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两人正沉默间，知蝉忽然觉得腹部疼痛起来，一阵接着一阵，连着胎儿亦不安地踢动着。她不由急忙捧了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此时厅外传来丫环的通报声：“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游致远在外面听得知蝉的呻吟，一个箭步抢了进来，连忙扶抱起她，急切地问道：“蝉儿，你怎么了？”
兰花站在一旁想过来搀扶知蝉，见游致远已经进来，于是缩回了手，淡淡说道：“赶紧叫大夫看看。”
游致远这时才看见兰花，脸上先是一愣，接着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却是一阵尴尬。然而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小心抱了妻子急忙往卧室而去，一边利索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行色匆匆，却并无半点不悦，看来游府在宜城的地位不低。他为知蝉切了脉，说是情绪过于激动所引起，然后重新开了一副药方，又强调了必须多卧床静养，不宜忽喜忽嗔，更不宜四处行走。
丫环煎了药，服侍知蝉喝了，喝完后她微微带着点不明情绪躺下休息。想起外间的兰花，夫妻俩竟然相顾无言，不知从何说起。游致远陪她小坐了一会儿，心里毫无头绪，一片茫茫然，不如出去如何相对。
入夜，游府在后院设了家宴。游府的遗孀大夫人和二夫人，均携带着幼儿稚女出席。两人都长得温婉可人，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只是因为各自夫君的英年早逝，暗地里愁苦忧思，颜色不免渐渐憔悴，眼角都爬上了深深浅浅的鱼尾纹。
这两位夫人当年在定州府里闻得噩耗，公公与夫君同时战死沙场。一日之间，她们便成了孤儿寡母，失去主心骨，所傍无依。悲痛欲绝之外，更是惶惶不安。游老夫人三年前已经逝去，游府里如今能说话做主的，只留得小叔子一人。
好在小叔子一一将她们送回了宜城老家安顿好，对她们敬重如昔。然后他独自前去云都报丧，又带回锦护卫和知蝉一行等人，为府里增添了得力助手。那知蝉甚是能干，虽是丫头出身，却知书达理。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乃是一位坚强的主儿，料理起府内之事，也井井有条。她与小叔子里外配合，将游长史和兰老夫妇三人先后风光大葬，羸得宜城百姓的一致赞扬。这让两位夫人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若是知蝉能嫁入游府，她们自己以后的生活定然不会太艰难。
半年后果然心愿达成，游致远遣了媒人，八抬大轿将知蝉娶进门来。新妇温柔大方，对两位嫂夫人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份例分毫不差，按时送上。三位妯娌相处极为融洽，感情也渐渐深厚。
而今见兰府的正主儿登门，虽然容貌气质胜过知蝉大截，游府上下心里却是偏向知蝉许多。当然，若是游致远将兰小姐一并娶了，大家也无二话，毕竟她是游老夫妇在世时亲自钦点的三媳妇，游府未来的三少夫人。
所以席宴上，大家各怀心思，言语间闪闪烁烁。好在有那几个半大的孩子争抢打闹，还不至于冷场。两位嫂夫人又极力插科打诨，使出浑身解数，渐渐营造出一片看似热闹的气氛来。兰花同时也知道了锦护卫和芳草成了一对，是游致远亲自保的媒，两人订了终身，前些时日已经回锦护卫老家成亲去了。
宴罢后，知蝉借言休憩早早回了房。两位嫂夫人推说要照顾小孩子，便也很快散了。
厢房里，兰花洗浴过后，斜靠在一张大椅上，盯着桌上的灯烛，一任思绪飘荡，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冥想之中。
房门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她似未闻见，直到游致远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兰小姐，可有睡着？”
兰花方回过神来，懒懒地道：“自己进吧，门未栓。”
游致远停了片刻，才举手推门进来，顺便带上。兰花示意他随意坐了，淡淡说道：“明日一早，烦请游公子送我到父母坟前一趟。”
“好。”他想也未想，直接应承了。隔了半响不见兰花再说话，房里气氛甚是沉闷，于是硬着头皮说道，“秀凝，我……”
“你还是叫我兰小姐吧，这样比较合适。”兰花打断他的说话，神色依旧淡漠，听不出任何不满情绪，“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前尘了。况且此事并非谁的过错，乃是天意弄人，你勿需对我感到内疚和抱歉。”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向他福身一拜，口里言道：“游公子与尊夫人替兰花为双亲尽心尽力操办后事，兰花不甚感激。”
游致远急忙站起相扶，兰花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立起站了一旁。他的手僵在空中，眼里两团一直闪烁着的明亮火焰，在她的沉默拒绝中，渐渐冷却熄灭。许久，他才垂下自己的手。他知道，从此刻起，兰花用她毫不掩饰的高傲和自尊，划清了三人之间的界限，退出了他们的生活。
