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婚变
庙会之后便没机会再见着高大哥。他省城的同窗传来急信，说老师病重，想他过去探望一趟。临行的时候托高大娘给我捎了话儿，大概要去个把月的样子。知道消息，我多少有些挂心，可小弟这帮读书的娃儿们却都欢喜的不行。凭空多出大半月的年假，晓阳成日里缠着我和妹同他玩耍，乐的忘乎所以。
初八那天，陈府的王管家又登了门儿。这回却不单他一人，整个阵仗摆的是浩浩荡荡，大肆宣扬。喧嚣的锣鼓和鞭炮声还没到村口，便有听到动静儿的庄户跑出来凑热闹。村里人一路上跟着，都私下里揣测是个甚么情况。开路的撑着鞭炮，噼里啪啦响个没完；乐师们吹吹打打，摇头晃脑紧随其后。王管家走在中间儿，旁边就是红娘，末尾还有十几个壮丁，两人一组的挑着担子。抬的木箱、坛子以及箩筐上，全都打着醒目的大红礼结。
待一行人进了院门，我家早已被邻里邻居围的水泄不通。本来大伙心里都晓得，陈府迟早要上周家提亲，可到头来却没料着能有这么大排场。爹娘先前也没接到任何通传，一时都回不过劲儿来，只是呆呆的看人不断往屋里搬搬抬抬。
王管家还是一派的装腔作势，笑眯眯的，进门儿就弯腰给爹爹作了个揖。
‘恭喜！恭喜！老哥哥大喜啊！’
爹爹半笑着回了礼，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僵。
‘今儿个是甚么日子，怎的王大管家就来了？’
‘哈哈哈，老哥哥，瞧您这记性。上次咱不都说好了吗？我今儿过来就是代府里的把事情给圆满了啊。’那么重要的情节，之前也没跟我家打过甚么正经招呼，上来就带着聘礼登堂入室！这会子王管家一句话又说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爹爹心里有火，但碍于陈家的面子只能忍了。
姓王的见爹爹半天没搭话，也不觉得尴尬，笑着抬手招了红娘过来。
‘还不赶紧给亲家报报礼单！’
‘哎~，老爷子，您可听好喽！’红娘一副尖细嗓子，说起话来清脆利索。
‘聘饼一担，海味八式！三牲一笼，猪肉双飞！大鱼腥（声）气，好酒四支！四京生果，四色彩糖！大斗二米，绸缎五匹！油麻茶礼，香炮镯金！另有雕花礼盒一个~！’东西样样儿俱全，看来陈家果真是出手阔绰。红娘边报，王管家边分别的指与爹爹过目。爹娘只是站在一边，闷闷的答应两声。
等一切都妥当了，王管家支了所有人去院子里歇着。想他应该有甚么话要讲，爹爹也差了娘出去，给门外的那些个准备些酒水。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两人，爹爹便请王管家坐下细聊。
‘老哥哥，您快别这个样子。您心里想甚么，其实我都知道。上头儿派下来的差事，你我都是牵扯进来的。谁还不是身不由己啊？但就说这潍县，便算上整个青州府，那陈家都是不敢得罪的，更何况是咱哥儿俩了。’
见王管家说的诚恳，爹爹也有些动容。
‘王老弟讲的有理。想那陈老爷也算得上是大伙儿的恩人，灾年里能减免了粮税，村里上下都感激得紧。我们这些个小户人家本就不敢高攀，得罪忤逆的心思便更不敢存了。但话说回来，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哪怕是贫民百姓家生的，那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啊！可他陈大少爷……哎……你说说！你说说！’爹爹不好当面把话点破，只是憋屈的发发牢骚。
‘大少爷有陈家撑腰，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且眼下里都走到这份儿上了，挨家挨户人尽皆知的。您老还是放宽心罢……’爹爹也晓得没啥再商量的余地。听了王管家的话，又看着这一屋子的聘礼，最后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没来得及告知老哥哥。’王管家见爹爹已经给说服了，脸色掩不住的有些欣喜。
