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清晨，我起身，准备去小厨房为弘轩和云起准备早餐，刚推开门，便看见匆匆而来的弘历。“四阿哥？”弘历看到我晃了一下身，马上就蹲下请安。“皇贵妃娘娘，儿臣是奉皇阿玛命，来带弘轩去尚书房的。”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平日的事，倒不见胤禛如此上心，如此迅速……“兰心，去把阿哥喊起来。”我无奈的对着身旁的兰心说，然后示意弘历跟我进屋。“姑姑，不用麻烦，我在院子等就行。”弘历显得有些拘束。“我有事问你。”我看了看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涌了上来。弘历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随着我，步伐轻轻的进了屋里。“姑姑，你是不是不愿意弘轩去尚书房？”弘历边走边说。我却猛地回过头，疑惑的看着他。“我……”弘历有些慌张，“我是看你刚刚的表情，随意猜测的。”弘历果然比常人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就练脸上丝丝点点的痕迹，也能被他捕捉到。我点了点头：“不是不想，只想让他快乐生活而已。弘历，我听轩儿说，你教过他《礼记》？”弘历用力的点点头：“可不止，《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些弘轩弟弟都会，本来，我还想教他《乐经》的，可如今，他去了尚书房，我就不用亲自教他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些，正是我们口中的四书五经，儒学的基本书目，儒生学子的必读之书。想到弘轩早就开始接触影响中国文化几千年的孔孟重要哲学思想，只怕其中的为官从政之道、为人处世之道也早在弘轩稚嫩的心里，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姑姑？”弘历看我神色不对，便试探性的喊着我。我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教他这些？”本是很无心的一问，却看到弘历的眼神中飘过一丝阴霾，更让我为之不解。“弘历，我没有过多干涉你的事的意思，我只是单纯想知道”看着弘历面露难色，我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姑姑，弘历没有那么以为，只是，这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到什么时候？”我心里一惊，原来这些事，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许久。弘历究竟是什么目的？我尽量不把眼前这个孩子似的他，往争权夺势方面想。“久到，那时候的我，还是充满激情，充满幻想的我。”弘历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就在我送走承欢之后，便有这个念头，直到知道塞布腾的事后，才付诸行动。”承欢？塞布腾？难道弘历是打算……就在我不敢继续想下去的时候，弘历接着说着：“弘昼虽跟我年龄差不多，可是他却不好功名，也不喜政事，所以，我只能把目标锁定在弘轩身上。况且，他天资聪颖，一教就会，而且对于政事，他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果断和决策力。”“所以你叫他四书五经的意思是……”我惊讶的张开了嘴，眼里掠过一丝惧怕。“姑姑，皇阿玛让我几次拜祭泰陵和天坛，意思已经很明确。”弘历大胆的告诉我他心里的猜想，我连忙环视四周，见没有人影，心微微放下。“那时候的我，想为爱疯狂，”弘历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就像你说的，放弃地位，放弃未来，放弃一切。可是，阿玛培养我这么多年，我也不忍让大清以后无良主，所以想着没有我，弘轩也许可以继承大统。于是……”“你有没有想过弘轩愿不愿意？你有没有想过我同不同意？”我几乎怒吼着说出来。弘历显然被我的反应，吓得目瞪口呆。“弘轩，本就聪明，而且他对政事也有兴趣，而姑姑你，哪个母亲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好呢？”我哑口无言，弘轩对于政事的兴趣，从这几天的表现中，我感受到了很多。而至于我，则是万般的不愿意让弘轩踏上皇位，况且，历史也不允许。“那你可曾想过，承欢肯不肯？”我一语击中了弘历的薄弱处。只见他捏紧了拳头，然后又轻轻放开，端起一壶茶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她肯。”我却听见弘历斩钉截铁的说着：“承欢说过，她想去江南，那个在她额娘嘴里似天堂一般的地方，那个地方充满了她幻想的地方，况且，承欢也想去找寻她的额娘。