“不知游公子还有何事？若无请回，我也累了，明日还要早起祭拜。”兰花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虽然是在他的家里。
游致远低声道了声晚安，带着有点失落的心情出了门。那时他以为伊人已逝，游府需要一名能干的女主人，他也需要一双坚强的臂膀与自己一同撑起这个大家庭。他不计较知蝉的丫头身份，她比宜城许多闺阁小姐强多了。何况多年相识，一路同经患难。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可是谁又能料到，那个占据他心里一角的女子，又会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呢？他和她，也许是老天注定，至始至终，有份无缘，最后渐行渐远，退出彼此的视野。
三人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兰花起来，游致远亲自驾了马车，马车上有知蝉早令下人准备好的纸钱香烛。两人驱车往南郊而去，来到一处山脚的林子里。
时值深秋初冬，天色有些阴沉，草木衰败。冷风一过，树林里刮起呼呼地风声。树上歇憩的老鸦，不时发出难听的粗劣嘶哑之声，点缀着寒冷的天气，平添了几分悲凉和惨淡。
兰老夫妇乃是合葬，坟墓修建得甚好，墓碑高大森冷，周边用大石围砌了，坟旁还移栽了一株苍翠的松柏。另外还紧挨着一座小坟，碑上刻着兰花的名字，是一座衣冠冢。
兰花在父母坟前点燃了香烛，跪拜三磕头后，又瞄了一眼小坟，走过去一并拜了拜，与墓中的自己告别。从今往后，前面的兰花真的算是死了。
游致远往老夫妇俩坟前拜了三拜，见兰花久久站在她自己的坟前，神情肃穆，似在诀别什么。心头倏忽闪过一丝不安，一阵尴尬，呐呐地说道：“过两日我派人将它推平了。”
兰花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就让它立在那儿吧。”既然以后注定一生都要流浪，自己无法尽孝，不如让它代表着自己，默默地陪伴着父母。
两人一同蹲下往火堆里默默地扔纸钱，许久不曾说话。直到纸钱全部烧完，他才开口问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兰花望了一眼放着她包裹的马车，忡怔半响，说道：“天下之大，总归有去处的。”
游致远听她语气淡淡，意兴阑珊，便小心说道：“明日我便遣人将兰宅修葺了，再派几名下人过去，你住那儿可好？这样方便互相照顾。”
兰花听了不语，游致远以为她答应了，心里涌现出一些欢喜。随后两人又上了马车，往城里驶去，徒留下一地打着卷儿的纸钱灰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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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厅外传来丫环的通报声：“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游致远在外面听得知蝉的呻吟，一个箭步抢了进来，连忙扶抱起她，急切地问道：“蝉儿，你怎么了？”
兰花站在一旁想过来搀扶知蝉，见游致远已经进来，于是缩回了手，淡淡说道：“赶紧叫大夫看看。”
游致远这时才看见兰花，脸上先是一愣，接着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却是一阵尴尬。然而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小心抱了妻子急忙往卧室而去，一边利索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行色匆匆，却并无半点不悦，看来游府在宜城的地位不低。他为知蝉切了脉，说是情绪过于激动所引起，然后重新开了一副药方，又强调了必须多卧床静养，不宜忽喜忽嗔，更不宜四处行走。
丫环煎了药，服侍知蝉喝了，喝完后她微微带着点不明情绪躺下休息。想起外间的兰花，夫妻俩竟然相顾无言，不知从何说起。游致远陪她小坐了一会儿，心里毫无头绪，一片茫茫然，不如出去如何相对。
入夜，游府在后院设了家宴。游府的遗孀大夫人和二夫人，均携带着幼儿稚女出席。两人都长得温婉可人，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只是因为各自夫君的英年早逝，暗地里愁苦忧思，颜色不免渐渐憔悴，眼角都爬上了深深浅浅的鱼尾纹。
这两位夫人当年在定州府里闻得噩耗，公公与夫君同时战死沙场。一日之间，她们便成了孤儿寡母，失去主心骨，所傍无依。悲痛欲绝之外，更是惶惶不安。游老夫人三年前已经逝去，游府里如今能说话做主的，只留得小叔子一人。
好在小叔子一一将她们送回了宜城老家安顿好，对她们敬重如昔。然后他独自前去云都报丧，又带回锦护卫和知蝉一行等人，为府里增添了得力助手。那知蝉甚是能干，虽是丫头出身，却知书达理。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乃是一位坚强的主儿，料理起府内之事，也井井有条。她与小叔子里外配合，将游长史和兰老夫妇三人先后风光大葬，羸得宜城百姓的一致赞扬。这让两位夫人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若是知蝉能嫁入游府，她们自己以后的生活定然不会太艰难。