‘上次虽定好的是咱燕儿，但大奶奶找人算过八字，说晓凤对上大少爷的命辰，那才是风生水起，柳暗花明。所以我今儿个可是奉着老爷和大奶奶的命，给您家凤丫头下的聘啊。不过俩闺女对您老来讲，哪个还不都是一样的？’
王管家说的一派轻松，可爹爹听了，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凤儿年下里已经订亲，就是教书的老高家，开春儿就要过门了！’
王管家听了颇有些意外，暗自低头琢磨了一会儿。
‘那……估计和老高家的……得散了……’他边想边说，语气多少有些犹豫。
‘要不这样罢。老哥哥您不好开口，就由我来替您跟他家的去讲罢。’
爹爹一听急了，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
‘那哪成！这！这不成！！’
‘嗨呀，您就快别多生是非了！刚才道理也讲过，老哥哥您也说想通了，怎么这会儿子又犯起迷糊来。陈府上认定的，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既然大奶奶都中意这门亲事，那便是板儿上定了钉，不行也得行！再讲了，敲锣打鼓送出去的提亲队伍，断没有原封不动折回来的道理，陈家哪能丢得起这个人！您要是不想着和陈家的彻底撕破脸，那又何苦再白费力气？！’王管家深怕爹爹讲好的又要反悔，急得直跺脚。
爹爹听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心里更是乱作一团。虽然怎都不愿闺女受这种委屈，可那陈家确实也是得罪不起！
王管家见爹爹不再争犟，便觉得事情还是有门儿，缓和了口气继续规劝。
‘至于高家那边，您老要是也收过聘礼，不好亲自退回去啥的，就让小弟代劳走一趟罢。又或是聘礼已经用尽，那您就给我报报名目，小弟统统会帮您垫上。这帐自然记在陈家头上，您老就不用操心旁的甚么了。’
爹爹一直铁黑着脸低头不语，王管家又劝道，
‘哎……老哥哥，您也别怪小弟多嘴。事到如今还能有啥别的法子呐？虽然陈家向来是大方宽厚的，但这拂了面子的事，您说，他们可能饶的过吗？就讲乐县那户姓张的，为个打架斗殴的小事，硬是不肯私下里调解，非要闹的人尽皆知，把个二少爷交与官差处治。结果怎么着，地给收了，人给撵了，祖屋都给砸光了。一定要搞到这步田地，想是何苦来的！全家里都没法好好做人了罢！！’
‘那……那是不至于……’爹爹给吓得脸色煞白。
‘呵呵，是啊！怎么至于！其实咱这事儿也简单的很。历年来退婚的人家多开了去，算甚么大事呐。您老就别费心，交给我来料理，您看行罢？’王管家见劝住了、吓怕了爹爹，一时间口气又轻缓下来。
‘聘礼……还没收，说是……月底送来。’爹爹沉沉的低着头，声音都在颤抖。
‘啊哈哈哈！那感情就更方便了！等我今儿个回去，打发好外面那些，过午就替老哥哥您走一趟，把事儿都给结了。’王管家见事情总算是谈妥了，心理快慰极了。大概是怕爹爹再反悔甚么的，没客套几句便要告辞。
‘可好了，就这么定下罢！陈府算了日子，今儿是初八，府上元宵节一过便来迎亲。还有八日，老哥哥您们一家子都好生准备下。仔细想想，这以后结了陈家的亲，也算是大喜了，您老的福分都在后头儿呐！行了，我先走一步，您们忙罢，不用送了！’
‘是，王管家您慢走……’爹爹话说的有气无力，大病过一场的光景。
待王管家一行人走完了，又打发了一堆七嘴八舌的邻里邻居，爹爹颓然的蹲在门槛儿上，眼神痴呆的发着愣。
半晌，突然抬手猛捶脑袋。
‘老天爷！！！可叫我跟凤儿咋交代呦！’娘被吓了一跳，忙过来询问究竟，而爹爹只是老泪纵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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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第二日，我才和弟妹他们从邻村的表哥家回来。一进门儿，便瞅见那么多喜庆的家伙堆在堂屋里。三人都不晓得是个甚么缘由，只是好奇的东翻西看。爹娘坐在一旁，沉着脸，默不作声。