我一方面教着弘轩四书五经，一方面也在筹划带着承欢去江南，去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我想，等到时机成熟，就去蒙古带走她。”弘历眼角流过一滴泪：“现在，这些，都变成了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天不遂人愿吗？就算一切如愿，他们一个是皇室贵胄，一个是蒙古王妃，能有多好的结果呢？我被弘历这样的想法，而冒出了一身冷汗。“你真的能舍弃额娘和阿玛不顾吗？你又真的能放弃你的皇位吗？”我颤颤巍巍的问着。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经历了杀戮，宫心种种，而弘历，真的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吗？“皇位？如果我得到了皇位，却没有跟我一起分享，自始自终，孤单终老，难道不是更加遗憾吗？姑姑，一步步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看似得到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我不想，除了那个位置，什么都没有。有的人，因为眷恋权势，而去争夺皇位；有的人，因为贪图富贵，而去争夺皇位；可有的人，却因为想保护爱的人，而去争夺皇位。”因为想保护爱的人，而去争夺皇位？我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曾经也极力参与夺位的胤禛。那时，我身在浣衣局，十三爷囚禁在养蜂夹道。胤禛不得不背负着千斤重的担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谋划着自己的继位之路，为了难道是他自己吗？正是为了保护爱的人啊。依稀记得，胤禛即位之后，我们的第一次相见，胤禛如释重负般的抱着我，感慨着：“唯有有了权力，才可以保护爱的人。”为了皇位，兄弟亦不得不是他的敌人，为了皇位，他不想伤害，却也不得不伤害。多年的隐忍，为了那个位置，继位的绝情，也是为了那个位置，可是，他的付出，不是为了富贵，不是为了权势，却是为了能与我相守，能与十三爷相聚，为了大清的繁荣昌盛！为了我们后半生的自由，胤禛不得不踏上一天永远无法回头的路，为了我们后半生的幸福，胤禛无奈的走着那条用鲜血铺满的道路。我想象不出，那么多年，胤禛是如何一步一步的走到柳暗花明的。他做到了，他成功了，可是，却也是用大半辈子的悲凉落寞和隐忍无奈换得的。“姑姑？”弘历的一声呼喊，将我的思绪从康熙末年回到如今。“弘历，你说的对。”我点点头。“与其做一个世界的王者，倒不如做一个人的守护之神。”弘历痴痴的告诉我：“只可惜，在我把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却永远也实施不了了。”还好，弘历放弃了这个疯狂的计划，我在心里有些庆幸。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能不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能不能让承欢逃离死亡，可是，我却清晰的知道，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大清和蒙古之间的关系，必定会有阴影，在边界骚动的今天，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知道十三叔病重后，我猜想必定会招承欢回京，于是我在江南准备了忆欢阁，就等着带着承欢远走高飞，可是，却迟迟不见阿玛下旨召承欢。最后，我才明白，承欢怀孕了。”弘历苦笑着：“那时，我便彻底放弃了。”“因为承欢腹中的孩子？”“是啊，如此这般，承欢必定不会跟我走了。她自小便失去母爱，定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的。”人世无常，造化弄人，承欢和弘历之间，也许，是注定悲剧。“虽然最开始，我是因为私心而教弘轩四书五经的，可是，最后，却是因为弘轩不凡的天资和一点即通的悟性。”弘历有些解释的向我说着：“姑姑，不要怪罪我”说着，他便起身，朝我尊敬的鞠了一躬。“无碍，我只是，怎么都猜想不到是这个原因。”我叹口气：“弘历，可否答应我一事？”“恩”弘历没有问是什么事，就坚定的点点头。“以后，你要如父般对待弘轩。”“此事弘历一定会，可是，姑姑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弘历纳闷着。“没有原因，只是图个安心罢了。”弘历正想接着说什么，却见弘轩从一旁的侧房衣着整齐，却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大清早的喊我起床干什么？”他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因为要带你去尚书房啊~”弘历整理了下心情，回答着。