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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九章

    临近中秋,林笙和李国庆、李子祥、老赵等人一起喝闲酒。

    在一起上厕所的空当,李国庆对林笙嘀咕道:“林笙啊,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你难道不走动走动?”

    林笙边提溜裤子边说道:“走动?什么意思?”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李国庆道:“就是买点礼品去领导家中串串门呀,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把这些早看淡了,爱咋地咋地,我是不去看领导了,但你还年经,应该多走动走动,起码没有什么坏处……”

    林笙边往外走边说:“嗨,我又能去看谁呀,哪认识什么领导。”

    李国庆小步追上来道:“那还有谁?你去看白校长呗。”

    林笙摇摇头:“不去,对这一套我不感兴趣,说实话,我还非常反感,我好像做不出来。”

    “哎,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把这看得太重了。”

    “不,我不是看重了,而是看得很轻,我感觉没心要。”

    “真拿你没办法……”李国庆叹口气,不再谈论此事了……

    喝完酒,林笙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诗稿递给李国庆,他故作不在意的说:“请转交柳云依社长,投篇诗稿。”诗稿用一个信封装着,但开口处订着一个书钉。

    “哦,我可以先欣赏不?”李国庆笑着说道。

    “是现代诗,你不感兴趣的,你向来推崇古体诗,从不喜欢现代诗的,您老人家就别看了。”

    “哈哈哈,不看就不看,要是在咱们小刊物上发表了,自然就看到了。”

    “能不能发表,是次要的,主要是交流……”

    “只与她交流不与别人交流呀?”

    “呵呵,你就别逗了!”林笙脸有些红了……

    中秋到了,因没逢周未,单位并没有放假,只是发了一盒月饼和一箱梨。

    白天由于上班人多,林笙并未感觉出孤独,但傍晚下班后,整个大楼几乎人去楼空,除了值班的,人们都回家团聚去了,教委也只是林笙一人值夜,无亲无故的,他无法享受家的温暖。

    当他隔窗看见从东方夜空升起的圆月,一种落寞之感如忧伤的月光罩遍他的身心……

    一阵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急忙打开值班室的门,拿起电话:“喂,那位?”

    “你是林老师吗?”电话那边传来柔美而犹豫的女声。

    “嗯,是我,我是林笙,你是柳云依?”他已听出了她的声音,心儿开始一阵乱动。

    “是的,嗯,你,你……一个人吗?”

    “那还能有谁,一个人的中秋也挺好的。”

    “哦……‘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滋味估计也没那么好受吧?好了,要不,要不你出来吧,我们在外面散散步,赏赏月,总比你一个人呆着好……”

    “大中秋的,你不陪你的家人了?”

    “午饭和晚饭我们已经聚了,现在呀,该在外面转转了。”

    在月光的照射下,林笙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他声音有些发颤:“好的,我就下去,你等我。”

    他撂下电话,抓起一件外套,飞快地跑下楼去,他的脚步声在楼里“咚咚”直响……

    柳云依矗立在镇政府大院门前的道路边,着一身素色衣服,发稍在轻风中微动,凝眸注视着林笙走来的方向,在皎皎月光中,她的面庞如冰雕玉刻一般,也反射着莹洁的光辉……

    林笙放慢脚步,轻轻走到她面前,他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嗫嚅着,什么也没说出口。

    “咱们转转吧。”柳云依轻声道,开始移动脚步。

    林笙与她并肩走着,走向一条环镇道,那里即可近观,又可远望……

    夜空中不时地绽放着绚丽的烟花,亮丽一瞬,又倏然而灭。绽放时夜空和地面都变得五彩斑斓,熄灭后茫茫的月光又顿时充盈着天地……

    林笙仰望着烟花,自语道:“有什么是永恒的呢?美丽的烟花孤独地绽放又落寞地消逝,人生、世事又何尝不是这样……”

    柳云依道:“它绽放时并不孤独,而是那么绚烂亮丽,其实,这已足够,能在眼中短驻,就能在心中永留……”

    林笙驻足指道:“你看,那月亮好大好圆呀!”

