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一日，白天里，没有看到胤禛的影子，深夜的时候，胤禛黑着脸回到西暖阁，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估摸着是前朝又有了烦心的事吧，我忙将熬制了许久的雪梨汁端了上来，放在桌上。正当我要开口说话时，胤禛眉头一拧，脸色铁青，眼里泛红，好似怒火在胸膛里翻滚一般，一瞬间，推翻了一旁的桌子，雪梨汁也清脆的落在了地上。我傻傻的愣在了那里，平日里见惯了胤禛温和的面容，如今许是愤怒到极点了吧，这样的他，格外恐怖。他紧紧的摇着牙齿，眼里穿射出一股股怒气。以往就算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一回到西暖阁，胤禛都会慢慢释怀，如今，究竟是什么事，甚至让他到了暴怒的阶段？脑海里，却摸索不到丝丝点点的痕迹。空气好似凝固，时间好似停止，我伫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丝一毫的响动，都会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
默默的守着他许久，许久，久到自己的腿，开始酸楚。沉默之后的他，侧了侧身，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有着无奈，饱含痛苦，伴着纠结，或者，还有更多，我捉摸不到的情绪。“怎么了？”我试探性的问着胤禛。我的话音刚刚落下，胤禛的手，慢慢紧捏住，目光冷冷的看了看四周。“告诉我吧，不要闷在心里，更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你还有我。”我的话，让胤禛紧绷着的背部，松弛了下来，他好像有什么感触，可是又一番万分犹豫的面容，依旧没有说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跟自己的过不去，好不好？”我几乎祈求的向胤禛说着：“我在乎你的身体。”“若曦，让我独自坐会吧。”胤禛对我挥了挥手，话，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感情。我木然的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如今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去想明白一切，我转身，走了几步，跨出了门，轻轻的关上了门后，默默的站在门外。我能看出，胤禛的眼里，不是烦恼，而是痛苦和心碎，我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把胤禛伤到了这种地步。画面被冻结，房内，痛苦不堪，房外，默默守护。不管如何，我都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管怎样，我都在一如既往的陪着你。忽然想到了弘轩，这几日，弘轩一直都在养心殿陪着胤禛，他会不会明白什么呢？快步走到了侧房门前，欲推开门的手，却怎么也无法动弹。一直以来，我都想把弘轩排除在所有事情之外，如今，这件事，如此牵动着胤禛，我又何必将弘轩牵扯进来？我开始迷茫，看不清胤禛的反应，看不明白身边的事物。罢了吧，等到胤禛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会明白的，我安慰着自己。却在我一转身的时候，听到背后的门，轻轻的打开了。“额娘为什么不进去？”弘轩的语气十分沉重，他定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吧，或者他知道一些端倪？“我……”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阿玛一人在屋里？”弘轩主动问我。“轩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弘轩默默点了点头，示意我进去。“阿玛把四哥送到了圆明园。”弘轩告诉我。“啊？”我吃了一大惊。虽然，早在弘历大婚的时候，便在宫外赐他府邸，甚至在被风宝亲王时，又赐了他一个园子，可是弘历一直久居宫中，如今，为何被“送”到了圆明园，难道是胤禛又有回园子的打算吗？我又为何没有听说过？“你阿玛是不是要回圆明园？有什么不妥吗？”我不明白，弘轩为什么单独说这一句话。“实则，是被看管在圆明园了。”“看管？”弘轩的这个用词，让我更加疑惑。