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我在门外一直守着，陪着我的还有皇后。我认为一向好强、不甘人后的皇后，今天，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在一旁倚着柱子哭泣。我没有经历过皇后失去弘晖时的场面，但我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感觉到，皇后娘娘此时，陷入了无限的悲伤。我本以为，皇后娘娘疼爱福惠，只是因为那是胤禛给他的任务，而且，胤禛自身对福惠也关心有加，皇后自然待福惠更好，可却不见得有多少是真情实感。只因，她知道，那样做，会得到胤禛的敬重。她只是本分的尽着皇后的职责。可如今，皇后悲伤欲绝，我也是明白了，权势之外，更有人情。过了好久好久，我缓步走到皇后面前，握着皇后微微颤抖的手。皇后抬头，用眼睛示意了我一下：“若曦，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你进去劝劝皇上吧。”我点点头：“皇后娘娘，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如让秋菊扶你去吃点饭吧。”皇后悲切的摇了摇头。“那怎么可以……”我话说到一半，一个衣着华丽，看着也端庄知礼的年轻女子走过来，扶着皇后：“皇后娘娘，身体重要啊，过几日还要忙着福惠阿哥的丧事啊！”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带着笑。听到这个女子言之有理，又有情义，我也回了她一个笑。“好吧，多谢李贵人。”皇后在那个女子的搀扶下回去了。我却被皇后口里的最后三个字着实一惊。原来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便是李贵人啊。我转过身，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痛楚，推开门，朝房内走去。我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看见胤禛僵坐在地上，背靠着放有福惠的床，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服。我往前走了几步，胤禛的面色如万年玄冰，冷的让我看着都彻骨。我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强忍住悲伤，跑上前，跪在他的身边，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处，柔声的说：“胤禛，不要这样好不好？难过就发泄出来吧，不要硬抗。”胤禛的身体仍如刚刚一般，僵坐在地上，纹丝不动。我轻轻晃了晃他的身子：“你就算如此，福惠也不能活过来啊！”许是这话打动了他，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声音嘶哑，缓慢的开口。“若曦”胤禛的目光随即飘向了远方，“你知道吗？就在年妃弥留之际，她派人来请我过去。”那时我不在胤禛的身边，心中觉得许是年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关心仍在狱中的年羹尧吧。“因为年羹尧？”我见胤禛久久不开口，遂问道。胤禛苦笑：“是啊，我开始不愿见她，我也以为是年妃要求情，可是等我去了，我就后悔了。我去的时候，年妃已经是面色枯黄，两颊深陷，颧骨突出，头发也掉了好多。”胤禛长叹一口气：“见我去了，年妃第一句话便是‘皇上，你又瘦了。’”胤禛忍着眼泪，说出了这句话。我内心也被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年妃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在弥留至极，见到胤禛，第一句话，却是胤禛的身体。她和胤禛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情纠葛？她对胤禛又是饱含了多少深情。“我本要对年妃解释，正当我开口的时候，年妃却摇摇头，说她明白理解我所做的决定，即便是她亲哥哥，如若有罪，也请我严惩。若曦，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愧疚吗？我愧疚自己错怪了她的意图。她告诉我，最终的愿望，只是希望我能好好抚养福惠，让福惠健健康康长大。我答应了。可是，若曦，我没有做到啊。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她唯一的要求，我也是没有完成，我负了她啊！”这紫禁城里，有着多少女子？每个女子都有着各自的苦。我心中敬佩起这个一心为胤禛的女子。她本可以，借着自己的离去，保哥哥的性命。可是，她没有，她为了不让胤禛为难，放弃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却殊不知，给了胤禛毕生的遗憾。胤禛的情绪开始波动，我安抚着他：“年妃若得知你如此，会觉得幸福的。”胤禛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我可以给她身分、地位，甚至是柔情，只有我的心，始终不曾属于她。我本以为，我可以坦坦荡荡的面对。