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E
巴黎的夜，和任何地方的夜都是一样的。不在他的身旁，哪里的夜都充斥着噩梦与黑暗，都是地狱。而这种地狱一样的生活，他已经又过了三年。
从喧闹的PUB里出来，东方旸长出一口气，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不想回酒店，回去只能是睡觉，而睡觉就意味着噩梦。这三年，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怀念那七个安宁的夜晚，因此而更难面对现实。他平时都会到很晚才睡，晚到那是体力的极限，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睡去。这样不能免去噩梦，却可以免去入睡前的那种明知会发生却无法避免的煎熬。
无意识地闲逛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无数的美女擦肩而过，东方旸视若无睹。已经长到193的身高，即使是在西方，也不常见。何况还有俊酷的外表、潇洒的长发以及三年演艺生涯绛练出来的特殊气质，再加上东方人特有的魅力，惹得无数金发美女频频放电。
他不是不碰女人的，可是今夜，他全无心思。每次在赛场见过凌凘，他都会好几天心情低落。可是到下一次，又像是明知火坑也要跳一样去了。邓敏说得没错，真的像是吸毒一样，那双美丽的眼眸，就是最诱人的罂粟。
忽然，他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结。
前面——前面那个人——
凌凘！
△ △ △
虽然他比从前高、比从前壮，虽然三年来只能在杂志中看他的照片和在比赛时远远地望着他，但东方旸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终于——三年了——终于再次和他离得这么近！
——好想——就这样冲上去抱紧他，在他唇上印下最炽热的吻，一遍一遍读他美丽的双眸，将他的整个人都融入他身体里！
——不过，那只是想而已。不要说冲上去抱紧他，就是走上前去叫他一声，都不可以。
——不能，不能和他见面——
——不能让他受到第二次伤害——
——不能——
就这样看着他吧，能这样偶然地相遇，而且走得如此近，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就这样——看着他吧——
（画外音：放心，命运怎么会安排这次好不容易的相遇没有交集呢？）
在香榭丽舍华丽的霓虹下，他的背影看来分外地孤独、寂寞。东方旸的心一阵绞痛。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出现？没有朋友，没有笑容，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而且好象是没有目的地闲逛？
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迷迷糊糊地不知跟着凌凘走了多久，渐渐来到人比较少的地带。
东方旸清醒过来。还是不要再跟了，这个时候他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他。不能让他看到他！
这么长时间地凝望他的背影，他应该满足了。
东方旸停下了脚步。望着凌凘的身影渐渐变小，没入黑暗中。
——上一次分开的时候，你在沉睡，我看不到你那美丽的双眸，这一次分开的时候，你往前走，我只能望着你的背影——
东方旸落寞地转身，往回走。
忽然，异样的气氛让他徒生警觉。飞快而又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发现有三个行动诡秘的人。他们在跟踪凌凘！
当然不能再走开了，东方旸小心地跟在那三个人身后，丝毫没有被觉察地和他们一起接近了凌凘。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而且光线很昏暗，是下手的好地方。
果然，那三个人不再遮遮掩掩，大大咧咧地围了上去。凌凘也发现了，停下了脚步。
“你们要干什么？”他的中国话对方听不懂。
“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对方的话凌凘也听不懂，可是那眼中闪烁的恶意却无须语言就可以明白无误地传达出来。
“你们是不是要抢钱？”凌凘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脸的不屑。
虽然听不懂这个中国男孩的话，但那目光中的不屑却有着国际通用的意义，三个人被激怒了，一齐掏出了匕首。
东方旸想动手，迈了一步，又停下来。这几个人，凌凘应该能应付得了吧，出手帮忙太侮辱他了。
果然，倚仗着人多一齐冲向他的三个人立刻吃到了苦头。
经过长期锻练的身体，虽然没有格斗技巧，但敏锐的反应，灵活的动作，沉重的力道再加上那盈满全身的强悍气势，很快就摆平了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黑暗中的东方旸也在心里喝彩。
——根本忘记了，我就是被他的强悍所折服的，这样子的他，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对于他，我什么用都没有，只能带给他伤害。还是离开吧——
凌凘拍拍手上的灰尘，瞟了倒地的三人一眼，转过身来，抬头向天，眼神中透出一丝让人不解的光。“这就是法国？”他充满嘲讽地低声嘀咕了一句。
——终于——看到了他那美丽的双眸！东方旸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忍不住冲出黑暗中。
不可以，快，赶快离开！一手按住胸口，好象要防止心脏自己会蹦出来。东方旸轻轻后退。
不对！为什么已经倒地的人散发出了强烈的杀气？他的警惕在瞬间燃起。
这种杀气不是凌凘所能感觉到的，他毫无防备地往回走，已经离黑暗中的东方旸很近了。
倒地的三人爬了起来，冷笑着：“可恶的中国小子，我们小看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枪来。
看到那枪的型号，东方旸心里顿时一惊。
他们不是普通的街头小混混，是黑手党！
来不及细想怎么黑手党的人会来街头抢钱，那其中的一人已经扣下了扳机——
东方旸再不能顾虑会给凌凘发现，喊了声小心，冲出来抱住凌凘扑倒在地上。
那个人并不准备要凌凘的命，所以瞄准的部位偏低。这是非常不幸的。如果他瞄准头部射击，东方旸扑倒凌凘时刚好可以避开子弹。但他射向小腹，差了一米的距离，东方旸还来不及完全躺倒，子弹穿过了肩头。
不是没有受过伤，可是被这么逊的人射伤，真是太丢人了！
在确定身体下的凌凘没事后，东方旸脑子里不由地闪过这个念头。
△ △ △
外国人说了句什么，接着，是枪声，然后，他听到一个好象很熟悉的声音，再然后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扑倒在地，再再然后，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当凌凘反应过来这一瞬间都发生了什么后，扑倒他的人已经飞快地弹射起来，闪电般地袭向那三个外国人。好熟悉的身影！是——
他在那个开枪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前，一记手刀劈下了枪，另一只手飞快地撕下一副衣襟，隔着衣襟握住了枪。这些动作完成的时候，另外两个手里拿枪的人刚刚扣扳机，子弹尚未出膛。
呯呯呯三声枪响，三个外国人都中枪倒地了，而且，部位全在眉心。这时，那两个人的子弹才出膛，但只能射向天空了。
他站直了身体，却没有回头，松手丢下枪，向前走去。
他是——
是——
“东方！”凌凘大声喊出来。
他定住了，仍然没有回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顿了顿，又说，“快走吧，不要报警，这些人是黑手党。”
他继续走。白色西装的肩头，鲜红的血非常刺目。
凌凘追上去：“混蛋！给我站住！”拦住了他。
——东方——果然是这个混蛋！
再度看到他的脸，凌凘的第一件事就是扬起巴掌，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你这个——”
所有的记忆全都流回了那一天，他彻底明白他不会再回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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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邓捷那里知道了他的行踪，虽然东方撕掉了机票，虽然来找他的那两个人告诉他，东方只不过是又一次在和家人玩失踪，可是，他依然相信他，相信他会回来。
因为他是他的朋友。他是驱散他心中阴影，点燃他宝贵斗志的朋友，是可以把内心深处最痛苦秘密倾诉的朋友，是他鼓起全部的勇气才敢接受的朋友，是除了他等待着的那个小女孩之外，唯一的朋友。