“这段日子，四个将自己从十四岁的诗文，挑选了一大部分，编辑成了《乐善堂文钞》。”我想其中，定自有玄机，便没有开口追问，等着弘轩继续。“虽然，四哥说，这只是为了常常能以自己言，自检所行。可是，其实，这只是泛泛之轮，真实的目的，绝非如此简单。”弘轩好似一个大人的说话，让我极其不习惯。“这些，是你自己猜测的？还是你阿玛亲口说的？”我担心的问着。“阿玛今天雷霆震怒，就是因为这个事，虽然阿玛没有明说，可是我听到了一些话，然后自己也看了几遍《乐善堂文钞》。”我重心不稳，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如今的弘轩，也开始渐渐明白他四哥的用心了，到底是喜是忧呢？“内容有不妥是吗？”我追问着。“内容没有问题，可是，区区一个诗文选集，四哥却请了十四个人为他作序。”“十四个人？”如此兴师动众的编纂文集是为何？“庄亲王允禄皇叔，果亲王允礼皇叔，贝勒允禧皇叔，平郡王福彭，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朱轼，胡煦等，还有……五哥。”如此阵容，皆为皇亲国戚，朝内重臣，或者是在士林颇有名气的文人雅士，弘历如此做，是为了说明什么？为了证明什么？“其实，你四哥一直喜好诗词，也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吗？”弘轩笑着反问我，却让我不再心安。“说四哥精研儒学，触类旁通也罢，赞《乐善堂文钞》稀世之作也罢，”弘轩的眼里，掠过一丝灰暗：“可是张廷玉大人作序：‘皇子以天授之才，博古通今之学……’鄂尔泰大人作序：‘则精一危微之训，上接列圣之心传者，莫不此会而极’朱轼就更加妄言：‘戒于思虑之未萌，恭于事物之既接，进德修业之功，得而窥其所至’”我听到弘轩说完这些话后，便明白了，胤禛为何如此痛苦和苦恼。这些序言，对弘历齐声赞美。可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是，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有些人已经把弘历吹捧为怀有治国平天下道德和才能的储君。“天授之才”、“ 上接列圣之心”、“进德修业之功”更有“窥其所至”，如此一来，好似未来的天子，已经在这些序言中呼之欲出了。不可否认，弘历在文学方面的修养的确很深，也不可否认，弘历具有治国之才，虽然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也是弘历，虽然，胤禛心里，也把弘历当做了继承人，可是，如今在阿玛仍旧健在的情况下，大动干戈的编辑文选去标榜自己的成就，又涉及皇室朝臣等多人的为他如此作序，如此行为，大赞自己是天之骄子，也大有为自己继位做铺垫的意思，怎能不让胤禛震怒和心寒？经历过九子夺嫡那段阴暗的历史，胤禛最恨结党隐私，处理过年羹尧和隆科多的事件，胤禛最忌讳大臣去左右自己的决定，弘时的事，也让胤禛极其痛恨皇子和前朝暗中勾结，弘历如此做法，更是戳到了胤禛的痛处，也难怪被胤禛软禁在圆明园了。虽然内心里明白弘历对于权力的渴望，可是，又是什么事，让弘历如此不淡定，暴露自己呢？“额娘……”弘轩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路。“轩儿，你知道你四哥为何如此吗？”“也许，是为了那个位子吧。”弘轩低头，缓缓的说出了这句话。如此一来，弘轩定是明白所有事的。“额娘，”弘轩说话，开始有些含含糊糊，支支吾吾，我想，定是难以开口的吧。“额娘，你说，皇位，会不会是四哥的？”弘轩的话，如同雷击一般。我的心，纠结不堪。弘轩这么突兀的一句，让我不知所措。既然事情已然这样，我倒不如去问一问了。“我不知道，这事是你阿玛才能决定的。那么，你呢？你想不想要那个位子？”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在不停的颤抖。弘轩听到我的话，猛然抬起头。自弘轩封了亲王之后，便开始接触政事，伴随着这些，弘轩本身也有着丝丝点点的变化，可是，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真正如此坦白的问过弘轩的想法，总觉得弘轩还小，总以为时间还早，可是，弘历如今这般，我也需要明白弘轩的意思了。“额娘，我不喜欢那个位子。”弘轩真诚的看着我：“我怕被那个位子束缚。”作为一个从小就接触到权力的皇子，弘轩的话，让我惊讶。见我如此，弘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儿子无志，让额娘失望了是不是？