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忽然，高无庸匆匆过来了，然后禀告着：“皇上，昨日轮班的午门侍卫回忆，说是三更天的时候，六阿哥匆匆出了宫。”胤禛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我却疑惑了。皇子一般不能随意出宫，即便是弘轩有着亲王的爵位，也只能是白天可以任由自己出宫，他又是如何做到深夜随意出宫的呢？我看着胤禛，迷茫的问着：“为什么轩儿可以随意出宫？”胤禛看着我，捏紧了手，咬着嘴唇回答着：“轩儿手中有我给的令牌。”顿时，疑惑尽释。原来是御赐令牌，不然这一切也不会如此顺利吧。“你为何？”我正要质问胤禛，他却好似明白我的疑问，接着说：“许久之前的事了。”淡淡的一句，草草的回答，想必胤禛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我不愿意再继续追问。“派人去圆明园，确认六阿哥是不是还在，但不要惊动他，暗中保护便可，吩咐宫门侍卫，六阿哥一踏入宫门，就立刻汇报我。”高无庸听后，福了福身，然后匆匆而去。“胤禛，弘轩他……”我本想为弘轩说上几句，胤禛却对我挥了挥手，凝视了窗外许久之后，缓慢起身，“若曦，养心殿还有事，我要先走了。”神色疲惫的胤禛努力的躲着我问询的眼神，我没有说话，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究竟是何时，弘轩手里竟然有了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御赐的令牌？胤禛又为何在听闻一切时，没有惊讶，反而更加平静？难道是他默许了什么吗？看着胤禛微微佝偻的身躯，我好奇胤禛刚刚对高无庸的吩咐，更好奇，胤禛对我微微的躲避，胤禛究竟知不知道弘轩去圆明园是为了找弘历？他又到底明不明白，弘轩会去跟弘历交谈些什么？他为何派人前去，却又不要惊动？最后一句莫名的暗中保护，在我的心里，又掀起了层层波涛。蹲下身，抱起跪在地上默默啜泣的云起，安抚着她。“额娘，对不起……”云起哽咽着。“没事，阿玛和额娘，只是太担心你们了。”云起懂事的点点头：“云起知道，刚刚阿玛太担心了。”看着眼前的云起，虽然被胤禛训斥，可是还是如此理解自己的阿玛，深深感动。“云起乖~”“额娘，哥哥去圆明园干什么啊？”云起睁大眼睛，对着我。“你没有问吗？”我好奇的看着云起，平日里，她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问了啊，”她眨了眨眼睛：“哥哥特别严肃的说：‘他要去为阿玛做件事。’”听到云起复述的话，两行泪，悄然而下。为阿玛做件事，哪怕是冒着被责罚，哪怕是拿自己的生命去赌，他还是去了。“是啊，他是为你阿玛做事，他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我回答着云起。看到天色已然升起皎洁的月亮，还有星星点点的星星，为何，已经过了正午许久，还是没有弘轩的身影呢？无限担忧着。此时，我倒愿意弘轩愚笨一点，再愚笨一点。愚笨到，不知道弘历被看管，愚笨到，不知道弘历的丝毫心思，愚笨到，不知道为阿玛分忧，愚笨到，只知道悠闲度日。如果，真的那样，他就不会如此冒着被胤禛发现，被弘历敌视而去铤而走险了吧。弘轩啊，弘轩，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额娘~”云起抱着我，有些撒娇。“你说，我扮哥哥，扮的像么？”听到云起的话，我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下，毕竟是双胞胎，长得就九分像，如今，又换了这身打扮，若不是仔细分辨，还真分辨不出来。“只要你别说话，就跟弘轩一样一样了。”我对着云起说。一个童真，一个成熟，说话，自然是大相径庭。听完我的话，云起有些得意：“额娘说对了，今天尚书房的师傅，都没有发现我不是哥哥。”我给她竖起了大拇指，“是没有让你回答问题吧……”“这个”云起顿时囧了，“的确……问我我也不回答。”“怕被认出来？”“是我不会……哈哈”云起美滋滋的笑了起来：“不过，哥哥回来，又该怨我把他的事情搞砸了。”云起有些担心的看着门外。我也望着远处，弘轩啊弘轩，你何时才能回来？夜色越来越浓重，我打发云起去侧房洗漱睡觉去了。自己默默的站在窗边，向外张望。弘轩离开宫，去圆明园，已经接近一天，从他嘱咐云起的话里，依然可知，他是不愿意让我和胤禛知道他的行动的，他想在我们发现他出宫之前，赶回来，可是，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牵绊住他如此之久？他，究竟还能否回来？我内心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不会的，弘历不会做任何手脚的，我安慰着自己，可是，胤禛临去的那句暗中保护，又是什么意思？用手捂着胸口，自言自语：“胤禛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轩儿的。”默默祈祷，但愿，一切都在胤禛的掌握之中。月色朦胧，忽然一个身影，越发清晰可见，是弘轩！一时间，我竟然热泪涌出，仿佛隔了万千，仿佛过了许久，才得以相见一般。