他信任他，信任他制造的每一次温暖，信任他讲的那些话。他是可以信赖的，只不过有点好色而已。他交女朋友是理所当然的，“重色轻友”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等他，等他从法国回来。
他等了他一个月，等到整个假期结束。直到开学后从邓捷的嘴里才知道，他只是去法国玩了三天而已。（画外音：难道邓捷一个月都没有再去找他吗？是的。为什么她要改变计划？呵呵，当然是有原因的了……）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却根本没回过他那里。他就那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朋友就是这样的吗！承诺就是这样的吗！信任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吗！
他太高估自己了！以为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迈出，就可以不被欺骗！以为陷得不深，任何时候都可以及时抽身！以为真的可以告别一片灰黯的世界，看到几抹色彩！结果，他终于失去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他又一次被拋弃了。
他怎么会这么傻啊？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信任！连最亲的亲人都会那样对他，朋友又算什么！他早就该知道，他不应该去期待任何东西，结果一定是失望。他不应该去相信任何人，结果一定是被骗。他不应该去渴望任何温暖，结果一定是受伤。是他太贪心了，这就是奢望之后的惩罚！
这世上除了自己，除了死亡，没有不会变的东西。所以，什么都不能相信！
可是，为什么在他的内心深处，还留恋着东方曾经给他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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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再也不会碰到他，可这个家伙却莫名其妙的出现，给他挡住了子弹，并且——杀了三个人！
打过他之后，凌凘呆呆地站着。应该恨他吧？可是为什么却为他肩头的伤而隐隐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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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旸痴迷地凝望着那朝思暮想的脸庞。三年来无数遍反复才得以构筑的自以为坚固的防线，甫一接触到那双美丽的眼眸，立刻全线崩塌。什么所谓的理智，所谓的顾虑全部被丢到九霄云外。
——逃不开了——
——我逃了三年，上天还是安排我们再相见——
——我做了最后的努力克制，你却还是要追上来——
——你可知这样子，对你来说会是什么结果——
——我要你——
——我不管了！说我一厢情愿也罢，说我自作多情也罢，我就是爱上你了！让你的期待破灭也罢，让你受到伤害也罢，我就是要定你了！谁让你——
——谁让你要向我展示你最美丽的强悍和最迷人的温柔，谁让你要拥有那让人不能自拔的眼眸，谁让你要在我最软弱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什么黑的白的，什么男的女的，我全都不管了！我是天蝎座的男人，是无所顾忌的男人。我迷上了你，我就是要掠夺你，就是要占有你——
——我逃不开，你也逃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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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就这样呆立着，直到警笛声响起。
“快跑！”东方旸首先反应过来，拉起凌凘就跑。
“为什么要逃，我们是正当防卫——虽然——好象有点防卫过当——”（画外音：天哪，什么叫“好象”“有点”啊！三个人全部杀死了吔！）凌凘边跑边问。
“因为你是笨蛋！告诉你了他们是黑手党！”东方旸不耐烦地解释，太纯真了吧，什么都不知道。
“黑手党怎么了？”凌凘就是不明白。
“第一，如果你被警察抓住，他们的同伙就一定有办法知道你是谁，你以后还有没有宁日？”东方旸边跑边解释。
“那第二呢？”凌凘还问。
“第二，你怎么会和黑手党有关系？你以为媒体会放过这种轰动的新闻吗？不论你怎么解释，各式各样的猜测都会产生，势必演变成丑闻，你的泳坛生涯再无光明可言，连奥运都有可能不能参加。”
“还有第三吗？”凌凘又问。
“……没有了。”
——其实，有的。第三，那样利落、狠辣的杀人手法，你以为会在国际刑警那里没档案吗？留下来，你就会和比黑手党更加可怕的人物联系起来。没错，我会毁了你的——
——毁了你的——
——一切——
△ △ △
——可是——
——我很自私地——
——很自私地——
——不去想——
——那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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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跑出了警察的搜索范围，两个人停下来，对望着喘息。忽然相对着笑了出来。
应该恨他吧？可是为什么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变得如此轻松愉快？笑？三年来的第一次吧？
“东方——”
“凘——”
东方旸走过去拥住了他，拥住了那个带给他无比思念和折磨的人。
温暖再度包围了全身。这样的温暖，三年没有体会过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想念。可是，这样的温暖，还能拥有多久呢？
凌凘的身体一震。
——又要期待了吗？别傻了！怎么还能上第二次当！虽然很没有出息地舍不得放弃，但至少可以学会不去期待。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了。正如不去相信，就不会被骗了——
——只要拥有这一刻就可以了，只要关心这一刻就可以了。不去想什么朋友，不去想什么信任，不去想什么承诺。不去想什么永远的事情了。永远的，只有死亡——
“我想你。”东方像梦一样□，再无法控制澎湃的感情。
——就像现在，不去相信他的话，只要享受那仅有的温暖就可以了——
——这样，就——
——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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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伤……要不要去看医生？”
“说你笨你还真笨！”东方旸轻弹他额头，领着他非常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地下旅馆”。
“真的不用看医生吗？”看他好象有自己动手术的意思，凌凘怀疑地问。
“子弹没有留在骨头里，穿了出去，是小伤，包好就没事了。”东方旸露出一副行家的表情。
“地下旅馆”的房间里，就准备有纱布和止血药。可是东方旸坐在床边费了半天劲，一只手无论如何也搞不定肩头的伤。
凌凘耸耸肩，凑过去帮他上药，缠绷带。
他就在眼前，细心地照顾着他。东方旸的心跳快得不能控制。肩头的痛忘得一干二凈。伸出好的那只手，紧搂住了他的细腰。他的腰真的好细，一只手臂就可以围拢。
“不要乱动！”凌凘抗议着，大概是怕弄疼他吧，并没有躲闪。
东方旸得寸进尺地索性闭上眼，把头靠到凌凘怀里，享受那充满阳光味道的温暖。
“你为什么会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出现？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随便走走。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东方旸感觉得到凌凘有所隐瞒，但不是后半句。不过这时他不想追究什么，最爱的人就在怀里，他什么都不愿多想。
凌凘被他拥着的身体也由轻度的僵硬慢慢柔和起来。他垂下双臂，轻轻搂住了他的头。圈住温暖的感觉。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为什么会那么巧地……救了我？”
“我……我也只是随便走走，刚刚好碰到了你。”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一切？让他知道他这三年，不，是除了那七天之外的十三年来，地狱一般的黑暗人生？这一切，会不会吓到他？
“……谢谢你，替我挡子弹。连累你受伤了……”
——说什么连累，能够再看到你，再看到你美丽的双眸，受伤算得了什么，生命都不重要了——
东方旸没有出声，唯一的响应就是把他搂得更紧。
