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五章女部长家访惹风波 吴文英大怒回娘家
吴文英忙出门笑道：“我道是谁呢，再想不到是公社的马部长。大驾光临，我可真是承受不起呀。屋子太小，都没您站脚的地方，承蒙不嫌弃，快请进吧。”
穿着列宁装的马部长进了门，笑道：“屋子不大，人可齐全，想必这位就是柳大龙同志了。我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借吴文英的道，来看望大龙同志的。”
柳大龙正巧也在家，坐在床边，怀里抱着玉葵在喂她水喝。见来了客人，忙上了床，让出床边的地方。说道：“斗室简陋，让马部长见笑了。”
柳大龙听了，不由自主挺了挺胸，问道：“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让民政部长，屈驾寒舍？”
马部长说：“柳大龙同志，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没有贫富尊卑。我知道你学问好，但不必自称草民，我们都是新中国的主人。”
柳大龙说：“这倒是奇了，哪朝哪代，都是当官的高高在上，平民百姓俯首贴耳，当今政府的干部就是例外？”
马部长笑道：“还让你说对了，我们党的干部，来自于人民，服务于大众，自然和封建王朝的官僚不同。我早听说你是名厨柳进宝的长子，也是他的高徒，这不，我就是请你参加工作来的。”
柳大龙说：“不错，我是我父亲的徒弟。可我们父子都是干短工的，不会给一个饭店，一个掌柜的卖一辈子命。”
马部长说道：“我明白，你们这些在旧社会耍手艺的，是靠劳动吃饭，不愿意让一个资本家长期剥削。这是有骨气的劳动人民。可今非昔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新中国的主人，都要为建设新中国奉献自己一份力量。你现在有了两个女儿，也需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供养妻室儿女。现在中国佛学院，需要一位厨师，工资不低，每月五十元，只是给和尚们做素食，不会影响你们的民族习惯，你看能不能去？”
柳大龙还没发话，吴文英先乐得合不拢嘴，忙说道：“谢谢马部长，这可是喜从天降，我先替他答应了。往常，他打零工，不想干正式工是怕工资低，如今一个正式工能挣到五十元人民币，那可是比局长的俸禄都高了。”
柳大龙却说道：“五十元太多了，我要那么多钞票干什么？难道要我炒钞票吃？”
马部长说道：“五十元，你嫌高，还有一家工厂的食堂也急用炊事员，一个月工资三十元，你看可以吗？”
柳大龙说：“三十元只够我半个月的花销，剩下的半个月，你让我一家人喝西北风呀？”
马部长才听出话里有话，叹道：“柳大龙同志，我是看着吴文英一个女同志工作养家不容易，诚心诚意地来帮一个忙。你的大女儿出落得像一朵祖国的花朵，小女儿刚满一周岁，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们想想，今天，咱们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不久留了，我的话你再考虑考虑。”
柳大龙只是不语，吴文英满面羞愧送走了马部长，回到屋里愤愤地说道：“你真正是一根又臭又硬的屎橛子，抹不到墙面上。你想想，我这一天说是八小时工作，哪天不是加班加点，一个月才挣十五块钱。听说一个大局长才挣四十五元人民币，你能找到挣五十块钱的事干，还挑肥拣瘦的刁难帮你的人，你还算是个男人吗？退一万步说，你不喜欢干长期工，总要给人留点面子。马部长可是咱们民族住宅区的大官，就说党的干部平易近人，不和你计较，你好歹也是懂得礼义廉耻的识文断字的人，怎么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我这辈子嫁给你不算是跳进火坑，就是父母给我扔进了狗窝。我哪还有脸见人呀？”