可是，上次遵化之行，让我看到了很多，感触了很多，其实，外面的世界很好，如果一旦皇位累身，我便失去了感受外面世界的一切机会。既然如此，何必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束缚在这个小小的宫闱之中呢？”我心里暗自惊喜，果然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样的一番话，深得我心。“轩儿，其实无名无利，真的很好的。额娘不要你又多大的志向，额娘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额娘，老实说，自打封了亲王之后，我便浑身不舒服，觉得自己不如以前那样随心那样自由了。做事说话，总是过多的衡量，行为举止，总是过多的约束，好不自在，我都要失去自我了。”不用弘轩明说，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能感受到他的变化，过多的束缚，过多的畏惧，过早的接触政事，已经让他失去了孩子的童真。“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跟我和你阿玛说呢？”我问着。“每日看阿玛那么辛苦，我只想能多帮阿玛分担一些，那样，阿玛就能多陪陪额娘和妹妹了。”弘轩眼里含着泪，我把他轻轻的抱在了怀里。“轩儿，谢谢你的懂事，辛苦你了。”“轩儿人生中，最重要的，便是你，阿玛，还有妹妹了。”弘轩体贴懂事的言语，真情实意的流露，让我有了以他为豪的触动，这样的体己的夫君，这样乖巧的孩子，便是我这一世，最大的收获吧。轻轻的放开弘轩，转身偷偷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胤禛早已伫立在门外。我的愣神，让弘轩也抬起头：“阿玛……”他声音很低的喊着。“你怎么突然出来了？”我走到胤禛身前，关心的问着。胤禛紧紧握住我的手，却没有回答我，他往前走了几步：“轩儿，有时候，你的责任，你一定要背负起，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我的手，感受到胤禛传递而来的全身的冰冷，他表情如此严肃的说出了这句话，却凉透了我的心。我死死的盯住胤禛：“可是……”胤禛压住我的声音：“弘轩，你听明白了吗？你时刻要记住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身上背负着责任。”“儿臣明白了。”弘轩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过了许久，胤禛才褪去刚刚的严肃，从地上抱起弘轩，“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待到胤禛回到内房，我便开始不停的问着：“你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事实。”胤禛看着我。“你想让轩儿背负什么？他都已经表明自己的想法。”我几乎要吼出来，生怕胤禛会将弘轩牵扯到皇位之争中。“若曦”胤禛把我放在他的怀里，不停的用下巴摩擦着我的额头：“轩儿毕竟是皇子。”“可是，他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剥夺。”最后一句话，我加重了声音，只想为弘轩争取着。“是，我没有剥夺，他有选择的权利，只是，他也不能忘记自己身上的那份责任。”胤禛的话里，充满了疲惫。我用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弘历的事，你打算如何？真的就这么一直看管在圆明园么？”我转移了话题。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前几日，我刚刚提拔文泰为八旗都统，今日，弘历便开始如此正大光明的结党，一向成熟稳重，可是如今却变得心浮气躁，你怎么看？”胤禛问着我。“提拔文泰为都统？”我惊讶万分，文泰上任才不过一两个月，竟然如此快速升职，而且都统负责京城附近驻军，如此看来怪不得弘历有了这么大的反应，难怪，难怪……我心里不断的琢磨着。“我身边，缺太多兢兢业业做事的人，而文泰确实可用，提拔也不为过。”胤禛面不改色的说，仿佛我的惊讶，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我本欲就文泰的事，多说几句，却听到胤禛继续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也许是弘历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压力太大。”