“额娘……”弘轩活生生的站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对我抱歉的笑了笑。我连忙把他拥入了怀里，不停的抽泣：“是我的弘轩，是我的弘轩~~”“额娘，我是你的弘轩，是云起妹妹的弘轩，也是阿玛的弘轩~”弘轩也抱着我，字字句句的说着，然后关切的问着：“云起还好吗？有没有挨罚？”“你也知道她会挨罚，你也知道你惹了麻烦？”我责备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的错，不怪云起。”弘轩急忙为妹妹开脱：“你们不要罚她，我甘愿承担起一切的罪责。”弘轩斩钉截铁的说着。“知道有罪责，还如此犯险？”本欲责怪他，可是他毕竟不懂我的忧虑，便住了口。“我三更前就已经动身，本来以为正午之前能赶回来，直接去尚书房和假扮我的妹妹汇合，那样你们就不会发觉，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是我太过于脱机取巧了。”弘轩陷入了自责之中。“云起没有被罚，你放心。”我的话，让弘轩微微松口气：“只是，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有什么意外吗？”我关切的问着，心里却在不停的颤抖着。“被一些事，耽误住了。”我正要开口问究竟是何事耽误了如此之长的时间，却忽然听到，有人轻轻的推开了西暖阁的门。“高公公。”看到是高无庸时，我心一紧。“娘娘，皇上请六阿哥马上去养心殿。”定是侍卫们向胤禛禀告了弘轩回来吧。弘轩没有丝毫的慌乱，反倒很坦然的跟我说：“额娘，很晚了，你先睡吧。我去养心殿一趟。”我紧紧的抓住弘轩的手，仿佛一松手，便会失去一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大事~阿玛还在等着我呢”弘轩佯装无关紧要，拍了拍我的手，安慰我。无奈的看了看高无庸后，我不得不松开了手，眼睁睁的看着弘轩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在弘轩转身的时候，猛然发现，自熹妃送后，便一直悬挂在弘轩腰际的那块双龙玉佩，却没了踪影。心中的疑惑尽释，也肯定了内心的种种猜想。他定是找弘历去了。可是，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什么，以至于弘轩不顾被发现，而停留至今？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偏让那块玉佩没了踪影？难道是弘轩坦然告诉弘历无心争位？心中满是江山的弘历，又会不会相信？弘轩前脚刚到，胤禛就遣人急急忙忙来把弘轩招走了，如此心急，他是在担忧着什么？还是，急于知道弘轩的目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历历在目。自从弘历被胤禛软禁在圆明园之后，先是熹妃被禁足，然后又传出弘历血统的问题，与此同时，前朝对于弘历的期望，越来越渺茫，转而把眼光全部集中在弘昼和弘轩身上，前朝摇摆不定，后宫明争暗斗，事情的发展，本就扑朔迷离无法控制，偏偏此时的弘轩，竟然光明正大的主动踏进漩涡里去。摇了摇头，如今，宫中暗潮汹涌的一切，都让我累到无力，心力交瘁。我不知道，胤禛和自己，还能保护弘轩和云起到何时……日子一天一天的接近雍正十三年，我想要的，只是风平浪静的度过这段最后的日子；我想做的，只是谱写出我们之间，最后的美好，留给弘轩和云起一生去回忆。想着想着，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到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忙忙穿上衣服，匆匆整理了下梳妆，便去了侧房。“额娘，哥哥回来了吗？”刚一出门，便看到了睡眼惺忪的云起，她问着我。“难道弘轩一夜都没有回？”我反问着。如此以来，云起被我搞的摸不着头脑，顾不得解释，忙喊来了兰心：“六阿哥呢？”“六阿哥还在养心殿外呢。”“养心殿……外？”我不解，如何在外面。“恩，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令六阿哥跪在养心殿外，已经一夜了。”听到兰心的话，顿时愕然，顾不上其他，匆匆跑了过去。此时的胤禛，还没有散朝，冷清的养心殿外，惟独弘轩直挺挺的跪着。我满脸泪水的蹲在弘轩身边，把他抱紧了怀里，却感受到他的身体，全部都是冰冷的。有些昏昏欲睡的他，有些挣扎的睁开眼后，看到我的忽然出现，忙推开我：“额娘，不要管我。”“那额娘就陪你一起跪着。”我不顾弘轩的阻拦，跪在地上。“额娘，你这样，就是儿子的不孝了。”不管弘轩如何说，我都没有起来的打算。“额娘，是我违背了皇阿玛的圣旨，出了宫，去了圆明园，这些惩罚，是我应得的。”弘轩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轩儿，你去圆明园找你四哥去了，对吗？你们之间聊了什么？昨天，你跟你阿妈又说了什么？”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不断问着。弘轩对我笑了笑：“那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然后又拿话堵着我：“这些，都是我们男人之间的问题，额娘就不要问了。”