柳大龙只是不语，把熟睡的玉葵放在床上，满不在乎地打开瓷罐，拿出给玉妹准备的蛋糕，自己细细品尝起来。那吴文英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抱起玉葵，给她裹上玉妹的小斗篷就往外走。玉妹问道：“妈，您去哪儿？”
吴文英说道：“我还能去哪儿？不过是回娘家住几天。下午三点我还要上班，你奶奶忙不过来，这孩子让你姥姥看半天。”
玉妹说：“妈，您等等我，我先和我奶奶说一声，我也去。”
玉妹蹦蹦跳跳进了里院，看见奶奶正在涮锅洗碗，就说道：“奶奶，我爸和我妈又吵嘴了，我妈要带玉葵上我姥姥家住，我也想去。”
聊二婶儿听了，放下手中的锅刷子走到院门口，对大儿媳说道：“我刚听玉妹说了，这个活畜生，今天不知哪根筋僵住了，脑子又分不出黑夜、白天。你要带玉葵回娘家住？也好，他不是离不开玉葵嘛，就让他几天见不着孩子，再打几天光棍儿，看他能不能分出青红皂白。玉妹，你在姥姥家玩儿一会儿，没关系，只是别忘了明天还要上学。”
玉妹随着母亲去姥姥家，一路上母亲怒气冲天。吴文英一路上边赌气边对玉妹叨唠：“人人都说黄连苦，我的命比黄连苦三分。只恨你姥姥、姥爷，不顾我的死活，把我嫁到柳家，就是把我推到了火坑里。”
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吴家大门口，黑色大门虚掩着，玉妹蹦上高台阶，推开了门，让母亲抱着妹妹先进去，自己才一口气跳下三层台阶。姥姥家虽近在咫尺，玉妹却是很少光顾，她只记得两三岁上母亲抱着她来过一次，现在姥姥家门朝哪个方向开她也不知道。她好奇地看着先入目的大影壁，果然比金家小院的影壁气派得多，影壁上就是一尘不染的灰墙，什么都没有。大影壁把院子遮盖的神神秘秘，玉妹好久没见过姥爷，几乎就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她正探头探脑的往院里进，听到母亲站在北屋在叫她，她忙走到母亲面前，吴文英说道：“你耳朵聋啦？叫你半天不吱声，快进屋见你姥姥。”
玉妹这才想起害羞，她胆怯地走在母亲后面进了北屋，第一眼就让她不知先看哪处才好，她迅速用眼睛扫视了这一明两暗的三间大北屋，宽敞的空间，高高的顶棚，比金奶奶家的北屋，大出了两三倍，顶棚高得多。中间的客厅靠北墙有一只红漆硬木大躺箱，前面摆着一张同色的八仙桌，两张太师椅，八把红色的硬木靠背椅，各分四把放在两侧，两处隔断分出三间屋，是红色的雕花的图形不一的窗棱。见母亲挑开西侧的珠帘，自己也跟了进去，原来姥姥正趴在挂着蚊帐的红漆硬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妹妹熟睡的样子。
玉妹轻轻叫了一声姥姥，吴六太太头也没抬地随口应了一声。又说道：“几天不见，我这宝贝外孙女长得更有模样了。小玉葵，什么时候才学会叫人呢？先要学着叫姥姥，不然姥姥就吃醋了。”
玉妹见卧室里，北墙有一个红色硬木大立柜，西侧隔断窗边的红漆条案上摆满了盆景和各式雕花的瓷罐。虽是摆设齐全，却是落满了尘土，刚要到穿衣镜前看看自己的样子，就见母亲提着一桶水进了卧室，哗啦一声倒进脸盆架上的脸盆里，边洗抹布边叨唠：“我几天不回来搞卫生，这个家就像没了家的样子，厨房里盆朝天碗朝地，屋里没一处是不落土的，这屋里的摆设恐怕还是我十几天前擦的，至今也没人动过。就这穿衣镜，连人模样都照不出来了，您也受得了？虽说，您是让佣人伺候惯了，不习惯自己动手搞卫生，可您的大孙女好歹也有十几岁了，让她给您擦擦桌子，扫扫地也累不坏她。”
吴六太太眼睛盯着玉葵的脸，边说道：“你这个唠叨毛病至今也改不了，给你父母干点活儿也是吃了大亏，不想干你就装看不见，不要得理不饶人。”
吴文英只好一声不吭地把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正擦着穿衣镜，吴七太太走进屋来，见了玉妹，脸上立刻显出笑容，问道：“四姑娘，这就是你的大女儿玉妹？难怪你公公、婆婆把她当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水葱似的孩子，就是我也不由得喜欢。”
吴文英忙说道：“玉妹快叫七姥姥。”