我隐去了弘历对皇位的渴望，回答着。胤禛摇了摇头，揉着太阳穴，说出了两个字：“嗜权。”我的心，狠狠一紧。其实，胤禛的心里，早已明白。也的确，经历过九子夺嫡的胤禛，面对此类事，又怎会看不清？而且，这些，还是胤禛最忌讳的。“原本弘历没有如此嗜权，反倒有些淡泊”那时的弘历，还是追逐爱情的少年郎吧。“人总会长大的，也许是诸大臣对于弘历的期望太高了吧，让他有了一些转变。”我回答着胤禛，内心却还在想着，也许，是承欢的事，给了他太大的打击，让他觉得此生无望，唯有权力才可靠吧。“不仅如此，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胤禛提醒我，他的表情，让我顿时明白，那个人，便是熹妃。除此之外，还有弘历背后的势力，嫡福晋所牵扯的富察氏，侧福晋乌喇那拉氏，还有高氏等等都是名门望族，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就算是弘历能沉得住气，他背后的这些势力，也定会为他日后的继位，层层铺垫。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究竟，牵扯了多少家族的荣辱，涉及到多少人的恩宠。“想想也是我的错，”胤禛言语里，满是责备：“曾经我属意他的意思，太过于明显了。”的确如此，弘历多次替父拜祭景陵，多次主持政务，多次参与军事，几乎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胤禛的潜意思。如若不是弘轩，一切该多么顺利和理所当然啊。我苦笑了一番，这就是世事难料吧，我的存在，终究对历史是有影响的，也许改变不了历史的结果，可是却生生改变了历史的过程。忽然之间，我注意到，胤禛的话。曾经属意？曾经？这是什么意思？结合到刚刚他对弘轩的话，我不经冒出了冷汗。“弘历的确是帝王之才。”我有意提醒胤禛。“是啊，做事能力强，处事不惊，精通权术。”胤禛接着我的话说：“可是，也好大喜功，自负骄纵，宽严难测，阴晴不定……”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也亲自看着他长大，对于弘历的性格，胤禛把握的十分准确。“最重要的是，他缺了一份真性情。”胤禛话语里，是满满的担忧。“真性情？”我有些纳闷。“若曦，知道吗？”他拉住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一个王者，一言九鼎，操掌生杀大权，所以，最重要的，便是真性情。过多的伪装，过多的掩饰，无利于朝堂，更无益于百姓，甚者，暴戾凶残……”胤禛的话，让我忽然想到乾隆年间一次次的大型文字狱，难道真的被胤禛言中？不知道，如果胤禛知道后事，又会作何感想。“若曦”胤禛在耳旁唤着我，“恩？”我回过神。“你怎么全身都在发抖？”胤禛关切的问着，“没什么没什么……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弘历？”“哎……我把他看管在圆明园，就是为了让他远离熹妃，远离朝中附庸他的人，静心学习，能不能悟明白，能不能克服自己的毛病，就看他自己了。”我听出，言语中，胤禛对弘历还是有着期盼的。“那文泰……”我正想继续说，却被胤禛捂住了嘴。“我自有安排。”他的话，意味深长，让我摸不清深浅。“轩儿的意愿，你也不要违背。况且，我也不希望他卷入争斗之中。”抬头，却对上了胤禛的脸。只见胤禛全然没了刚刚的愤怒和严肃，反而有些心花怒放，掩不住的笑意。“喂？”我用手拍打着胤禛的胸膛，“你的脸，怎么说变就变，刚刚还这样……”我学了个胤禛刚刚的样子。“恩，颇有学虎不成反类犬的味道~~”胤禛讽刺着，然后给了我一记爆栗。我吐了吐舌头，嘟着嘴：“你就爱拿成语讽刺我。”“你不也拿成语让我迷茫过么？”胤禛反击，让我想到了十爷大婚的时候的驴头不对马嘴，忍俊不禁。“不是我变得快，而是有开心事。”胤禛语重心长。“开心事？”我不解，难道是弘历的问题解决了？ “谢谢你，若曦。谢谢你，给我生了轩儿，让我褪去龙袍后，还能是一个最最普通的阿玛。”瞬时，我明白了胤禛的意思。“刚刚轩儿的话，从内心深处，打动了我。跟弘历背向而驰，轩儿始终都是站在一个儿子的角色上，纵使那些事情，他并不喜爱，并不愿意，可是，为了我，为了你，为了云起，他都还是背负起来了，而且认真对待，每件事完成的都很出色。我都为这样的儿子，而骄傲！”胤禛的言语有些颤抖，感动参杂着激动：“也让我感受到，帝王家，也能有最自然，最纯真的亲情。”是啊，他是我们的骄傲。我曾以为，弘轩对政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爱好。