。
“我的父母生性善良，虽然面对生意时，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辉煌的成功，但面对人性时，却彻头彻尾的失败了。父亲把人性想得太美好，对打交道的任何人都坦诚以对。可是那些人，那些伪君子，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东方的情绪少有地激动起来，那是愤怒。
“其中的一个，他也曾是经营船舶生意的，在一次经济危机中破产，后来投靠到我父亲手下。父亲待他情同手足，谁知道，他……”东方的眼睛突然闪过一缕杀机，凌凘虽然无法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却也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的寒意。
“我生日那天，父母特意选择了我出生的那艘游轮来为我举行生日宴会，宴请所有亲朋好友，包括我父母双方的全部亲人。因为我是独子，会继承父母双方的全部财产，在整个家族中也最受宠爱，所以那天没有一个人缺席，没有一个人……缺席……”
“这算什么？”东方旸苦笑，“那天，游轮开出海，直到午夜，派对还在进行，气氛好热烈。可是突然之间，船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十个蒙面枪手，一下子控制了整个局面，保安系统完全被切断了……”
看到凌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东方又苦笑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短发：“别怀疑这只是电影里的情节，许多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在现实生活中都发生着……他们将我们一家三口推到一边，然后就开始毫无人性地向人群疯狂扫射，直到确定没有一个活下来。我亲眼看到上百个人，身上的不同部位中弹，鲜血喷涌而出，又汇聚在船甲板上，集成好大的一滩，不断地增多，不断地变浓稠，不断地向我们涌来，直到没有干凈的站立地方。我们一家三口，站在亲朋好友的鲜血中，直到脚背都被淹没……我耳朵里听着如临地狱般的惨叫声，眼睛里看着中了十数枪后仍在挣扎的身体，脚底下踩着仿佛越来越浓稠的血……那些都是我刚刚七岁的人生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发觉凌凘的身子在颤抖，东方旸伸臂搂他入怀，想安定他的心，可一向都是在提供温暖的躯体如今泛着从未有过的寒气。凌凘怜意顿起，忘记了害怕，反臂将东方拥入怀中，努力想回馈他一些温暖。
“而踏着鲜血和□走进来的，赫然就是我父亲那个‘情同手足’的好友！”搂着他的凌凘，感觉得到怀中寒意大盛，“他面带着微笑说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相处三年，越来越无法忍受事业失败的自己和事业成功的父亲面对面共处，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一方消失。”
“接着……”凌凘骇然发现，东方的目光变成了可怕的血红色。东方他……那个可以给他温暖的东方，那个有着阳光般痴迷眼神的东方，完全变了。“别说了，别再说了！”他害怕又心疼地掩住了他的嘴。
“让我说完吧。”东方的目光稍稍转柔，轻拿开他的手，“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讲出我心中埋藏了十三年的噩梦，讲给我最爱的人。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全部。”
“东方……”凌凘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更加紧密地拥住他。
“接着，那些蒙面枪手把我从我父母身边拖开几步，然后……然后……那个人取出一把匕首，开始在我父亲身上割出一个又一个伤口，享受着裂开的皮肤、翻出的肌肉、如涌的鲜血和不绝的惨叫。而我，就只有在很近的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父亲之后是母亲，是我那全世界最温柔美丽的母亲。你能想象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被折磨成那样子之后的恐怖吗？最后，当匕首分别插入他们心脏时，他们望向我的眼神，仿佛告诉了我，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善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只有恶人才能生存。”
东方的手，“咔”地握捏成拳，将燃了一半的香烟也握入掌中，使劲地碾碎，松手。
“他留下了我，因为我是要继承全部财产的人。他们让游轮在海面上爆炸，伪装成失事的样子，然后带着我去办理继承手续。并且以我父亲唯一在世的至交好友的身份成为我的监护人。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当然就是逼我在财产赠送的合同上签字，静待合同生效后杀死我。”
说到这里，东方旸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不复刚才的激动，看着凌凘有些疑惑的眼睛，他淡淡说：“所有与这案件有关的一切人都被贿赂了，根本没人要详细调查，甚至没人要求见我这个现场唯一的幸存者。我被关在屋子里好多天，连阳光都没见过。”
“可是有一句成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方旸又笑了一下，充满了讽刺。“有一天，我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严憬其，就是我现在名义上的父亲。”
凌凘轻舒一口气：“你被他救了？我很感激他，不然，你今天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他轻吻东方的长发，怜惜他的不幸经历，以为故事到此结束。
“感激？”东方冷笑一声，“也许吧……不是这两个字，我也不会有今天……义父告诉我，那些蒙面枪手，是那个人从欧洲最大的杀手集团里高薪请来的，现在都已经离开了。如果……”
“如果什么？”看东方有些迟疑，凌凘不禁问出口。
“如果我要为父母报仇，就必须答应他的要求。否则……否则他会就此离开，任我自生自灭。他还告诉我，那个人在我每天的饭菜里都下了药，慢慢地让我永远失去正常人的体力和智力，只有他才可以帮助我。”东方的眼角流出一丝恨意。
“他……他不是好人吗？我以为他是来救你的……”凌凘明白了这不是结局。
“好人？这世上没有好人，只有恶人才能生存！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东方沉沉地说。
“那……他的要求又是什么？”
“用我的全部来交换。”东方嘲讽地笑。
“全部？”凌凘不解。
“我所能继承的全部财产和我的整个人。”
“他……太过份了……”
“他告诉我，他是亚洲的黑道至尊，目标是做全球的黑道霸主。可是要达到目的，他需要强大的财力与人力。而我，刚刚好是两者都具备的最佳人选。”
“黑道……最佳人选……”凌凘眼里闪着疑惑，心里泛起猜测。
