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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9<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她讲很多陆青玄的事情给我听,“我小时候,小叔叔大概二十五六岁吧,家里没有人注意他,他在沙发上坐一天,也只有佣人拖地换茶杯的时候会跟他说几句话。他为人冷淡,对谁都没有一个笑容,骄傲又孤僻,只知道埋头苦干,后来他做成了一个高尔夫球场的大盘,爷爷张了张嘴,不可置信,没想到自己平时忽略的二子那么能干。但我知道,小叔叔的心其实很柔软,我功课不会做去烦他,他也只是笑笑就帮我写答案,我怎么问都不厌烦。听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叔叔恰好在那天拿到伦敦大学的offer,去医院看我,只有他跟我妈说,这个孩子眉毛又黑又漂亮,丽质天然,我妈给我取名天然,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出来他很高兴。

    我一直记得六叔结婚那年,在新加坡四季酒店大设婚宴,包下酒店20楼顶礼全层,全家人乘私人商务飞机到新加坡观礼,当然,没人注意小叔叔去不去。临上飞机前,我忽然腹泻,没能去成。病来得快好的也快,过了没多久我就活蹦乱跳了,藏到小叔叔车后座跟着他出去,结果他一直开到了墓园。那天下小雨,天灰蒙蒙的,他穿着一件黑风衣,没打伞,一步步走上山去,头发湿漉漉的。后来我才知道,所有人都忘了,那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她大大咧咧地笑了,眼睛里却浮现泪光,“小叔叔这个人……”

    “他是我遇上的最好的人。”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

    “那你——”

    “他纵有千般万般的好,只有一宗不好,他不要我了,他放开我的手。”我惨笑,甚至让我不知道该如何争取。

    “不是的,”陆天然急忙握住我的手,“不是的,心怡你不知道。小叔叔刚进恒隆的时候,是最底层的设计师,有一次下工地,升降梯升到三层,他不慎摔下来,头侧着着地。”

    我呆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陆天然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的手腕生疼,更疼的是心,颤颤巍巍几乎麻木。

    我想起陆青玄强势地告诫我,永远不要坐工地的升降梯。

    我万万没想到,是因为他这样的经历。

    陆天然忽然咬着嘴唇对我说,“心怡,我为什么会在医院碰见你。你觉得我是来看谁?”

    我心里已经隐隐知道答案,可是我拼命告诉自己不用往那个方向想,他说了他要照顾肖知遇的,他说了他不能给我一个婚姻,不是么?

    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能任由眼泪留下来,陆天然大眼睛里也全是水雾,“现在想起来,那次真的很危险,连爷爷都惊动了,小叔叔那次差一点就成了植物人。”

    “不过他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醒来了,我们都很高兴,也开始放心,以为没事了。”

    “后来,他不小心晕倒了,我和哥哥送他去医院,医生做颅内扫描,查到侧颅底有一个肿块,嵌在神经里,旁边是动脉,要做开颅手术。而全港最好的医生,却连百分之五十的把握都没有。”

    “小叔叔并不是一个钢铁人,他平时很坚强,可是那个时候他敏感并且脆弱,他拒绝我们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别人,包括爷爷,他拒绝医生安排的保守治疗和医生建议的侧颅底显微手术。想想真是可笑,陆青玄杀伐决断商场称著,在这个时候偏偏失去勇气。”

    陆天然说完擦了一把鼻涕,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问我,“心怡,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喝口水?你现在看起来很虚弱。”

    我的手痉挛地握着玻璃杯。

    怎么会?

    怎么会?

    摔坏了脑子——这几个字在脑海里冲击震荡,这件事,怎么能够跟陆青玄那只老狐狸联系在一起?没错,他身体没有强壮如牛,有陈年哮喘,身子积弱,可是他还能笑盈盈地不顾医嘱偷偷去潜水,他还可以穿着让我喷鼻血的泳裤在顶层泳池游泳。他那么精明厉害……脑子里面怎么会有问题?

    “没事,你继续说。”我摇摇头。

    她勉强笑了一下,“小叔叔待你好,旁人未必留心,我却能够注意到,你也不会感觉不到。那天,就是我们刚刚露营回来那天,你睡着了,小叔叔小心翼翼抱着你,手臂都僵了也不舍得动一下,生怕吵醒你。回来的第二天小叔叔告诉我,他打算约何医生谈一谈侧颅底手术的事情,还吩咐徐平联系了这方面的新贵苏医生。以前连定期诊疗都不愿意做,现在却主动要求进行危险系数最高的侧颅底手术。”

    那一天,地板上手绘的白色百合花上开出血色的花朵,却被他一笑而过。

    是,我怎么会这么粗心?