可是，今天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是为了分担阿玛的重担，无非是为了这个小家变得更加幸福而已。如此一来，一切都迎刃而解，我所有的担心，便不再是担心，我所有的忧愁，也不再是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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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的守着他许久，许久，久到自己的腿，开始酸楚。沉默之后的他，侧了侧身，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有着无奈，饱含痛苦，伴着纠结，或者，还有更多，我捉摸不到的情绪。“怎么了？”我试探性的问着胤禛。我的话音刚刚落下，胤禛的手，慢慢紧捏住，目光冷冷的看了看四周。“告诉我吧，不要闷在心里，更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你还有我。”我的话，让胤禛紧绷着的背部，松弛了下来，他好像有什么感触，可是又一番万分犹豫的面容，依旧没有说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跟自己的过不去，好不好？”我几乎祈求的向胤禛说着：“我在乎你的身体。”“若曦，让我独自坐会吧。”胤禛对我挥了挥手，话，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感情。我木然的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如今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去想明白一切，我转身，走了几步，跨出了门，轻轻的关上了门后，默默的站在门外。我能看出，胤禛的眼里，不是烦恼，而是痛苦和心碎，我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把胤禛伤到了这种地步。画面被冻结，房内，痛苦不堪，房外，默默守护。不管如何，我都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管怎样，我都在一如既往的陪着你。忽然想到了弘轩，这几日，弘轩一直都在养心殿陪着胤禛，他会不会明白什么呢？快步走到了侧房门前，欲推开门的手，却怎么也无法动弹。一直以来，我都想把弘轩排除在所有事情之外，如今，这件事，如此牵动着胤禛，我又何必将弘轩牵扯进来？我开始迷茫，看不清胤禛的反应，看不明白身边的事物。罢了吧，等到胤禛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会明白的，我安慰着自己。却在我一转身的时候，听到背后的门，轻轻的打开了。“额娘为什么不进去？”弘轩的语气十分沉重，他定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吧，或者他知道一些端倪？“我……”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阿玛一人在屋里？”弘轩主动问我。“轩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弘轩默默点了点头，示意我进去。“阿玛把四哥送到了圆明园。”弘轩告诉我。“啊？”我吃了一大惊。虽然，早在弘历大婚的时候，便在宫外赐他府邸，甚至在被风宝亲王时，又赐了他一个园子，可是弘历一直久居宫中，如今，为何被“送”到了圆明园，难道是胤禛又有回园子的打算吗？我又为何没有听说过？“你阿玛是不是要回圆明园？有什么不妥吗？”我不明白，弘轩为什么单独说这一句话。“实则，是被看管在圆明园了。”“看管？”弘轩的这个用词，让我更加疑惑。“这段日子，四个将自己从十四岁的诗文，挑选了一大部分，编辑成了《乐善堂文钞》。”我想其中，定自有玄机，便没有开口追问，等着弘轩继续。“虽然，四哥说，这只是为了常常能以自己言，自检所行。可是，其实，这只是泛泛之轮，真实的目的，绝非如此简单。”弘轩好似一个大人的说话，让我极其不习惯。“这些，是你自己猜测的？还是你阿玛亲口说的？”我担心的问着。“阿玛今天雷霆震怒，就是因为这个事，虽然阿玛没有明说，可是我听到了一些话，然后自己也看了几遍《乐善堂文钞》。”