‘哎呀！哪来这些好东西！莫非是高大哥家的聘礼到了？！’小妹在礼堆儿中挑来拣去，看到个镂金的翠玉镯，便欢喜的拿在手上把玩。
‘是……陈府送过来的……’爹爹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心里有些不安。
小妹听完，却惊喜的大叫。
‘甚么？！那这些都是给我的喽！！’说着就把镯子带在了腕上。
‘快放下！’爹爹轻斥了声。
‘这些……都是给你大姐的……’
‘爹爹！你说甚么？！快别跟我开玩笑罢！！’被爹爹的话惊了一跳，我顷刻间就浑身冷汗！
姐弟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的望着爹娘。
‘昨日里陈家的来过了，带着聘礼队伍给凤儿订了亲，正月十六就来迎娶你过门儿……’爹爹盯着地面，没勇气抬头看我。
‘不可能！！陈家明明是中意了我的！怎么会平白的换成了姐！！’小妹听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朝爹娘大声喊到，
‘一定！！一定是你们！你们向来都最偏向姐！知道我得了这等美事，心里一定不甘！非得寻了什么法子，让她替了我的好运去！！’小妹说的是愈发疯了。
爹爹听完暴怒！上来就是重重一巴掌！燕儿被打的撞在桌上，嘴角都挂了血丝，大哭着跑进里屋。小弟见了这阵势，吓得一下子冲进娘怀里，两人便抱头痛哭起来。家里顿时乱作一团。
相较于他人的疯乱，我就像死过去一般安静，心里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高大哥！我要去见高大哥！’想到这，我突然转了身，朝学堂方向疯跑过去，完全不理会爹爹在身后大声呼唤。
一路飞奔到高家，我再顾不上什么体面，‘砰砰砰’的狂锤着院门。高大娘在屋里听到动静，立马出来开门。
‘晓凤！你怎么来了！’她看着我大口喘气的狼狈样子，一脸的惊讶。
‘大……大娘！我……我要见……高大哥！’
‘快进来再说！’高大娘一手搀着，把我扶进屋里。
‘大娘！您都知道了罢？！陈家的事不是我自愿的！我心里只有高大哥一个！’我紧抓着高大娘的手，急的语无伦次。
‘哎……傻孩子！快坐下！’我被按到椅上，半天都平复不了急促的喘息。
‘你高大哥在省城一直没回来。不过有些话，大娘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高大娘停了下，才又有些犹豫的开了口。
‘陈府那些个动静儿我都听说了。王管家昨日特地来过一回，说是替你爹跟我们老高家退了婚。哎……也是修名这孩子没福气，配不上你。想来那陈府显赫，不是咱们这些小户人家能比的。修名的学堂，还有我们家这几间大屋，都是陈老爷为了体恤你高大伯才给安排暂住的。眼下你和陈大少爷的这门亲事，全是咱寻常百姓羡慕不来的，你也就别作他想了。至于修名那边，我也会劝他断了念头。大家以后，就撂开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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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的家，我已经完全没了印象，整个人都好似被抽了魂儿，呆滞的毫无生气。高大娘的意思我都明白，爹娘的安排我也受了。小妹还在为着她自以为是的那点心思跟我怄气，可这一切的是非，对我来说却都无所谓了——兴许以后再也见不着高大哥，其他的，又还有甚么意义呢？
陈家的应了他们的承诺，十六日那天派来了迎亲的队伍。我始终没等到高大哥回来，只能死了心，跟个断线木偶似的听任周围的摆布。日子仿佛就像给粘住了，身边全是稠乎乎，污蒙蒙一片。声音都离着我很远，人影都隔着层红布。坐上喜轿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娘和小妹的哭声，但我眼里却是干的，甚么都没有。
