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乱纷纷世事不欲听4
第二日。
晨起，百福殿中安静无声。两只青铜狻猊香鼎线条雄奇，鼎中安息香的气味尚未散尽，寝殿四周的竹帘皆是半卷，晨光筛进来是淡薄的明亮暖色。
躺在榻上，我一边抚摸着枕边放置的琼花玉石，一边想起昨夜出了宫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愉悦的笑意。不管怎么样，最开心的是，回宫后没有被父皇抓个现行。
想起那个好看的花灯，好吃的胡饼……啊，对了，还有那个好看的人，不知名的僧人。他对我怎么说来着：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皆佛。
众生皆佛？这话真有意思。照他的说法，我堂堂大唐公主可不就成了一个女菩萨？
正兀自偷笑着，我忽然想起太子哥哥的东宫西苑好似有个佛堂院，自己却从未进去过。以前想着不过是一群和尚在那儿嗡嗡念经也没什么意思，眼下看来还有不少有趣的人生玄理呢。
若是将来还有幸能够再遇到他，那时候我一定要好生问清楚他的名讳与法号，这样我偶尔想起时就不会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我下得榻来，正待兴冲冲地想唤小蛮进殿来给我梳妆完，随我一起去佛堂院去瞧瞧之时，不知怎的，一股晕眩猛然袭来，眼前蓦然乱黑一片。
头好痛！我有些站不住脚，捂着额头跌坐在于阗玉石地砖上，脑后的镶八宝玲珑钿流苏像打秋千一样晃得不可开交。
殿外的小蛮似是听到了我的动静，进得内殿寝屋，见我坐在地上，忙搁下洗漱盆，朝我小跑过来。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公主殿下！”
殿外随侍的一干宫女听到响声也一同紧着步子奔入内寝殿来。
“公主，十七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去请太医啊！”
我只觉得脑子里打鼓一般地跳着，耳朵嗡嗡作响。
所有的人，在我眼中都像透着玻璃纱似地透明地扭着，扭着，小蛮的朱红色宫女服，芝兰的绣花鞋，秋晴的高耸发髻，加上藤黄的床幔，似有若无的香气，全扭到了一块，各咬着对方的深艳与明媚，如彩色的蛇一般绞着，渗着，结合处有微腥暗褐的红色——如血一般，暗涌到我的喉头……遥遥地只听得银锁“当”地一声响——
众人眼看着我软软地瘫了下去……
我恍惚地沉浸入了连环相扣的梦境里，睡得极熟，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昏睡了许久，也许是四五日，也许是十余日，每日昏昏沉沉，偶然梦魇，总是惊悚呓语。悠悠醒转之时，已是农历八月初九。
暮色四合，窗棂却因外头的宫灯光亮隐隐泛出温暖的日色来，夜风吹得糊窗的棉纸瑟瑟有声，几重纵深的宫苑被明明灭灭的绢红宫灯渐次点亮在灯火里。
我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听到很多嘈杂的吵闹声，想着让他们把声音放轻一点，可是嘴巴却根本没气力出声。好容易撑了一会儿，又似有什么东西撬开了我的嘴，把苦涩的药汤倒灌进我嘴里，我下意识地抗拒，可结果那些药汁却呛进了气管，害我边咳边喷，苦不堪言。
浑浑噩噩间，意识陡然被一个怒气冲天的声音吼醒：“十七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好霸道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父皇的，也只有他敢这样大发威严。
眼皮微微一动，人影幢幢，有人欢喜地唤道：“陛下，公、公主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喉咙处苦痛难忍，异常焦渴。手无力的垂落一边，似被谁温暖的手心紧紧地握住。
极力睁开眼，双眸却似闭合了太久，只觉得烛火明灭的光亮有些刺眼，几乎要刺穿我的眼睛。父皇的声音在耳边惊喜响起，“高阳，十五天了……你终于醒了。”
我终于醒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日……那日晨起，然后就……哎，头还是好痛。
太医闻声而至，坐在我床榻前的小椅上隔着一帘纱幔给我把脉。隐隐约约，我似乎看到了父皇焦虑而疲惫的脸，杨妃娘娘哭得如核桃一般的眼，三哥吴王恪和太子承乾、魏王泰、晋王治忧喜难辨的脸，乌压压的人守候在床边，皆是大气不闻的样子。
喉咙的疼痛和焦渴让我忍不住出声：“水，水……”
眼见父皇伟岸的身影坐在榻边，倒是让我安心几分。他俯下身唤我的乳名：“嬿婉，你想要什么？告诉父皇。”
“我……要水……水……好渴……”
“水！水！高阳要水，来人，给朕拿水来！”
微微瞥见小蛮进屋，将温热的茶碗递给三哥。
没等水来到面前，太医却在旁建议道：“陛下，等等，十七公主此刻并无气力，眼下恐怕要给公主灌点参汤吊着神才好啊。”
父皇的面孔焦灼而失神，“并无气力，吊着神？好，好！来人，赶紧将参汤端来！章太医，究竟怎么回事，朕的高阳公主到底患了什么病？”
有参汤的温热从口中缓缓流入漫至喉腔、胸臆，仿佛为我注入了一星半点力气。
章太医微微有些犹豫，但仍是捋了捋衣摆，跪下身来，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陛下，依微臣诊断，十七公主，怕是……怕是被人下了巫蛊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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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百福殿中安静无声。两只青铜狻猊香鼎线条雄奇，鼎中安息香的气味尚未散尽，寝殿四周的竹帘皆是半卷，晨光筛进来是淡薄的明亮暖色。