“弘历哥哥”弘轩听到声音后，睁大了眼睛，然后扑到了弘历身上。“今天，你要跟我一起去上课喽~”“啊，是不是证明我长大了呢？”“是啊，你已经是小男子汉了~”“真的吗真的吗？”“真的，你要更加努力哦~~”“那……师傅严不严呢？”“严啊~~”“那怎么办~~~~~”弘历和弘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朝着门外走去。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相处融洽的画面，我发自内心的笑了。只希望，不管未来如何改变，他们都能如此亲密无间……之后的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弘历越发羸弱的身躯和那越发冷峻面容，一直在我眼前浮现着。他不会明白，也许，那个决定，对于他，只是暂时的割舍一些身外之物，可是对承欢，却是生的欲望，对大清，亦是翻天覆地的抉择…… 我幻想着，如果承欢知道弘历为她默默做的一切，会不会不对世事绝望，会不会从心底燃烧起一股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支撑着……如果事情真的成功，弘历也许就真的可以带承欢逃离死亡了，也许某一天，我们还能在西子湖畔重逢……不管怎样，都好过如今的天人永隔吧！这样的我，不禁让自己发笑。曾经，笃定人定胜天的我，经过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也慢慢的明白在历史和上苍的面前，人力微弱……泡制一壶承欢最爱的梅花影，在屋内静静的坐着，犹如承欢依旧在身边谈天说地般~

    渐渐地，烈日高悬。忽的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呆呆愣愣的一上午。正午时分，弘历便带着弘轩归来。刚进门的弘轩，就开始大声的嚷嚷着：“我饿了，要吃饭·~~要吃饭·~~”弘历听完，痴痴一愣，显然，自小被礼数规矩约束的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待遇。“回来了？”我忙迎上去，看见上了大半天课而归的弘轩，俨然如功臣一般，趾高气扬~“额娘，我饿了~”弘轩有些乖巧的靠在我的怀里，然后可怜巴巴的蹭着说着。“兰心，紫月，去把饭菜端上来~~”然后转头对弘历说着：“四阿哥也留下吧，一起吃。”弘历正想推辞，弘轩马上拽住了他，“好哥哥陪我吃饭吧~”弘历低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饭桌上，弘轩开始狼吞虎咽，我一边帮弘历夹菜，一边吻着：“你们兴致这么好，看来弘轩第一次上学，没有惹什么麻烦喽？”忽然之间，弘轩停住了正在往嘴里夹肉的动作，而弘历也似憋着笑一般。我大概明白了什么，于是放下筷子，板了板脸：“弘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额娘，其实是……”弘轩马上插嘴。“不用你说，安心吃你的饭~”看着弘轩的无措，我对着他笑了笑，其实他倒是不必紧张，我倒情愿他不是读书的料呢~~弘轩虽然闭上了嘴，却不停的对着弘历施以求救的眼色。我佯装没看见，听弘历说着：“姑姑，其实弘轩表现很好。只是，有些调皮罢了~~”“调皮？”我想象不出，鬼灵精怪的弘轩会在严肃的尚书房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只是有些调皮吗？？我看不止吧！！”忽然门外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似从天而降。抬头，看到胤禛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外，我是有多久没有看见胤禛发脾气了呢？以至于看到他如此，也被他身上散射出的一种威严而震慑。弘历的脸色开始有些苍白，唯有弘轩，直视着胤禛……胤禛甩了甩袍子，径直走向弘轩。弘轩也开始有些害怕，往我身子旁躲着。我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却感觉的一手心的冷汗。“阿玛……”弘历开始说话，却被胤禛抬手制止。“弘轩，给我站好。”胤禛开始发话，将弘轩从我身子的一侧拽出。“你干嘛……”我正想说胤禛，可是看到了在一旁站着的弘历，便不再继续，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一言不发。胤禛充满气愤，却依旧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忍了许久，只见他紧握拳头，却平淡的对弘轩说：“到院子里站着，不许吃饭了！”弘轩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让太阳曝晒着，汗水不断的渗出来。胤禛在门前定定的看着弘轩，表情严肃，不许他有任何动作。弘历站在胤禛身后，默默的低着头，不肯言语。