“不用猜，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东方吻了他一下，“我那几天已经发现体力在衰弱，也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知道下毒一事是真的。我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明白没有他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逃出那个人的掌握，更不可能为父母报仇。为了报仇，也为了能生存下去，我选择了——出卖自己的灵魂。”
“……出卖……灵魂……”凌凘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用我的全部交换了手刃仇人的机会，可义父的要求是，我必须用他对付我父母的手段来回敬他。”
“他让你……”凌凘听得脸色变了。
“他让我一刀一刀地凌迟那个人。他说这是训练我胆量的第一课。我既然已经把整个人交给了他，就必须听他的，否则一切免谈。”东方旸不知从哪里又取出了那把匕首，手指轻抚过锋利的刀刃，眼神中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你……”凌凘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不由地放开了怀抱着东方的双臂。
——东方，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阴森而可怕，再不是平常的样子。我的东方，我那个温暖的东方，是不是要就此消失了——
“你在害怕吗？”东方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你可知道年仅七岁的我，一刀一刀去割那个人时，心里有多害怕？每一刀下去，都会听到比上一刀更惨烈的叫声，接着血喷出来，喷到我的手上、身上、脸上，虽然叫声那么惨，可我的耳朵还是能听到刀锋划开肌肉的咯吱声和刀尖与骨头的刮擦声，那种感觉……”
“不要说了！”看到东方的神情越来越诡异，凌凘害怕地退开几步。“你……你……”
东方旸手指一扬，“就是这把匕首，他杀死我父母和我杀死他的匕首。我噩梦的根源。直到现在，每当我望向它，仿佛都会看到它在淌血……”他的眼睛又望向刀锋，手指轻擦刀身，动作仿佛是在拭去上面的血。
“义父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说我是作杀手的天才。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地盘上，一个属于他的私人小岛。他应承我会把那群参与过行动的杀手全部找出来干掉，为我彻底的报仇。他要我什么都不用再操心，好好接受他安排的训练就可以了。”
东方旸望向凌凘惊恐的眼睛，苦笑一下：“可惜我不是作杀手的天才，我从杀过那个人之后就开始作噩梦，每晚都重复播映着自我生日宴会开始到我杀死那个人为止的段落，我每晚都不敢睡觉，可是训练好严格，我最终都会敌不过困乏而躺下。可是不到二十分钟，就又会被那噩梦惊醒。”
他走近凌凘，伸手抚上他的脸。冰凉。
“你有没有试过重复不断地做一个梦？何况还是那样血腥的梦。那种精神压力，没人能了解。半个月后，我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所以，那天我趁着跟义父坐船出海的机会，跳下海自杀。”
他的唇贴近凌凘的唇轻吻。冰凉。
“可是我自小水性就很好，所以没死成，漂到了那个岛，遇到了你。”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已经被你那闪亮如钻石的眼眸所吸引，它仿佛一缕阳光照入我的黑暗中。然后你用温柔缠绕着我，你用自信冲击着我，让我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气。我们去游泳，我再度被你强悍的恍若海洋之王的气势折服。我们相拥着入睡，我破天荒地没有作噩梦。你的一切改变着我，让我本来已经燃成灰烬的人生涌起生机，让我相信，即使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你也是例外。”
东方旸的体温渐渐回升，他变得激烈的吻也传递给凌凘热度。
“我星座的幸运地点是近水的地方，我在近水的地方出生，在近水的地方失去父母，又在近水的地方遇到你……所以我真不知这算不算是幸运抑或只是命运的捉弄而已。”
东方旸的手也变得温暖，传递到凌凘的脸上、身上、心上……
“你的离开，带走了夜晚的安宁，噩梦再度降临。当我枯坐在海滩上等待天明时，我看到了那把匕首。被你扔到海中，又被海浪冲回沙滩的匕首。是不是你走了，一切都回复了原状？还是这一切，根本只是我的一个美梦？不，不是梦，我是没有作梦资格的人。我的人生只有一个梦。我捡回那把匕首，回到义父身边，继续接受他的训练。我必须活下去，我要留着这条命找你，那是我们的承诺。”
温暖，慢慢演变成炽热，灼烧着彼此再度贴近的身体。
“我从十岁就开始成为正式的杀手，到我十四岁时，已经成为亚洲四大杀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那个冷璇，你见过一面的，我名义上的哥哥，他则是最厉害的一个。”
炽热在不知不觉中感染着凌凘，让他从惊悸中回忆起东方贯有的温暖。那温暖，让他安心。
——他，没有变，还是那么温暖，也还会变得灼热。这场叙述，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是回忆，也是告别。现在，他回来了，又是我的东方了——
“可是我与他不同。他醉心于成为继义父之后的黑道之王，而我，则无比厌倦这样的生活。可是我无法脱离，因为我早在七岁的那年就出卖了我的灵魂。我逃不脱。直到，我再次遇见你。”
两个人已经交缠到一起，激发出热烈的汗水。
“遇见你，我有了新的灵魂，可以拋开过去的那个了。”东方露出了微笑，“刚才霜蝶来是传达新的任务的，可是我拒绝了。我让她转告义父，再不会作他的杀人工具。我相信，我一定能离开他们的。只要我拥着你，爱着你。”
“……爱……我？”凌凘有些茫然地抚上东方的脸，“东方，你……会爱我爱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要问！不是说过了只想眼前吗？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我又不能相信，问了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为什么，我又是如此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东方的眼中涌起悲伤。“我会爱你爱到什么时候？爱到你明白我爱你的时候，爱到你也爱上我的时候，爱到你肯再次信任我的时候。”
“然后呢？”
——是不是如果我永远不相信你，永远不爱上你，你就会爱我永远爱下去——
“然后？然后是继续爱下去，一直爱到死亡来临的时候，爱到世界毁灭的时候，爱到你我都化为灰烬的时候……”
“那么遥远的事情，你能确定吗？”凌凘微笑着抚摸他的长发，笑得没有一点信心。
