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卷 四十三 瑶姬一去一千年，丁香筇竹啼老猿（下）
“啊，父皇您怎么了？”谢无忧听见他的咳声，不再闪躲，连忙跑了上来，“父皇，您最近经常咳嗽，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丁香虚弱地点了点头，悄悄将手心那滩血迹抹在身下的草地上。
谢无忧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颦起了眉，“奇怪了，这大热天的，为何会染上风寒……啊，是荷塘里的水太冷了！”
她心疼地看着父亲，咬着唇、一脸歉意地说，“父皇，对不起，无忧错了，无忧以后再也不这么捉弄父皇了……”
丁香眼里盈起一圈泪光，用唯一的左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拥她入怀，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无忧，有一句话，父皇要你记住，永远记住。”
谢无忧拍了拍他的胸，用力点了点头。
就听丁香一字一句地说，“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为了任何目的，都不要利用你的美貌，去虏获一个你不喜欢的男子的心……记住了吗？”
六岁的小公主很认真地听着，听完后却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父皇，你这番话好深奥，无忧听不大懂。”
丁香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解释，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忧只要记得父皇今日所说的这番话就好了，等无忧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了。无忧这么聪明，一定能记住父皇今夜的话。”
谢无忧很少见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严肃的神色，于是只得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丁香的声音轻柔起来，颊边也泛起了浅浅的笑涡，“无忧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公主很认真地思考了许久，终于严肃地回答道。“无忧将来要嫁一个像父皇一样强大的男子！”
丁香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喃喃问，“那么……如果父皇将来要把无忧嫁去北方……无忧愿意吗？”
“北方？”小公主蹙起了眉头，思索着，“是梨汀河的对岸吗？”
丁香摇头说。“不是。还要北。”
小公主想了一会儿，又问，“那是金卢城吗？”
丁香依旧摇头，“不是。还要北。”
“那是坞沙坪吗？”
丁香依旧喃喃地摇头：“不是，还要北。”
谢无忧终于好奇了，“那是哪里呀？”
“是北燕国。”帝王轻声回答。眼神有一瞬的黯然。
谢无忧天真地问：“北燕国是哪儿呀？”
丁香茫然地叹出一口气，“就是汶江的对岸……他们原本是草原游牧民族，占据了中原北部。统治汉室长达五百年。”
谢无忧听得有些茫昧，却也无心去追究那么多，只是问出她最好奇的问题，“那么，无忧要嫁的那个人，强吗？”
丁香点了点头，“强。很强。”
“有父皇强吗？”
丁香沉默了一瞬，淡淡地苦笑。“也许会吧。”
谢无忧又好奇地问，“那么，那个人好看吗？”
丁香点头：“好看。”
“有父皇好看吗？”
丁香苦笑着道，“父皇都老了……他将来会比父皇好看。”
“真的？”小公主仰着脸，一双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拍起手道，“那么无忧要嫁给他！”
丁香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神情，眼里兴起一丝苦涩的叹息，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傻孩子……”一把抱紧了她。
这是他极其疼爱的女儿，是青儿留给他的最珍贵的珍宝。可是，重华也是他的亲儿子。如果青儿回不来了，重华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重华是青儿千辛万苦、在马背上生出的孩子，又被种了冰魄毒，那种可怕的毒药每一日都在侵蚀着他的健康、他的寿命……
如今他已放弃了与楚青沅争夺天下的打算。要想救回重华，如今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将无忧嫁去北燕国……
无忧，无忧……父皇给你起名“无忧”，就是希望你能够长乐无忧，摆脱你祖父、祖母、你父皇、母后、你皇叔的宿命……可是，你的未来，是否真能够长乐无忧呢？
蜀国的主人微微咳嗽着，怜惜地轻抚着女儿柔软的长发，在漫天星辉月影的垂照下，抱着女儿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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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忧是在一阵清阔悠远的笛声中醒来的。
睁开眼时，晨曦已然初露，她的父亲——蜀国的主人，正将他的宝贝囡囡抱卧在自己膝上，仰望天穹，吹了整整一夜的笛子。
谢无忧揉了揉尚自朦胧的睡眼，听着父亲那宛如天籁般的笛声，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向往的神光，“父皇吹笛子可真好听……无忧也想学！”