    一轮圆月已经升高,正淋漓尽致地流泻着光羽,远山,近树,长溪,短坡……都笼罩在无瑕的月色之中,如梦似幻。

    柳云依抬头望着明月,眸子熠熠生辉,似可烛照天宇,与月光争芒竞彩……

    林笙出神地看着她,他真不知道,这种情境能否会在人生中出现第二次。他好担心,这一切也会像烟花那样,亮丽极致又寂然熄灭,精彩绝伦的美岂能长久?

    “我想到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林笙对她轻声道。

    “哦?我能猜出你想到的诗句。”柳云依转过头凝视着他。

    “说说看。”

    柳云依轻声吟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林笙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心有灵犀的感觉,反而使他生出几丝难以名状的哀伤,他说不明这哀伤的由头,正如说不清那美丽的根源……

    他们沐浴着月色继续走着。

    林笙突然问道:“云依,你有男朋友了吗?”

    听到这个突兀的问题,柳云依显然有些吃惊,她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依然缓步前行。

    过了半晌,她问:“你呢?”

    “呵呵,我凡夫俗子,谁爱?”

    “谁说凡夫俗子没有爱?”

    “这……这……我只是没有罢了。”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你真没有,或者说从未有过男朋友?”

    “嗯——在大学时,我对一个男同学确实有些好感,但也是朦朦胧胧的,从未表白过。在这方面我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宁可错过,也不会轻易主动表白……在毕业聚会的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红酒,还是他和几个同学把我搀到了宿舍里,可我就是没有向他说起我心中的……你说我傻不?其实呀,我和他接触并不多,也谈不上什么深刻了解,在那个纯真的年代,也许他在我心中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而已……如今想来,太单纯了,单纯得像一朵小花……”

    “青春期的小小故事,哈哈哈!”

    “你还笑,讨厌你!”柳云依嗔道,顿了顿,她说:“你在大学里有什么情感经历呀?美好的故事要与人分享哟!”

    “真的没有,那时我只是感觉我没有资格、没有条件去爱,只是傻傻地读书,静静地捱日子,好混到毕业能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所谓的爱呀、情呀,那只是一种浮华虚妄的奢侈品。当我的诗作在校刊上经常发表后,甚至有邻校的女孩来找我,想认识我本人一下,吓得我连见都没见她……我有些自卑,只是在自己内心世界中才能让情志纵横驰骋,但在现实生活中,我就如一只怕光的小虫子,躲在枝隙叶缝里,不管外面是几度风雨、几番春秋……”林笙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他仰望着月空,似想让如水的月光来冲淡胸中的郁闷。

    柳云依望着眉头紧皱、神色凝重的林笙,柔声安慰道:“有时自立了才能真正有成熟的自信。你现在有了工作,真正有了立足之地,不用再过寄人篱下或漂泊无依的生活了,这就是你的进步,你大可不必自卑……”

    “是吗?”林笙的心情依然沉重,“可我总感觉我是那么渺小和孤独,‘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也许我太有类似诗人忧郁的气质了,也许这种忧郁的气质将伴随我一生……”

    柳云依道:“曲高和寡,思想深刻的人不免有些孤独呀。月色也为你忧伤,我也为你凄凉,呵呵呵,本想约你月下散心,唉——……”

    林笙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废话,辜负了如此美好的月色,更辜负了你这‘绝世而独立’的北方佳人,对不起,对不起……”

    柳云依笑道:“你意识到了就好,你看,那边可以燃篝火,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柳云依牵起林笙的手欢快地小跑过去。

    那里是并排紧挨着的一个个小旅店,未回家的旅人正三五一群地燃起一堆堆小篝火。

    北方此处这个时节的夜晚有些凉意,人们围坐在篝火旁,边取暖,边赏月,或闲谈,或逗笑,其情洽洽,其乐融融……

    林笙和柳云依来到一堆篝火旁,与其他的几个人凑在一起,不时与他们接上几句话。听口音,他们好像是山西方向来的游客,正谈论着矿业的发展与辉煌……

    林笙和柳云依不时地向火堆里加上一两根干柴,任跳动的火焰烤热脸颊,他们并不想过多地加入山西游客的话题,只是看时机礼貌地嵌入几句。

    柳云依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燃到边缘的木柴,火星儿一阵飞舞,把她的眸子也映得又红又亮,她开口道:“林笙,你写的那首诗下周我想在咱们社刊上发表。”