玉妹虽是经常听到有人夸奖她，可她心里总认为，自己并没有众人说得那么好，每逢遇到有人夸她，就会心虚不安，羞怯难当。她低头叫了一声七姥姥，吴七太太竟高兴得合不拢嘴。笑道：“玉妹，跟我进里院儿，上七姥姥屋里玩儿一会儿。”说着就拉起玉妹的手，进了里院。
原来这是里外两个套院儿，住着吴六爷、七爷兄弟俩。吴六爷一家住在外院，南北西房各三间，东墙也是开着一个月亮门洞并没有安门，穿过月亮门洞就是七爷家，是五间北房五间南房，靠西墙有一棵大枣树。
七太太领着玉妹进了自己住的北屋，玉妹立刻被这屋里的窗明几净吸引，屋里的摆设也大致同姥姥家差不多，只是七姥姥的穿衣镜，照着它，玉妹可以从镜子里反射出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倒影，房间里还弥漫着巴蘭香的味道，香烟缭绕，玉妹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七太太六十岁左右，高挑的身材，穿着一件织锦缎单旗袍，花白的头发梳着鬏，鬏上插着一串花。七太太笑着问玉妹：“听说，你奶奶可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人，你说说，是七姥姥干净，还是你奶奶干净？”
玉妹想了想说道：“七姥姥和我奶奶都一样干净，我奶奶也爱点巴蘭香，也爱花。可我奶奶没有好衣裳穿，也没有大房子住。”
七太太笑道：“可惜，你奶奶是个心比天高，又不得志的要强人。我倒是很佩服她呢，回家替我问她好。”
七太太的三儿子正站在枣树下，盯着那树上的枣儿，枣儿还在红绿之间，鲜亮亮的挂满了树枝。他是高身材，膀大腰圆的四十岁的中年人。见玉妹进了里院，就一声不吭，拿棍子打下一些枣儿送到北屋。七太太接过枣儿，抓了一把塞到玉妹的衣兜里，说道：“你三舅舅，不爱说话，平日里把那棵枣树当宝贝护着，每一颗枣儿他都当成珍珠，为的是给糕点厂做枣泥馅儿。这糕点厂原是自家的，可如今公私合营，他还是舍不得给自己的孩子摘几个枣儿吃。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枣儿还没熟透，就给你打下来，可见他有多喜欢你。吃吧，这种鲜枣就是花钱在市面上你也买不到呢。不信你尝尝，又脆又甜。”
玉妹忙说道：“谢谢三舅舅。”拿着一个枣儿在手里，见它果然和金家枣树结的枣形状不同，是两头尖，中间大肚，就是枣核的形状，虽还在红绿之间，轻轻咬了一口，吃在嘴里却已是又甜又脆。玉妹正要咬第二口，忽听母亲在叫她，忙告别七姥姥回到外院。
吴文英说道：“玉妹，你姥爷回家了，快帮我把切糕车子抬下来。”
玉妹见到一位七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儿，就猜出是姥爷了。姥爷穿着一身白色棉布对襟裤褂，推着独轮车，正在上台阶。那院门口的台阶太高，车往上推费劲，吴文英忙帮着推，玉妹也跑过去帮忙。
吴六爷把车推到院里，放在西屋外的一侧墙角边。车上还剩了一大块切糕，吴六爷顺手就用一张纸包了递给玉妹。玉妹接过来说道：“谢谢姥爷。”
吴六爷看了玉妹一眼，就对文英说道：“怪不得今天就剩这份切糕卖不出去，原来是有客人要吃。”
玉妹把切糕拿在手里，看切糕上面不但有红枣，还有红豆，玉妹拿在手里虽不想吃，但不肯放下，因想到奶奶最喜欢喝龙井茶，最爱吃枣切糕。只是家里近来没钱，没有机会吃。怕母亲让她放下，就赶紧咬了一口。才知道姥爷做的切糕果然香甜可口，让人还想继续吃下去。但想到既有心留给奶奶，就决不食言，依旧包好了拿在手上。吴六爷从北屋门框上摘下布掸子，把全身上下，前后，左右，掸干净才进屋。
六太太此刻早把盖碗茶给沏好，放在八仙桌上。就去到屋门口给装满了一筐刚出生的小来亨鸡喂小米。鸡笼里挤满了刚出生的小鸡，伸手抚摸着毛茸茸的小鸡，心中十分喜爱。不由得说道：“姥姥，您送给我一只小鸡吧，我太喜欢了。”
六太太忙说道：“姥姥家什么都好，卖小鸡儿的小商贩天天走街穿巷，让你奶奶给你买几只玩儿，何苦搜刮姥姥家的东西。”