躺在榻上，我一边抚摸着枕边放置的琼花玉石，一边想起昨夜出了宫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愉悦的笑意。不管怎么样，最开心的是，回宫后没有被父皇抓个现行。
想起那个好看的花灯，好吃的胡饼……啊，对了，还有那个好看的人，不知名的僧人。他对我怎么说来着：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皆佛。
众生皆佛？这话真有意思。照他的说法，我堂堂大唐公主可不就成了一个女菩萨？
正兀自偷笑着，我忽然想起太子哥哥的东宫西苑好似有个佛堂院，自己却从未进去过。以前想着不过是一群和尚在那儿嗡嗡念经也没什么意思，眼下看来还有不少有趣的人生玄理呢。
若是将来还有幸能够再遇到他，那时候我一定要好生问清楚他的名讳与法号，这样我偶尔想起时就不会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我下得榻来，正待兴冲冲地想唤小蛮进殿来给我梳妆完，随我一起去佛堂院去瞧瞧之时，不知怎的，一股晕眩猛然袭来，眼前蓦然乱黑一片。
头好痛！我有些站不住脚，捂着额头跌坐在于阗玉石地砖上，脑后的镶八宝玲珑钿流苏像打秋千一样晃得不可开交。
殿外的小蛮似是听到了我的动静，进得内殿寝屋，见我坐在地上，忙搁下洗漱盆，朝我小跑过来。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公主殿下！”
殿外随侍的一干宫女听到响声也一同紧着步子奔入内寝殿来。
“公主，十七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去请太医啊！”
我只觉得脑子里打鼓一般地跳着，耳朵嗡嗡作响。
所有的人，在我眼中都像透着玻璃纱似地透明地扭着，扭着，小蛮的朱红色宫女服，芝兰的绣花鞋，秋晴的高耸发髻，加上藤黄的床幔，似有若无的香气，全扭到了一块，各咬着对方的深艳与明媚，如彩色的蛇一般绞着，渗着，结合处有微腥暗褐的红色——如血一般，暗涌到我的喉头……遥遥地只听得银锁“当”地一声响——
众人眼看着我软软地瘫了下去……
我恍惚地沉浸入了连环相扣的梦境里，睡得极熟，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昏睡了许久，也许是四五日，也许是十余日，每日昏昏沉沉，偶然梦魇，总是惊悚呓语。悠悠醒转之时，已是农历八月初九。
暮色四合，窗棂却因外头的宫灯光亮隐隐泛出温暖的日色来，夜风吹得糊窗的棉纸瑟瑟有声，几重纵深的宫苑被明明灭灭的绢红宫灯渐次点亮在灯火里。
我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听到很多嘈杂的吵闹声，想着让他们把声音放轻一点，可是嘴巴却根本没气力出声。好容易撑了一会儿，又似有什么东西撬开了我的嘴，把苦涩的药汤倒灌进我嘴里，我下意识地抗拒，可结果那些药汁却呛进了气管，害我边咳边喷，苦不堪言。
浑浑噩噩间，意识陡然被一个怒气冲天的声音吼醒：“十七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好霸道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父皇的，也只有他敢这样大发威严。
眼皮微微一动，人影幢幢，有人欢喜地唤道：“陛下，公、公主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喉咙处苦痛难忍，异常焦渴。手无力的垂落一边，似被谁温暖的手心紧紧地握住。
极力睁开眼，双眸却似闭合了太久，只觉得烛火明灭的光亮有些刺眼，几乎要刺穿我的眼睛。父皇的声音在耳边惊喜响起，“高阳，十五天了……你终于醒了。”
我终于醒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日……那日晨起，然后就……哎，头还是好痛。
太医闻声而至，坐在我床榻前的小椅上隔着一帘纱幔给我把脉。隐隐约约，我似乎看到了父皇焦虑而疲惫的脸，杨妃娘娘哭得如核桃一般的眼，三哥吴王恪和太子承乾、魏王泰、晋王治忧喜难辨的脸，乌压压的人守候在床边，皆是大气不闻的样子。
喉咙的疼痛和焦渴让我忍不住出声：“水，水……”
眼见父皇伟岸的身影坐在榻边，倒是让我安心几分。他俯下身唤我的乳名：“嬿婉，你想要什么？告诉父皇。”
“我……要水……水……好渴……”
“水！水！高阳要水，来人，给朕拿水来！”
微微瞥见小蛮进屋，将温热的茶碗递给三哥。
没等水来到面前，太医却在旁建议道：“陛下，等等，十七公主此刻并无气力，眼下恐怕要给公主灌点参汤吊着神才好啊。”
父皇的面孔焦灼而失神，“并无气力，吊着神？好，好！来人，赶紧将参汤端来！章太医，究竟怎么回事，朕的高阳公主到底患了什么病？”
有参汤的温热从口中缓缓流入漫至喉腔、胸臆，仿佛为我注入了一星半点力气。
章太医微微有些犹豫，但仍是捋了捋衣摆，跪下身来，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陛下，依微臣诊断，十七公主，怕是……怕是被人下了巫蛊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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