“用不着确定，”东方轻摇头，“因为我已经不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了。我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给你一个确定，让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到安心。生命那么漫长，我不再承诺永远，那太难以取信。我承诺给你分分秒秒，用你肯相信的每一个“眼前”构筑一个永恒的幸福。”
——让我时时刻刻感到安心——
——用我肯相信的每一个“眼前”构筑一个永恒的幸福——
——这样的话，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正是因为我不肯再相信永远，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能了解你讲出这话的良苦用心——
——现在的我，只会等着，看着，听着，被动地接受发生的一切，一点点的主动都不想做也不敢做。面对感情，我怎么会变得这样胆小和懦弱？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了！我怎么才能从这种心情中挣脱？我怎么才能——
——东方，你曾经驱散过我心头的阴影，让我直面自己傲人的天才。这一次能帮我的，是不是还是你？即使你拋弃过我，但是不是只要相信你，我还是可以幸福——
“只是，我所想的这些，你还能接受吗？现在在你眼中，我不是个嗜血的魔鬼吗？”东方旸没能感受到凌凘的复杂心情，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带着笑，也带着悲伤看着凌凘。
“我……不会在意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除了心疼你往昔的痛苦。”凌凘回答，勇敢地搂住东方，用一个深吻表明了不用再多说的心迹。
“而你，”激烈地喘息后，眼睛又闪起亮如钻石的光芒，“也给我记住，这件事不许再提起，这是最后的一次！以后的你，就用你新的灵魂活着吧。我给你的——新的灵魂——”
“你——”东方旸睁大的眼中驱散了阴霾，“你的强悍简直迷死人了！”他大笑着一把抱住凌凘，“我想你抱我！”
“你这只色狼！”凌凘被他的突袭吓了一跳，用力扯他的长发，想把两张贴地太近的脸分开。
“抱我嘛……就当作是我告别旧日灵魂的仪式好了……”看着一向绝少撒娇的东方，凌凘也不禁大笑起来。
——我——
——也许会去试着再相信你一次，只要——
——只要我再勇敢一点——
“你不是说会工作到很晚？怎么又喝酒了？”凌凘瞪着他。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已经让他了解，东方在心情很好和很不好的时候都要喝酒，不同在于，心情好的时候他是不会醉的。“出了什么事么？”
东方旸没有回答，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啊。”
“六点？训练结束后就回来了？”
“是啊，怎么了？”
“你……”东方的眼中泛起喜悦，“你没有去陪邓捷？”
“我干什么去陪她啊？”莫名其妙！
东方忽然大笑起来，一把搂住他。“我是个傻瓜……知道吗？我好嫉妒，又好害怕，所以不敢回来。”
“你在说什么啊？”喝醉的他不知道自己很沉吗？干嘛把重心放到他身上来！凌凘要使劲才能架得稳他。
“她明天就要走了，我以为她一定会要求你做什么，而你是那么善良又好心，我好怕你会答应……”东方好象并不是对他讲，只是在低声地自言自语，“所以我好怕你今晚不会回来。所以我也不敢回来……”
“说什么啊……”他……在嫉妒？为了他？凌凘嘴角不自觉得冒出一丝笑意。“你怎么知道她明天要走？”
东方旸大笑，不回答他的话：“你没有去陪她，我好高兴……走，我们去游泳！”
“喂，你醉了吔！”凌凘拉住他。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醉了就游不过你吗？”东方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泳池。
“好啊！你是在向我挑战吗？”凌凘认真起来。
“是又怎么样？”东方旸斜睨着他。
“那我们来打赌？”凌凘心里有念头冒了出来。
“好啊，我赢了我抱你，你赢了你抱我。”东方大笑着跳进水里，连衣服也没脱。
“喂！你这只色狼！我才不要和你赌这个！我要赌……”凌凘气得在池边大喊，可是东方已经游远了。
这个家伙……他又想笑了。
▲ ▲ ▲
早晨五点半，东方旸很罕见地醒来。
“凘，醒来一下啦。”他轻摇凌凘。
“什么事啊……咦？你怎么会醒来？”本来还有点睡意的凌凘意识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今天可以请一下假吗？因为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东方的态度有点奇怪。
“谁啊？”
“……你哥哥。”东方犹豫一下才开口。
凌凘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我……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总觉得你的亲人那样对你很奇怪，昨天我没事做就去查了一下，找到你哥哥的住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把那件事弄清楚？”东方把凌凘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地说，努力用体温来温暖那逐渐变冷的身体。
“……我不想弄清楚……也没有必要，反正他们已经拋弃了我。”好半天凌凘才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样了？”
“……”
“你说是她拋弃了你，事实上，她是在那天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东方旸紧搂着他。
“……妈妈……她死了？”
“是的，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凘，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所以你的亲人才会那么失常。去找你哥哥吧，我们问清楚这件事，好吗？”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不是看我这几天过得挺开心？”凌凘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因为我看得见你开心背后的痛苦。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你永远不会真正的开心。凘，我爱你，才这样做的呀。”
“我不需要你的这种爱！”凌凘忽然使劲推开他，跑进浴室。
东方旸追进去。凌凘不理他，打开淋浴，背向着他。
“其实你的心里一直好爱你的家人，他们一定给过你很温暖的过去，所以你才会因为被拋弃而伤心。凘，不要逃避好不好，我们去弄清楚原因。心里的这个结解开了，你一定会轻松很多的。当然也许真正的原因很残酷，但无论如何它总是个原因，而不是你十多年重复不断的各种臆想。你的那些猜测，可能会比真正的原因都要残酷好几倍。”
他走过去，在淋浴下转过凌凘的身子来，轻拥住。虽然全是水，但他分得出那美丽双眸间的几滴，是泪。
“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了你的事，但即使没有我，你也应该弄清楚这件事。它是你人生最大的障碍，你一定要勇敢冲过去的。”