可是，若曦，年妃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四四的拽着我的手，几乎祈求的跟我说着，如果有下辈子，她宁愿没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哥哥，宁愿没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她只愿如平常小家女子一般，陪着我，她说，那样，我们之间就没有了纠结和为难。”我听完胤禛复数年妃的话后，我抬起头，努力的把自己泪水憋回去。原来，年妃是明白的，明白自己的低位，自己所受的宠爱，都与她的哥哥，她的家族有关。我该怎样去理解一个为胤禛在沉默中耗尽一生年华，临终时却索求她一生从不敢想的感情的女子呢？在她临终简简单单的期望中，却饱含了她一生的幽怨。她是爱胤禛的，她把胤禛看得很高很重。所以，从始自终，年妃都孝顺恭敬，没有用母家的恩宠去争夺什么，也没有凭借高贵、不可撼动的身份去为难胤禛。那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我明白，现在的我，不管怎样去劝说，都是空言安慰。我只是在黑暗中，坚定的抱着胤禛。胤禛直挺挺的坐立在养心殿正中心。一切如正常般，没有丝毫的恍惚和懈怠，反倒比以往更加勤勉和拼命，也已经很深，他仍披衣坐在椅子上，一手仍在运笔疾书，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握着。胤禛自昨日从坤宁宫回来，便是一直如此。没有召见过任何人，对福惠的丧事也没有问询。只是昨天临走时，他苍白而无力的说，福惠的丧事全部都交给皇后打理。我能明白，自弘时去世之后，他都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如今更是没有办法去直接面对福惠的死亡。胤禛不惧怕对抗，不惧怕死亡，他唯一怕的，便是没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期间，高无庸带着宫女进去过两次，提醒胤禛该吃饭了。可是胤禛却面容冷峻，没有丝毫的反应。高无庸也只好作罢。胤禛已经整整一天，都水米未进。我本不愿意掺和进他和年妃之间的种种，想着让时间去化解一切；可是，见胤禛如此折磨自己，于心不忍，又不知要如何劝解，才能让他释怀。我在养心殿外来来回回不停的徘徊着。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待到近处，才看清是兰心抱着弘轩跑了过来。“太阳已经落山，为何还匆匆而来？”我心情焦躁，没有了以往的温和，有些训斥道。兰心没有丝毫的介意，对我一笑：“娘娘，弘轩小阿哥一直哭闹个不停，不肯吃饭，说是非要要跟娘娘一起。”弘轩大声的喊着：“额娘，弘轩要和额娘一起，吃揉揉。”快两岁的弘轩，比同龄孩子相比，过早的学会了走路，也过早的开始成句成句的说话。我看着弘轩天真无邪的脸庞，和悦耳的小奶音，欣慰的笑了，蹲下身，对着弘轩细心的说：“额娘还有事，弘轩自己吃，好不好？”正当弘轩生气的撅起小嘴，我忽然想到也许旁人做不到的事，弘轩可以做到。便又捏了捏弘轩胖嘟嘟的小脸：“轩儿，皇阿玛也没有吃饭呢？我们进去跟他一起吃，好不好？”我耐心额问着他。他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露出了几颗小牙，问我：“额娘，跟阿玛一起吃，有肉肉吗？”我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旁边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弘轩见我笑而没有回答，转身就要走，我忙把他抱回来：“有，有很多肉肉。”我忽然有些羡慕弘轩，果然，还是小孩子好，不用担心体重，不用担心没有人哄。我亲手做了皮蛋瘦肉粥，推开了养心殿的门，带着弘轩一起进去了。“若曦，我想一个人静会。”胤禛抬起头，疲倦的看着我。我努力把语气变得轻松点：“你都一个人静了一天了。”然后弯下腰，把粥递给了弘轩，向他指了指胤禛：“去，轩儿，去和皇阿玛一起吃。”胤禛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们。只见弘轩端着一个大大的碗，步伐不稳的一步一步向前迈。胖乎乎的他，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我见到胤禛的唇畔含了一丝笑，不禁长舒了口气。前面就是台阶了。弘轩有些不知所措，为难的看看我，又看看胤禛。胤禛欲起身，想要把他抱起。我对胤禛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坐在椅子上，让弘轩自己想办法上去。只见弘轩先把粥远远放在一旁的地面上，一手扶着桌子腿，一只脚试着踏上台阶，估摸着是力量不够，弘轩聪明的把已经踏上台阶的脚又缓缓的收了回来。我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把弘轩抱过去。谁知弘轩颠颠的把粥往台阶边挪了挪，我遂停住脚步，看他又有什么主意。出乎我意料，只见弘轩瞬间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然后把把身子转过去，把腿放在了台阶上，接着又将手放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起来。就这么一套动作，弘轩便轻易的上了台阶。我和胤禛都十足惊异，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学的这个方法。他笑着看了看我，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在衣服上摸了摸，然后端起台阶下的粥，乐呵呵的跑到了胤禛面前。