我重心不稳，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如今的弘轩，也开始渐渐明白他四哥的用心了，到底是喜是忧呢？“内容有不妥是吗？”我追问着。“内容没有问题，可是，区区一个诗文选集，四哥却请了十四个人为他作序。”“十四个人？”如此兴师动众的编纂文集是为何？“庄亲王允禄皇叔，果亲王允礼皇叔，贝勒允禧皇叔，平郡王福彭，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朱轼，胡煦等，还有……五哥。”如此阵容，皆为皇亲国戚，朝内重臣，或者是在士林颇有名气的文人雅士，弘历如此做，是为了说明什么？为了证明什么？“其实，你四哥一直喜好诗词，也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吗？”弘轩笑着反问我，却让我不再心安。“说四哥精研儒学，触类旁通也罢，赞《乐善堂文钞》稀世之作也罢，”弘轩的眼里，掠过一丝灰暗：“可是张廷玉大人作序：‘皇子以天授之才，博古通今之学……’鄂尔泰大人作序：‘则精一危微之训，上接列圣之心传者，莫不此会而极’朱轼就更加妄言：‘戒于思虑之未萌，恭于事物之既接，进德修业之功，得而窥其所至’”我听到弘轩说完这些话后，便明白了，胤禛为何如此痛苦和苦恼。这些序言，对弘历齐声赞美。可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是，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有些人已经把弘历吹捧为怀有治国平天下道德和才能的储君。“天授之才”、“ 上接列圣之心”、“进德修业之功”更有“窥其所至”，如此一来，好似未来的天子，已经在这些序言中呼之欲出了。不可否认，弘历在文学方面的修养的确很深，也不可否认，弘历具有治国之才，虽然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也是弘历，虽然，胤禛心里，也把弘历当做了继承人，可是，如今在阿玛仍旧健在的情况下，大动干戈的编辑文选去标榜自己的成就，又涉及皇室朝臣等多人的为他如此作序，如此行为，大赞自己是天之骄子，也大有为自己继位做铺垫的意思，怎能不让胤禛震怒和心寒？经历过九子夺嫡那段阴暗的历史，胤禛最恨结党隐私，处理过年羹尧和隆科多的事件，胤禛最忌讳大臣去左右自己的决定，弘时的事，也让胤禛极其痛恨皇子和前朝暗中勾结，弘历如此做法，更是戳到了胤禛的痛处，也难怪被胤禛软禁在圆明园了。虽然内心里明白弘历对于权力的渴望，可是，又是什么事，让弘历如此不淡定，暴露自己呢？“额娘……”弘轩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路。“轩儿，你知道你四哥为何如此吗？”“也许，是为了那个位子吧。”弘轩低头，缓缓的说出了这句话。如此一来，弘轩定是明白所有事的。“额娘，”弘轩说话，开始有些含含糊糊，支支吾吾，我想，定是难以开口的吧。“额娘，你说，皇位，会不会是四哥的？”弘轩的话，如同雷击一般。我的心，纠结不堪。弘轩这么突兀的一句，让我不知所措。既然事情已然这样，我倒不如去问一问了。“我不知道，这事是你阿玛才能决定的。那么，你呢？你想不想要那个位子？”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在不停的颤抖。弘轩听到我的话，猛然抬起头。自弘轩封了亲王之后，便开始接触政事，伴随着这些，弘轩本身也有着丝丝点点的变化，可是，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真正如此坦白的问过弘轩的想法，总觉得弘轩还小，总以为时间还早，可是，弘历如今这般，我也需要明白弘轩的意思了。“额娘，我不喜欢那个位子。”弘轩真诚的看着我：“我怕被那个位子束缚。”作为一个从小就接触到权力的皇子，弘轩的话，让我惊讶。见我如此，弘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儿子无志，让额娘失望了是不是？可是，上次遵化之行，让我看到了很多，感触了很多，其实，外面的世界很好，如果一旦皇位累身，我便失去了感受外面世界的一切机会。既然如此，何必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束缚在这个小小的宫闱之中呢？”我心里暗自惊喜，果然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样的一番话，深得我心。“轩儿，其实无名无利，真的很好的。