帝王停止了吹奏，看着怀中的女儿，眼中那阵飘忽迷惘的神色尽散，颊边笑涡轻轻一闪，“无忧是真心想学，还是又像以前一样，不过是过过新鲜瘾？”
“无忧是真心想学的！”谢无忧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旋即有些不自信地、怯怯地问，“不过……无忧也能像父皇一样吹得那么好听吗？也能用玉笛召唤出五彩缤纷的蝴蝶吗？”
丁香看着她，忽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头，“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真的？”
“是啊，”丁香双眼微眯，笑得像只大狐狸，看着怀中这只小狐狸，“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
“咳，无忧，握笛要用双手！”
“可是，父皇也是用单手吹笛的啊！”小公主一脸理直气壮地说。
丁香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是因为父皇只有一只手……单手吹笛很困难的，需要很高的技巧。”
“哦……”小公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发挥起她丰富的联想能力，“那么。等到无忧练熟了，是不是也能用单手吹笛了？然后无忧的右手也会像父皇一样断掉？”
“小东西！”丁香再度给了她一个爆栗，“你诅咒自己残废呢！你可得给父皇好好地活着，爱惜自己的身体，长命百岁、长乐无忧，否则父皇揍死你！”
“哼！”小公主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父皇才舍不得重罚无忧呢！”
丁香两眼一翻：死丫头。你不就仗着这一点么？
……
“呐，这样是宫……这样是商……这样是角……这样是徵……这样是羽……这样是变徵……这样是变宫……”
帝王用唯一的手将女儿的小手按在每一个音孔处，教导她最基本的音符知识。
谢无忧极其聪明，只教了一刻钟。便记熟了七个音阶的指法。
……
不停歇地苦练了两个时辰后，六岁的小公主吹奏出来的曲调虽然仍偶然含杂着几声破音、有时会忘记曲谱，但是已勉强能吹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此时日轮已上三竿。身着暗青花白袍的帝王坐在草地里看着努力学笛子的女儿，眼里浮起微弱的笑意。
今日并非上朝之日，他享受着父女间这难得的温馨气氛。暂时抛开了繁重的政务。
在女儿越吹越连贯的曲音中，孟夏的御花园里，有五彩的蝴蝶闪动着泛着磷光的翅膀，翩跹而来。
谢无忧仍在努力地吹着笛子，一时尚未发现自己的笛声所引发的奇迹。而帝王飘忽的眼神却渐渐凝聚了，眸子里兴起一丝震颤。
那丝震颤慢慢凝聚为一抹水波般的笑意，笑意渐渐蔓延到他的唇角。帝王望着那群围聚在小公主身边的蝴蝶，欣慰地叹出一口气：
果然。不愧是他的女儿。
青儿，谢谢你……
谢无忧歪着头吹了许久，眼神忽地一亮，显然也注意到了渐渐飞聚到身边的蝴蝶，顿时放下了笛子，狂喜地奔了过来，欢呼雀跃道，“父皇，父皇……你看，无忧成功了！无忧把蝴蝶都引来了！”
帝王蓦地大笑起来，抱起这个神奇的女儿，举着她，在高空中转了几个圈。
谢无忧在他头顶有些紧张地叫了几声，然而看着身边那些翩翩飞舞的蝴蝶，顿时舒解了紧张感，亦大笑着道：“无忧好厉害呢！无忧果然是父皇的女儿！”
许久后，丁香笑着放下她，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柔声笑道，“无忧当然是父皇的好女儿……”他捏了捏女儿水嫩的小脸，揶揄道，“无忧昨晚睡在父皇怀里，做着什么好梦呢？看你笑得那么开心。跟父皇说说，你梦见什么了？”
听他问起这话，谢无忧一双水灵的眼珠子闪了一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无忧梦见了无忧将来的丈夫！”
丁香抿唇忍住了笑，捏了捏她的耳朵，“小丫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这么小就开始想男人了！”
“他不是别的男人啊！”谢无忧有些委屈地看着父亲，嘟了嘟嘴，“无忧梦里那个将来的丈夫，就是无忧的哥哥啊！”
丁香的笑容顿时僵住，眼神猛地一震，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说什么？你哥哥？他长什么样子？”
“唔……”谢无忧蹙着小小的眉，回忆着梦中那个男孩的样子，喃喃地说，“他呀，看去只比无忧大一点点，长着一头很奇怪的海水般深蓝色的头发，眼睛也是深蓝色的……他长得不像我和父皇，脸不是我们这样圆圆的，颊边没有我们这样好看的笑涡，眼睛也不是我和父皇这样的桃花眼……但是，他也很好看很好看的！他的脸是长的，像个鹅蛋，下颔很尖很瘦，鼻子很挺，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很白……真的很好看的……但是，他的神情看去好寂寞、好失落，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失落……所以那一刻，无忧就决定，以后要嫁给他，一辈子陪着他、温暖他，再不让他承受一点点的委屈和孤独！”
谢无忧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声音，因为她看见从未在她面前流过泪的父皇眼中渐渐漾开了一圈水光。
谢无忧惊讶地“啊”了一声，抬手要为他拭泪，帝王却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女儿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一字一句地说，“无忧……以后，若再梦见你的哥哥，把他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告诉父皇，好不好？”