话音一落，弘轩便闭上眼睛，继续跪着，那神情，像极了当年不愿将我牵涉到夺嫡之中的胤禛。我心中无可奈何。注视着弘轩，内心恍惚着，这一父一子，总是如此，一直都是宁愿自己默默的背负起一切，哪怕苦，哪怕痛，都心甘情愿。可是，他们越是如此，我的内心，却越是难过。“娘娘，你怎么跪在这了？”高无庸看到我跪在地上，忙搀扶起我。“皇上呢？”“散朝一会了，在养心殿的东暖阁。”等不及高无庸继续说下去，我便匆匆往东暖阁的方向跑去，依稀听到身后的弘轩不停的叫喊。东暖阁的大门，紧紧的闭着，费了劲，才推开。伴随着光线，我看到屋内的胤禛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不停的灌着自己。一杯一杯，没有间歇，他的心里，又该是如何的郁闷，不然一向不沾酒的他，怎能如此放纵自己。我忙夺了他的酒杯，他停下动作，眼睛通红的盯着我，许久，又好似一瞬间，然后，他叫嚷着：“给我。”“不给。”见我如此坚决，他便不管我，直接拿起酒壶，对着自己灌。我又夺去了酒壶，然后用力摔在地上，碎落的声音，在东暖阁回荡。

    “若曦，你要干嘛？”胤禛微醉，笑着看着我，眼里，却是让我摸不透的神情。“你又要干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弘轩如今还在养心殿外跪着呢！”我的话，让胤禛稍稍醒了醒神。“违背了圣旨，我不得不这么惩处他。”“可是，是情有可原的。”“是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说着说着，胤禛的眼角溢出了泪水。“胤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一家人，我们要一起承担。”我抹去胤禛眼角的泪。“皇位，让我们兄弟反目成仇，皇位，让我和皇额娘嫌隙重重，皇位，让我如今，都不敢面对圣祖爷，皇位，让弘时一步步走上了死路，如今，皇位，又离间了我的儿子们。哈哈……”随即，耳边响起了一阵阵的冷笑，震撼内心，胤禛用嘶哑的嗓音呐喊：“我究竟是赢家还是败者？得了皇位，坐拥天下，无限尊荣，可我真的是赢家吗？”弘历的事，又一次掀开了胤禛对于夺嫡和继位的回忆吧，这样的道道伤疤，总是被一次次的揭开，以至于，时隔十几年，在胤禛内心的深处还未痊愈。是啊，大半辈子的努力，几十年如一日的隐忍，却换不来即位后一切的顺利，他真的是赢家吗？“不管你是赢家还是败者，你都是我心里的英雄。”我握着胤禛的手，坚定地告诉他。他显然被我的话，一惊。“若曦，你听到过对于弘历身世的传言没有？”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胤禛为何这么说。“那你不疑惑为何突然有了这样谣传，而且还是在弘历到了圆明园之后？”“我更疑问你的态度。”我直言不讳的说着。他却点了点头。“你只处理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太监和宫女，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你以为，我不觉得奇怪吗？即使是谣言，为何在如此巧的时间里？处理太监和宫女，只是表面文章，我自然又让粘杆处调查。”“那结果呢？”我追问。“结果便是，后宫和前朝，暗中依旧有着一股力量，制造着事端。”一听这话，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古以来，皇位的接替是至关重要的事。宫内宫外，每一个人，都把眼球定在这上面，有人制造事端，企图控制一切，倒也不稀奇。“那究竟是谁？”“牵扯到，太多太多的人了，只要为了利益，就轰然而上了。”胤禛的话语里，透露着无奈。“不过，我已经明白源头在哪。”我瞬间明白了一切。在这个关键时刻，打击弘历，只会让弘历更加万劫不复，如此一来，心灰意冷的弘历，也定会猜测幕后黑手是谁，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便是弘历的眼中刺。弘历失势，表面上，是弘轩获益，可是弘历一党则把眼球盯准了弘轩，咬住他不放，这样，便是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了，而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便是弘昼了。可是弘昼整日一副嘻哈度日的闲散样子，很难将他与争夺皇位的野心相连。其母耿氏，也是一副软弱的样子，难道他们都只是装样子？又或者，利益获得者，是弘曕。我的手，渐渐出了冷汗。如果真的是弘曕，那便不仅仅是单纯的后宫参与了，而是十七爷等皇室宗亲的涉及。“那为什么不将源头抓住？”我疑惑不解。“因为还要利用。其实，这样的谣言，也不完全是坏事。可以看到熹妃的反应，可以知道朝臣的动向，也可以明白弘历的野心，究竟有多大。”胤禛看着远方，有些无情的说着。的确，这是一个试探人心的好办法。上次的事，让弘历有着夺位的嫌疑，如今，这样的传言，到可以反观弘历的反应，还能看清楚，他的背后，究竟还有着怎样的势力链条。头痛欲裂，这么纷杂的关系，这么凌乱的牵连，不愿意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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