额娘不要你又多大的志向，额娘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额娘，老实说，自打封了亲王之后，我便浑身不舒服，觉得自己不如以前那样随心那样自由了。做事说话，总是过多的衡量，行为举止，总是过多的约束，好不自在，我都要失去自我了。”不用弘轩明说，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能感受到他的变化，过多的束缚，过多的畏惧，过早的接触政事，已经让他失去了孩子的童真。“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跟我和你阿玛说呢？”我问着。“每日看阿玛那么辛苦，我只想能多帮阿玛分担一些，那样，阿玛就能多陪陪额娘和妹妹了。”弘轩眼里含着泪，我把他轻轻的抱在了怀里。“轩儿，谢谢你的懂事，辛苦你了。”“轩儿人生中，最重要的，便是你，阿玛，还有妹妹了。”弘轩体贴懂事的言语，真情实意的流露，让我有了以他为豪的触动，这样的体己的夫君，这样乖巧的孩子，便是我这一世，最大的收获吧。轻轻的放开弘轩，转身偷偷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胤禛早已伫立在门外。我的愣神，让弘轩也抬起头：“阿玛……”他声音很低的喊着。“你怎么突然出来了？”我走到胤禛身前，关心的问着。胤禛紧紧握住我的手，却没有回答我，他往前走了几步：“轩儿，有时候，你的责任，你一定要背负起，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我的手，感受到胤禛传递而来的全身的冰冷，他表情如此严肃的说出了这句话，却凉透了我的心。我死死的盯住胤禛：“可是……”胤禛压住我的声音：“弘轩，你听明白了吗？你时刻要记住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身上背负着责任。”“儿臣明白了。”弘轩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过了许久，胤禛才褪去刚刚的严肃，从地上抱起弘轩，“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待到胤禛回到内房，我便开始不停的问着：“你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事实。”胤禛看着我。“你想让轩儿背负什么？他都已经表明自己的想法。”我几乎要吼出来，生怕胤禛会将弘轩牵扯到皇位之争中。“若曦”胤禛把我放在他的怀里，不停的用下巴摩擦着我的额头：“轩儿毕竟是皇子。”“可是，他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剥夺。”最后一句话，我加重了声音，只想为弘轩争取着。“是，我没有剥夺，他有选择的权利，只是，他也不能忘记自己身上的那份责任。”胤禛的话里，充满了疲惫。我用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弘历的事，你打算如何？真的就这么一直看管在圆明园么？”我转移了话题。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前几日，我刚刚提拔文泰为八旗都统，今日，弘历便开始如此正大光明的结党，一向成熟稳重，可是如今却变得心浮气躁，你怎么看？”胤禛问着我。“提拔文泰为都统？”我惊讶万分，文泰上任才不过一两个月，竟然如此快速升职，而且都统负责京城附近驻军，如此看来怪不得弘历有了这么大的反应，难怪，难怪……我心里不断的琢磨着。“我身边，缺太多兢兢业业做事的人，而文泰确实可用，提拔也不为过。”胤禛面不改色的说，仿佛我的惊讶，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我本欲就文泰的事，多说几句，却听到胤禛继续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也许是弘历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压力太大。”我隐去了弘历对皇位的渴望，回答着。胤禛摇了摇头，揉着太阳穴，说出了两个字：“嗜权。”我的心，狠狠一紧。其实，胤禛的心里，早已明白。也的确，经历过九子夺嫡的胤禛，面对此类事，又怎会看不清？而且，这些，还是胤禛最忌讳的。“原本弘历没有如此嗜权，反倒有些淡泊”那时的弘历，还是追逐爱情的少年郎吧。“人总会长大的，也许是诸大臣对于弘历的期望太高了吧，让他有了一些转变。”我回答着胤禛，内心却还在想着，也许，是承欢的事，给了他太大的打击，让他觉得此生无望，唯有权力才可靠吧。