好温暖，舍不得离开。可是，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变成习惯的！绝不可以！！！
“我要回去了。十二点门禁。”凌凘故意看了下表。
“不！我不放你走！”东方旸一惊，收紧手臂，“我再不会放你走！”既然已经逃不开，就一分一秒也不要再离开他身边。
凌凘轻笑了一下，是冷笑：“东方，你弄错了吧？走的人是你，不是我。”
——还是忍不住了——
——本来已经想好，绝不提起关于承诺的事情，绝不追究关于离开的原因，只要享用目前可以得到的温暖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一听到“走”字，就再也——
——忍不住了——
东方旸呆了呆：“关于那件事，我会解释……”
凌凘暗中咬咬牙，让自己发出那种不急不缓，好象无关痛痒的声音：“不用解释，我根本不想听。”
——其实，不是不想听，而是我根本不再相信你所说的话——
——永远——
——不再相信了——
东方旸怔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想象着，你会打我，骂我，激烈地责怪我，可是为什么——
——你表现地好象与自己无关一样——
——对于我——
——你已完全不在意了吗——
——还是——
——根本从未在意过——
——可是我——
“凘，也许你真的不想听，可是我还是要说。因为，如果我不解释全部的原因，我就无法问出三年前没有问，也不敢问的问题。所以，请，听我解释。”
“说过了不用解释！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凌凘的情绪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他不想听什么解释，因为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或者根本是因为，他害怕面对他的另一次欺骗。他已经完全不再信任他，断定他说出来的一定是谎言。
东方旸有些愕然：“你……你知道些什么？”
不想再到回忆中去寻找痛苦的片断，可是一直被久别重逢的温暖压抑着的因背弃而产生的愤怒因为东方的话而一再上扬，已经到了尽头。
——豁出去了——
——就拼着放弃这最后让我留恋的一丝温暖，看看你到底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积压了三年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
“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在家里锦衣美食呆腻了，跑出来游戏人间。你发现自己遇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于是就在我身上导演排练你的友情剧。你给我温暖，点燃我斗志，甚至还说要分担我的过往。你让我深深陷入对你的感激、依赖与信任中，你成功了，于是，你也玩腻了。你离开，回到你那有钱人的世界中。我当然没有立场阻止你做回真正的你，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撕掉约定的方式来宣告？是不是因为你给过我一件宝贵的东西，就有权夺走我的另一件，我生命中一直不舍得碰触的，最后的一件……什么叫做就算到了最后，还有你？最后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眼睛不争气地泛起水雾，这是三年来愤怒、失落与寒冷、寂寞所催化出的坚强冷漠外壳下的发泄。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因为我好想看一看，法国比起加拿大来，究竟好在哪里——”
他果然伤得他这样深！东方旸无暇顾及他的误解，抬起头痛惜地望向他的双眸，却看到一片被雾气朦胧成的灰色。那样的眼眸好熟悉，就像……就像是他向他讲出被亲人拋弃时的样子。
那时他说什么？他拥住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拋弃你。我会永远是你的朋友。”可是该死的，他做出了同样残忍的事情！
——凘，我最爱的人——
——我那自以为是的幼稚思维演变成残酷的自私，只想到自己的感受，根本没有顾虑到毫不知情的，无辜的你，我给你带来的伤害远远超过了快乐。我让你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熄灭了——
——我伤得你那样深，还有资格再向你索求宝贵的感情吗——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让我用我的爱来赎罪可以吗——
可是，要如何开口呢？
——没有话说了吧？果然，被我说出真相之后，你找不到解释的借口了吧——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啊，可是为什么——
——看到你不开口，我的心——
——涩涩的——
——难道，我还是期待吗——
——期待你会有不同的解释吗——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就是真相！我证实了——
——可是——
——有这个真相夹在中间，我再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去留恋你的温暖了——
——也罢——
——就断得彻彻底底吧——
——把你从我的记忆中完全抹掉——
——相信，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我要回去了……你，保重——”凌凘挣开东方的手臂，转身走向门口。
“不要走！”
东方旸倏地从床上跃起，从背后紧抱住了将要离去的人，埋首在他的颈项间。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痛苦的□，越收越紧的双臂，发根和肩头同时感到的湿润——一处是血，因伤口破裂而迸出的血；一处是泪，因心中痛楚而迸出的泪。这些，都在迷惑凌凘的心。
不能！不能再留恋了！否则一定会再一次受伤的！
“我为什么不走!”凌凘再一次挣扎。
不管了！这是上天安排的相遇，上天不会再有第二次好心！决不能放手！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还考虑什么如何开口！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留你，可是，我真的——放不开手——”东方旸的声音在发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不想再伤害你，可是我——我——我——我爱你！”
“你——你说什么？”凌凘怀疑自己的耳朵，惊讶中放弃了挣扎。
“我说，我爱你。”
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东方旸反而平静下来。“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可我就是爱上你了。”都结束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彷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爱字，在三年之后，终于说出口了。
凌凘在他放松了的双臂间转回身来，望向他的脸，似乎还是想确定刚才有没有听错。可是，东方的眼睛在明白无误地传达着一种陌生的信息，那就是爱吗？
在沉默了三分钟以后，凌凘用一种终于想明白了的表情开口了：“爱我？别笑死人了！这样拙劣的把戏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上一次你在我身上排练友情剧，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是不是还没有过够瘾？你又在和家人玩失踪？不巧碰上的还是我，于是原来的台词不行了，所以就换上了爱情剧，而且是现在很流行的同性恋？拜托你不要再找我做你的演戏对象了好不好！我还没那么傻。朋友我都不再相信了，更不要说什么爱！”（画外音：这就叫自作自受吧。这话要是三年前说，他没准还能接受，现在，可不是他接不接受同性恋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相信你的问题了。呵呵，这就是自以为是的下场！聪明人今后都会以此为鉴的……）
望着凌凘满脸写着的“别企图再骗我”，东方旸苦笑：“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真的爱你。十三年了。”看着凌凘被“十三”这个数字震了一下，他接着说：“关于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也许让它来说明，你比较容易相信一些。”
他从西装内侧的夹层中取出把匕首，递到凌凘手里：“你还认得它吗？”
那是——
那是——
他当然认得，因为那是被他亲自丢入海中的！
他抬起眼，震惊地望向东方：“你——你——你是她的什么人？她现在在哪儿？”
——你能认出它，却认不出我来——