胤禛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然后缓缓的把弘轩抱起。弘轩乖巧的把粥举起，放在了胤禛面前。“阿玛……阿玛……”弘轩有些吃力，刚刚上台阶，对于成年人来说，轻而易举，却十足花费了弘轩不少力气。胤禛有些动容。弘轩随即把胤禛的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满腹委屈的说：“阿玛，轩儿饿。肚子瘪瘪。”胤禛看他全然不见往日的猴样，不禁笑出了声。他语气温柔的说：“那怎么不吃饭呢？”弘轩看了我一眼，随即回答：“想跟阿玛额娘一起吃。”胤禛微微一愣，笑着对我说：“若不是轩儿说饿，我都感受不到自己也好饿。”“感受到饿了就好，就怕你没感觉呢。”我心中如开了花般开心。弘轩在我的示意下，用勺子盛了一勺粥，往胤禛嘴里放。不料，弘轩力气还小，无法掌握平衡，粥洒在了胤禛的龙袍上，我欲整理，胤禛朝我摆了摆手。我便由着他们父子二人，坐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不出所料。还未几分钟，弘轩就开始叫嚷：“阿玛，你把弘轩的肉肉吃了。”胤禛则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又没说阿玛不能吃。”说着，头一抬，看着一旁的我：“这孩子像谁？这么能吃肉？”我白了他一眼：“像你，肉食动物！”随即，便是胤禛爽朗的笑声。我对着弘轩竖起了大拇指，美滋滋的夸他：“真棒”。在弘轩的嬉闹之间，胤禛竟然吃了两碗粥。饭饱的弘轩，乖乖的窝在胤禛的怀里，不一会，香香地睡了起来，呼吸声如树叶的微叹，滑溜溜的脸蛋白里透红。小嘴的嘟哝着，从嘴角流出了一串串口水。不愿让弘轩影响到胤禛批改奏折，我欲把弘轩抱走，却看见胤禛慈眉善目的低头凝视着熟睡的弘轩，对我柔声说道：“这孩子是有多能吃，做梦估计也梦见好吃的了，你看着口水，一直不停的流。”我上前用手帕提弘轩擦了擦嘴角，笑着说：“可千万别流到奏折上，不然底下的官员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抬头一看，却发现胤禛的眼泪无声而落，一滴滴的滴在了龙袍上，我咬住嘴唇，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看着这样童稚的弘轩，胤禛一定也会想起曾经的福惠吧。福惠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我体会不到那种切肤之痛。可是，作为母亲，我清楚的知道孩子对于父母意味着什么，胤禛这般一再的失去孩子，定是常人无法忍受的苦楚。但是胤禛却一再的隐忍、隐忍、隐忍。。。

    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失去的孩子，泪水忍不住了，抬起头，努力的把眼泪憋了回去。我的痛定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此时此刻，我又怎能在他面前落泪呢？我所要做的，便是不让胤禛在伤痛中徘徊，我要让他早点走出伤痛。胤禛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嘶哑着说：“我已经下旨辍朝三日，大内素服也是三日。”胤禛微微的叹口气，“福惠那孩子还小，我也下旨不祭神，用亲王礼葬。”我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知是因为福惠这孩子自小就让胤禛上心，还是因为年妃的缘故。胤禛将早殇的福惠以亲王礼葬，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康熙皇帝的35位皇子，有15位早殇，均未追赠爵号，也未给他们建坟立碑修园寝。而雍正年间，唯一追封的便是嫡长子弘晖。如今，又加上了庶出的福惠。“年妃若知如此，定会安心的。”胤禛捏了捏我的手，“若曦，终究是我负了年妃，这么做，我能安心些。谢谢你这么理解。”一阵冷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胤禛打了个喷嚏，我立刻走到床边，看着窗外有些乌云，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又开始转凉了，好像要下雨。”便关上了窗户。胤禛就如此，一手托着弘轩，一手继续批改奏折，我在一旁帮他传递。不一会外面就下起了小雨。胤禛用衣服裹着弘轩，生怕他冻凉。却不奈，惊醒了弘轩，胤禛有些歉意的看着还没睡好的弘轩：“阿玛把你吵醒了是么？”弘轩头不停的向外看，然后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胤禛：“阿玛，下雨了？”“嗯，冷吗？”胤禛回到道。“哦~~太好了”弘轩在胤禛的怀中蹦跶着，伸出两双肉呼呼的手，不停的拍打着。这孩子，自打出生便是，一看见雨和雪，就乐个不停。我把弘轩抱了下来，想着胤禛已经在养心殿整整呆了一天，便牵着弘轩的手：“轩儿，想出去吗？”弘轩兴奋的点点头，我便递给了胤禛一把伞：“你陪轩儿出去转转吧。”胤禛看了眼前的奏折，微微皱了皱头。弘轩心领神会，跑到椅子边，拉着胤禛的龙袍：“阿玛，陪轩儿出去吧~~”耐不住弘轩的软磨硬泡，胤禛便抱着他，出去了。我见他们父子相依着漫步在雨中，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心中感慨万千。如果，胤禛每天都能享受到如此平淡的幸福，那该是多好。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