吴六爷正坐在太师椅上，倚着八仙桌旁，喝盖碗茶。听到六太太一席话，放下盖碗，砰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哪有你这样做长辈的，自己的亲外孙女，跟你要只小鸡儿，就像要了你的命。这鸡笼里起码有三四十只，送她一只是伤了你的筋还是动了你的骨？有我在这儿，你愿不愿都得给！”
六太太自嫁给吴六爷，从来对丈夫百依百顺，听了六爷的训斥，无可奈何地说：“玉妹，以我的脾气，我可是不会给你的，即是你姥爷发了话，我不想因你惹他生气，就给你一只吧！”
六太太边说边挑鸡，找了半天，哪只也舍不得拿出来。终于让她找到一只，她一把抓出来，恋恋不舍地交到玉妹手里，说道：“你拿着吧，就是它了。”
玉妹双手接过这只鸡，见它光秃秃的，十分丑陋。就乞求道：“姥姥，您给我换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吧！”
六太太吊着脸，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得寸进尺，连这只秃鸡还是看你姥爷的面子，你要是挑三拣四的，我可就收回来了。”
吴文英说道：“玉妹，你见好就收吧，你把小鸡自己拿回去，我今天就住在姥姥家了。”
六太太听了，忙说道：“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胡话？别说你们夫妻没闹别扭，就是打得翻了天，自有你婆婆公断，这娘家岂是你想住就能住的？何况你的房间，我租给了冯有才夫妻。我们老俩口子的房间，不让别人住。”
吴文英抱起玉葵，说道：“您就不顾我的死活，还以为给我嫁给了体面人家，不过是长着人模样，识文断字的懒汉，不养家糊口的男人，让我怎么和他过？”
六太太说道：“你是什么脾气，我这当妈的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眼里看的都是别人的短处，乌鸦站在黑毛猪身上，只见猪毛黑，看不见自家黑。”
吴文英见母亲不肯留住，只好又抱起二女儿，带着大女儿，回到金家小院儿。玉妹把小鸡交给了奶奶，并告诉奶奶，姥姥把最丑的一只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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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龙正巧也在家，坐在床边，怀里抱着玉葵在喂她水喝。见来了客人，忙上了床，让出床边的地方。说道：“斗室简陋，让马部长见笑了。”
柳大龙听了，不由自主挺了挺胸，问道：“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让民政部长，屈驾寒舍？”
马部长说：“柳大龙同志，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没有贫富尊卑。我知道你学问好，但不必自称草民，我们都是新中国的主人。”
柳大龙说：“这倒是奇了，哪朝哪代，都是当官的高高在上，平民百姓俯首贴耳，当今政府的干部就是例外？”
马部长笑道：“还让你说对了，我们党的干部，来自于人民，服务于大众，自然和封建王朝的官僚不同。我早听说你是名厨柳进宝的长子，也是他的高徒，这不，我就是请你参加工作来的。”
柳大龙说：“不错，我是我父亲的徒弟。可我们父子都是干短工的，不会给一个饭店，一个掌柜的卖一辈子命。”
马部长说道：“我明白，你们这些在旧社会耍手艺的，是靠劳动吃饭，不愿意让一个资本家长期剥削。这是有骨气的劳动人民。可今非昔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新中国的主人，都要为建设新中国奉献自己一份力量。你现在有了两个女儿，也需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供养妻室儿女。现在中国佛学院，需要一位厨师，工资不低，每月五十元，只是给和尚们做素食，不会影响你们的民族习惯，你看能不能去？”