——也是，十多年，它没有变，人却变了——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十三年前，永远不再流逝，该有多好——
东方旸心痛地苦笑：“我不是‘她’的什么人，我就是‘她’。只是你，因为我从小留长发，一直把我当成女孩子了。”
凌凘震惊地瞪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高大强壮的他同记忆深处那个瑟瑟发抖的、像受惊的小兔子的“她”等同起来。“开——开什么玩笑！你果然又想出了新的花招！你怎么能这么可恶，想要毁掉我心中最后一件美好的东西！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使劲想要推开他的怀抱。一番纠缠，形体上的差距让他自然还是没能得逞。可是，东方肩头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血流得更多了，染红整个手臂和半边身体，也染红凌凘。一切都红得触目惊心。
凌凘有些气馁，放低了声音：“算了。无论如何，你今天总算是救了我，就算有什么，我们也扯平了。让我走吧，我以后不会再生你的气。这样可以了吧？”
——当然不可以！你不再生我的气，也不会再见我，那我宁愿你生我的气，一辈子生我的气——
——一辈子——
——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
——只要让我还能爱你——
——就好——
“这不是我的花招。如果十三年前，和你相遇的不是我，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又怎么拿得出这把匕首？”
“一定——一定是那天我喝醉了酒告诉你的，一定是——”其实根本不记得那天究竟都说过些什么，但反正，他绝不会是“她”，绝不会！“你好可恶，你借着我的信任骗走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秘密，却又要毁了它！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人？”
△ △ △
“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人？”他真的这么残忍吗？东方旸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果然，说出真相就是毁掉了你十多年的美丽期待，果然是这样子的！三年前我的判断就没有错！唯一错的，只是我的离开。
“可是，难道让我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痛苦的秘密过完地狱般的人生才是对的吗？难道无论心里多渴望都要面带微笑地继续装作是朋友才是对的吗？
“对不起，我没那么坚强，没那么伟大！
“你以为十多年美丽期待破灭的只有你一个人吗？你以为因为分开而痛苦的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用你美丽的双眸沦陷我的心，让我经过多少痛苦的挣扎才接受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我为了寻找你而咬牙挺过十年的噩梦，结果，我得到了什么？只有四个字：自作多情！
“我不爱你？只是在演戏？我这就让你看看我有多爱你！让你看看我怎么爱你！”
东方旸完全陷入自我的情绪里，拼命攫紧凌凘的双肩，疯狂地吻上他的脸，狠狠地去咬他的唇。
第一次的吻，没有期待中的火热，只有冰凉与绝望。第二次的吻，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火热，只有抗拒与疯狂。这是命运对奢望的惩罚吗？
（画外音：当然不是，这是命运对笨蛋的惩罚）
“混蛋，你疯了！放开我！”
被咬得好痛！凌凘拼命地挣扎，却在挣扎中腐蚀着防线。他的话是真的吗？看他说话时真的有一副好痛苦的样子。他真的是十三年前与他许下诺言的“她”吗？如果，如果他真的是“她”的话……
游泳！他倏然想起了游泳。十三年前，只有“她”可以跟在他后面只差半人身，而三年前，也只有他可以跟在他后面只差半人身！
他——真的是“她”吗？
为什么他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当然，从一开始他就犯了个可笑的错误，一直以来都在期待一个女孩子的出现，怎么可能感觉得到他。
他是因为他的错误才从他身边逃离的吗？
错的人居然是他吗？
凌凘的思维有些混乱，忘记了挣扎的动作。而东方旸也在他不再抵抗的情况下，将疯狂化作温柔。颤抖的双唇轻啄他僵硬的唇线，舌头拨开他同样僵硬的唇瓣，用牙齿反复轻咬他的上下唇，在微痛中转递无限的宠溺。
他没有反抗，这一点让他高兴。不管他没有反抗是什么原因，就让他再在自以为是中陶醉一会儿，以为是他正在接受他吧。
——只要一会儿，一小会儿——
——就可以了——
△ △ △
他在吻他。这是男人的吻，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感觉。不再疯狂的他，传递给他的，是温暖。一如他的拥抱。
而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温暖。
凌凘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
“东方，我也是同性恋吗？”
东方旸愕然停下了亲吻，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豁出一切的亲吻是带着绝望的，因为他无法想象疯狂行为结束之后，该如何面对凌凘。可是这时，凌凘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觉得，我喜欢你给我的温暖。”
“凘——”东方旸震惊地不知说什么好，疯狂的喜悦从心底猛然升起。
“我想，我喜欢钻石岛上的‘小女孩’，不是因为‘她’是女孩子，而是因为，游泳的时候，‘她’可以跟在我身边。”
他睁开眼，星眸像水晶一样澄澈。他就用这样美丽的双眸望向东方旸，带给他一阵晕眩的感觉。
“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因为我的美丽期待并没有破灭。”他再一次主动张开双臂，拥住东方旸，拥住温暖的感觉。
“你是说……”东方旸的气息在惊喜中急促，“你能接受等待了十多年的女孩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
“我接受。”
“你能接受我爱你的事实？”
“我接受。”
“你肯原谅我三年前犯下的幼稚而残酷的错误？”
“我原谅。”
原来事情可以变得这么简单！都怪他当初选择了逃避！
东方旸兴奋地拥着凌凘一起倒在床上，大喊：“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我会好好珍惜你的信任！”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凌凘的身体变得僵硬，从那刚刚吻过的唇间吐出一句话，一句瓦解所有喜悦的话。
“我是说，如果那些都是事实，我接受。”
东方旸的心急剧从云霄飞坠入深渊。
“就是说，你还根本不相信我？”
——你根本——
——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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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双美丽的眼眸，那是双不会说谎的美丽眼眸。那双眼眸在说：“是的，我根本，不相信你，在你有过一次背弃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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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虽然凌凘离开了，但这一夜，他不用再与噩梦相会。因为，他彻底失眠了。
——我觉得，我喜欢你给我的温暖——
——游泳的时候，“她”可以跟在我身边——
——我是说，如果那些都是事实，我接受——
这些话像咒语一样缠绕着东方旸。
他还是他，他渴望温暖，渴望有人陪伴，渴望爱。
但他又不再是他了。他失去了对人的信任。
所以，无论他有多少渴望，他依然会把自己封闭在坚强冷漠的保护壳里，不让别人碰触他的心。
三年前的错误，带给他的伤害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他的出现，驱走了他眼中的警惕与防备，他就像是将要出壳的小鸟一样，在挣扎，在努力。那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稳的依靠，可是，他却走掉了。他的离开，把尚未完全孵化的他硬生生地从壳里拽出来，扔在无依无靠的寒风中，任他脆弱地面对无法预知的世界。那时的他，所能做的唯一自我保护就是再筑起一层坚固的壳，缩在里面永远不出来。