行过潍县的城门，天上又飘起大雪，洋洋洒洒的。冥冥中似是着了魔，我突然掀起盖头望出轿外。远方高耸着一排排沉重的青石院墙，仿佛直接压在人心头上，叫我透不过气来。此时此刻，这一切在我脑海里深深的烙上了印记。以至于很多年后，眼前还能清晰的浮现出当时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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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管家还是一派的装腔作势，笑眯眯的，进门儿就弯腰给爹爹作了个揖。
‘恭喜！恭喜！老哥哥大喜啊！’
爹爹半笑着回了礼，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僵。
‘今儿个是甚么日子，怎的王大管家就来了？’
‘哈哈哈，老哥哥，瞧您这记性。上次咱不都说好了吗？我今儿过来就是代府里的把事情给圆满了啊。’那么重要的情节，之前也没跟我家打过甚么正经招呼，上来就带着聘礼登堂入室！这会子王管家一句话又说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爹爹心里有火，但碍于陈家的面子只能忍了。
姓王的见爹爹半天没搭话，也不觉得尴尬，笑着抬手招了红娘过来。
‘还不赶紧给亲家报报礼单！’
‘哎~，老爷子，您可听好喽！’红娘一副尖细嗓子，说起话来清脆利索。
‘聘饼一担，海味八式！三牲一笼，猪肉双飞！大鱼腥（声）气，好酒四支！四京生果，四色彩糖！大斗二米，绸缎五匹！油麻茶礼，香炮镯金！另有雕花礼盒一个~！’东西样样儿俱全，看来陈家果真是出手阔绰。红娘边报，王管家边分别的指与爹爹过目。爹娘只是站在一边，闷闷的答应两声。
等一切都妥当了，王管家支了所有人去院子里歇着。想他应该有甚么话要讲，爹爹也差了娘出去，给门外的那些个准备些酒水。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两人，爹爹便请王管家坐下细聊。
‘老哥哥，您快别这个样子。您心里想甚么，其实我都知道。上头儿派下来的差事，你我都是牵扯进来的。谁还不是身不由己啊？但就说这潍县，便算上整个青州府，那陈家都是不敢得罪的，更何况是咱哥儿俩了。’
见王管家说的诚恳，爹爹也有些动容。
‘王老弟讲的有理。想那陈老爷也算得上是大伙儿的恩人，灾年里能减免了粮税，村里上下都感激得紧。我们这些个小户人家本就不敢高攀，得罪忤逆的心思便更不敢存了。但话说回来，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哪怕是贫民百姓家生的，那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啊！可他陈大少爷……哎……你说说！你说说！’爹爹不好当面把话点破，只是憋屈的发发牢骚。
‘大少爷有陈家撑腰，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且眼下里都走到这份儿上了，挨家挨户人尽皆知的。您老还是放宽心罢……’爹爹也晓得没啥再商量的余地。听了王管家的话，又看着这一屋子的聘礼，最后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没来得及告知老哥哥。’王管家见爹爹已经给说服了，脸色掩不住的有些欣喜。
‘上次虽定好的是咱燕儿，但大奶奶找人算过八字，说晓凤对上大少爷的命辰，那才是风生水起，柳暗花明。所以我今儿个可是奉着老爷和大奶奶的命，给您家凤丫头下的聘啊。不过俩闺女对您老来讲，哪个还不都是一样的？’
王管家说的一派轻松，可爹爹听了，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凤儿年下里已经订亲，就是教书的老高家，开春儿就要过门了！’
王管家听了颇有些意外，暗自低头琢磨了一会儿。
