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坐在轿子里，心急如焚，不断的掀开帘子，却总觉得回西暖阁的路，异常漫长……一路上，脑海里无法抹去的，便是十四爷最后的那一丝微笑，掺杂着喜悦，掺杂着期待，更多的，却是无奈。心疼着这个男子，挣扎在病痛中，却依旧孤身于陋室；心疼着这个男子，满腔热血抱负，却把半生都耗在了囚禁之中。或许真如十四爷所说，既然参加了博弈，必定要输得起，可是，他也未曾料到，这一输，便是一辈子。命运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才从十四爷的近况中清醒过来。“不知道胤禛是不是又彻夜商讨葛尔丹战事？不知道此时的胤禛是不是即将上朝？”我的内心不断的揣测着，唯一想做的，便是立刻回到西暖阁，换掉自己身上的太监装扮，装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黎明前的薄雾已经笼罩着大地，天际也泛着了丝丝点点的光，西暖阁的轮廓终于若隐若现。轿子一停了下来，我便顾不上人来扶，往西暖阁跑着。近了，近了，更近了……我看着西暖阁屋内亮起的一盏灯，想着自己总算赶回来了。到了院子，环顾了一圈，看到西暖阁沉浸在一片寂静的夜中，与往常无异，便放了心，推门而入。我暗自赞许兰心紫月还知道为我留灯，于是便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内房，正准备换掉自己身上的太监服时，却在帘子上看到了胤禛被烛光照耀的岿然的背影。我的心一惊，缓缓走向帘子……还未等我动手掀开帘子，胤禛便低沉的问着：“回来了？”从他一如往常的语气中，我听不出任何喜怒。“恩”我慌乱的回答着，随即掀开了帘子，看见胤禛正在平时我常用的书桌前，练字。而旁边垒起的几乎半人高的卷纸，我便明白，他定是早早就在这里，等着我的回来。“他还好吗？”我听到胤禛这句话，释怀一笑，胤禛是个重感情的人，血缘毕竟重过一切的，安心的回答着：“还好吧。已经喝药了。只是寿皇殿太过于简陋和冷清，不如……”我自顾自的说着，想为十四爷寻求解脱的途径，却没有注意到胤禛猛然抬头：“还给十四爷自由吧？”我抬头示意胤禛的时候，对视上了胤禛的目光，如炬的目光闪烁着怒火，让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好了，所以你才回来，是吗？”我还没有来得及任何解释，胤禛继续说，却把语调提的很高很高：“你俩之间，即使不见，也念念不忘，惺惺相惜，是吗？”话语刚落，便听到胤禛将手中紧捏着的毛笔，摔在地上，应声而落，截然两半。“不是，不是这样的，你是明白的，我爱你。”我嘶吼着，仿佛只有用尽力气，才能使胤禛相信我。“你是爱我的。那他呢？他对你，就没有半点儿女私情？”胤禛破口而出的这句话，却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的内心，忐忑不安。承认？等于是把十四爷推向万丈深渊。否认？胤禛会信吗？凭借胤禛长久的注意，难道猜不出来？他要的，无非是，我的一个肯定，他想知道的，无非是，我会不会对他撒谎，罢了。反复思索着，却终没有回答。长久的寂静之后，胤禛仰天大笑。缓缓的走到了我的身边，却没有看我一眼。目光平视的看着远方，低声喃语：“若曦，我累了。”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胤禛便大步向前的往门外走去。“胤禛……”我转身，回头，大声，喊道。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却只停留了一瞬间，仅仅一瞬间，然后跨出了房门。也是一瞬间，我泪如雨下。胤禛，你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没有愤怒，没有争吵，眼里却是如玄冰般的冷酷。为什么，没有辩驳，没有质问，你只是平淡的接受了我做的一切，失望，又或者说是，绝望的走了？我还曾期望用我和胤禛之间的爱，去抚平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多么可笑啊……我艰难的移动着步伐，蹲下，小心翼翼的拾起的摔断的毛笔，就好像拾起自己的心一般。我将断截处拼凑在一起，却始终无法完丝合缝。胤禛，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是你留给我的笔啊。久久沉思，因为我痴迷于模仿胤禛的字迹，胤禛便把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毛笔送给我的往事，清晰呈现在脑海里。拾起笔，想把已经截然两半的它，收藏在放在一个锦盒中。眼睛的余光，忽然瞟到一旁堆积起的宣纸。疑惑着，颤抖的打开它们，待看清楚胤禛的字后，我如心被人抽离一般，瘫坐在地上，苦笑着看着随我一起落地的纸，只见，上面赫然写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夜，无穷无尽的冰冷，眼前一片迷离，我在漆黑的夜里，摈住呼吸，拼命的抗拒着刚刚胤禛的话，胤禛的行为，还有胤禛的离去。可是，一切的抗拒，都无法掩饰自己心口的伤痕累累。他走的从容，走的坚决，可一步一步，却踏在了我的心上。瘫坐在地上，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我身上。冰冷的地上，我在等什么？我在等你回头，等你来找我。在你曾经存在的空间里，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似乎还有你的气息，连我的心都酸了。你会回来的，是吧？ 可是，你没有回来，奇迹没有发生。自那日之后，西暖阁依旧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日夜期盼的身影。整日整日，我不停的问着自己，到底错了吗？也许，我不那么任性，也不会伤了胤禛和自己。