这就是凌凘，是他一手造就的今天的凌凘。
是的，他还有渴望，渴望他给的温暖，但他却不敢再信任他的人。所以他才学会了不在乎，不追究，只关注眼前，不去想眼前之外一秒钟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在相遇时放过被背弃的愤怒而拥住他的温暖；所以，他才会在最后说出那样的话。他可以接受那种常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他却无法再相信他一次。
他能够留下他来，他能够得到他的。可是，这样的凌凘，他不要。
他要的，是他的心。可是现在的他，心在哪里？是冰封在了他的体内？还是飞到了没有人能触及的地方？
东方旸颓然地躺在“地下旅馆”空旷的床上，感觉好累。肩头的伤痛因为药力而麻木，心头的伤痛却找不到纾解方法。
还记得关于水瓶座的评语。
“容易走极端，可能有一颗最纯洁的心、最理想的爱情，也可能变得完全冷漠无情。一定不要使他失望，否则将无法挽回地失去他。”
已经是完全无法挽回了么？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做出那种幼稚而残酷的事情，毁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也毁掉了不很困难就可以得到的爱情。
那双美丽的眼眸，如何才能再次为他而绽放笑容？
从喧闹的PUB里出来，东方旸长出一口气，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不想回酒店，回去只能是睡觉，而睡觉就意味着噩梦。这三年，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怀念那七个安宁的夜晚，因此而更难面对现实。他平时都会到很晚才睡，晚到那是体力的极限，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睡去。这样不能免去噩梦，却可以免去入睡前的那种明知会发生却无法避免的煎熬。
无意识地闲逛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无数的美女擦肩而过，东方旸视若无睹。已经长到193的身高，即使是在西方，也不常见。何况还有俊酷的外表、潇洒的长发以及三年演艺生涯绛练出来的特殊气质，再加上东方人特有的魅力，惹得无数金发美女频频放电。
他不是不碰女人的，可是今夜，他全无心思。每次在赛场见过凌凘，他都会好几天心情低落。可是到下一次，又像是明知火坑也要跳一样去了。邓敏说得没错，真的像是吸毒一样，那双美丽的眼眸，就是最诱人的罂粟。
忽然，他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结。
前面——前面那个人——
凌凘！
△ △ △
虽然他比从前高、比从前壮，虽然三年来只能在杂志中看他的照片和在比赛时远远地望着他，但东方旸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终于——三年了——终于再次和他离得这么近！
——好想——就这样冲上去抱紧他，在他唇上印下最炽热的吻，一遍一遍读他美丽的双眸，将他的整个人都融入他身体里！
——不过，那只是想而已。不要说冲上去抱紧他，就是走上前去叫他一声，都不可以。
——不能，不能和他见面——
——不能让他受到第二次伤害——
——不能——
就这样看着他吧，能这样偶然地相遇，而且走得如此近，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就这样——看着他吧——
（画外音：放心，命运怎么会安排这次好不容易的相遇没有交集呢？）
在香榭丽舍华丽的霓虹下，他的背影看来分外地孤独、寂寞。东方旸的心一阵绞痛。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出现？没有朋友，没有笑容，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而且好象是没有目的地闲逛？
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迷迷糊糊地不知跟着凌凘走了多久，渐渐来到人比较少的地带。
东方旸清醒过来。还是不要再跟了，这个时候他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他。不能让他看到他！
这么长时间地凝望他的背影，他应该满足了。
东方旸停下了脚步。望着凌凘的身影渐渐变小，没入黑暗中。
——上一次分开的时候，你在沉睡，我看不到你那美丽的双眸，这一次分开的时候，你往前走，我只能望着你的背影——
东方旸落寞地转身，往回走。
忽然，异样的气氛让他徒生警觉。飞快而又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发现有三个行动诡秘的人。他们在跟踪凌凘！
当然不能再走开了，东方旸小心地跟在那三个人身后，丝毫没有被觉察地和他们一起接近了凌凘。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而且光线很昏暗，是下手的好地方。
果然，那三个人不再遮遮掩掩，大大咧咧地围了上去。凌凘也发现了，停下了脚步。
“你们要干什么？”他的中国话对方听不懂。
“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对方的话凌凘也听不懂，可是那眼中闪烁的恶意却无须语言就可以明白无误地传达出来。
“你们是不是要抢钱？”凌凘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脸的不屑。
虽然听不懂这个中国男孩的话，但那目光中的不屑却有着国际通用的意义，三个人被激怒了，一齐掏出了匕首。
东方旸想动手，迈了一步，又停下来。这几个人，凌凘应该能应付得了吧，出手帮忙太侮辱他了。
果然，倚仗着人多一齐冲向他的三个人立刻吃到了苦头。
经过长期锻练的身体，虽然没有格斗技巧，但敏锐的反应，灵活的动作，沉重的力道再加上那盈满全身的强悍气势，很快就摆平了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黑暗中的东方旸也在心里喝彩。
——根本忘记了，我就是被他的强悍所折服的，这样子的他，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对于他，我什么用都没有，只能带给他伤害。还是离开吧——
凌凘拍拍手上的灰尘，瞟了倒地的三人一眼，转过身来，抬头向天，眼神中透出一丝让人不解的光。“这就是法国？”他充满嘲讽地低声嘀咕了一句。
——终于——看到了他那美丽的双眸！东方旸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忍不住冲出黑暗中。
不可以，快，赶快离开！一手按住胸口，好象要防止心脏自己会蹦出来。东方旸轻轻后退。
不对！为什么已经倒地的人散发出了强烈的杀气？他的警惕在瞬间燃起。
这种杀气不是凌凘所能感觉到的，他毫无防备地往回走，已经离黑暗中的东方旸很近了。
倒地的三人爬了起来，冷笑着：“可恶的中国小子，我们小看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枪来。
看到那枪的型号，东方旸心里顿时一惊。
他们不是普通的街头小混混，是黑手党！
来不及细想怎么黑手党的人会来街头抢钱，那其中的一人已经扣下了扳机——
东方旸再不能顾虑会给凌凘发现，喊了声小心，冲出来抱住凌凘扑倒在地上。
那个人并不准备要凌凘的命，所以瞄准的部位偏低。这是非常不幸的。如果他瞄准头部射击，东方旸扑倒凌凘时刚好可以避开子弹。但他射向小腹，差了一米的距离，东方旸还来不及完全躺倒，子弹穿过了肩头。
不是没有受过伤，可是被这么逊的人射伤，真是太丢人了！
在确定身体下的凌凘没事后，东方旸脑子里不由地闪过这个念头。
△ △ △
外国人说了句什么，接着，是枪声，然后，他听到一个好象很熟悉的声音，再然后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扑倒在地，再再然后，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当凌凘反应过来这一瞬间都发生了什么后，扑倒他的人已经飞快地弹射起来，闪电般地袭向那三个外国人。好熟悉的身影！是——
他在那个开枪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前，一记手刀劈下了枪，另一只手飞快地撕下一副衣襟，隔着衣襟握住了枪。这些动作完成的时候，另外两个手里拿枪的人刚刚扣扳机，子弹尚未出膛。
呯呯呯三声枪响，三个外国人都中枪倒地了，而且，部位全在眉心。这时，那两个人的子弹才出膛，但只能射向天空了。
他站直了身体，却没有回头，松手丢下枪，向前走去。
他是——
是——
“东方！”凌凘大声喊出来。
他定住了，仍然没有回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顿了顿，又说，“快走吧，不要报警，这些人是黑手党。”
他继续走。白色西装的肩头，鲜红的血非常刺目。
凌凘追上去：“混蛋！给我站住！”拦住了他。