柳大龙还没发话，吴文英先乐得合不拢嘴，忙说道：“谢谢马部长，这可是喜从天降，我先替他答应了。往常，他打零工，不想干正式工是怕工资低，如今一个正式工能挣到五十元人民币，那可是比局长的俸禄都高了。”
柳大龙却说道：“五十元太多了，我要那么多钞票干什么？难道要我炒钞票吃？”
马部长说道：“五十元，你嫌高，还有一家工厂的食堂也急用炊事员，一个月工资三十元，你看可以吗？”
柳大龙说：“三十元只够我半个月的花销，剩下的半个月，你让我一家人喝西北风呀？”
马部长才听出话里有话，叹道：“柳大龙同志，我是看着吴文英一个女同志工作养家不容易，诚心诚意地来帮一个忙。你的大女儿出落得像一朵祖国的花朵，小女儿刚满一周岁，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们想想，今天，咱们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不久留了，我的话你再考虑考虑。”
柳大龙只是不语，吴文英满面羞愧送走了马部长，回到屋里愤愤地说道：“你真正是一根又臭又硬的屎橛子，抹不到墙面上。你想想，我这一天说是八小时工作，哪天不是加班加点，一个月才挣十五块钱。听说一个大局长才挣四十五元人民币，你能找到挣五十块钱的事干，还挑肥拣瘦的刁难帮你的人，你还算是个男人吗？退一万步说，你不喜欢干长期工，总要给人留点面子。马部长可是咱们民族住宅区的大官，就说党的干部平易近人，不和你计较，你好歹也是懂得礼义廉耻的识文断字的人，怎么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我这辈子嫁给你不算是跳进火坑，就是父母给我扔进了狗窝。我哪还有脸见人呀？”
柳大龙只是不语，把熟睡的玉葵放在床上，满不在乎地打开瓷罐，拿出给玉妹准备的蛋糕，自己细细品尝起来。那吴文英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抱起玉葵，给她裹上玉妹的小斗篷就往外走。玉妹问道：“妈，您去哪儿？”
吴文英说道：“我还能去哪儿？不过是回娘家住几天。下午三点我还要上班，你奶奶忙不过来，这孩子让你姥姥看半天。”
玉妹说：“妈，您等等我，我先和我奶奶说一声，我也去。”
玉妹蹦蹦跳跳进了里院，看见奶奶正在涮锅洗碗，就说道：“奶奶，我爸和我妈又吵嘴了，我妈要带玉葵上我姥姥家住，我也想去。”
聊二婶儿听了，放下手中的锅刷子走到院门口，对大儿媳说道：“我刚听玉妹说了，这个活畜生，今天不知哪根筋僵住了，脑子又分不出黑夜、白天。你要带玉葵回娘家住？也好，他不是离不开玉葵嘛，就让他几天见不着孩子，再打几天光棍儿，看他能不能分出青红皂白。玉妹，你在姥姥家玩儿一会儿，没关系，只是别忘了明天还要上学。”
玉妹随着母亲去姥姥家，一路上母亲怒气冲天。吴文英一路上边赌气边对玉妹叨唠：“人人都说黄连苦，我的命比黄连苦三分。只恨你姥姥、姥爷，不顾我的死活，把我嫁到柳家，就是把我推到了火坑里。”
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吴家大门口，黑色大门虚掩着，玉妹蹦上高台阶，推开了门，让母亲抱着妹妹先进去，自己才一口气跳下三层台阶。姥姥家虽近在咫尺，玉妹却是很少光顾，她只记得两三岁上母亲抱着她来过一次，现在姥姥家门朝哪个方向开她也不知道。她好奇地看着先入目的大影壁，果然比金家小院的影壁气派得多，影壁上就是一尘不染的灰墙，什么都没有。大影壁把院子遮盖的神神秘秘，玉妹好久没见过姥爷，几乎就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她正探头探脑的往院里进，听到母亲站在北屋在叫她，她忙走到母亲面前，吴文英说道：“你耳朵聋啦？叫你半天不吱声，快进屋见你姥姥。”
玉妹这才想起害羞，她胆怯地走在母亲后面进了北屋，第一眼就让她不知先看哪处才好，她迅速用眼睛扫视了这一明两暗的三间大北屋，宽敞的空间，高高的顶棚，比金奶奶家的北屋，大出了两三倍，顶棚高得多。中间的客厅靠北墙有一只红漆硬木大躺箱，前面摆着一张同色的八仙桌，两张太师椅，八把红色的硬木靠背椅，各分四把放在两侧，两处隔断分出三间屋，是红色的雕花的图形不一的窗棱。见母亲挑开西侧的珠帘，自己也跟了进去，原来姥姥正趴在挂着蚊帐的红漆硬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妹妹熟睡的样子。