    那次我和Lily送朱明去医院,他为什么也在医院,为什么也被他含糊带过?

    后来,他再一次流鼻血,为什么我会没有警觉,丝毫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陆天然接着说,“我问他是什么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说,因为想要博一个机会,许给一个人,一个平安喜乐,安逸欢欣的未来。”

    “然后,他就带我到大堡礁,对我说,从没有打算爱上我,他不需要我,他不是我的良人。”我喃喃自语,像是在重复他的话,像是在像陆天然诉说。

    “侧颅底手术,成功了的话,可以赢得一个未来。万一,如果有万一,他希望在那之前,可以先放你走。”

    我心急如焚地站起来,“陆青玄现在在哪里?”

    “你的朋友在四川出了事,他不放心你,特地跑了一次四川,推迟了手术日期。不放心你的情况,手术前一天晚上还要回去看你,把你送回深水湾你妈妈那里。现在他刚做完颅底手术前的隔离神经线的准备手术,还在ICU,深度昏迷中。”

    我满眼是泪,无法言语。

    陆天然垂下睫毛,再抬眼的时候满眼是泪,“所以心怡,如果小叔叔真的想要为了一个人活下来,那个人会是谁呢?他到底,想要许谁一个平安喜乐,安逸欢欣的未来呢?”

    我低下头,泪流满面,酸甜苦辣全部涌上心头,大力在心里回答:“是我,是我,陆青玄。你快快醒过来,说了重话,伤了人,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不解释。许下的承诺,虽然我没有听见,又怎么能不实现?”

    陆天然抹了抹眼泪鼻涕,“心怡,我刚才看见你从……走出来,你……”

    我匆忙地擦了擦鼻涕,朝她点点头。

    她几乎又要哭,“太好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错不了。小叔叔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孩子了。”

    我在一片茫然的震惊焦虑和心痛心疼中升起几分如同夏季的萤火虫一般的浅淡光彩。

    主治医生跟我讲,陆青玄现在还在上呼吸机,没有脱离危险期,不方便探视,他的颅底状况复杂,因为身体本身状态并不是特别好,手术在鞍区附近动刀很可能会伤及动脉,出血点难以控制,所以要先做一个小型显微手术绕过神经,割除几块小的血泡。

    我终于来到他的病房前,对身边拉着我稳定我情绪的陆天然的声音充耳不闻,快步扑到冷冰冰的坚硬玻璃上,额头抵着玻璃,脑子里面一片轰鸣,眼前一阵漆黑,太阳穴旋转一般的疼,喉咙升起一阵恶心。

    我努力把泪水逼回去,我知道我一哭就止不住,那样视线就会模糊掉,我要看清他,我不能哭。

    我远远地看着他,他的脸苍白到几乎与床单同色,乌黑的短发和浓浓的眉毛在一片白色中触目清晰。没有丝毫伤口的脸庞,那样清贵漂亮的轮廓,看起来好像只是重感冒之后睡着了,他上呼吸机之前注射了镇定剂,应该不会有痛楚。

    雪白床单严严实实地盖着曾经无数次在热汗中和我紧密相拥给我无尽温暖的躯体,不同颜色的管子从他的身体延伸开来,各种各样怪物一样的仪器在病房中闪着光,照应着管子中的那些液体。

    然而谁又能真正感同身受,谁又能知道他被床单严严实实包裹的修长身体里面掩藏着什么样的痛苦?

    我那样爱他,他那样爱我。

    可是,直到我们此时此刻一人清醒一人昏迷隔着坚硬冰冷的玻璃窗之前,竟然连彼此坦诚的机会都没有。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的爱情无非情浓清淡,爱一个人很简单,更难的是相爱。

    现在我却觉得,相爱也并不难,难的是抗拒相爱中的种种天灾人祸,苦难别离,苦衷无奈。

    陆天然说,“小叔叔不让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上呼吸机上手术台需要家属签同意书,大概他也不会告诉我。不过,我不后悔告诉你。”

    她轻快地笑,“就是小叔叔不认我这个侄女了,我也不后悔。”

    我仍然痴迷地隔着玻璃窗看着他,轻轻敲敲,低声说,“陆青玄,你这个老妖怪,你说过,陆青玄一生一世只爱一次,既然爱了,一定要竭尽全力,现在这样傻傻地躺着,又算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我,他依然静静地睡着,承受着身体上的病痛。

    那一夜,他是怎样在家里等到了我,却从我身边坚决地走过,只留下一地的烟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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