而我，注视着怪异的这幕，心里充满了疑问。就这么过了许久，看到弘轩的脸色有了丝丝苍白后，忙跑到胤禛身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的问着：“弘轩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么罚他？”虽然心里对胤禛这样的行为，有着气愤。可是想必胤禛心里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因为从小到大，弘轩都一直是被胤禛宠溺着的。如此动怒，我生怕是弘轩惹出了什么无法收拾的乱子。“做错了什么？”胤禛轻轻的哼了一声：“本来我想下朝去尚书房接弘轩回来的，可是有些事耽误了。于是吃午饭的时候，我召了尚书房的师傅。一问才知道……”弘轩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师傅说他在制止弘轩课堂睡觉之后，却不见弘轩读书，而是在一旁东张西望，还用毛笔在书上画小人，玷污圣贤……”我扑哧的笑了出来，画小人？弘轩竟然如此？果然还是六岁的孩子……看到胤禛不解的眼神，我微微收敛了一下笑容。“其他皇室子弟，在尚书房一上午，能学到很多东西，可是弘轩呢，一上午，除了睡就是捣蛋~！”胤禛的脸气的通红。我开始不能理解胤禛的态度，且不说如今的弘轩，还仅仅是个六岁，不谙世事的顽童，在这样的年龄，本就该玩，就是上一次弘轩大闹朝房，也没用引得胤禛如此生气啊？“阿玛，怪我，今天师傅教的《三字经》，儿臣早就教过弘轩弟弟，所以才……”弘历在一旁插嘴。却听得胤禛更加生气的说：“会了就不用听了？就不用学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没有听过吗？难道你没教他疾学在于尊师吗？”弘历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我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为何今天的胤禛会如此发怒。在古代，笃行尊师重道，事师之犹事父，弘轩的调皮行为，在胤禛眼里，是不尊师，也难怪他会有如此脾气。正当我琢磨着如何让胤禛消气的时候，弘轩猛然跪地：“阿玛，儿臣知错了。”随之便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儿臣自愿将《吕氏春秋 劝学》抄写百遍~”话音刚落地，弘轩就起身，推开门，走进了侧房。胤禛在原地，定定的站着……直到弘轩进去许久，胤禛才缓过神。他微微颔首，训斥了弘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弘历惶恐的对我请了个安，便匆匆走了。今日看到胤禛发脾气的样子和训斥孩子的样子，方才明白为何平日里，弘历弘昼他们十分惧怕胤禛了。看到本来沉稳成熟的弘历在胤禛面前惶惶不安的样子，心里开始担心，以后的弘轩，会不会也如此惧怕胤禛？会不会也被封建礼教所束缚？我要怎么做？可我又能怎么做？毕竟，我依然不知道，弘轩究竟属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待弘历走远后，胤禛才回过头：“若曦……”我微微的愣神，然后不顾胤禛，转身回头径直走向了屋内，坐在床榻的一侧。胤禛忙跟过来，抵着我的额头，握住我的手：“以后我管孩子，不要插手，好吗？”一时之间，我的气氛全部涌上心头，我还没有说他做的如何不对，他倒觉得我碍着他教育孩子了，顾不上语气，出口便是：“不好。你觉得你管的对吗？”胤禛微微一愣：“如何不对？”“你如此做，让弘轩觉得学习是一种压力，为什么不能让他快乐的学习呢？”“快乐学习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胤禛语气也变得僵硬：“尊师重道，你觉得他做到了吗？”“尊师重道”我笑着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对师傅三叩九拜，听之信之，就是尊师重道吗？那是扼杀童真！这样的学习气氛，能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吗？？”胤禛听完我说话，微微摇了摇头：“若曦，你不能这么由着弘轩，他必须学着懂规矩！他必须长大！”我也摇了摇头，内心里深深明白，我的思想是胤禛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不愿意再争执，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他。“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也”胤禛微有感触的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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