半年后果然心愿达成，游致远遣了媒人，八抬大轿将知蝉娶进门来。新妇温柔大方，对两位嫂夫人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份例分毫不差，按时送上。三位妯娌相处极为融洽，感情也渐渐深厚。
而今见兰府的正主儿登门，虽然容貌气质胜过知蝉大截，游府上下心里却是偏向知蝉许多。当然，若是游致远将兰小姐一并娶了，大家也无二话，毕竟她是游老夫妇在世时亲自钦点的三媳妇，游府未来的三少夫人。
所以席宴上，大家各怀心思，言语间闪闪烁烁。好在有那几个半大的孩子争抢打闹，还不至于冷场。两位嫂夫人又极力插科打诨，使出浑身解数，渐渐营造出一片看似热闹的气氛来。兰花同时也知道了锦护卫和芳草成了一对，是游致远亲自保的媒，两人订了终身，前些时日已经回锦护卫老家成亲去了。
宴罢后，知蝉借言休憩早早回了房。两位嫂夫人推说要照顾小孩子，便也很快散了。
厢房里，兰花洗浴过后，斜靠在一张大椅上，盯着桌上的灯烛，一任思绪飘荡，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冥想之中。
房门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她似未闻见，直到游致远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兰小姐，可有睡着？”
兰花方回过神来，懒懒地道：“自己进吧，门未栓。”
游致远停了片刻，才举手推门进来，顺便带上。兰花示意他随意坐了，淡淡说道：“明日一早，烦请游公子送我到父母坟前一趟。”
“好。”他想也未想，直接应承了。隔了半响不见兰花再说话，房里气氛甚是沉闷，于是硬着头皮说道，“秀凝，我……”
“你还是叫我兰小姐吧，这样比较合适。”兰花打断他的说话，神色依旧淡漠，听不出任何不满情绪，“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前尘了。况且此事并非谁的过错，乃是天意弄人，你勿需对我感到内疚和抱歉。”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向他福身一拜，口里言道：“游公子与尊夫人替兰花为双亲尽心尽力操办后事，兰花不甚感激。”
游致远急忙站起相扶，兰花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立起站了一旁。他的手僵在空中，眼里两团一直闪烁着的明亮火焰，在她的沉默拒绝中，渐渐冷却熄灭。许久，他才垂下自己的手。他知道，从此刻起，兰花用她毫不掩饰的高傲和自尊，划清了三人之间的界限，退出了他们的生活。
“不知游公子还有何事？若无请回，我也累了，明日还要早起祭拜。”兰花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虽然是在他的家里。
游致远低声道了声晚安，带着有点失落的心情出了门。那时他以为伊人已逝，游府需要一名能干的女主人，他也需要一双坚强的臂膀与自己一同撑起这个大家庭。他不计较知蝉的丫头身份，她比宜城许多闺阁小姐强多了。何况多年相识，一路同经患难。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可是谁又能料到，那个占据他心里一角的女子，又会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呢？他和她，也许是老天注定，至始至终，有份无缘，最后渐行渐远，退出彼此的视野。
三人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兰花起来，游致远亲自驾了马车，马车上有知蝉早令下人准备好的纸钱香烛。两人驱车往南郊而去，来到一处山脚的林子里。
时值深秋初冬，天色有些阴沉，草木衰败。冷风一过，树林里刮起呼呼地风声。树上歇憩的老鸦，不时发出难听的粗劣嘶哑之声，点缀着寒冷的天气，平添了几分悲凉和惨淡。
兰老夫妇乃是合葬，坟墓修建得甚好，墓碑高大森冷，周边用大石围砌了，坟旁还移栽了一株苍翠的松柏。另外还紧挨着一座小坟，碑上刻着兰花的名字，是一座衣冠冢。
兰花在父母坟前点燃了香烛，跪拜三磕头后，又瞄了一眼小坟，走过去一并拜了拜，与墓中的自己告别。从今往后，前面的兰花真的算是死了。
游致远往老夫妇俩坟前拜了三拜，见兰花久久站在她自己的坟前，神情肃穆，似在诀别什么。心头倏忽闪过一丝不安，一阵尴尬，呐呐地说道：“过两日我派人将它推平了。”
兰花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就让它立在那儿吧。”既然以后注定一生都要流浪，自己无法尽孝，不如让它代表着自己，默默地陪伴着父母。
两人一同蹲下往火堆里默默地扔纸钱，许久不曾说话。直到纸钱全部烧完，他才开口问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兰花望了一眼放着她包裹的马车，忡怔半响，说道：“天下之大，总归有去处的。”
游致远听她语气淡淡，意兴阑珊，便小心说道：“明日我便遣人将兰宅修葺了，再派几名下人过去，你住那儿可好？这样方便互相照顾。”
兰花听了不语，游致远以为她答应了，心里涌现出一些欢喜。随后两人又上了马车，往城里驶去，徒留下一地打着卷儿的纸钱灰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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