玉妹轻轻叫了一声姥姥，吴六太太头也没抬地随口应了一声。又说道：“几天不见，我这宝贝外孙女长得更有模样了。小玉葵，什么时候才学会叫人呢？先要学着叫姥姥，不然姥姥就吃醋了。”
玉妹见卧室里，北墙有一个红色硬木大立柜，西侧隔断窗边的红漆条案上摆满了盆景和各式雕花的瓷罐。虽是摆设齐全，却是落满了尘土，刚要到穿衣镜前看看自己的样子，就见母亲提着一桶水进了卧室，哗啦一声倒进脸盆架上的脸盆里，边洗抹布边叨唠：“我几天不回来搞卫生，这个家就像没了家的样子，厨房里盆朝天碗朝地，屋里没一处是不落土的，这屋里的摆设恐怕还是我十几天前擦的，至今也没人动过。就这穿衣镜，连人模样都照不出来了，您也受得了？虽说，您是让佣人伺候惯了，不习惯自己动手搞卫生，可您的大孙女好歹也有十几岁了，让她给您擦擦桌子，扫扫地也累不坏她。”
吴六太太眼睛盯着玉葵的脸，边说道：“你这个唠叨毛病至今也改不了，给你父母干点活儿也是吃了大亏，不想干你就装看不见，不要得理不饶人。”
吴文英只好一声不吭地把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正擦着穿衣镜，吴七太太走进屋来，见了玉妹，脸上立刻显出笑容，问道：“四姑娘，这就是你的大女儿玉妹？难怪你公公、婆婆把她当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水葱似的孩子，就是我也不由得喜欢。”
吴文英忙说道：“玉妹快叫七姥姥。”
玉妹虽是经常听到有人夸奖她，可她心里总认为，自己并没有众人说得那么好，每逢遇到有人夸她，就会心虚不安，羞怯难当。她低头叫了一声七姥姥，吴七太太竟高兴得合不拢嘴。笑道：“玉妹，跟我进里院儿，上七姥姥屋里玩儿一会儿。”说着就拉起玉妹的手，进了里院。
原来这是里外两个套院儿，住着吴六爷、七爷兄弟俩。吴六爷一家住在外院，南北西房各三间，东墙也是开着一个月亮门洞并没有安门，穿过月亮门洞就是七爷家，是五间北房五间南房，靠西墙有一棵大枣树。
七太太领着玉妹进了自己住的北屋，玉妹立刻被这屋里的窗明几净吸引，屋里的摆设也大致同姥姥家差不多，只是七姥姥的穿衣镜，照着它，玉妹可以从镜子里反射出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倒影，房间里还弥漫着巴蘭香的味道，香烟缭绕，玉妹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七太太六十岁左右，高挑的身材，穿着一件织锦缎单旗袍，花白的头发梳着鬏，鬏上插着一串花。七太太笑着问玉妹：“听说，你奶奶可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人，你说说，是七姥姥干净，还是你奶奶干净？”
玉妹想了想说道：“七姥姥和我奶奶都一样干净，我奶奶也爱点巴蘭香，也爱花。可我奶奶没有好衣裳穿，也没有大房子住。”
七太太笑道：“可惜，你奶奶是个心比天高，又不得志的要强人。我倒是很佩服她呢，回家替我问她好。”
七太太的三儿子正站在枣树下，盯着那树上的枣儿，枣儿还在红绿之间，鲜亮亮的挂满了树枝。他是高身材，膀大腰圆的四十岁的中年人。见玉妹进了里院，就一声不吭，拿棍子打下一些枣儿送到北屋。七太太接过枣儿，抓了一把塞到玉妹的衣兜里，说道：“你三舅舅，不爱说话，平日里把那棵枣树当宝贝护着，每一颗枣儿他都当成珍珠，为的是给糕点厂做枣泥馅儿。这糕点厂原是自家的，可如今公私合营，他还是舍不得给自己的孩子摘几个枣儿吃。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枣儿还没熟透，就给你打下来，可见他有多喜欢你。吃吧，这种鲜枣就是花钱在市面上你也买不到呢。不信你尝尝，又脆又甜。”