    “哦。”林笙双手翻转着烤着火。

    “《致伊》里的“伊”是谁呀?”柳云依看着林笙,既似有意又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呵呵呵……”林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这个‘伊’是谁呢?总得是个女人吧?可那又是谁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伊’是谁。”

    “虚构的人物?哦,对了,文学创作讲究这个,可能这个‘伊’呀是人,也可能呀是一种形象化了的理想之类的……且不管它,你吟诵一下给我听好不好?”

    “好的,我愿意。”林笙向柳云依微微一笑,酝酿了一下情绪,轻声吟道:“为拭去暗夜滴落的莹泪,请借我天边一抺云霞,在芳草如茵的大地,我迤逦的身影无倦地,剪裁着凄美的童话……”

    此时,柳云依接口吟道:“是谁?抢在春季来临之前,敲开紧闭的门窗,奉上一朵含苞的玫瑰,缕缕清香把孤独缠绕,此刻,心已不在荒凉……”

    他们又同声吟道:“为你斟满一杯美酒,泡沫明灭着晨昏,杯中起伏着日月,如果醉就同醉,何必管那飞驰而过的年轮……”

    几个山西人早已停止了谈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忘我的青年男女……

    附近的人们开始围着篝火手拉手地跳起舞来,林笙和柳云依也挽手加入了这个以篝火为圆心的圆圈,一片笑语喧哗,载歌载舞中,人们已冲淡了月夜相思,此时,只有相伴的欢愉与相知的惬意……

    “啊!许愿灯!”人群中有人惊喜地喊道。

    人们停下来,纷纷向远处望去,在那一片旅店聚集区,朦胧月色中,一盏盏红艳艳的许愿灯缓缓地升向空中,啊,竟有数十盏之多,宛如一个个红色的精灵,在月光的丛林中嬉游……

    “咱们旅店里有没有许愿灯呀?”人们纷纷问这一片旅店的服务人员,当明确地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人们沸腾了……

    “快拿出几个来,咱们也放!”

    “哎,还有,别忘了拿火柴!”

    “对对对,离房间远一点放,安全一些……”

    “你帮我拿着,我来点火……”

    “这也叫‘孔明灯’,古代就有了……”

    ……

    林笙和柳云依也要来一个许愿灯,灯罩是用红纸糊上的,底部有一支小蜡烛。林笙把纸罩撑开,就成了一个灯笼形状,柳云依帮忙点上底端的蜡烛,林笙扶正灯罩,不一会儿整个灯便升空而起……

    柳云依兴奋地双脚并拢地接连跳着,一边跳一边欢快地喊道:“升起来了,升起来了!”

    林笙笑道:“既是许愿灯,那咱们许愿吧……”

    “好啊,各许各的……”柳云依双手握拳捧在胸前,低下头,默默祈祷……

    林笙看了看柳云依,也学着她的样子做许愿状……

    “好了,”柳云依许完愿,用手指向天空说道:“哪盏是我们的?哇,我们这边也多了起来,好美啊,呵呵,可与那边比个高低了,林笙,哪盏是我们放的呢?”

    “呵呵,我也说不清哪盏是我们的了,这盏像,那盏也像,就当这些都是为我们放的吧!”

    “你还挺贪心的,别人才不会为你为我放呢!”

    “云依,刚才你许的是什么愿?”

    “你呢?你先说。”

    “我……呵呵呵……”

    “你许的愿是‘呵呵呵’吗?哈哈哈……”

    “那你许的愿是‘哈哈哈’喽?”

    两人开怀大笑,笑了好长时间才停下来。

    此刻,他们彼此又都默不作声了,仿佛一作声,就会影响周旁的人欢乐似的……

    他们望着近处、远处飞腾的许愿灯,似乎都陷入冥思之中……

    此时,起了一些夜风,凉凉的,把天空中的许愿灯吹得也摆舞不定。

    林笙取下外套,披在柳云依的肩上,他扶着她又在篝火旁坐下,向篝火中添了几根干柴,火苗又腾高了,一跃一跃的,映得两人的面庞现出忽明忽暗的红色……

    他们挨得很近,林笙似乎能感觉出她的体温与呼吸,他轻声问道:“还冷不冷?”