他……这个家伙他……
凌凘伸出双臂搂紧了东方的腰。“谢谢你，东方。”
▲ ▲ ▲
“你们……”凌凝打量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都认得。高个的那个，东方旸，当红艺人。稍低的那个，凌凘，泳坛明星，他的“弟弟”。
身为记者，他对这个“弟弟”三年前突然横空出世的事情并不意外，他本来就有那个天赋。而他对东方旸也不太陌生，他甚至去过他的记者招待会。可是他从不知道这两个人会认识。对了，东方旸不是喜欢游泳嘛……
“你是凌凝先生？”东方旸少有对人这么客气，不过对方可是凌凘的哥哥。
“是。”凌凝看向凌凘。“你终于来找我了。我知道总会有这一天。”
“……哥……哥……”凌凘的心情难以言表。十三年前，哥哥才十二岁，现在，已经那么大了，而自己，也长大了……
“进来吧，进来再说。”凌凝终于让开了门口。
东方旸扶着凌凘有点颤抖的身体，进屋坐下。
记者的职业敏锐，让凌凝一眼就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妥。当红艺人和泳坛明星？这可是大新闻哪……
“既然这么说，你当然明白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了？”东方开口。他看得出凌凘实在说不出话来。
凌凝笑笑：“我只知道凌凘是为什么而来，至于大明星东方旸为什么光临我的寒舍，我就不清楚了。”
东方旸可以感觉的到凌凝话里的锋芒，他也笑笑：“我来当然是和凘一样的目的，因为我是他最亲密的人。当然，我是指现在。”
最亲密的人……凌凝心里暗忖着。
“现在我完全清楚了。你们来只有一个目的，想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那样对待凌凘。”他出客厅，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手上拿了一张泛黄的纸。“看完这个，也就不用我废话了。”递给东方旸，他又补充，“是我们的母亲写的，车祸后，在她身上发现的。就是这张纸，害惨了我们一家人！”
－－－－－－－－－－－－－－－－－－－－－
翔：
我走了，跟一个我爱的人。
对不起，这件事我瞒了你七年。凘的父亲不
是你，是我爱的那个人。能和你相恋、结婚、生
子，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我七年前遇
到了那个人，才知道什么叫做真爱。
我爱他，甚于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为他生下
了凘。我等了他七年，他终于来接我了。我很自
私，做不到为了家庭而放弃真爱，所以，我不求
你的原谅了。
再见。不，希望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烨
－－－－－－－－－－－－－－－－－－－－－
真的被言中了！真正的原因很残酷。
“这回知道了吧。”凌凝冷冷地说，“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对凌凘？因为他根本不是我们的亲人！”
凌凝的情绪激动起来，直指凌凘：“就是你，害得母亲离开我们，害得父亲进了监狱，害得我十二岁就失去了双亲，被人嘲笑，被人欺侮！”
“……哥……”
“你不要叫我哥哥，你也不是我的弟弟！我还曾经那么宠你，为了护着你而跟人打架打破头……我怎么会那么傻！”
凌凘的牙关咬得紧紧得，再也不说一个字。东方旸心疼地把他揽入怀中。他的身体冰凉。他真的有点怀疑自己这次让凌凘来问真相到底有没有做对。
把这一切都收入眼中，凌凝冷笑着：“你可能太小，根本不知道我父亲有多爱母亲。祖父家是名门望族，因为母亲的地位太低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身为长子的父亲毅然拋弃了继承权，放弃了本来的姓氏，和母亲结婚。结果呢？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六七年，也有了我，母亲才说她终于找到了真爱？她就这样狠心地拋弃了为她放弃一切的丈夫和她口口声声疼爱着的孩子！而你，就是她那见不得人的□的产物！是她那虚伪感情的见证！”
东方旸终于火大了，冷冷道：“你不虚伪吗？你懂得什么叫爱吗？我不清楚你们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既然她说结婚七年后才找到真爱，那一定是因为之前的结合根本有问题！可你们从没有想过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味地责怪全不知情的凘！你们这些软弱的家伙，当碰到无法面对、解决不了的困难，就统统推到当时最弱小的凘身上，逃避自己的人生责任！他做错了什么？他恰恰是这场悲剧中最无辜的一个！而你呢？你宠他、保护他只是因为他是你弟弟，当他不再是了，你就开始恨他、骂他、甚至打他！你们相处六年的感情也不过虚伪得要靠所谓亲情这根脆弱不堪的纽带来维系！你们恨他，谁是他的父母兄弟可以由他来选择吗？如果他能够选择，也一定不会选择出生在有你们这样虚伪又软弱的父兄的家庭里！”
东方旸站起来，扶起凌凘：“凘，我们走。真相已经知道了，没必要还在这里听这个人胡说。”
凌凝冷冷道：“东方旸，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为了你们的将来。当然，我是指如果你们两个会有将来的话。”
“你在威胁我吗？”东方旸也冷冷一笑，目光中杀机一闪，“那也让我来威胁你一下好了。我知道你是记者，那又怎么样？记者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过完一生吗？在你威胁我之前，先考虑一下你是否有足够的好运躲过未来人生那不可预知又不能胜数的种种‘意外’。再有，我们有没有将来，你以为可以由你掌控吗？将来在我们自己的手中，谁都夺不走。我们如果有什么害怕和顾虑，也不会一齐出现在你面前。”
东方旸傲然拥着凌凘走到门口。凌凘忽然回头：“……爸爸呢？他现在……”
“死了，他出狱之后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还有，他不是你爸爸。”
凌凘嘴角牵起一抹笑：“至少，他是我六年的爸爸，而你，是我六年的哥哥，我们相处六年的感情，在我心里始终不会变。之后你们怎么对我，那是之后的事。我不会再来了，妈妈的纸条，请给我留做纪念。而我和东方的将来，也不用你担心。”
他当着凌凝的面，吻了一下东方：“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我没有被亲人拋弃。拋弃我的人，已经是毫不相干的人，我再不会为此而伤心了。我们走。”
相拥着的两人，就这样走出了凌凝的视线。
看着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幸福感觉，凌凝忽然涌起了嫉妒。那个样子也算是爱吗？爱，是不是真的没那么虚伪？真的可以相信？
不，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根本没有爱！
他们……他们……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毁灭的！
△ △ △