可是，如果，我不这么随心做事，又会不会后悔？我的内心不停的反复纠缠着，不停的来回痛着。已近正午，我寻思着弘轩应该从尚书房回来了，便去往侧房。正准备推门，却听到了云起的声音：“哥哥，我好久没有看到阿玛了。”内心涌起一份伤感，大人的恩怨，或多或少影响着孩子的内心。胤禛啊胤禛，你就算是怨我恨我，可是，云起和弘轩也是你的孩子，你如何忍心？“是啊，阿玛好久都没有过来了。不过每天我能在尚书房看到阿玛。”弘轩继续说着：“每天快下课的时候，阿玛就会过来。”我的心不禁颤抖着，胤禛还是每天都会去看弘轩？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继续听着：“我有好几次想喊着阿玛一起来西暖阁，阿玛总是说政务繁忙，没办法来看我们。”“政事繁忙？那好吧。”云起懂事的说着。“可是阿玛最近清瘦了好多好多……” 听到弘轩说起胤禛的近况，我的内心万分酸楚。悄悄的摸了摸眼角的泪。“那哥哥你怎么不为阿玛分担一些？”云起质问着。我脸上浮现出淡淡一笑，刚过六岁的他们，就开始渐渐明白世事，也开始想为自己的阿玛分担重担，血缘，果然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关系。“我想为阿玛分担啊，可是，我只知道葛尔丹的战情，却分析不好，最近都在连夜看《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弘轩的语气中饱含着疲惫，这些兵书对于年幼的他来说，复杂而且繁重。听到弘轩和云起的谈话后，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跑向了养心殿。如果我们敞开心胸，坦诚的说着彼此的真实想法还有各种困扰，那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养心殿的门，微微关着。我正想推门而入，却被一旁的高无庸拦住了：“娘娘，皇上吩咐，没有召见，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入内。”我死死的盯着高无庸：“任何人？也包括我吗？”高无庸跪地，点了点头。看到高无庸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不相信看着养心殿微掩的大门。胤禛，隔在你我之间的，到底是这扇门，还是一层一层的误解？

    “我要进去。”我斩钉截铁的告诉高无庸，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便立刻往大殿内跨步。高无庸跪在地上，却用手拉住我：“娘娘，别为难奴才。”为难？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听到高无庸如此说，我痴痴的笑了。从何时开始，我出入养心殿，也被人限制？又是从何时开始，我想要见你，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愿望？胤禛，你已经，阻断了，我们之间的路，即使，我情愿为你踏出第一步，情愿一步一步靠近你。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然后转身想要离去。“娘娘”高无庸从背后喊住我，我愣住，却没有转身，我已不愿再凝视那扇不向我开启的大门了。“如果娘娘是为了十四爷的事而来，”高无庸走到我身边，将声音压低说着：“那娘娘大可放心的回去，皇上前几日，已经安排御医去了寿皇殿，而且回来的御医也已经禀明，十四爷安好。”我愕然，不知道为何高无庸知道事情的始末，缓过神后，对他感谢的微微一笑：“谢谢，可我，不是为了十四爷的事而来。”说完，全然不顾高无庸的神情，毫不迟疑的走了。不顾如何，高无庸的话，还是让我微微放了心。有得必有失，至少我的付出是值得的，至少十四爷还是会放下心结继续顽强的活下去，我也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恍如一梦，听到背后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我耳畔想起。我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却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气味伴着温暖吸入鼻腔。胤禛，是你？是你！胤禛！终究，你还是出来了。我回头，正好对视上胤禛那双明晰的眼眸。这么久的分离，这么长的朝思暮想，终得相见时，我早已热泪盈眶。可是，胤禛淡淡的目光中，没有那份久违的欣喜，也抹去了我所有的激动和开心。我不甘心的直直的凝视着他的眼睛，想要在那里寻找着自己的身影。时间好似停止，我们两人直愣愣的站在阳光里，却没有丝毫的温暖，深深的寒意袭来，传递全身。胤禛，你可否知道，这一面，是我多大的勇气才换来的？你可否明白，这一面，让我魂牵梦绕的许久？你可否懂得，这一面，我多想紧紧抱住你？你又可否体会，你眼里的冷意，已经凉彻了我的全身……纵使这样，我依旧站在这里，等着胤禛开口，因为我记得我们的曾经，我们的爱情。可是胤禛开口的那句话，却像冰冷的雨水一般彻底浇醒了我。只见胤禛毫不犹豫的低下头，对正在地上跪着的高无庸缓缓开口：“速传张廷玉和十七爷。”然后便回头，走进了大殿。大殿的门，缓缓的关上，胤禛的身影，在留了一句话后，也黯然消失。可我，却，怎么都无法从这句话中，探索到分毫与我有关的字词。仿佛没有了空气，我开始无法呼吸，伸手，想要抓住，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将手轻轻的放在了头上的木兰簪上，假装那就是他，从未曾离开过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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