    “不冷了,有火在,还有你……的外套在。”柳云依淡淡地说。

    “其实,我现在很想说一句话……”

    “哦,你就直接说吧,我在听着呢。”

    “我想说‘靠近我,温暖你’这句话,可有火在,有我的外套在,我想说的话也就成了废话了……”

    “你说的话也挺暖和的,那有火在,有你的外套在,还有你的这句话在,我就更不怕冷了。”柳云依含笑看了他一眼。

    “云依,你说月光像什么?”林笙突然问到,他转移了话题。

    “月光如水啊,人们都这样说,这样写呀。”柳云依脱口而出。

    “这样形容太常见了,再说点别的。”林笙拨了拨燃烧着的干柴,一阵“噼叭”声响起,火星儿四射开来。

    “嗯——还像什么呢?”柳云依抬头看了看明月,又举目四眺,望了望月光充溢照射着的世界,缓缓说道:“月光如弦,如无数根的银弦,在天地间拨动,耳畔虽听不到声音,但能让人的心弦相和,能悠悠荡进一个人的灵魂……”

    “嗯,”林笙点点头,目光炯炯,“你说得很好。此时,我认为,月光如火。”

    “哦?”

    “一时一地的心境罢了。月光看似是冷的,但它却是蕴含着一种被压抑着的热烈,如果它迸射出来,将如火焰一样燃烧,烧毁一切腐朽……哦,月夜易思,我都思得过火了,呵呵,月光还是如水般的静柔,并没有变出火来,唯一在燃烧的,只是这一堆篝火而已……”

    “有思想的人都是孤独的人,我的素质和水平看来难以淡化你的孤独了……”柳云依笑了。

    “哪呀,云依,谢谢今晚你陪我,我们一起谈文学呀,谈生活呀,有你在,孤独这个怪物识趣地躲开睡觉去了……”

    林笙看着柳云依,在篝火的映射下,她是那么美,一种娇艳脱俗的美。

    他喃喃道:“此刻,时光也萌生了绿意,你娇娆的笑靥,绽放在月光的枝条,在天使的唱和声中,即将结出一颗火焰的种子……”

    “你在说什么?听起来好美!”柳云依道。

    “哦,没什么,只不过下意识地造出几个诗句,说过了,也就忘了,时不时地会这样,也许是我自己太无心了。哎,云依,我怎么总感觉……”

    “总感觉什么?”

    “总感觉越是美的事物越是短暂,烟花总会灭,许愿灯总会灭,这一堆篝火总会灭,此情此景还会再出现吗?我有些迷惘……”

    “诗人气质又表现出来了,有两句话可以姑且听听,一是曾经拥有就已足够,另一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我认为太风花雪月、多愁善感了并不好,你呀,也要揣摩和暗示自己‘投笔从戎’、‘横刀立马’的气魄与胸襟,但也不能虚张声势,荒诞浮夸……灵感并不是神秘地自发而来的,它有时是可控的,要让灵感如友又如贼,需之如友,弃之如贼……嗯——,以前我也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临时瞎说胡诌,说得也太不着边了,你不必在意……”

    林笙惊叹地看着她,除了这方天地外,他真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像她这样的不俗女子……

    “你会唱歌吗?能不能给我唱一首?”柳云依试探着轻声问道。

    “我呀,说实话,五音不全,分不清宫商角徵羽五个兄弟,活了这么多年,也就喜欢两首歌,一个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一个是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你想让我唱哪首?”

    “哈,如此情境,当然是适宜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唱那位‘好姑娘’了!”

    “好,我唱,但我唱不好时,你可别笑话我。”

    林笙得到柳云依肯定的答复后,清了清嗓子,深情地唱起来:“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他的歌声穿透朦胧月色,婉转袅绕至苍茫的远方……

    月光粼粼波动,时间之舟只是摇荡似并不曾漂逝,他们其实就在这只舟上……

    此时此刻,月亮是夜空的中心,他们仿佛是大地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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