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卷 四十四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下）
谢芷冰痴痴的声音仍在继续，“那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终于被宫人察觉了，传到了父皇耳里……皇兄是个懦于承担的人，他没有勇气站出来将事实真相告诉父皇，我也懒得同父皇解释。父皇便迁怒于我，认为是我勾引了自己的兄长，将我毁了容，关押在玉龙雪山……”
沐元青悲哀地看着她，然而谢芷冰的神色却毫无怨怼，只是透着微微的嘲讽，甚至含着一丝爱恨难解的情愫……
“后来父皇病逝，皇兄继位，他用尽一切力量，在偌大的玉龙雪山数万个溶洞中寻找我……彼时我已容貌尽毁，比这世间面貌最丑陋的老妪还难看，甚至身体也羸弱不看，奄奄一息……可是皇兄却毫不嫌弃，遍寻天下名医，用最好的药医治我，每日守在我身旁，寸步不离……”
“呵呵……”谢芷冰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苦笑不已，“他或许真的不配当一个兄长，不配当一个国君，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但他对我的情意却是不可否认的……我终究还是心软了，接受了他……”
“在他的悉心调理之下，我容貌虽无法恢复，身子却已渐好……于是第五年，我有了孩子……而同一年，吕皇后也有了孩子。吕皇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好皇后，皇兄却出于叛逆心理，从未真正接受过她，因此不愿为她的孩子起名字。于是吕皇后来求我，我看那孩子面相清俊，极似皇兄，便为他起名‘卿尘’；而我的孩子，被皇兄起名‘欢尘’……”
“欢刚生下来。朝野上下便逼谏皇兄，要处死这个‘禁忌之子’。薛尚书为了保护欢，便建议将他托付给他在南瑶国的一位故交，将欢隐匿身份，软禁起来。皇兄踌躇不定，我却一口答应了薛尚书的提议。并要求随同而去照顾他。”
“因我不会武功。薛尚书也并未反对。从此后，我便扮作聋哑老妪，守在这孩子身边……”
“我到了南瑶国没多久，便传来北燕国与漓楚国吞并了蜀国、皇兄于狱中自尽的消息……从皇兄登基那日起。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我暂时离开了南瑶国，去蜀国四下打探。才知道吕皇后和我的侄儿卿尘逃过了这一劫，他们被墨家一位高人救走，至今下落不明……”
“或许是天意。那位救走他们的人。正是昔年被皇兄请入宫为我看诊的药王谷谷主、墨家弟子南宫明华。他将我请入药王谷，带我见到了卿尘，然而那孩子由于在烈火中窒息太久、且过度惊吓，失去了声音；而吕皇后……为了守护她唯一的儿子，在大火中将卿尘紧紧抱在怀里，自己却被焚烧得体无完肤，被南宫明华救走后。没过几日，便不治身亡……”
回忆着昔年那场噩梦般的亡国之难。谢芷冰的脸上却无太多痛色，只有一种入骨的苍凉，“欢是我的亲儿子，然而却也是为世人所不齿的‘禁忌之子’；卿尘是吕皇后所生，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欢是我的亲儿子，卿尘亦是我的亲侄儿。因此，我愿意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将我蜀国的传国之宝——龙凤玉佩，一分为二，留下诏谕：等到蜀国光复之日，他们兄弟二人谁能得到完整的玉佩，谁便是蜀国的主人。”
昔年尘封的秘密被这位秘密的缔造者——昔年的蜀国空碧公主一分分剖开，沐元青满心震撼。
谢芷冰淡淡如水的声音仍在继续，“后来我又回到南瑶国，看着欢一点点长大，我看到了他的天赋、他的潜质、他的努力。我知道，这孩子，必将是蜀国未来的主人，他定能光复蜀国，开创蜀国数百年来未有过的辉煌盛世。”
说着这番话时，这位睿智的公主无焦距的眸子里焕发着一种逼人的光彩。沐元青怔怔看着，心中一阵震颤、一阵哀凉。
她克制着自己的心绪，强自镇定地问：“那么，如今蜀国已经光复了，他也顺利登基，成为了一个英明贤德的好皇帝。您却怎忍心……一辈子自囚于此，不去看他一眼？”
谢芷冰沉默了一瞬，微微苦笑起来，目光复杂难辨，“我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欢是我一生最大的自豪，却也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我甚至曾一度希望他不要这么优秀，希望来日做皇帝的，是我的侄儿卿尘……但是，出于做母亲的本能、与一国公主的公正，我仍是劝导他努力读书，教导他身为一个亡国皇子应承担的责任，劝导他要和他唯一的兄长相亲友爱……而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听在了耳中，用心记住，并一直在按照我的嘱咐而时刻努力着……”
“这样一个孩子……有哪个做母亲的能不爱？可是，作为一个和自己亲兄长乱伦生下的孩子，这又是一件多么可悲可耻的事？”
谢芷冰一直平静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地激颤起来。沐元青垂眸听着，心中一阵哀凉，却仍是挪动着双腿，一步步跪爬到她身前，抱住了她的双腿，恳声哀求着：“求您回去吧。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当年伤害过您的男人尸骨都早已化成了灰，所有的恩怨也早已烟消云散……您的儿子是无辜的，这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您、思念着您……”
她顿了顿，目光一恸，坠下泪来，俯身向她叩首一拜，“请您随臣媳回去吧。”
谢芷冰身子微微一颤，垂下黯淡的眼眸，失去焦距的眸子静静望着这个儿媳，忽地幽幽问道，“你是他的皇后，你那么爱他，此刻应该在清华宫里陪着他才是。为何现在会来到这个偏远小国的穷乡僻野里，来寻找我这个盲眼的老妇人？”
沐元青目光微微一颤，良久，方苦笑着道，“实不相瞒，我已伤透了他的心……如今。我只盼能找到您。将您带回他身边，稍稍赎轻我的罪过……”
“你……”谢芷冰神色一颤，这个目盲的中年女子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蓦然猜到了什么。有些嘲讽地一笑，“你不像是一个脾性火爆的女子，他又是个耐性极好的人。莫非你……背叛了他？”
沐元青全身一颤。似未想到她的洞察力竟如此之强。半晌后，她苦笑着点了点头，“是。臣媳不孝。辜负了您，也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谢芷冰顿时微微冷笑起来，“我儿子那么优秀、对你又一片真心，他究竟哪一点做得不够好、哪一点做错了，值得你背叛他？”