“凘，你真的想通了，不会再为这个真相伤心？”东方旸觉察得到凌凘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和冰冷，心里放松多了。
凌凘笑笑：“放心，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心理脆弱的凌凘了。你说得没错，知道了真相的感觉，比我自己重复不断地去猜测臆想轻松多了。我只是不明白，妈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难道，我的那个亲生父亲不要我？”
东方旸摇头：“你想，如果你母亲坐在那辆车里是想要就此离开，她就不会把分别的留言随身带着，她一定会留下纸条再走。”
“所以……”凌凘点点头，“她当时还没打算走？”
“不错，所以，她如果走，一定会接你一起走的。没道理让你留下来面对那些不该由你背负的东西。”
凌凘又笑了：“谢谢你，让我去掉了最后一点疑虑。妈妈也不是要狠心拋下我的妈妈。”
东方旸把他更紧地揽入怀中：“凘，我想，你的母亲一定是位美丽而倔强的女性，所以才会活得敢爱敢恨。这一点好象你，你也是那么美丽而倔强。”
凌凘再笑笑，轻吻了一下东方，窝在他怀里不再出声。
——真的一切都想开了吗——
——也许吧——
——如果对亲情、爱情都已经灰心到了不想去思索的地步也算一种想开的话，那我就是真的想开了——
——我的人生中，有一个为了所谓的“真爱”拋弃了整个家庭的母亲，有一个不知为了什么拋弃了我们母子的生父，有一对因为愤怒拋弃了相处六年亲情的“父兄”，还有一个——
——因为我的错误而拋弃过我的你——
——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五个人，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五次拋弃——
——如此，我的不去思索，不愿相信，不敢接受，应该不算是自私吧——
——我是这样想的，至少，在我没有望向你的眼睛时，我是这样想的——
——我害怕面对你充满渴求的眼睛，那会激起我的罪恶感，让我想要逃跑，所以，东方——
——就让我们这样相处下去吧，不要再看向我的眼睛，不要再用你那充满痴迷和爱恋的眼神迷惑我的心——
——只给我你的温暖，好吗——
▲ ▲ ▲
时间，好象在平静的幸福中流逝着。
东方旸舍弃了经过十三年煎熬才得到的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享受，每天早早起床送凌凘去训练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整天地坐在池边，痴痴凝望心爱的人在水中那最迷人的样子。而凌凘也早已习惯于训练之余，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东方的感觉。他还在那里，没有离开。这个事实让他无比安心。
训练之外的全部时间，他们拿来尽情地欢乐。有时会相拥着坐在地板上看整夜的影碟，直至惊醒于晨光的照射下，才会知道是谁枕借着谁的胸怀入梦。有时会在阴云密布、狂风怒卷的天气里开车去到没有人的山顶，在大雨泻下时疯狂□，将风雨拍打车身的铿锵声当作助兴的乐章。有时也会舍掉汽车而共骑一辆单车到郊外野餐，斤斤计较于谁载谁距离比较远的绊嘴中，不去欣赏沿途的美景，反而在车轮上画一条白线细数谁骑了多少圈……
无人打扰的同居生活过得那样甜蜜，甜蜜到有时会涌起不真实的感觉。幸福恍如易碎的梦，被人一惊就会醒来看到冰冷的现实。
▲ ▲ ▲
假日的晨光里，凌凘不依不饶地誓要弄醒企图懒床的东方旸。
“起床，大懒虫！”使劲拨乱他的长发，还奋力和他抢夺盖在身上的被子。
“难得一个星期才会有这样的偷懒时光，你就再让我睡一会儿嘛……”不理会头发，东方旸非常明智地抓紧被子不松手。
“谁让你平时坚持要送我，我早就说过不用了，”凌凘昧着良心说，“好容易我休息了你才想要睡觉，不可以，我们说好了今天去爬山！”
“爬山？”东方旸眼睛倏地睁开，邪恶地望向凌凘，“如果你让我在山顶抱你，我就起床。”
“我们是去爬山，又不是开车去……”凌凘接收到那邪恶视线中隐含的挑逗，有点心跳。
“我知道啊。”东方旸笑着用手指扫抚他的嘴唇，“我就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抱你……”
“你去死吧！大色狼！”凌凘捡起枕头狠砸他的头，“你脑子里除了□还有什么！”
“不同意吗？不然换你抱我也行。”东方旸被枕头捂着，还含含糊糊地挑衅。
“不理你了！”凌凘忿忿转身，却被东方旸一个偷袭抱倒在床上，粗鲁地开始扯他的衣服。
“干什么，色狼！”凌凘奋力挣扎，不让他得逞。
“谁让你一大早就开始诱惑我，不知道我的定力很差吗？”东方旸找着莫须有的理由。
“谁在诱……”反驳的话被吻上来的双唇封死，反抗的双手被有力地困在身后，身体随着有经验的挑逗诚实地呈现着反应……
唉，计划好久的爬山活动又要延后了……
……
“东方，有一件事情我很想知道。”激情过后的凌凘，把玩着东方旸的长发，好奇地发问。
“什么啊？”东方旸也把手指插入他的短发间，五指分开，指端稍稍用力，形成一种掌握着的感觉，仿佛是想要控制他的整副头脑。
“每一次当我采取主动的时候，你的结束都会特别快。那是因为你想早一点夺回主导权而故意这样的，还是因为太过刺激而无法控制形成的呢？”凌凘笑得坏坏的。
东方旸没有因为他的取笑而笑，反而是很认真地回答：“……我想，可以算作是后一种原因吧。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之所以我会感到太过刺激，不是肉体感官上的太过，而是精神上的太过。”他改而搂紧凌凘入怀，“因为每当你采取主动的时候，我就会意识到，原来你也是想要我的，你也是想抱我的，我们之间的相拥，不是我一个人在自我陶醉，而是双向的，是相互的。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都会激动地无法控制……”
笑容在凌凘脸上黯淡下来。
——他想要的并不多，却是我因为害怕和怀疑而不想给的——
东方旸姿式不变地紧拥着凌凘，胸口却为这话而激起波澜。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想问你，每当我们相拥的时候，你想要的仅仅是我的温暖，还是连同我的灵魂？可是我不敢问出口，因为不想再扰乱你平静的心——
——就让生活这么继续下去吧。我已经得到很多，不能再有奢望了。你照亮了我有如暗夜的人生，现在的我，只要能作好你的太阳——
——就足够了——
可是，生活真的能就这么平静继续下去吗？
▲ ▲ ▲
吃过午饭，凌凘拋下东方旸到院子里去“晒太阳”。（画外音：我知道啦，你是在逃避你们的“午睡”吧？凌凘心虚地瞪起眼：才不是！）意外地发现一向没有访客的家，门口开来一辆汽车。下车的人他曾经见过——霜蝶。
霜蝶是——他家的人……
他家……
他那个属于有钱人的家……
凌凘的心沉了下来，一种不知名的痛楚紧攫住了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定！
“你好，凌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可是没有半分表情的美丽面孔丝毫看不出高兴的痕迹来。
“你找东方？我去叫他。”凌凘面对这个冰霜美女，还是有着莫名的压抑感。
“不用了，他已经来了。”霜蝶说。
果然，东方已经走了出来。