“不仅如此，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胤禛提醒我，他的表情，让我顿时明白，那个人，便是熹妃。除此之外，还有弘历背后的势力，嫡福晋所牵扯的富察氏，侧福晋乌喇那拉氏，还有高氏等等都是名门望族，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就算是弘历能沉得住气，他背后的这些势力，也定会为他日后的继位，层层铺垫。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究竟，牵扯了多少家族的荣辱，涉及到多少人的恩宠。“想想也是我的错，”胤禛言语里，满是责备：“曾经我属意他的意思，太过于明显了。”的确如此，弘历多次替父拜祭景陵，多次主持政务，多次参与军事，几乎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胤禛的潜意思。如若不是弘轩，一切该多么顺利和理所当然啊。我苦笑了一番，这就是世事难料吧，我的存在，终究对历史是有影响的，也许改变不了历史的结果，可是却生生改变了历史的过程。忽然之间，我注意到，胤禛的话。曾经属意？曾经？这是什么意思？结合到刚刚他对弘轩的话，我不经冒出了冷汗。“弘历的确是帝王之才。”我有意提醒胤禛。“是啊，做事能力强，处事不惊，精通权术。”胤禛接着我的话说：“可是，也好大喜功，自负骄纵，宽严难测，阴晴不定……”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也亲自看着他长大，对于弘历的性格，胤禛把握的十分准确。“最重要的是，他缺了一份真性情。”胤禛话语里，是满满的担忧。“真性情？”我有些纳闷。“若曦，知道吗？”他拉住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一个王者，一言九鼎，操掌生杀大权，所以，最重要的，便是真性情。过多的伪装，过多的掩饰，无利于朝堂，更无益于百姓，甚者，暴戾凶残……”胤禛的话，让我忽然想到乾隆年间一次次的大型文字狱，难道真的被胤禛言中？不知道，如果胤禛知道后事，又会作何感想。“若曦”胤禛在耳旁唤着我，“恩？”我回过神。“你怎么全身都在发抖？”胤禛关切的问着，“没什么没什么……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弘历？”“哎……我把他看管在圆明园，就是为了让他远离熹妃，远离朝中附庸他的人，静心学习，能不能悟明白，能不能克服自己的毛病，就看他自己了。”我听出，言语中，胤禛对弘历还是有着期盼的。“那文泰……”我正想继续说，却被胤禛捂住了嘴。“我自有安排。”他的话，意味深长，让我摸不清深浅。“轩儿的意愿，你也不要违背。况且，我也不希望他卷入争斗之中。”抬头，却对上了胤禛的脸。只见胤禛全然没了刚刚的愤怒和严肃，反而有些心花怒放，掩不住的笑意。“喂？”我用手拍打着胤禛的胸膛，“你的脸，怎么说变就变，刚刚还这样……”我学了个胤禛刚刚的样子。“恩，颇有学虎不成反类犬的味道~~”胤禛讽刺着，然后给了我一记爆栗。我吐了吐舌头，嘟着嘴：“你就爱拿成语讽刺我。”“你不也拿成语让我迷茫过么？”胤禛反击，让我想到了十爷大婚的时候的驴头不对马嘴，忍俊不禁。“不是我变得快，而是有开心事。”胤禛语重心长。“开心事？”我不解，难道是弘历的问题解决了？ “谢谢你，若曦。谢谢你，给我生了轩儿，让我褪去龙袍后，还能是一个最最普通的阿玛。”瞬时，我明白了胤禛的意思。“刚刚轩儿的话，从内心深处，打动了我。跟弘历背向而驰，轩儿始终都是站在一个儿子的角色上，纵使那些事情，他并不喜爱，并不愿意，可是，为了我，为了你，为了云起，他都还是背负起来了，而且认真对待，每件事完成的都很出色。我都为这样的儿子，而骄傲！”胤禛的言语有些颤抖，感动参杂着激动：“也让我感受到，帝王家，也能有最自然，最纯真的亲情。”是啊，他是我们的骄傲。我曾以为，弘轩对政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爱好。可是，今天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是为了分担阿玛的重担，无非是为了这个小家变得更加幸福而已。如此一来，一切都迎刃而解，我所有的担心，便不再是担心，我所有的忧愁，也不再是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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