——东方——果然是这个混蛋！
再度看到他的脸，凌凘的第一件事就是扬起巴掌，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你这个——”
所有的记忆全都流回了那一天，他彻底明白他不会再回来的那一天。
△ △ △
虽然从邓捷那里知道了他的行踪，虽然东方撕掉了机票，虽然来找他的那两个人告诉他，东方只不过是又一次在和家人玩失踪，可是，他依然相信他，相信他会回来。
因为他是他的朋友。他是驱散他心中阴影，点燃他宝贵斗志的朋友，是可以把内心深处最痛苦秘密倾诉的朋友，是他鼓起全部的勇气才敢接受的朋友，是除了他等待着的那个小女孩之外，唯一的朋友。
他信任他，信任他制造的每一次温暖，信任他讲的那些话。他是可以信赖的，只不过有点好色而已。他交女朋友是理所当然的，“重色轻友”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等他，等他从法国回来。
他等了他一个月，等到整个假期结束。直到开学后从邓捷的嘴里才知道，他只是去法国玩了三天而已。（画外音：难道邓捷一个月都没有再去找他吗？是的。为什么她要改变计划？呵呵，当然是有原因的了……）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却根本没回过他那里。他就那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朋友就是这样的吗！承诺就是这样的吗！信任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吗！
他太高估自己了！以为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迈出，就可以不被欺骗！以为陷得不深，任何时候都可以及时抽身！以为真的可以告别一片灰黯的世界，看到几抹色彩！结果，他终于失去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他又一次被拋弃了。
他怎么会这么傻啊？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信任！连最亲的亲人都会那样对他，朋友又算什么！他早就该知道，他不应该去期待任何东西，结果一定是失望。他不应该去相信任何人，结果一定是被骗。他不应该去渴望任何温暖，结果一定是受伤。是他太贪心了，这就是奢望之后的惩罚！
这世上除了自己，除了死亡，没有不会变的东西。所以，什么都不能相信！
可是，为什么在他的内心深处，还留恋着东方曾经给他的温暖？
△ △ △
以为再也不会碰到他，可这个家伙却莫名其妙的出现，给他挡住了子弹，并且——杀了三个人！
打过他之后，凌凘呆呆地站着。应该恨他吧？可是为什么却为他肩头的伤而隐隐心疼？
△ △ △
东方旸痴迷地凝望着那朝思暮想的脸庞。三年来无数遍反复才得以构筑的自以为坚固的防线，甫一接触到那双美丽的眼眸，立刻全线崩塌。什么所谓的理智，所谓的顾虑全部被丢到九霄云外。
——逃不开了——
——我逃了三年，上天还是安排我们再相见——
——我做了最后的努力克制，你却还是要追上来——
——你可知这样子，对你来说会是什么结果——
——我要你——
——我不管了！说我一厢情愿也罢，说我自作多情也罢，我就是爱上你了！让你的期待破灭也罢，让你受到伤害也罢，我就是要定你了！谁让你——
——谁让你要向我展示你最美丽的强悍和最迷人的温柔，谁让你要拥有那让人不能自拔的眼眸，谁让你要在我最软弱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什么黑的白的，什么男的女的，我全都不管了！我是天蝎座的男人，是无所顾忌的男人。我迷上了你，我就是要掠夺你，就是要占有你——
——我逃不开，你也逃不开了——
△ △ △
两个人就这样呆立着，直到警笛声响起。
“快跑！”东方旸首先反应过来，拉起凌凘就跑。
“为什么要逃，我们是正当防卫——虽然——好象有点防卫过当——”（画外音：天哪，什么叫“好象”“有点”啊！三个人全部杀死了吔！）凌凘边跑边问。
“因为你是笨蛋！告诉你了他们是黑手党！”东方旸不耐烦地解释，太纯真了吧，什么都不知道。
“黑手党怎么了？”凌凘就是不明白。
“第一，如果你被警察抓住，他们的同伙就一定有办法知道你是谁，你以后还有没有宁日？”东方旸边跑边解释。
“那第二呢？”凌凘还问。
“第二，你怎么会和黑手党有关系？你以为媒体会放过这种轰动的新闻吗？不论你怎么解释，各式各样的猜测都会产生，势必演变成丑闻，你的泳坛生涯再无光明可言，连奥运都有可能不能参加。”
“还有第三吗？”凌凘又问。
“……没有了。”
——其实，有的。第三，那样利落、狠辣的杀人手法，你以为会在国际刑警那里没档案吗？留下来，你就会和比黑手党更加可怕的人物联系起来。没错，我会毁了你的——
——毁了你的——
——一切——
△ △ △
——可是——
——我很自私地——
——很自私地——
——不去想——
——那些事情了——
△ △ △
终于跑出了警察的搜索范围，两个人停下来，对望着喘息。忽然相对着笑了出来。
应该恨他吧？可是为什么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变得如此轻松愉快？笑？三年来的第一次吧？
“东方——”
“凘——”
东方旸走过去拥住了他，拥住了那个带给他无比思念和折磨的人。
温暖再度包围了全身。这样的温暖，三年没有体会过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想念。可是，这样的温暖，还能拥有多久呢？
凌凘的身体一震。
——又要期待了吗？别傻了！怎么还能上第二次当！虽然很没有出息地舍不得放弃，但至少可以学会不去期待。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了。正如不去相信，就不会被骗了——
——只要拥有这一刻就可以了，只要关心这一刻就可以了。不去想什么朋友，不去想什么信任，不去想什么承诺。不去想什么永远的事情了。永远的，只有死亡——
“我想你。”东方像梦一样□，再无法控制澎湃的感情。
——就像现在，不去相信他的话，只要享受那仅有的温暖就可以了——
——这样，就——
——可以了——
△ △ △
“你的伤……要不要去看医生？”
“说你笨你还真笨！”东方旸轻弹他额头，领着他非常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地下旅馆”。
“真的不用看医生吗？”看他好象有自己动手术的意思，凌凘怀疑地问。
“子弹没有留在骨头里，穿了出去，是小伤，包好就没事了。”东方旸露出一副行家的表情。
“地下旅馆”的房间里，就准备有纱布和止血药。可是东方旸坐在床边费了半天劲，一只手无论如何也搞不定肩头的伤。
凌凘耸耸肩，凑过去帮他上药，缠绷带。
他就在眼前，细心地照顾着他。东方旸的心跳快得不能控制。肩头的痛忘得一干二凈。伸出好的那只手，紧搂住了他的细腰。他的腰真的好细，一只手臂就可以围拢。
“不要乱动！”凌凘抗议着，大概是怕弄疼他吧，并没有躲闪。
东方旸得寸进尺地索性闭上眼，把头靠到凌凘怀里，享受那充满阳光味道的温暖。
“你为什么会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出现？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随便走走。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东方旸感觉得到凌凘有所隐瞒，但不是后半句。不过这时他不想追究什么，最爱的人就在怀里，他什么都不愿多想。
凌凘被他拥着的身体也由轻度的僵硬慢慢柔和起来。他垂下双臂，轻轻搂住了他的头。圈住温暖的感觉。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为什么会那么巧地……救了我？”
“我……我也只是随便走走，刚刚好碰到了你。”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一切？让他知道他这三年，不，是除了那七天之外的十三年来，地狱一般的黑暗人生？这一切，会不会吓到他？
“……谢谢你，替我挡子弹。连累你受伤了……”
——说什么连累，能够再看到你，再看到你美丽的双眸，受伤算得了什么，生命都不重要了——
东方旸没有出声，唯一的响应就是把他搂得更紧。
好温暖，舍不得离开。可是，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变成习惯的！绝不可以！！！
“我要回去了。十二点门禁。”凌凘故意看了下表。
“不！我不放你走！”东方旸一惊，收紧手臂，“我再不会放你走！”既然已经逃不开，就一分一秒也不要再离开他身边。
凌凘轻笑了一下，是冷笑：“东方，你弄错了吧？走的人是你，不是我。”
——还是忍不住了——
——本来已经想好，绝不提起关于承诺的事情，绝不追究关于离开的原因，只要享用目前可以得到的温暖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一听到“走”字，就再也——
——忍不住了——
东方旸呆了呆：“关于那件事，我会解释……”
凌凘暗中咬咬牙，让自己发出那种不急不缓，好象无关痛痒的声音：“不用解释，我根本不想听。”