有这么心有灵犀吗？凌凘心里涩涩地嘀咕着。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长期训练过的身体即使在休息中也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立刻就会清醒过来。
当东方看清是霜蝶，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似乎还有着一丝愤恨。
“凘，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出去一下。”东方看向霜蝶的眼睛。她一言不发，却好象传递了很多信息。
这种被排除在当事人之外的感觉好难受，凌凘止不住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许，去睡觉是对的，睡着了就不能思考，当然也就不会乱想了。
“好。”他给以最简短的回答，转身回房去了。
不到二十分钟，在凌凘生气于自己不能由辗转反侧顺利入眠时，东方就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可是，被隔离的感觉更甚。他根本不是要出去，只不过想和那个女人说些不能让他听的话而已……
“凘……”东方轻柔地唤他。
“干什么！”他不爽地回答，却迎上了东方坚定的眼神。怎么了？他的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我想……该是告诉你全部事情的时候了。”
全部事情？什么意思啊？他想要对他说什么，在他见过他家的人，背着他谈过话以后？凌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慌。
“你……想说什么？”他鼓励自己勇敢面对，即使东方告诉他已经厌倦了仅仅做温暖提供者的日子。
“小傻瓜，在瞎想什么！”东方读出了他心底偷偷摸摸流过的想法，笑吻他的唇，“我才不会离开你，即使你赶我走。”
“我才没有想这些……”心思被猜到，在欣慰中夹杂了些微的不好意思，凌凘拼命地否认。“不过……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的一切。”东方旸又深吻他，好久才放开。
破天荒的，他点起一根烟。虽然家里有散落的烟盒，但凌凘从没见过他吸烟。一定是因为现在是比较特别的时候吧？
他要……说什么？
“你曾经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可以告诉你，你误会了。”东方望着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的确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现在，也不是三年前。”
凌凘垂下头：“你只是想告诉我，你不是因为逃家出来玩而结识我，也不是只想对我演戏是吗？我说过了，那样的话，你不用再说，我不会追究过去了。”
——你……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要原谅我，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东方旸心里也感到涩涩地。
——不过我还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
“不，我当然不是想说那些。我想说的，是很恐怖的事。关于我的噩梦。”
——噩梦？是了，我虽然知道你十三年来一直在作噩梦，可从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做噩梦。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叫做漠不关心——
“我说我曾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没错，我曾经有一个身为亚洲船舶大王，坐拥几十亿资产的父亲，曾经有一个身出名门，温柔美丽的母亲，曾经有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幸福童年。我出生在一艘专为我而造的超豪华游轮上，生长在可以望见美丽海湾的华宅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那一切都像梦一样结束了，就在十三年前，我遇到你之前的一个月，我七岁生日那天。”
——生日？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也从没有想过要给你庆祝生日。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得只想索取的人——
“生日，应该算是一年中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吧？我的生日则更加‘特殊’。”东方的眼中有一丝沉痛，那是经年的感情积压下的一种沉淀，给人难以喘息的压抑。
“我的父母生性善良，虽然面对生意时，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辉煌的成功，但面对人性时，却彻头彻尾的失败了。父亲把人性想得太美好，对打交道的任何人都坦诚以对。可是那些人，那些伪君子，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东方的情绪少有地激动起来，那是愤怒。
“其中的一个，他也曾是经营船舶生意的，在一次经济危机中破产，后来投靠到我父亲手下。父亲待他情同手足，谁知道，他……”东方的眼睛突然闪过一缕杀机，凌凘虽然无法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却也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的寒意。
“我生日那天，父母特意选择了我出生的那艘游轮来为我举行生日宴会，宴请所有亲朋好友，包括我父母双方的全部亲人。因为我是独子，会继承父母双方的全部财产，在整个家族中也最受宠爱，所以那天没有一个人缺席，没有一个人……缺席……”
“这算什么？”东方旸苦笑，“那天，游轮开出海，直到午夜，派对还在进行，气氛好热烈。可是突然之间，船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十个蒙面枪手，一下子控制了整个局面，保安系统完全被切断了……”
看到凌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东方又苦笑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短发：“别怀疑这只是电影里的情节，许多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在现实生活中都发生着……他们将我们一家三口推到一边，然后就开始毫无人性地向人群疯狂扫射，直到确定没有一个活下来。我亲眼看到上百个人，身上的不同部位中弹，鲜血喷涌而出，又汇聚在船甲板上，集成好大的一滩，不断地增多，不断地变浓稠，不断地向我们涌来，直到没有干凈的站立地方。我们一家三口，站在亲朋好友的鲜血中，直到脚背都被淹没……我耳朵里听着如临地狱般的惨叫声，眼睛里看着中了十数枪后仍在挣扎的身体，脚底下踩着仿佛越来越浓稠的血……那些都是我刚刚七岁的人生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发觉凌凘的身子在颤抖，东方旸伸臂搂他入怀，想安定他的心，可一向都是在提供温暖的躯体如今泛着从未有过的寒气。凌凘怜意顿起，忘记了害怕，反臂将东方拥入怀中，努力想回馈他一些温暖。