沐元青只是低垂着头，没有答话。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她没有资格为自己辩解。
谢芷冰唇间冷笑越来越深。良久，她冷冷说道。“从十一年前，我看着那孩子离开那座囚禁他多年的黑塔之日起。我便住在这里。如今也没有打算离开……如果……”她顿了顿，有些讥诮地说道，“如果你是真心想要为了你心爱的男人求我回去，就在这里陪我七年吧。七年之后，我可以考虑随你回蜀国。”
沐元青心中顿时一喜，失声道，“真的？”
谢芷冰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你先住够七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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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求这位婆婆回到丈夫身边，也为了赎罪，沐元青便在这世外密林中住了下来。这密林中有水、有野果、有野兔，足够自给自足。
因谢芷冰目盲，沐元青每日除了给谢芷冰准备饭菜外，还要服侍她洗漱、亲自为她洗脚。
时日渐久，饶是独居山野多年、性情怪癖的谢芷冰也不禁被她的孝心打动。然而她怪责沐元青伤透了儿子的心，也放不下自己先前立过的约定，便看着这位儿媳一日日陪伴自己在这幽寂无人的山林中住了下去，日日尽心服侍着自己。
这九云密林里，那些看似流光幻彩的五彩云雾其实是一种毒瘴，会一日日剥夺一个健康人的视觉。
终于，这位一身伤痕、性情孤僻的公主心中生出了恻隐之心，劝她离去。然而沐元青却是不肯，执意遵守约定，陪她住满七年。
第三年，沐元青的视力渐渐不好了，三步外的东西都无法分辨。
第六年，她的眼睛终于完全瞎了。
谢芷冰少年时代，由于在玉龙雪山患上了寒疾，被谢崇文接回宫后，日日为药物浸泡，身子里对各种毒物都有了抗性，因此她在这片密林中住满了十年，才慢慢失去视觉。
可是，沐元青盲了之后，依旧每日摸索着、伺候谢芷冰梳洗，谢芷冰渐渐察觉到了她举止的异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已经看不见了？”
沐元青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忘记谢芷冰根本看不见。
谢芷冰却已猜到了一切，心蓦然凉了。
她确实是想惩罚这个儿媳、并找借口逃避去见她的儿子。却未想到这个儿媳有如此顽强的毅力和决心，放下繁华优渥的生活，陪她在这里挨苦受累，还日日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她失去神采的眼中渐有泪水滑落。终于，她轻叹一声，拍了拍这个儿媳的肩，“走吧，我们回蜀国，去见他。然后，找人给你医治眼睛。”
沐元青一怔，“可是，还未到七年……”
“傻孩子……”谢芷冰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苦笑起来，“我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竟如此固执……有你这么好的儿媳，我怎忍心再让你继续在这里苦守下去，错过了医治眼睛的良机？”
沐元青一阵欣喜，声音都颤抖起来，噙着泪跪下，叩首道，“臣媳谢过公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沐元青悲哀地看着她，然而谢芷冰的神色却毫无怨怼，只是透着微微的嘲讽，甚至含着一丝爱恨难解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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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谢芷冰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苦笑不已，“他或许真的不配当一个兄长，不配当一个国君，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但他对我的情意却是不可否认的……我终究还是心软了，接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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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不会武功。薛尚书也并未反对。从此后，我便扮作聋哑老妪，守在这孩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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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芷冰身子微微一颤，垂下黯淡的眼眸，失去焦距的眸子静静望着这个儿媳，忽地幽幽问道，“你是他的皇后，你那么爱他，此刻应该在清华宫里陪着他才是。为何现在会来到这个偏远小国的穷乡僻野里，来寻找我这个盲眼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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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是想惩罚这个儿媳、并找借口逃避去见她的儿子。却未想到这个儿媳有如此顽强的毅力和决心，放下繁华优渥的生活，陪她在这里挨苦受累，还日日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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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青一怔，“可是，还未到七年……”
“傻孩子……”谢芷冰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苦笑起来，“我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竟如此固执……有你这么好的儿媳，我怎忍心再让你继续在这里苦守下去，错过了医治眼睛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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