玉妹忙说道：“谢谢三舅舅。”拿着一个枣儿在手里，见它果然和金家枣树结的枣形状不同，是两头尖，中间大肚，就是枣核的形状，虽还在红绿之间，轻轻咬了一口，吃在嘴里却已是又甜又脆。玉妹正要咬第二口，忽听母亲在叫她，忙告别七姥姥回到外院。
吴文英说道：“玉妹，你姥爷回家了，快帮我把切糕车子抬下来。”
玉妹见到一位七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儿，就猜出是姥爷了。姥爷穿着一身白色棉布对襟裤褂，推着独轮车，正在上台阶。那院门口的台阶太高，车往上推费劲，吴文英忙帮着推，玉妹也跑过去帮忙。
吴六爷把车推到院里，放在西屋外的一侧墙角边。车上还剩了一大块切糕，吴六爷顺手就用一张纸包了递给玉妹。玉妹接过来说道：“谢谢姥爷。”
吴六爷看了玉妹一眼，就对文英说道：“怪不得今天就剩这份切糕卖不出去，原来是有客人要吃。”
玉妹把切糕拿在手里，看切糕上面不但有红枣，还有红豆，玉妹拿在手里虽不想吃，但不肯放下，因想到奶奶最喜欢喝龙井茶，最爱吃枣切糕。只是家里近来没钱，没有机会吃。怕母亲让她放下，就赶紧咬了一口。才知道姥爷做的切糕果然香甜可口，让人还想继续吃下去。但想到既有心留给奶奶，就决不食言，依旧包好了拿在手上。吴六爷从北屋门框上摘下布掸子，把全身上下，前后，左右，掸干净才进屋。
六太太此刻早把盖碗茶给沏好，放在八仙桌上。就去到屋门口给装满了一筐刚出生的小来亨鸡喂小米。鸡笼里挤满了刚出生的小鸡，伸手抚摸着毛茸茸的小鸡，心中十分喜爱。不由得说道：“姥姥，您送给我一只小鸡吧，我太喜欢了。”
六太太忙说道：“姥姥家什么都好，卖小鸡儿的小商贩天天走街穿巷，让你奶奶给你买几只玩儿，何苦搜刮姥姥家的东西。”
吴六爷正坐在太师椅上，倚着八仙桌旁，喝盖碗茶。听到六太太一席话，放下盖碗，砰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哪有你这样做长辈的，自己的亲外孙女，跟你要只小鸡儿，就像要了你的命。这鸡笼里起码有三四十只，送她一只是伤了你的筋还是动了你的骨？有我在这儿，你愿不愿都得给！”
六太太自嫁给吴六爷，从来对丈夫百依百顺，听了六爷的训斥，无可奈何地说：“玉妹，以我的脾气，我可是不会给你的，即是你姥爷发了话，我不想因你惹他生气，就给你一只吧！”
六太太边说边挑鸡，找了半天，哪只也舍不得拿出来。终于让她找到一只，她一把抓出来，恋恋不舍地交到玉妹手里，说道：“你拿着吧，就是它了。”
玉妹双手接过这只鸡，见它光秃秃的，十分丑陋。就乞求道：“姥姥，您给我换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吧！”
六太太吊着脸，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得寸进尺，连这只秃鸡还是看你姥爷的面子，你要是挑三拣四的，我可就收回来了。”
吴文英说道：“玉妹，你见好就收吧，你把小鸡自己拿回去，我今天就住在姥姥家了。”
六太太听了，忙说道：“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胡话？别说你们夫妻没闹别扭，就是打得翻了天，自有你婆婆公断，这娘家岂是你想住就能住的？何况你的房间，我租给了冯有才夫妻。我们老俩口子的房间，不让别人住。”
吴文英抱起玉葵，说道：“您就不顾我的死活，还以为给我嫁给了体面人家，不过是长着人模样，识文断字的懒汉，不养家糊口的男人，让我怎么和他过？”
六太太说道：“你是什么脾气，我这当妈的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眼里看的都是别人的短处，乌鸦站在黑毛猪身上，只见猪毛黑，看不见自家黑。”
吴文英见母亲不肯留住，只好又抱起二女儿，带着大女儿，回到金家小院儿。玉妹把小鸡交给了奶奶，并告诉奶奶，姥姥把最丑的一只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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