谢无忧茫然地点了点头，轻轻勾住了父亲的脖子，在他怀中呢喃地问道，“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无忧每次都只能在梦里看到哥哥，醒来以后，却从来看不到他？”
丁香神色黯然，没有回答她，只是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谢无忧咬着唇，茫然又问，“还有啊……太学院里那些孩子都有娘亲，哪怕是长离哥哥，都有他的娘……可是无忧的母后呢？无忧的母后去了哪里？为什么无忧从没见过她？她是不是不喜欢无忧，所以不要无忧了？”
丁香摇着头，笑涡悲凉，眼中泪光渐渐凝聚。他极力平复着声音，柔声安慰着女儿，“不会的，无忧这么可爱，母后怎会不喜欢无忧呢？”
“那么……”谢无忧喃喃问，“母后会回来看无忧吗？会回到父皇和无忧身边吗？”
“会的……”丁香轻轻拍着她的肩，微弱地笑着，眼中泪光流动，却笃定地望着天空，一字字地说，“你母后一定会回来的……青儿，一定会回来的……”
天空中日色艳驳，碧蓝的青空下，御花园中一片茵翠胭红，彩蝶环绕，在父女二人身周飞舞盘旋。
如此风致、如此情景下，帝王的眼神一阵飘忽，恍惚又忆起了十年前，他与那个十九岁的少女登高百尺，爬上蜀国边境某座不知名的山峰，在山顶，他吹着玉笛唤来彩蝶，而那个少女在七色花朵的与彩蝶的环绕中蹁跹起舞……
那，与他十七年前初次在高塔上见她舞剑那一刻一样，是他生命中永远永远、最美丽的画面。
都七年了……青儿，你究竟去了哪里？
这一生，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人生匆匆，能有几个七年？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老了……
【西昌卷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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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无忧……父皇给你起名“无忧”，就是希望你能够长乐无忧，摆脱你祖父、祖母、你父皇、母后、你皇叔的宿命……可是，你的未来，是否真能够长乐无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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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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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父皇也是用单手吹笛的啊！”小公主一脸理直气壮地说。
丁香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是因为父皇只有一只手……单手吹笛很困难的，需要很高的技巧。”
“哦……”小公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发挥起她丰富的联想能力，“那么。等到无忧练熟了，是不是也能用单手吹笛了？然后无忧的右手也会像父皇一样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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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用唯一的手将女儿的小手按在每一个音孔处，教导她最基本的音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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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忧茫然地点了点头，轻轻勾住了父亲的脖子，在他怀中呢喃地问道，“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无忧每次都只能在梦里看到哥哥，醒来以后，却从来看不到他？”
丁香神色黯然，没有回答她，只是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谢无忧咬着唇，茫然又问，“还有啊……太学院里那些孩子都有娘亲，哪怕是长离哥哥，都有他的娘……可是无忧的母后呢？无忧的母后去了哪里？为什么无忧从没见过她？她是不是不喜欢无忧，所以不要无忧了？”
丁香摇着头，笑涡悲凉，眼中泪光渐渐凝聚。他极力平复着声音，柔声安慰着女儿，“不会的，无忧这么可爱，母后怎会不喜欢无忧呢？”
“那么……”谢无忧喃喃问，“母后会回来看无忧吗？会回到父皇和无忧身边吗？”
“会的……”丁香轻轻拍着她的肩，微弱地笑着，眼中泪光流动，却笃定地望着天空，一字字地说，“你母后一定会回来的……青儿，一定会回来的……”
天空中日色艳驳，碧蓝的青空下，御花园中一片茵翠胭红，彩蝶环绕，在父女二人身周飞舞盘旋。
如此风致、如此情景下，帝王的眼神一阵飘忽，恍惚又忆起了十年前，他与那个十九岁的少女登高百尺，爬上蜀国边境某座不知名的山峰，在山顶，他吹着玉笛唤来彩蝶，而那个少女在七色花朵的与彩蝶的环绕中蹁跹起舞……
那，与他十七年前初次在高塔上见她舞剑那一刻一样，是他生命中永远永远、最美丽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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