“而踏着鲜血和□走进来的，赫然就是我父亲那个‘情同手足’的好友！”搂着他的凌凘，感觉得到怀中寒意大盛，“他面带着微笑说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相处三年，越来越无法忍受事业失败的自己和事业成功的父亲面对面共处，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一方消失。”
“接着……”凌凘骇然发现，东方的目光变成了可怕的血红色。东方他……那个可以给他温暖的东方，那个有着阳光般痴迷眼神的东方，完全变了。“别说了，别再说了！”他害怕又心疼地掩住了他的嘴。
“让我说完吧。”东方的目光稍稍转柔，轻拿开他的手，“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讲出我心中埋藏了十三年的噩梦，讲给我最爱的人。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全部。”
“东方……”凌凘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更加紧密地拥住他。
“接着，那些蒙面枪手把我从我父母身边拖开几步，然后……然后……那个人取出一把匕首，开始在我父亲身上割出一个又一个伤口，享受着裂开的皮肤、翻出的肌肉、如涌的鲜血和不绝的惨叫。而我，就只有在很近的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父亲之后是母亲，是我那全世界最温柔美丽的母亲。你能想象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被折磨成那样子之后的恐怖吗？最后，当匕首分别插入他们心脏时，他们望向我的眼神，仿佛告诉了我，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善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只有恶人才能生存。”
东方的手，“咔”地握捏成拳，将燃了一半的香烟也握入掌中，使劲地碾碎，松手。
“他留下了我，因为我是要继承全部财产的人。他们让游轮在海面上爆炸，伪装成失事的样子，然后带着我去办理继承手续。并且以我父亲唯一在世的至交好友的身份成为我的监护人。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当然就是逼我在财产赠送的合同上签字，静待合同生效后杀死我。”
说到这里，东方旸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不复刚才的激动，看着凌凘有些疑惑的眼睛，他淡淡说：“所有与这案件有关的一切人都被贿赂了，根本没人要详细调查，甚至没人要求见我这个现场唯一的幸存者。我被关在屋子里好多天，连阳光都没见过。”
“可是有一句成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方旸又笑了一下，充满了讽刺。“有一天，我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严憬其，就是我现在名义上的父亲。”
凌凘轻舒一口气：“你被他救了？我很感激他，不然，你今天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他轻吻东方的长发，怜惜他的不幸经历，以为故事到此结束。
“感激？”东方冷笑一声，“也许吧……不是这两个字，我也不会有今天……义父告诉我，那些蒙面枪手，是那个人从欧洲最大的杀手集团里高薪请来的，现在都已经离开了。如果……”
“如果什么？”看东方有些迟疑，凌凘不禁问出口。
“如果我要为父母报仇，就必须答应他的要求。否则……否则他会就此离开，任我自生自灭。他还告诉我，那个人在我每天的饭菜里都下了药，慢慢地让我永远失去正常人的体力和智力，只有他才可以帮助我。”东方的眼角流出一丝恨意。
“他……他不是好人吗？我以为他是来救你的……”凌凘明白了这不是结局。
“好人？这世上没有好人，只有恶人才能生存！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东方沉沉地说。
“那……他的要求又是什么？”
“用我的全部来交换。”东方嘲讽地笑。
“全部？”凌凘不解。
“我所能继承的全部财产和我的整个人。”
“他……太过份了……”
“他告诉我，他是亚洲的黑道至尊，目标是做全球的黑道霸主。可是要达到目的，他需要强大的财力与人力。而我，刚刚好是两者都具备的最佳人选。”
“黑道……最佳人选……”凌凘眼里闪着疑惑，心里泛起猜测。
“不用猜，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东方吻了他一下，“我那几天已经发现体力在衰弱，也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知道下毒一事是真的。我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明白没有他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逃出那个人的掌握，更不可能为父母报仇。为了报仇，也为了能生存下去，我选择了——出卖自己的灵魂。”
“……出卖……灵魂……”凌凘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用我的全部交换了手刃仇人的机会，可义父的要求是，我必须用他对付我父母的手段来回敬他。”
“他让你……”凌凘听得脸色变了。
“他让我一刀一刀地凌迟那个人。他说这是训练我胆量的第一课。我既然已经把整个人交给了他，就必须听他的，否则一切免谈。”东方旸不知从哪里又取出了那把匕首，手指轻抚过锋利的刀刃，眼神中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你……”凌凘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不由地放开了怀抱着东方的双臂。
——东方，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阴森而可怕，再不是平常的样子。我的东方，我那个温暖的东方，是不是要就此消失了——
“你在害怕吗？”东方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你可知道年仅七岁的我，一刀一刀去割那个人时，心里有多害怕？每一刀下去，都会听到比上一刀更惨烈的叫声，接着血喷出来，喷到我的手上、身上、脸上，虽然叫声那么惨，可我的耳朵还是能听到刀锋划开肌肉的咯吱声和刀尖与骨头的刮擦声，那种感觉……”
“不要说了！”看到东方的神情越来越诡异，凌凘害怕地退开几步。“你……你……”
东方旸手指一扬，“就是这把匕首，他杀死我父母和我杀死他的匕首。我噩梦的根源。直到现在，每当我望向它，仿佛都会看到它在淌血……”他的眼睛又望向刀锋，手指轻擦刀身，动作仿佛是在拭去上面的血。