——其实，不是不想听，而是我根本不再相信你所说的话——
——永远——
——不再相信了——
东方旸怔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想象着，你会打我，骂我，激烈地责怪我，可是为什么——
——你表现地好象与自己无关一样——
——对于我——
——你已完全不在意了吗——
——还是——
——根本从未在意过——
——可是我——
“凘，也许你真的不想听，可是我还是要说。因为，如果我不解释全部的原因，我就无法问出三年前没有问，也不敢问的问题。所以，请，听我解释。”
“说过了不用解释！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凌凘的情绪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他不想听什么解释，因为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或者根本是因为，他害怕面对他的另一次欺骗。他已经完全不再信任他，断定他说出来的一定是谎言。
东方旸有些愕然：“你……你知道些什么？”
不想再到回忆中去寻找痛苦的片断，可是一直被久别重逢的温暖压抑着的因背弃而产生的愤怒因为东方的话而一再上扬，已经到了尽头。
——豁出去了——
——就拼着放弃这最后让我留恋的一丝温暖，看看你到底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积压了三年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
“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在家里锦衣美食呆腻了，跑出来游戏人间。你发现自己遇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于是就在我身上导演排练你的友情剧。你给我温暖，点燃我斗志，甚至还说要分担我的过往。你让我深深陷入对你的感激、依赖与信任中，你成功了，于是，你也玩腻了。你离开，回到你那有钱人的世界中。我当然没有立场阻止你做回真正的你，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撕掉约定的方式来宣告？是不是因为你给过我一件宝贵的东西，就有权夺走我的另一件，我生命中一直不舍得碰触的，最后的一件……什么叫做就算到了最后，还有你？最后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眼睛不争气地泛起水雾，这是三年来愤怒、失落与寒冷、寂寞所催化出的坚强冷漠外壳下的发泄。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因为我好想看一看，法国比起加拿大来，究竟好在哪里——”
他果然伤得他这样深！东方旸无暇顾及他的误解，抬起头痛惜地望向他的双眸，却看到一片被雾气朦胧成的灰色。那样的眼眸好熟悉，就像……就像是他向他讲出被亲人拋弃时的样子。
那时他说什么？他拥住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拋弃你。我会永远是你的朋友。”可是该死的，他做出了同样残忍的事情！
——凘，我最爱的人——
——我那自以为是的幼稚思维演变成残酷的自私，只想到自己的感受，根本没有顾虑到毫不知情的，无辜的你，我给你带来的伤害远远超过了快乐。我让你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熄灭了——
——我伤得你那样深，还有资格再向你索求宝贵的感情吗——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让我用我的爱来赎罪可以吗——
可是，要如何开口呢？
——没有话说了吧？果然，被我说出真相之后，你找不到解释的借口了吧——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啊，可是为什么——
——看到你不开口，我的心——
——涩涩的——
——难道，我还是期待吗——
——期待你会有不同的解释吗——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就是真相！我证实了——
——可是——
——有这个真相夹在中间，我再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去留恋你的温暖了——
——也罢——
——就断得彻彻底底吧——
——把你从我的记忆中完全抹掉——
——相信，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我要回去了……你，保重——”凌凘挣开东方的手臂，转身走向门口。
“不要走！”
东方旸倏地从床上跃起，从背后紧抱住了将要离去的人，埋首在他的颈项间。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痛苦的□，越收越紧的双臂，发根和肩头同时感到的湿润——一处是血，因伤口破裂而迸出的血；一处是泪，因心中痛楚而迸出的泪。这些，都在迷惑凌凘的心。
不能！不能再留恋了！否则一定会再一次受伤的！
“我为什么不走!”凌凘再一次挣扎。
不管了！这是上天安排的相遇，上天不会再有第二次好心！决不能放手！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还考虑什么如何开口！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留你，可是，我真的——放不开手——”东方旸的声音在发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不想再伤害你，可是我——我——我——我爱你！”
“你——你说什么？”凌凘怀疑自己的耳朵，惊讶中放弃了挣扎。
“我说，我爱你。”
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东方旸反而平静下来。“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可我就是爱上你了。”都结束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彷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爱字，在三年之后，终于说出口了。
凌凘在他放松了的双臂间转回身来，望向他的脸，似乎还是想确定刚才有没有听错。可是，东方的眼睛在明白无误地传达着一种陌生的信息，那就是爱吗？
在沉默了三分钟以后，凌凘用一种终于想明白了的表情开口了：“爱我？别笑死人了！这样拙劣的把戏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上一次你在我身上排练友情剧，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是不是还没有过够瘾？你又在和家人玩失踪？不巧碰上的还是我，于是原来的台词不行了，所以就换上了爱情剧，而且是现在很流行的同性恋？拜托你不要再找我做你的演戏对象了好不好！我还没那么傻。朋友我都不再相信了，更不要说什么爱！”（画外音：这就叫自作自受吧。这话要是三年前说，他没准还能接受，现在，可不是他接不接受同性恋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相信你的问题了。呵呵，这就是自以为是的下场！聪明人今后都会以此为鉴的……）
望着凌凘满脸写着的“别企图再骗我”，东方旸苦笑：“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真的爱你。十三年了。”看着凌凘被“十三”这个数字震了一下，他接着说：“关于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也许让它来说明，你比较容易相信一些。”
他从西装内侧的夹层中取出把匕首，递到凌凘手里：“你还认得它吗？”
那是——
那是——
他当然认得，因为那是被他亲自丢入海中的！
他抬起眼，震惊地望向东方：“你——你——你是她的什么人？她现在在哪儿？”
——你能认出它，却认不出我来——
——也是，十多年，它没有变，人却变了——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十三年前，永远不再流逝，该有多好——
东方旸心痛地苦笑：“我不是‘她’的什么人，我就是‘她’。只是你，因为我从小留长发，一直把我当成女孩子了。”
凌凘震惊地瞪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高大强壮的他同记忆深处那个瑟瑟发抖的、像受惊的小兔子的“她”等同起来。“开——开什么玩笑！你果然又想出了新的花招！你怎么能这么可恶，想要毁掉我心中最后一件美好的东西！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使劲想要推开他的怀抱。一番纠缠，形体上的差距让他自然还是没能得逞。可是，东方肩头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血流得更多了，染红整个手臂和半边身体，也染红凌凘。一切都红得触目惊心。