‘那……估计和老高家的……得散了……’他边想边说，语气多少有些犹豫。
‘要不这样罢。老哥哥您不好开口，就由我来替您跟他家的去讲罢。’
爹爹一听急了，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
‘那哪成！这！这不成！！’
‘嗨呀，您就快别多生是非了！刚才道理也讲过，老哥哥您也说想通了，怎么这会儿子又犯起迷糊来。陈府上认定的，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既然大奶奶都中意这门亲事，那便是板儿上定了钉，不行也得行！再讲了，敲锣打鼓送出去的提亲队伍，断没有原封不动折回来的道理，陈家哪能丢得起这个人！您要是不想着和陈家的彻底撕破脸，那又何苦再白费力气？！’王管家深怕爹爹讲好的又要反悔，急得直跺脚。
爹爹听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心里更是乱作一团。虽然怎都不愿闺女受这种委屈，可那陈家确实也是得罪不起！
王管家见爹爹不再争犟，便觉得事情还是有门儿，缓和了口气继续规劝。
‘至于高家那边，您老要是也收过聘礼，不好亲自退回去啥的，就让小弟代劳走一趟罢。又或是聘礼已经用尽，那您就给我报报名目，小弟统统会帮您垫上。这帐自然记在陈家头上，您老就不用操心旁的甚么了。’
爹爹一直铁黑着脸低头不语，王管家又劝道，
‘哎……老哥哥，您也别怪小弟多嘴。事到如今还能有啥别的法子呐？虽然陈家向来是大方宽厚的，但这拂了面子的事，您说，他们可能饶的过吗？就讲乐县那户姓张的，为个打架斗殴的小事，硬是不肯私下里调解，非要闹的人尽皆知，把个二少爷交与官差处治。结果怎么着，地给收了，人给撵了，祖屋都给砸光了。一定要搞到这步田地，想是何苦来的！全家里都没法好好做人了罢！！’
‘那……那是不至于……’爹爹给吓得脸色煞白。
‘呵呵，是啊！怎么至于！其实咱这事儿也简单的很。历年来退婚的人家多开了去，算甚么大事呐。您老就别费心，交给我来料理，您看行罢？’王管家见劝住了、吓怕了爹爹，一时间口气又轻缓下来。
‘聘礼……还没收，说是……月底送来。’爹爹沉沉的低着头，声音都在颤抖。
‘啊哈哈哈！那感情就更方便了！等我今儿个回去，打发好外面那些，过午就替老哥哥您走一趟，把事儿都给结了。’王管家见事情总算是谈妥了，心理快慰极了。大概是怕爹爹再反悔甚么的，没客套几句便要告辞。
‘可好了，就这么定下罢！陈府算了日子，今儿是初八，府上元宵节一过便来迎亲。还有八日，老哥哥您们一家子都好生准备下。仔细想想，这以后结了陈家的亲，也算是大喜了，您老的福分都在后头儿呐！行了，我先走一步，您们忙罢，不用送了！’
‘是，王管家您慢走……’爹爹话说的有气无力，大病过一场的光景。
待王管家一行人走完了，又打发了一堆七嘴八舌的邻里邻居，爹爹颓然的蹲在门槛儿上，眼神痴呆的发着愣。
半晌，突然抬手猛捶脑袋。
‘老天爷！！！可叫我跟凤儿咋交代呦！’娘被吓了一跳，忙过来询问究竟，而爹爹只是老泪纵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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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第二日，我才和弟妹他们从邻村的表哥家回来。一进门儿，便瞅见那么多喜庆的家伙堆在堂屋里。三人都不晓得是个甚么缘由，只是好奇的东翻西看。爹娘坐在一旁，沉着脸，默不作声。
‘哎呀！哪来这些好东西！莫非是高大哥家的聘礼到了？！’小妹在礼堆儿中挑来拣去，看到个镂金的翠玉镯，便欢喜的拿在手上把玩。
‘是……陈府送过来的……’爹爹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心里有些不安。
小妹听完，却惊喜的大叫。
‘甚么？！那这些都是给我的喽！！’说着就把镯子带在了腕上。
‘快放下！’爹爹轻斥了声。
‘这些……都是给你大姐的……’