“义父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说我是作杀手的天才。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地盘上，一个属于他的私人小岛。他应承我会把那群参与过行动的杀手全部找出来干掉，为我彻底的报仇。他要我什么都不用再操心，好好接受他安排的训练就可以了。”
东方旸望向凌凘惊恐的眼睛，苦笑一下：“可惜我不是作杀手的天才，我从杀过那个人之后就开始作噩梦，每晚都重复播映着自我生日宴会开始到我杀死那个人为止的段落，我每晚都不敢睡觉，可是训练好严格，我最终都会敌不过困乏而躺下。可是不到二十分钟，就又会被那噩梦惊醒。”
他走近凌凘，伸手抚上他的脸。冰凉。
“你有没有试过重复不断地做一个梦？何况还是那样血腥的梦。那种精神压力，没人能了解。半个月后，我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所以，那天我趁着跟义父坐船出海的机会，跳下海自杀。”
他的唇贴近凌凘的唇轻吻。冰凉。
“可是我自小水性就很好，所以没死成，漂到了那个岛，遇到了你。”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已经被你那闪亮如钻石的眼眸所吸引，它仿佛一缕阳光照入我的黑暗中。然后你用温柔缠绕着我，你用自信冲击着我，让我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气。我们去游泳，我再度被你强悍的恍若海洋之王的气势折服。我们相拥着入睡，我破天荒地没有作噩梦。你的一切改变着我，让我本来已经燃成灰烬的人生涌起生机，让我相信，即使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你也是例外。”
东方旸的体温渐渐回升，他变得激烈的吻也传递给凌凘热度。
“我星座的幸运地点是近水的地方，我在近水的地方出生，在近水的地方失去父母，又在近水的地方遇到你……所以我真不知这算不算是幸运抑或只是命运的捉弄而已。”
东方旸的手也变得温暖，传递到凌凘的脸上、身上、心上……
“你的离开，带走了夜晚的安宁，噩梦再度降临。当我枯坐在海滩上等待天明时，我看到了那把匕首。被你扔到海中，又被海浪冲回沙滩的匕首。是不是你走了，一切都回复了原状？还是这一切，根本只是我的一个美梦？不，不是梦，我是没有作梦资格的人。我的人生只有一个梦。我捡回那把匕首，回到义父身边，继续接受他的训练。我必须活下去，我要留着这条命找你，那是我们的承诺。”
温暖，慢慢演变成炽热，灼烧着彼此再度贴近的身体。
“我从十岁就开始成为正式的杀手，到我十四岁时，已经成为亚洲四大杀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那个冷璇，你见过一面的，我名义上的哥哥，他则是最厉害的一个。”
炽热在不知不觉中感染着凌凘，让他从惊悸中回忆起东方贯有的温暖。那温暖，让他安心。
——他，没有变，还是那么温暖，也还会变得灼热。这场叙述，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是回忆，也是告别。现在，他回来了，又是我的东方了——
“可是我与他不同。他醉心于成为继义父之后的黑道之王，而我，则无比厌倦这样的生活。可是我无法脱离，因为我早在七岁的那年就出卖了我的灵魂。我逃不脱。直到，我再次遇见你。”
两个人已经交缠到一起，激发出热烈的汗水。
“遇见你，我有了新的灵魂，可以拋开过去的那个了。”东方露出了微笑，“刚才霜蝶来是传达新的任务的，可是我拒绝了。我让她转告义父，再不会作他的杀人工具。我相信，我一定能离开他们的。只要我拥着你，爱着你。”
“……爱……我？”凌凘有些茫然地抚上东方的脸，“东方，你……会爱我爱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要问！不是说过了只想眼前吗？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我又不能相信，问了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为什么，我又是如此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东方的眼中涌起悲伤。“我会爱你爱到什么时候？爱到你明白我爱你的时候，爱到你也爱上我的时候，爱到你肯再次信任我的时候。”
“然后呢？”
——是不是如果我永远不相信你，永远不爱上你，你就会爱我永远爱下去——
“然后？然后是继续爱下去，一直爱到死亡来临的时候，爱到世界毁灭的时候，爱到你我都化为灰烬的时候……”
“那么遥远的事情，你能确定吗？”凌凘微笑着抚摸他的长发，笑得没有一点信心。
“用不着确定，”东方轻摇头，“因为我已经不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了。我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给你一个确定，让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到安心。生命那么漫长，我不再承诺永远，那太难以取信。我承诺给你分分秒秒，用你肯相信的每一个“眼前”构筑一个永恒的幸福。”
——让我时时刻刻感到安心——
——用我肯相信的每一个“眼前”构筑一个永恒的幸福——
——这样的话，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正是因为我不肯再相信永远，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能了解你讲出这话的良苦用心——
——现在的我，只会等着，看着，听着，被动地接受发生的一切，一点点的主动都不想做也不敢做。面对感情，我怎么会变得这样胆小和懦弱？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了！我怎么才能从这种心情中挣脱？我怎么才能——
——东方，你曾经驱散过我心头的阴影，让我直面自己傲人的天才。这一次能帮我的，是不是还是你？即使你拋弃过我，但是不是只要相信你，我还是可以幸福——
“只是，我所想的这些，你还能接受吗？现在在你眼中，我不是个嗜血的魔鬼吗？”东方旸没能感受到凌凘的复杂心情，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带着笑，也带着悲伤看着凌凘。
“我……不会在意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除了心疼你往昔的痛苦。”凌凘回答，勇敢地搂住东方，用一个深吻表明了不用再多说的心迹。
“而你，”激烈地喘息后，眼睛又闪起亮如钻石的光芒，“也给我记住，这件事不许再提起，这是最后的一次！以后的你，就用你新的灵魂活着吧。我给你的——新的灵魂——”
“你——”东方旸睁大的眼中驱散了阴霾，“你的强悍简直迷死人了！”他大笑着一把抱住凌凘，“我想你抱我！”
“你这只色狼！”凌凘被他的突袭吓了一跳，用力扯他的长发，想把两张贴地太近的脸分开。
“抱我嘛……就当作是我告别旧日灵魂的仪式好了……”看着一向绝少撒娇的东方，凌凘也不禁大笑起来。
——我——
——也许会去试着再相信你一次，只要——
——只要我再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