凌凘有些气馁，放低了声音：“算了。无论如何，你今天总算是救了我，就算有什么，我们也扯平了。让我走吧，我以后不会再生你的气。这样可以了吧？”
——当然不可以！你不再生我的气，也不会再见我，那我宁愿你生我的气，一辈子生我的气——
——一辈子——
——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
——只要让我还能爱你——
——就好——
“这不是我的花招。如果十三年前，和你相遇的不是我，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又怎么拿得出这把匕首？”
“一定——一定是那天我喝醉了酒告诉你的，一定是——”其实根本不记得那天究竟都说过些什么，但反正，他绝不会是“她”，绝不会！“你好可恶，你借着我的信任骗走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秘密，却又要毁了它！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人？”
△ △ △
“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人？”他真的这么残忍吗？东方旸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果然，说出真相就是毁掉了你十多年的美丽期待，果然是这样子的！三年前我的判断就没有错！唯一错的，只是我的离开。
“可是，难道让我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痛苦的秘密过完地狱般的人生才是对的吗？难道无论心里多渴望都要面带微笑地继续装作是朋友才是对的吗？
“对不起，我没那么坚强，没那么伟大！
“你以为十多年美丽期待破灭的只有你一个人吗？你以为因为分开而痛苦的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用你美丽的双眸沦陷我的心，让我经过多少痛苦的挣扎才接受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我为了寻找你而咬牙挺过十年的噩梦，结果，我得到了什么？只有四个字：自作多情！
“我不爱你？只是在演戏？我这就让你看看我有多爱你！让你看看我怎么爱你！”
东方旸完全陷入自我的情绪里，拼命攫紧凌凘的双肩，疯狂地吻上他的脸，狠狠地去咬他的唇。
第一次的吻，没有期待中的火热，只有冰凉与绝望。第二次的吻，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火热，只有抗拒与疯狂。这是命运对奢望的惩罚吗？
（画外音：当然不是，这是命运对笨蛋的惩罚）
“混蛋，你疯了！放开我！”
被咬得好痛！凌凘拼命地挣扎，却在挣扎中腐蚀着防线。他的话是真的吗？看他说话时真的有一副好痛苦的样子。他真的是十三年前与他许下诺言的“她”吗？如果，如果他真的是“她”的话……
游泳！他倏然想起了游泳。十三年前，只有“她”可以跟在他后面只差半人身，而三年前，也只有他可以跟在他后面只差半人身！
他——真的是“她”吗？
为什么他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当然，从一开始他就犯了个可笑的错误，一直以来都在期待一个女孩子的出现，怎么可能感觉得到他。
他是因为他的错误才从他身边逃离的吗？
错的人居然是他吗？
凌凘的思维有些混乱，忘记了挣扎的动作。而东方旸也在他不再抵抗的情况下，将疯狂化作温柔。颤抖的双唇轻啄他僵硬的唇线，舌头拨开他同样僵硬的唇瓣，用牙齿反复轻咬他的上下唇，在微痛中转递无限的宠溺。
他没有反抗，这一点让他高兴。不管他没有反抗是什么原因，就让他再在自以为是中陶醉一会儿，以为是他正在接受他吧。
——只要一会儿，一小会儿——
——就可以了——
△ △ △
他在吻他。这是男人的吻，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感觉。不再疯狂的他，传递给他的，是温暖。一如他的拥抱。
而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温暖。
凌凘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
“东方，我也是同性恋吗？”
东方旸愕然停下了亲吻，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豁出一切的亲吻是带着绝望的，因为他无法想象疯狂行为结束之后，该如何面对凌凘。可是这时，凌凘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觉得，我喜欢你给我的温暖。”
“凘——”东方旸震惊地不知说什么好，疯狂的喜悦从心底猛然升起。
“我想，我喜欢钻石岛上的‘小女孩’，不是因为‘她’是女孩子，而是因为，游泳的时候，‘她’可以跟在我身边。”
他睁开眼，星眸像水晶一样澄澈。他就用这样美丽的双眸望向东方旸，带给他一阵晕眩的感觉。
“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因为我的美丽期待并没有破灭。”他再一次主动张开双臂，拥住东方旸，拥住温暖的感觉。
“你是说……”东方旸的气息在惊喜中急促，“你能接受等待了十多年的女孩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
“我接受。”
“你能接受我爱你的事实？”
“我接受。”
“你肯原谅我三年前犯下的幼稚而残酷的错误？”
“我原谅。”
原来事情可以变得这么简单！都怪他当初选择了逃避！
东方旸兴奋地拥着凌凘一起倒在床上，大喊：“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我会好好珍惜你的信任！”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凌凘的身体变得僵硬，从那刚刚吻过的唇间吐出一句话，一句瓦解所有喜悦的话。
“我是说，如果那些都是事实，我接受。”
东方旸的心急剧从云霄飞坠入深渊。
“就是说，你还根本不相信我？”
——你根本——
——不相信我——
△ △ △
那是双美丽的眼眸，那是双不会说谎的美丽眼眸。那双眼眸在说：“是的，我根本，不相信你，在你有过一次背弃之后。”
△ △ △
很好。虽然凌凘离开了，但这一夜，他不用再与噩梦相会。因为，他彻底失眠了。
——我觉得，我喜欢你给我的温暖——
——游泳的时候，“她”可以跟在我身边——
——我是说，如果那些都是事实，我接受——
这些话像咒语一样缠绕着东方旸。
他还是他，他渴望温暖，渴望有人陪伴，渴望爱。
但他又不再是他了。他失去了对人的信任。
所以，无论他有多少渴望，他依然会把自己封闭在坚强冷漠的保护壳里，不让别人碰触他的心。
三年前的错误，带给他的伤害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他的出现，驱走了他眼中的警惕与防备，他就像是将要出壳的小鸟一样，在挣扎，在努力。那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稳的依靠，可是，他却走掉了。他的离开，把尚未完全孵化的他硬生生地从壳里拽出来，扔在无依无靠的寒风中，任他脆弱地面对无法预知的世界。那时的他，所能做的唯一自我保护就是再筑起一层坚固的壳，缩在里面永远不出来。
这就是凌凘，是他一手造就的今天的凌凘。
是的，他还有渴望，渴望他给的温暖，但他却不敢再信任他的人。所以他才学会了不在乎，不追究，只关注眼前，不去想眼前之外一秒钟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在相遇时放过被背弃的愤怒而拥住他的温暖；所以，他才会在最后说出那样的话。他可以接受那种常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他却无法再相信他一次。
他能够留下他来，他能够得到他的。可是，这样的凌凘，他不要。
他要的，是他的心。可是现在的他，心在哪里？是冰封在了他的体内？还是飞到了没有人能触及的地方？
东方旸颓然地躺在“地下旅馆”空旷的床上，感觉好累。肩头的伤痛因为药力而麻木，心头的伤痛却找不到纾解方法。
还记得关于水瓶座的评语。
“容易走极端，可能有一颗最纯洁的心、最理想的爱情，也可能变得完全冷漠无情。一定不要使他失望，否则将无法挽回地失去他。”
已经是完全无法挽回了么？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做出那种幼稚而残酷的事情，毁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也毁掉了不很困难就可以得到的爱情。
那双美丽的眼眸，如何才能再次为他而绽放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