‘爹爹！你说甚么？！快别跟我开玩笑罢！！’被爹爹的话惊了一跳，我顷刻间就浑身冷汗！
姐弟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的望着爹娘。
‘昨日里陈家的来过了，带着聘礼队伍给凤儿订了亲，正月十六就来迎娶你过门儿……’爹爹盯着地面，没勇气抬头看我。
‘不可能！！陈家明明是中意了我的！怎么会平白的换成了姐！！’小妹听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朝爹娘大声喊到，
‘一定！！一定是你们！你们向来都最偏向姐！知道我得了这等美事，心里一定不甘！非得寻了什么法子，让她替了我的好运去！！’小妹说的是愈发疯了。
爹爹听完暴怒！上来就是重重一巴掌！燕儿被打的撞在桌上，嘴角都挂了血丝，大哭着跑进里屋。小弟见了这阵势，吓得一下子冲进娘怀里，两人便抱头痛哭起来。家里顿时乱作一团。
相较于他人的疯乱，我就像死过去一般安静，心里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高大哥！我要去见高大哥！’想到这，我突然转了身，朝学堂方向疯跑过去，完全不理会爹爹在身后大声呼唤。
一路飞奔到高家，我再顾不上什么体面，‘砰砰砰’的狂锤着院门。高大娘在屋里听到动静，立马出来开门。
‘晓凤！你怎么来了！’她看着我大口喘气的狼狈样子，一脸的惊讶。
‘大……大娘！我……我要见……高大哥！’
‘快进来再说！’高大娘一手搀着，把我扶进屋里。
‘大娘！您都知道了罢？！陈家的事不是我自愿的！我心里只有高大哥一个！’我紧抓着高大娘的手，急的语无伦次。
‘哎……傻孩子！快坐下！’我被按到椅上，半天都平复不了急促的喘息。
‘你高大哥在省城一直没回来。不过有些话，大娘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高大娘停了下，才又有些犹豫的开了口。
‘陈府那些个动静儿我都听说了。王管家昨日特地来过一回，说是替你爹跟我们老高家退了婚。哎……也是修名这孩子没福气，配不上你。想来那陈府显赫，不是咱们这些小户人家能比的。修名的学堂，还有我们家这几间大屋，都是陈老爷为了体恤你高大伯才给安排暂住的。眼下你和陈大少爷的这门亲事，全是咱寻常百姓羡慕不来的，你也就别作他想了。至于修名那边，我也会劝他断了念头。大家以后，就撂开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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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的家，我已经完全没了印象，整个人都好似被抽了魂儿，呆滞的毫无生气。高大娘的意思我都明白，爹娘的安排我也受了。小妹还在为着她自以为是的那点心思跟我怄气，可这一切的是非，对我来说却都无所谓了——兴许以后再也见不着高大哥，其他的，又还有甚么意义呢？
陈家的应了他们的承诺，十六日那天派来了迎亲的队伍。我始终没等到高大哥回来，只能死了心，跟个断线木偶似的听任周围的摆布。日子仿佛就像给粘住了，身边全是稠乎乎，污蒙蒙一片。声音都离着我很远，人影都隔着层红布。坐上喜轿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娘和小妹的哭声，但我眼里却是干的，甚么都没有。
行过潍县的城门，天上又飘起大雪，洋洋洒洒的。冥冥中似是着了魔，我突然掀起盖头望出轿外。远方高耸着一排排沉重的青石院墙，仿佛直接压在人心头上，叫我透不过气来。此时此刻，这一切在我脑海里深深的烙上了印记。以至于很多年后，眼前还能清晰的浮现出当时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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